此时审讯室外, 雷迟走向沈春澜和龙游。
“好些了吗?”他问龙游, “如果可以出门,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龙游连忙点头:“我可以了。”他抓起天竺鼠还给沈春澜, 把自己那只没有尾巴的飞蜥握在手里。
雷迟扫了他一眼, 发现他衣服鞋子都还是湿的。
“小刘, 你是不是有一套备用的衣服放办公室?”雷迟回头对同事说,“给这个同学换上。”
忙忙乱乱的数分钟过后, 龙游和雷迟等人一块儿出了门。他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利用龙游的飞蜥, 尽快找到宫商。
龙游把飞蜥放在方向盘前。负责开车的雷迟问他:“怎么用?”
“可能需要配合地图。”
“地图在我脑子里。”雷迟看着他,“你先说怎么用。”
“飞蜥往哪个方向爬, 就往哪个方向去。”龙游说, “但是我不知道它能感知的范围有多大……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 先试试。”雷迟招呼众人上车。他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龙游坐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心中渐渐稳定下来。他感觉身边这个狼人比学校外头那咖啡馆的狼人老板帅多了。
系主任和校领导正与危机办的高天月主任讨论如何处理在比赛中发生的问题, 沈春澜坐在一旁无声地喝茶。
饶星海所在的暂时羁押房十分安静, 听不到一丝声音。但他知道, 此时欧一野正与饶星海说明他那两条精神体的由来。
高天月手上的机密情报是由一位代号为“绿洲”的人提供的,再结合危机办从图书馆爆炸事件开始的调查进度,几乎还原了远星社过去曾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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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2013年8月,远星社的一支探索队伍进入了大兴安岭。队伍原本只想寻找藏身于大兴安岭深处的野人,却意外在山里发现了一具巨型人类骸骨。
那是国内被发现的第一具巨型骸骨,在危机办的案卷中, 它被称为“大兴安岭一号”。
大兴安岭一号被国家回收,国家也嘉奖了把此事如实上报的远星社。但实际上,回收的骸骨是不完整的:它的第四节 肋骨被切割了一部分。
虽然当时对探索队伍的所有人员都进行了搜身检查,但始终没有发现那截缺失的骨头。
时任远星社社长的狼人薄云天,曾跟“绿洲”谈起过自己的疑问。没过多久,薄云天和“绿洲”就发现,藏匿骸骨的人,正是当时也在探索队伍之中的聂采。
当年的聂采是一个只在暑假期间参与远星社探索活动的大学老师。他的入社申请是薄云天处理的,两人关系很好,在深山探索之中,薄云天曾好几次援救过不熟悉地形的聂采。
薄云天没有想到,聂采不仅切割了巨型骸骨,甚至将这部分缺失的骸骨卖给了国外的神秘买家。
巨型骸骨并非头一次在世界上出现,刚果河流域、印度南部山地、乌拉尔河流域……这些巨型骸骨的科研价值很高,在热衷于收藏特殊人类藏品的收藏者眼中,它们同样是极其珍贵的宝物。
那截骸骨让聂采得到了50万人民币的酬金。
但他没有私藏。他把那张支票原封不动地交给了薄云天,并且向薄云天坦白自己所做的事情。
彼时远星社已经因为长时间、大范围的罕见特殊人类搜索活动而陷入捉襟见肘的状态。当时远星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南海和东海海域搜寻人鱼,但始终没有收获,赞助远星社活动的企业渐渐失去了兴趣。不想把人鱼交给这些猎奇商人的薄云天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问题:远星社运作困难,已经濒临崩溃。支票来得很是时候——薄云天那时候正打算卖掉自己的房子,拿出钱来维持远星社的日常工作。
