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训练(1)

在饶星海、屈舞和周是非陪着一块回宿舍的路上, 阳得意始终一言不发。

王灿灿的柴犬一个寒假没见过这些学生, 每看到一个就欢快地往人身上扑。它冲向平时喜欢和它玩闹在一块儿的阳得意,但阳得意没心情理会他, 垂着头往宿舍里走。

他以为周是非会追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周是非是把“班长”和“照顾同学”作为自己的理想与终身事业的。

但周是非没有追问。包括他在内, 宿舍里的所有人都没问阳得意发生了什么,回到宿舍里之后, 就像平常一样, 互相招呼着趁还有热水,赶紧去洗脸或洗澡。饶星海和屈舞看样子都打算洗脸了事, 周是非仍旧扑在他的书桌上, 整理报到的资料。

阳得意坐在屈舞的桌前, 边牧又习惯性地趴在他的膝盖,黑眼睛盯着他。这是他最喜欢的位置,因为旁边就是宿舍的柜子,把椅子挪到柜子和书桌的夹角, 他可以靠得很舒服。

屈舞自然是任由他坐着的。“给你。”屈舞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出一小瓶药膏, “化肿祛瘀。”

阳得意说了声谢谢。他这时候才觉得左侧太阳穴和颧骨疼得很, 整颗脑袋都像是从学工处那场近乎逼供的痛苦回溯中回过了神,开始活泼泼地痛起来。

“我帮你揉一下?”屈舞又问,“我久病成医,以前刚没手臂那时候,走路跑步常常摔。”

他从瓶子里挖出一指头气味古怪的绿色药膏,就要往阳得意的脸上抹。

黄金蟒原本缠在床架上, 和周是非肩头的青蛙死死地互瞪,但此时已经被气味吸引,蜿蜒爬到屈舞身边,红色的小眼睛也盯着阳得意。青蛙蹦到它脑袋上,呱地冲阳得意叫了一声。

“……是乔炜打的。”阳得意低声说。

药膏冰凉,接触到他的皮肤时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屈舞缩回了手,半天没说话。

阳得意抬起眼睛,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都看着他。

饶星海语气阴沉:“乔炜是他妈谁?你那个男朋友?”

周是非:“农林科学系,大三,是吧?”

阳得意在宿舍群里说过这些信息,他点点头。

他前往王都区寻找乔炜的时候,是非常开心的。他和乔炜谈着正儿八经的恋爱,乔炜风趣幽默,阳得意确认自己喜欢他并不全因为东北虎,而是因为乔炜本人足够有意思。

虽然乔炜在假期中并不常常立刻回复他的讯息,但这是因为乔炜在家人的店里帮忙,年前年后异常忙碌,阳得意很理解。

他知道乔炜自己在学校外面也有小投资小生意,做得有那么点儿声色,所以在乔炜让他去王都区开开眼界的时候,阳得意丝毫没有任何怀疑。

哪怕他此前甚至没有听过“王都区”这个地方。

乔炜说他和朋友们在王都区里开了个酒吧,新开张,很干净,想带阳得意去玩玩。阳得意一个多月没见他,下了飞机就立刻拎着行李奔过去。

乔炜原本是答应晚上和他一起回学校的,但两人见面之后,乔炜帮他拖着行李,却突然提议让他在酒吧里过一夜。

阳得意没有多想,直到他进入酒吧,发现里面有几个正喝着酒等待的陌生人。

那几个人在阳得意进入的瞬间便扭头盯着他。本能令阳得意犹豫了,他一只脚已经迈入了酒吧的门,另一只脚还在门外,维持着开门的状态。

灯光昏暗,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瞧见他们围坐的桌上点着一根粗大的蓝色蜡烛。乔炜在他背上推了一下,把他推进了室内,随即立刻揽住他的肩膀,并且顺手从阳得意手里拿过了手机。

行李箱被往后一推,砰地撞在玻璃门上。阳得意立刻察觉,自己被乔炜牢牢控制了,他现在很难挣脱开。

来到那几个陌生人面前,乔炜对他们介绍阳得意:“我新男朋友,向导,和我同个学校的,合适吗?”