“绿洲”并不清楚薄云天和聂采最后是怎么沟通的。薄云天收下了支票,远星社得以度过难关,但之后薄云天与聂采的矛盾越来越激烈,而更明显的是,有时候面对聂采的不同观点,薄云天抗辩的态度不再那么坚决了。
聂采口才极好,行动又富有魅力,很受远星社年轻社员的欢迎,“绿洲”也是其中之一。这些年轻人聚拢在聂采身边,渐渐的,他们与薄云天主持的远星社及原有的核心成员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矛盾。
在这份情报里,最令沈春澜等人震惊的,是那截被售卖出去的巨型骸骨引发的一切。
聂采曾向“绿洲”展示过自己持有的一批药物。放置在冷藏箱内保管的注射液一共有五管,聂采称它们为“进化剂”。
简单粗暴的命名,能明显看出聂采对它的期望。
五管进化剂都含有从巨型骸骨中提取出来的DNA。
这五管进化剂之中的三管,在同一时间,通过“绿洲”的手注射进三个哨兵体内。
遗憾的是,除了向哲之外,另外两位都在注射的当天因为心脏麻痹而死亡。
聂采似乎相信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哨兵得到巨型骸骨中尚未被破解的DNA秘密。他相信那些DNA会指出人类进化的新方向,能产生更加强大的哨兵。向哲是他的实验品,但存活下来的向哲,身体条件却每况愈下,内脏器官不断出现古怪问题。
聂采开始了新的实验:他想通过自然的生育方式,诞生出一位拥有巨型骸骨DNA的哨兵。
于是他们找到了苏小琴这样的女孩,用钱购买她们的子宫和人生。
在饶星海和Adam出生之后,“绿洲”发现,向哲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他失去了生殖能力,同时也失去了嗅觉。被生硬植入的DNA破坏了向哲原有的基因链条,他开始后悔,开始责备聂采,尤其在病痛发作的时候。那管“进化剂”带来的影响没有让向哲成为一个强大的哨兵,它在缓慢地摧毁他。
彼时远星社虽然明面上还是一个整体,实际上已经分裂成两部分,分别以薄云天和聂采为头领。聂采在与薄云天连续爆发数次争吵后,被剔除出远星社核心团队。他干脆拉着一部分人,前往广西与贵州交界处山区,开辟起了新的活动区域。
由于聂采还有工作在身,大部分时间由“绿洲”代替他行事。这段时间里,“绿洲”成为照顾Adam的人,在Adam成长的关键阶段里,大部分时间,是“绿洲”陪伴着他。
聂采每个月会返回一两次,他把自己教育Adam的方式称为“训导”。
训导有时候是惩罚,有时候是奖赏。Adam恐惧聂采,但又在聂采的暗示和强迫下,承认他爱自己,承认自己尊敬他。“这种影响时至今日仍不能从Adam头脑中消除,它根深蒂固。”绿洲在报告中这样写。
与聂采维持着表面和平的薄云天看似对聂采暗地里做的事情并不知情,但“绿洲”在报告中清晰地说明:“我猜想,薄云天是知道的,但是聂采所做的事情对远星社影响太大了,一旦暴露,‘远星社’这个招牌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薄云天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他选择把聂采剔除出远星社的核心层,甚至可能逐渐用行政方式,让聂采和远星社彻底断绝关系。”
聂采自然也察觉到,自己正离远星社越来越远。
剩下的两管“进化剂”,聂采稀释了其中一管,并把这一管分成了两部分。
其中一部分在聂采和薄云天的一次争执后,被注射入狼人体内。执行这个方案的人是“绿洲”,他为薄云天注射胰岛素的时候,推入针筒内的实际上是被稀释的进化剂。
事实证明“进化剂”带来的突变效果在狼人身上也是显著的:薄云天陷入疯狂的异变之中,最后选择自杀。
这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薄云天死后,远星社彻底分裂,信赖和景仰聂采的那部分人仍然跟着他,继续以“远星社”名义活动。
他们几乎取代了真正的远星社,并以山区中的一处村落为据点,继续活动。
高天月说到这儿的时候,沈春澜忽然感觉到不对头。
“山区里面?”他忍不住发问,“那里怎么可能有条件进行这么精密的人工授精手术?”
“对。”高天月点头,“而且他们不可能拥有从骸骨之中提取DNA的技术。”
当时房中数人面面相觑。这就说明,还有别的机构在为远星社提供帮助。
“‘绿洲’怀疑,购买了二十年前那截巨型骸骨骨头并制作出药剂,还有抢夺姑婆山骸骨的DNA样本,并且在这些年里一直协助远星社进行实验的,很有可能是乔弗里科学研究所总部的人。”高天月说。
说不感到恐惧是不可能的。沈春澜想到自己的哥哥还在乔弗里工作,还想到在图书馆爆炸事件中,距离DNA样本最近的那位混血儿。显然,乔弗里和远星社共同策划了这次爆炸事件,并且在事件中顺利夺走了DNA样本。
沈春鸿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还试图从乔弗里研究所内部找到相关资料,但真正核心的部分,他根本触碰不到。
沈春澜开始觉得头疼,天竺鼠在他掌心里打滚,趴在手指上凝望着暂时羁押房的方向。
他告诉高天月等人“训导”的意义,也说了聂采作为自己的导师,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情。
在回忆的时候,沈春澜想起了宋祁。
宋祁进入的“远星社”,明显是聂采统领的远星社。高天月立刻想起,“绿洲”在报告中同样提及了宋祁。
因为进化剂对狼人的影响令聂采大感兴趣,聂采决定把稀释过的另一部分用在别的特殊人类身上。他一直在选择适合的目标,直到宋祁进入远星社。
为宋祁注射药物的,同样也是“绿洲”。
为什么选择了宋祁?宋祁身上有什么特质是让聂采感兴趣的吗?沈春澜不得其解。
而且更让他们困惑的是“绿洲”的身份。“绿洲”显然是以前潜伏在远星社的人,可是为什么他这么久以来都不和危机办联系?他是危机办的卧底,还是特管委的卧底?
死在他手里的人已经有好几个,他在注射药物的时候,知道那是有害的东西吗?他知道自己在杀人吗?
对于“绿洲”的身份,高天月没有透露更多。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不能完全信任‘绿洲’,包括他给的这份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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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涂着“危机办·刑侦科”字样的小车在路上缓慢行驶。
飞蜥只能指出大概的方向,雷迟不断被狭窄的小巷所困,不断掉头寻找可通行的道路。随着前进,他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龙游同学,你这个飞蜥很有用啊。”小刘说,“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龙游:“考公务员。”
小刘一拍大腿:“好!就考危机办!你先考了,考中之后咱们科长会想办法把你调过来。你精神体太有意思了……”
龙游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两个年轻人:“我毕业要回家的。”
小刘:“你穿了我们危机办的衣服,就是我们危机办的人了。”
龙游没法招架这么热情的前辈,唯唯诺诺:“那我……考我家乡的危机办吧。”
小刘:“你家哪儿啊?”
龙游正要说话,雷迟停了车。
车子停在出城的岔路口,飞蜥的小脑袋对着眼前亮堂的大路。
认清楚这条是什么路之后,后座的两个小年轻同时面露紧张之色。
“雷组……”小刘哀嚎,“我又要打报告了!”
雷组:“请求增援,顺便把上次请求黑兵协助的协查通知也来一份。”
这条路的尽头,是王都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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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的氛围在王都区的角角落落渗透。虽然门窗紧闭,但欢乐的乐声和笑声仍能从缝隙里钻入,破坏室内的沉默。
它们令这房间显得愈发寂静了。
Adam讲完父亲和母亲的事情之后便不言不语。红晕绡眼蝶在他手上停得越来越多,他翻转双手,手心向上。蝴蝶们短暂腾空后缓缓落下,簇拥在他的手心里。他像捧着满怀的花。
“……这是什么意思?”Adam不解,“你的蝴蝶在干什么?”
宫商走到了他面前。Adam没有恶意,她的精神体是这样告诉她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宫商问,“你们要杀我吗?”