先把酒杯放在桌上的是一个女人。

“错了。”她声音低沉,“他们只要女的。”

另一个人开口了:“而且他是大学生,这不符合标准啊,太容易被发现了。”

阳得意心里一直打鼓:“乔炜,这是什么意思?”

“有个公司想找实习生,一定要年轻的向导。”乔炜转头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揽得愈发紧,“不过看来你不符合要求。”

阳得意笑了一下,压低声音:“乔炜,放开我。”

“再谈点儿别的事情。”乔炜想把他按在沙发上,阳得意不肯坐下。他此时真的紧张起来了,分明熟悉的恋人仿似一位陌生人,浑身都是危险的气息。

那女人又开口。

“乔炜,他真的不行,那三十万悬赏你肯定拿不到。所以我们的钱,你打算怎么还?”

阳得意听见乔炜哑声一笑,把自己拉到他怀里:“他挺俊,真的不合适吗?那活儿不合适,做别的也成啊。”

女人从鼻腔中吐出一口烟,轻笑:“别的?你可说了,他是你男朋友。他能做什么?你想卖了他?我倒是知道一些门路,这么漂亮的向导,一定会有人喜欢的。有的人就爱收集这种年纪的男孩,对了,他的精神体是什么?”

乔炜一愣。他忘记了。

“小鹿。”他随口说。

阳得意的脸都青了。他开始在乔炜怀里挣扎。

乔炜的手压着他的后颈,急匆匆地问:“他这样的,一般多少钱?”

他话音未落,侧腹就已经被阳得意狠狠一击。这一击非常重,乔炜立刻疼得松了手,捂着腹部蜷在沙发上。

阳得意转身往外跑,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迅猛的风声,有巨兽落地了,是乔炜的东北虎。

一只轻盈的小兽从阳得意背上跃起,还未落地,已经卷着轻雾般的烟气,溜过东北虎身边。东北虎一抓不中,怒得大吼,乔炜在它身后大喊:“阳得意!你听我说!……”

林麝根本不恋战。它跃上了那几个人身后的吧台,后腿一蹬,顿时把吧台上的几瓶酒踹向了酒桌。

原本端坐在酒桌四周观战的人立刻闪开,酒瓶子哗地砸在酒桌和桌上的蓝色蜡烛上。霎时间,一片烈火嗡地从桌上腾起。

林麝消失了,东北虎也消失了。火舌沿着四处喷溅的酒液乱窜,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沾了酒,衣物和布面的沙发顿时烧起来。乔炜就地一滚,压灭了背上的一簇火。

阳得意和他的行李箱,还有他灵巧的林麝,全都已经无影无踪。

此时已经是王都区的深夜。有的小巷灯火通明,仍旧热闹,鼓乐之声隐约传来,有的地方则黑得如同被墨水裹着,所有光线都被吞没,不能幸免。阳得意根本不认得这儿的路,刚刚是乔炜从王都区入口一直带着他兜路走过来的,拐了三十多个弯,他不可能找到路。

手机不在身上,他不敢在这陌生的地方久呆,连忙拖着行李箱往有光亮的地方走。

那地方有点深,但很热闹,有人的笑声,还有击鼓的声音和跳舞的乐声。越走越近,阳得意忽然被两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人拦住了。

一个干瘦佝偻,一个矮壮结实。两人都是一身黑,行动无声无息似的。阳得意怕极了,转身又要跑,谁料那干瘦的男人竟然纵身一跃,又轻巧地落在阳得意的去路上。

他俩一前一后,把阳得意堵在了巷口。

“你是什么人?”干瘦的男人拧亮手中的电筒,打量阳得意,“为什么闯入地底人的聚居区?”

阳得意捂着脸,被灯光刺得眼睛疼。

他身后矮壮的男人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你是特殊人类还是普通人类?”

阳得意不敢出声,这两个人看上去太古怪了。

他手心忽然一松,行李箱已经被干瘦男人抢夺了过去。在行李箱脱手的瞬间,阳得意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到了干瘦男人的手,干枯,褶皱。他是一个半丧尸人。

“……今天下午的飞机?”黑衣的半丧尸人看了看行李箱上的托运单,“你是来王都区办事吗?小孩,太晚了,你不应该逗留在这么深的地方。”

林麝一直在阳得意脚下徘徊。半丧尸人和身后的矮胖男人看不到它,但因为有它在,阳得意终于冷静下来。他发现对方没有他想象中的恶意。

“我办完事了,但我找不到出去的路。”阳得意说。

一个多小时后,阳得意气喘吁吁地跟随两人,来到了一处酒吧的后门。

那矮壮的黑衣男人是地底人,他冲从酒吧后门走出来的男人打了声招呼:“孟玉,我们在深区捡到了一个小孩。”

眼前的年轻男人显然也是地底人,他头发理得很短,但奇怪的是,脸上还带着没有卸干净的妆,眉毛精致浓密,唇色娇艳。在他转身面对自己之前,阳得意看到他耳后一片旱地般皲裂的皮肤。

名叫孟玉的男人用一句话就获得了阳得意的信任。

“这是我的酒吧,阿提斯。它是危机办在王都区的巡察驻点之一。”男人打量阳得意,“小孩,你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阳得意连忙点头。

检查了他的学生证之后,他们确认了阳得意的身份,孟玉允许阳得意在酒吧通道里的化妆间过一晚上。陪他前来的半丧尸人建议他回学校,但新希望学院一旦过了门禁时间,无论是进入校门还是进入宿舍楼,全都要经过麻烦的登记程序。阳得意不愿意叨扰沈春澜和舍管老师,更不愿意让阳云也知道自己前往王都区,他决定明天早上再去学校。

孟玉把学生证还给他,告诉他,在深夜的这个点,阿提斯酒吧是王都区最安全的几个地方之一,他完全可以安心休息,绝对不会有人敢来滋扰。

酒吧的化妆间里有许多女人的衣服,弥漫着浓烈的脂粉香气。阳得意睡得很不安稳,但他不敢四处走动。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却沮丧地发现,阿提斯酒吧开门时间居然是上午十一点。

又饿又焦急,阳得意终于等到孟玉前来开门。他匆匆向这位年轻的地底人老板致谢,认真在小笔记本上记下了孟玉的联系方式和姓名,承诺自己一定会回来答谢。

孟玉想安排人送他回学校,但此时阳光正烈,王都区看起来和寻常街道毫无区别,他忽然牵挂起自己那台新买的手机。

要找到乔炜带自己去的地方并不容易。但至少在大白天里,总比深夜乱窜要容易得多。阳得意长了个心眼,他发现王都区里随处都能见到一身黑衣的人,有的异常干瘦,那是半丧尸人,有的矮壮迟缓,他们是地底人。而有的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与常人有任何区别,但阳得意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氛:他们是哨兵和向导。

他专门找这些人问路,辗转了许久,终于在将近傍晚时分,来到了乔炜的酒吧门口。

但酒吧一片狼藉,连玻璃门都碎了,原本由木条打造的门面被烧毁,里外都是汩汩淌着的污水。

阳得意没想到昨天那场火居然烧掉了一个酒吧。他有些忐忑,忽然觉得拿回手机是没什么指望了。

说到这儿,阳得意忽然发现,从自己的三个舍友脸上,甚至从边牧、青蛙和黄金蟒的表情上,他神奇地读懂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你太蠢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蠢。今天是他一辈子之中,充斥了最多后悔事的一天,包括做错的,也包括说错的。

他后来确实找到了乔炜,乔炜正在酒吧里处理修缮事宜,发现阳得意在门口探头探脑之后,立刻冲了出来。他当着阳得意的面摔了他的手机,连续两圈打在阳得意脸上,又重,又狠。

从屋顶上落下几个黑色人影,呵斥了还想继续动手的乔炜。阳得意拖着行李箱逃开了,他晕头转向,跑进了狼人的区域,最后被三个狼人堵在巷子里。

“……是那个狼人首领救了你?”周是非回忆,“那个特好看的,又高的……”