“你不会死的。”Adam仰头看她,少女面色紧张不安,他轻轻一笑,“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回去提醒饶星海。”
或者还有一些倾诉的强烈愿望隐含其中。他需要跟一个人说话,他需要借助别人的倾听,让自己释放一些被钳制和压抑的感情。
“不要让他们发现他。他最好立刻离开新希望,藏起来,别被任何远星社的人看见。”Adam说。
因为太容易辨认了,饶星海和他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苏小琴带着饶星海逃离之后,聂采曾派人去寻找过。他们在一条河边听见山民说起前几天在河中溺毙的一对母子,又在下游河岸边捡到了苏小琴满是泥巴的鞋子。
所有人都认为,苏小琴和小哨兵已经死了。所以Adam成为仅剩一个的珍贵样本,他没有被处理,反而被好好照顾着,活到了现在。
“他们已经知道世界上有一个饶星海。饶星海才是他们想要的人。”Adam轻声说,“你也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我自保的方式。”
随着他的起身,蝴蝶腾地从手心中飞离,一团轻盈的红云。红云钻入宫商的身体,彻底消失。贴在门边仔细听了听声音之后,Adam冲宫商招了招手。
一条黑曼巴蛇从他袖中滑下,自门缝钻了出去。很快,那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黑曼巴蛇贴在门的底部,把下坠的房门托起,避免它与地板摩擦产生声音。
Adam示意宫商跟着自己离开。
宫商惊疑不定,犹豫着不敢靠近。
“走啊。”Adam无声催促,“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拉着宫商小心离开房间,但没有往楼下去。楼下几个人正在打牌,笑声和骂声相接。一只喜鹊站在窗口,正眺望窗外景色。
两人贴墙前进,蹑手蹑脚走到走廊尽头的小窗前。仍旧是黑曼巴蛇先从缝隙之中钻出,静悄悄地用蛇尾撬开了窗户。Adam打开了小窗,当先爬出去。他踏在空调外机上,确认没有问题后跳向一旁的平房屋顶,落地时同样无声无息。
宫商心想,这人显然不止一次用这种方式逃离过这儿。
她学着Adam的样子,终于也跳上了那处并不宽敞的房顶。两人溜到地面,Adam蹲在地面上,黑曼巴蛇再次从他袖口中蜿蜒爬出,沿着堆满垃圾的水泥地面飞快往前,最后消失在拐角。
Adam抓住宫商的手,借着黑曼巴蛇开道,连续穿过几条小巷,才终于露出稍稍松一口气的表情。
“安全了吗?”宫商问。
“没有。这里很偏僻,至少要到明亮的地方,你才算安全。”Adam警惕地看着周围。两人藏身在一个巨大的纸箱后头,纸箱里传来小猫虚弱的叫声。一盏冷灯悬挂在巷子前头,它把这截路照得通透。
宫商看向Adam:“这里是什么地方?”
Adam发现她已经丝毫不紧张了。他诧异又奇怪:“你不怕了吗?”
“怕过头,没感觉了。”宫商匆匆吞咽一口唾沫,滋润干涸的喉头,她现在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这一片是你们的秘密基地?”
“这是王都区。”Adam不想跟她多解释。
宫商却一下就理解了。在这学期之前,她对王都区全无概念,但报到那天阳得意在王都区失踪的事件,已经足够阳云也每天在宿舍里把阳得意和王都区骂上三百回。
她看见黑曼巴蛇爬上了墙。它躲避着灯光,藏身在黑魆魆的阴影里,只有当月光偶尔照亮它的鳞片,才能勉强看见它的身影。
一轮满月贴在天顶,碎絮一般浮游的云片缓慢飘移。
一只红晕绡眼蝶从Adam面前飞过,落在纸箱上,缓缓拂动翅膀。
“我还有一个问题。”宫商说。
Adam:“嗯?”
宫商:“为什么要抓我来这儿?我对你们有用处吗?”
Adam:“你的蝴蝶对我们来说很有用。”
他碰了碰蝴蝶的翅膀。蝴蝶攀上他的手指,细而软的触角贴着他的指腹。Adam心头窜过一种怪异的感觉:他又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位向导小姑娘,她的精神体是非常美,也非常动人的。
他不想承认自己很羡慕。
“远星社在寻找巨型骸骨,它们一般都藏在深山老林里。”Adam说,“而哨兵不好控制,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能利用大量精神体进行大范围勘查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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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满是狂欢狼人的酒吧街时,聂采一直捏着鼻子。
“太臭了。”他说,“我永远受不了狼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味道。”
每个月满月的这晚,王都区的酒吧街上都拥塞满狂欢的狼人。这是他们可以短暂释放自己的时刻,当然也是王都区黑兵们最累最紧张的时刻。
“……无聊透顶。”聂采听见两个狼人在唱歌,一首粗鲁豪放的摇滚乐,由于爪子尖锐,他们需要套上特制的甲套才能正常弹动吉他,“你说,这有什么意义呢?”