“她叫夏春。”饶星海忽然说,“我在RS见过她。她是王都区狼人的首领,也是王都区黑兵的首领。”

直到此时,阳得意才知道那些总是身着一身黑衣于屋顶上巡游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些事情你跟沈老师说了吗?”饶星海问,“乔炜的事情。”

“说了。沈老师说交给他处理。”

饶星海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没问题了。”

他爬上了床,周是非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继续干阳云也不肯处理只好由他接手的活儿。只剩屈舞坐在阳得意面前,绞尽脑汁,整理出两句话:“你真的太鲁莽了。如果不是运气好,遇到了好人,你这两天至少会死……”

“五次。”阳得意接话。

屈舞连连点头。

阳得意捂住了脸,长叹一声。他心头有无穷的茫然,还有许多不知如何处理的心烦意乱。过去的痛苦被阳云也袒露在沈春澜面前,这让他太难受了。

可是难受过后,他竟然又觉得解脱。

“东北虎哨兵都他妈不是好人。”屈舞忽然说,“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对象?”

阳得意嗯了一声,又继续茫茫地坐着。

他不知道是自己大脑里的哪一处在起作用,但他对姚愿的模样,已经影影绰绰记不清楚,最清晰的,只有自己耳垂被扎穿那一刻的疼痛。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摸着林麝的皮毛和耳朵,借饶星海的手机给阳云也发了条讯息。

【姐,是我,明天想请你喝奶茶,可以吗?】

直到第二天,阳云也都没有回复。

第二天是周日,虽然周一才正式开课,但宿舍里一早就忙忙碌碌的。周是非赶着出门工作,一边穿鞋一边嘀咕“这学期应该换届了吧?你们谁想做班长,我可以举荐”;饶星海要和宫商去技能楼做开学之前的大扫除,他一早出门跑步,豪气万分地给宿舍里的所有人都买回了早餐。有钱了就是不一样,阳得意心想,东二食堂的水晶虾饺一笼得十块钱,饶星海垂涎了一学期,但一次都不舍得买。

可这天他居然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份。

最后宿舍里还剩头疼得爬不起来的阳得意和认真照镜子的屈舞。

阳得意趴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屈舞。

“你去相亲?”

屈舞:“我去RS干活。”

阳得意吃了一惊:“这么快就开工了?”

屈舞:“咖啡馆出了点儿事情,现在人手紧缺,薄老板让我尽快回去。他本来也想留饶星海的,但饶星海这学期不是要参加技能比赛么?他要腾时间训练,还要勤工俭学,没空了。”

阳得意借他的手机,又给阳云也发短信。然而依旧没有回复。

“我姐不理我了。”阳得意趴在床边,把手机还给屈舞,但在屈舞接过手机的时候,他忽然又缩回了手,“屈舞,你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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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mote Star面对的营业危机,和春节期间在咖啡馆里举行的狼人聚会有直接关系。

那场聚会的最后,两桌打扑克牌的狼人起了争执,最后七八个人都化出狼人形态,露出獠牙和利爪对峙。

夏春虽然用鞭子平息了事端,但是很不凑巧,这一幕被过路的行人拍下来了。行人没拍到夏春,却完整记录了狼人们变化和互相推搡威胁的过程。

视频一被发到网上,立刻疯传,短短一天内就积攒了五千万的观看量,并且还在不断上升。

人们对狼人太好奇了,好奇之中还有恐惧。Remote Star的老板是个狼人,客人们都知道他长相英俊身板挺拔,是意淫的好对象——但原来,他的狼人形态居然这么丑恶?!