他把音量维持在能让身边人听到的程度,但久等不见回应。聂采回头,发现原本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正驻足站在一间小店外看表演。
地底人敲动硕大的皮鼓,半丧尸人正在跳舞,狼人们在周围围了一圈,嗬嗬地欢呼鼓掌。
“柳玉山。”聂采招呼他,“别耽误时间。”
那名为柳玉山的中年人忙转身跟上。他肩上挎着背包,推了推脸上的眼镜,脸上满是新鲜的好奇。“我第一回 来王都区,这儿这么热闹呐?”他兴致勃勃地左右打量,笑着说“比我想象的热闹多了。”
聂采没搭理他的话,直接岔开话题:“这一次的骸骨是在哪里发现的?”
“内蒙古阿拉善盟,塞仁沙尔山。”柳玉山回答,“发现骸骨的是当地的牧民,但他们说受到了天神的惩罚,现在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所以具体的位置,我们不知道。”
“……得在特管委得手之前找到。”聂采笑道,“不过我们现在有了一位新的帮手。”
柳玉山好奇:“什么人?”
聂采:“能释放出超过600只蝴蝶的小孩儿。”
两人不断穿过狭窄的街道和流淌着污水的小巷,离那些狂欢的狼人们越来越远了,只有声音还不间断地传来。
聂采带柳玉山来到小楼前。他开门时,那只喜鹊在窗户上啄啄地击打玻璃,像是对柳玉山打招呼。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柳玉山一进门就放下背包,跟迎上来的人们分别拥抱。
喜鹊明显十分喜欢他,扑扑飞来落在他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柳玉山与喜鹊的主人狠狠抱了一抱:“小罗,你头发又长了啊。”
小罗嘿地一笑:“柳哥再给我剪呗。”
态度最平淡的是室内唯一的女性,她的长发放了下来,冷淡的面孔倒显得温和一些。她冲柳玉山点点头,权当打招呼,转身立刻跟聂采汇报情况:“聂老师,我们把宫商带回来了。”
“辛苦了,关黎,你做事我是放心的。”聂采掏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烟丝,一面与关黎说话一面仔细地卷烟,“顺利吗?”
“有点儿阻滞,不过没出事。”关黎强调,“也没有人跟着。”
聂采笑的时候眼睛几乎眯起来:“非常好。Adam呢?”
关黎:“他很乖。现在在楼上跟宫商聊天。”
聂采冷笑:“他俩有什么天可聊的?”
关黎:“您不是想让Adam和宫商生孩子么?总得沟通沟通。”
聂采终于卷好一支烟,点上后深深吸了一口,像是瘾君子终于解瘾一般,舒服绵长地叹气。白色烟雾从他口中和鼻腔中涌出,辛辣呛鼻。
“不需要沟通。”他轻声说,“没有必要,继续用之前的方式就能生出孩子。Adam这个人脑子转不过弯来,别让他多了什么想法。”
沉默的小罗突然开口:“聂老师,我和关黎在赛场上看到了一个人。”
关黎忽然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倔强地扬起头,没有看关黎,急切地注视着聂采,像是等待表扬的孩子。
“哦?”聂采笑道,“能让你印象深刻的,那得是多漂亮的姑娘?”
“是一个哨兵。聂老师,他和Adam长得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房间里霎时间静了,正在用擦镜布擦拭眼镜的柳玉山一下没站稳,在椅子边上撞了一下。
烟滋滋地燃着,烟灰落在桌上。
像是有人从身体里抽走了聂采的灵魂,直到烟烫了手,他才慢慢把它放下,按在桌面上熄灭。桌上不止一个烟坑,层层叠叠。聂采缓慢地摸着这些陈旧斑驳的伤疤,嘴角一挑,笑了。
“Adam啊……”他的嗓音像轻柔的绢纱,“这个坏孩子。”
笑意爬上小罗的脸,他像是成功获得奖赏的告密者,满脸幸灾乐祸。关黎狠狠瞪了他一眼,微微咬着嘴唇,同样不敢出声。
聂采起身拍了拍手。他看向柳玉山,脸上是不正常的兴奋与狂喜。
“柳医生,那个孩子还活着。”他大步走向楼梯,几乎是冲上了二楼,“他好好地活着!哈!”
他站在二楼平台上,哑声笑了:“坏孩子Adam……他一定见过他哥哥了,可他不告诉我。”
没有人敢走上去,就连方才满脸喜色的小罗也一样。
柳玉山坐下来,低低叹气。关黎转身推了小罗一把,站在小罗身后的两个男孩连忙拦住要打架的两个人。
“你怎么这么多嘴呢!”她压着声音,又气又急,“需要你来讲吗?Adam说了他会告诉聂老师的!”
“关黎,你别做梦了。聂老师不可能让你和Adam在一起……”
他话音未落,关黎兜头给了他一个耳光。
小罗脸一霎红一霎白,奋力挣扎着要冲向关黎。
“嘘!”柳玉山忽然叩了叩桌子。
其余数人顿时静了。
聂采明明已经打开了房间的门,但二楼没传来一丝声音。只有令人胆寒的气息,像水流一样,从楼阶上滚泄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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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两声轻响,那盏冷白色的灯熄灭了。
黑曼巴蛇成功弹去两枚石子,乐滋滋回到Adam身边,缠着他手臂蹭来蹭去,宫商就着月光盯紧它撒娇的样子,半晌没说话。
“……它很黏我。”Adam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起身带着她穿过漆黑的小巷。
“饶星海的黑曼巴蛇也很黏人。”宫商跟在他身后,“不过它不黏饶星海,它喜欢我们的老师。每次只要老师在场,它一定会跑到老师身边去。”
“那是因为饶星海喜欢你们老师。”Adam随口道。
宫商看着他谨慎前进的背影,忍不住好奇:“你自己的精神体是什么?”
Adam:“不值一提的小东西。”
宫商:“是什么?”
Adam皱眉,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岔开话题:“这种灯太明亮了,我们经过的时候可能会被黑兵看到。”
小蛇又一次咻咻爬上墙,瞬间击碎了两个灯泡。两人继续往前去。
乐声和人声越来越近,Adam连忙拉着宫商躲起来。一支欢跳着大声唱歌的队伍从巷口经过,快乐的声音霎时洗净了暗处的寂静。
“再往前大概一公里就是地底人聚居的地方。注意看路标,你会找到出路的。”Adam说,“过了这个口子,我不能再送你了。”
宫商:“你就这样放我走,不怕那位聂老师生气吗?”
“他去机场接人了。只要我及时回去,他不会知道是我放你走的。”Adam忍不住又叮嘱,“你记住,一定要提醒饶星海。”
宫商:“……你这人其实挺好的。”
Adam:“别瞎同情我,先顾好你自己吧。”
这个巷子太暗了,即便有月光也被一旁乱搭的棚子遮住,照不到这儿。宫商抱着自己的背包,和Adam蹲在一起,等待外面那乱哄哄唱歌起哄的人经过,他们能听见狼人们粗豪的低吼,男人女人的尖笑声混杂在一起。宫商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与Adam身处另一个世界。
Adam抬头看月亮,恍然大悟:“今天是满月……”
宫商:“王都区挺有意思,没我以为的那么坏。”
Adam低头看她:“这叫有意思?”
狼人们围在巷口,开始跳起意味不明的舞蹈,乱哄哄的一大团。
“有意思啊。”宫商低声说,“他们看起来真快乐。”
Adam:“狼人是臭的。”
宫商:“……你去过RS咖啡馆,那薄老板也是臭的吗?”
Adam:“他不一样。”
宫商:“他也是狼人。”
Adam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扭头不看宫商:“在你眼里,一条虫子都是有意思的。”
宫商:“是啊。蝴蝶小时候就是虫子嘛。”
此时在月色和灯光里跳舞的是一位窈窕的女人,腰肢扭动得如同一条灵活的蛇。她的狼耳朵上缀着几个金色的大耳环,随着动作而碰击响动。年轻的狼人凑近她身边想揽她的腰,被她一掌推走:“等我先跳完!”
宫商侧头看Adam:“你笑了。”
Adam收起脸上表情:“没有。”
他把宫商拉起来,两人钻进一旁的巷子。这些狼人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离开,Adam决定带她从另一个口子走。
才走了几步,宫商忽然一个趔趄,Adam下意识抓紧她的手:“怎么了?”
宫商很不好意思:“太黑了,我看不见脚下。我用手机照……”
“别浪费电。”Adam沉默片刻,“我这儿有光。”
宫商正在黑暗之中竭力寻找Adam的脸,眼前忽然窜起一个荧绿色光团。
一蓬萤火虫正闪动着亮光,从Adam手心晃悠悠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