RS和薄晚的形象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咖啡馆里其他的普通人类纷纷辞职,不敢再逗留。而除了猎奇和专门到咖啡馆来拍摄视频的人之外,正经客人也大幅度减少。

屈舞来到RS门口时,居然还在门上发现了张贴的小传单,“狼人滚出这里”或者“对普通人生命安全有威胁性的特殊人类应该限制在特定区域生活”。他一张张撕下来,还发现了无痛拔牙和无痛去毛的优惠券,见缝插针地塞在门沿儿里。

推门进入咖啡馆,屈舞吓了一跳:薄老板端着杯咖啡,在进门处站成个展示身段的模特形态。自己方才在外面撕单子,他肯定全都看到了。

“好员工啊,屈舞。”狼人点点头,“值得升职加薪。”

屈舞不信他会给自己加薪,但升职……或许是有可能的。

因为这店,现在就他和薄晚两个人。

“升作副店长吗?”他问。

狼人跟在他身后走向咖啡台,姿态优雅地坐在吧台前。“就算你真的是倾国倾城的妃子,我也不可能这么昏庸。”

屈舞听不懂这句话:“我今天干什么?”

店里很干净,显然薄老板一早就过来打扫了。虽然门可罗雀,但他在这种地方从来不松懈。屈舞忽然冒出个念头:这咖啡馆真的能挣钱吗?狼人给他这么高的工资,到底怎么来的钱?

“洗杯子吧。”薄晚把手里的咖啡杯递给他。屈舞这才发现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屈舞洗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阳得意的嘱咐。但直接开口显得过分刻意,他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狼人一愣:“你不知道我名字?”

屈舞:“只知道你姓薄。”

狼人冲他勾勾手指,屈舞警惕地靠近。狼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把拽过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一个“晚”字。

“我是傍晚的时候出生的。”薄晚问,“你呢?你的名字也奇怪。”

“我本来是武术的武,但家里的长辈说我煞气太重了,要换一个,最后选了现在这个‘舞’。”屈舞擦干净手上的水,也擦干净杯子,“我觉得不奇怪,很好啊。”

薄晚笑着点头:“很好,很好。”

他顿了顿,很认真地说:“你别跑啊,我可以给你加工资的。”

屈舞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我不加工资,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你答应了,我就在RS一直干下去,干足四年。”

薄晚:“主动跟我签卖身契?”

屈舞:“口头协议。”

薄晚:“不对吧?你们这些学生,不是连兼职都要签合同吗?”

屈舞:“我信你,薄老板。”

薄晚:“你信我什么?”

屈舞卡壳了,想半天蹦出一句:“你是个……不是,你是条好狼。”

薄晚也卡壳了,还从来没人用这么土的话赞美过他。

他败下阵来。“说吧,你想干什么?”

屈舞跑到他面前坐下,手里攥着小手机,满脸兴奋,还有几分忐忑:“那个,饶星海在你这儿兼职的时候,不是穿过一件狼毛小马甲吗?我能看看吗?”

薄晚这回着实愣住了。

那狼毛小马甲看起来不太上得了台面,但非常有作用,尤其在震慑其他狼人这个方面上。薄晚曾经建议雷迟和夏春也像自己一样做,但雷迟梳下来的毛都给他女朋友做毛毡小狼了,夏春则对这些花时间的事情嗤之以鼻。

总之,他确实有狼毛小马甲,一共两件。饶星海穿的那件是店里常备着的,还有另一件更为珍贵,薄晚只放在家里。

他动过把这马甲套在屈舞身上的心思,但不是现在,不是大白天,也不是在光线敞亮的咖啡馆——光线敞亮当然可以,但场合是不对的。

薄晚摸了摸下巴,靠在吧台上:“你想要?”

屈舞更正:“我想看看。”

薄晚:“那可是我的毛。”

屈舞:“对,我知道,大狗的毛。”

薄晚装作生气:“我是狼。”

“好,狼毛。和狗子也没啥区别啊?”屈舞说,“老板,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过敏的大狗。”

他嘻嘻地冲薄晚笑。

薄晚看出屈舞这笑里头有几分讨好的意思。他起身走向狭窄走道尽头的办公室时,觉得做条大狗似乎也挺好。

狼毛小马甲胸前的两片绒毛,在充足的光线下并非纯白,而是透着隐隐的灰色。毛发柔软但不失硬度,在屈舞手中滑过时,被顶棚的小灯照得发白,亮成一簇簇。

薄晚喝了一口柠檬水:“我还有一件,明儿拿来给你。”

屈舞一惊:“不必了吧?”

说这话时他的手还埋在狼毛里。

薄晚:“……我是你老板,我命令你收下。”

屈舞掩盖不住脸上的乐滋滋表情,但很快又问:“贵吗?”

薄晚心想,看来饶星海漏说这一点了。“不贵,做着玩儿。”他回答,“你还想说什么?”

屈舞完全没看薄晚,一心抚摸狼毛小马甲:“啊?”

薄晚:“你好像还有话想跟我说。”

屈舞:“没了。”

咖啡馆的门终于开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探头探脑走入。屈舞立刻起身接待客人,薄晚回到他的工作区域,开始研磨咖啡豆。

趁着空隙,屈舞给阳得意发去了信息,顺便照了那狼毛小马甲一张照片。

【老板说明天送我一件,不贵。】他问,【你确定你姐喜欢这个?】

阳得意:【她很喜欢那个狼人。谢谢你啊屈舞,爱你!】

屈舞攥着手机,在更衣室里叹气。阳得意原本只想让他拍狼人小马甲的照片,谁料屈舞居然这么顺利就拿到了一件。说实在话,他现在反倒不舍得了。

我也很喜欢……这马甲。他又把脸贴到狼毛上蹭来蹭去。经过处理的毛发上不可能存在薄晚的气息,但狼毛戳刺他的唇角,屈舞意外地想起了一些已经刻意忘记的片段。

在离开RS回学校的路上,屈舞还看到从嶙峋树枝和灰白色大楼的间隙里透出来的晚霞,橙红色的,火一样的,在视野尽头燃烧。

——我是在傍晚出生的。

屈舞看了看手心。他忽然感觉,狼人的名字挺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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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星海和宫商在技能楼干完活儿之后被邓宏留了下来,邓宏让两人吃完晚饭再回来一趟,他有重要事情要说。

夜里太冷,宫商回宿舍换外套,饶星海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无所畏惧。他回到技能楼顶层,发现沈春澜正在邓宏办公室外头等着。

终于逮到能和沈春澜单独谈话的机会,饶星海雀跃地小步跑过去。天竺鼠在沈春澜膝盖上坐着,沈春澜递给它一张糖纸,天竺鼠立刻开始制作它的小帽子。

饶星海坐在沈春澜身边看了一会儿,天竺鼠顺利完成帽子制作工序,把这顶幻彩的小纸帽戴上了脑袋。

饶星海:“……这是什么老太婆兴趣?”

沈春澜:“我劝你注意点儿说辞,这是五岁小萝莉的审美巨作。”

饶星海恍然大悟:“我侄女。”

沈春澜:“……”

饶星海装作没感受到沈春澜的不满,他左右看看,发现邓宏还没回来,于是干脆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

黄金蟒率先落地,黑曼巴蛇仍旧是一出现就往椅子底下钻。黄金蟒占据了优势,蛇尾一卷,把天竺鼠整个卷到自己身边来。天竺鼠指着饶星海,拍打黄金蟒的蛇皮。

饶星海:“?”

沈春澜叹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被彩色糖纸包裹的奶糖:“请吃。”

天竺鼠最近做帽子做上了瘾,连榛子都顾不上玩儿了。今天上午在办公室里折腾许久,给曹回的雪豹做了一顶根本戴不上的帽子,最后曹回别到雪豹耳朵上才算了事。

手工大师接过饶星海递来的糖纸,继续自己的制帽事业。

饶星海看得津津有味。在天竺鼠笨拙制作帽子的过程中,他把薄云天的事情告诉了沈春澜。

沈春澜惊愕至极,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考。

“沈老师,你是来看我的吗?”饶星海随口问。

沈春澜很平淡地回答:“不是,我是来处理一些可能发生的危机事件。”

饶星海敏锐地察觉到沈春澜流露出来的疏离。他的天竺鼠仍旧对自己亲昵,但沈春澜却不是了。

“什么危机事件?”

“你和宫商接下来要进行一个月的训练,训练的时候必须释放精神体,你们的指导老师是邓宏。”沈春澜暂时搁置了薄云天死亡的真相,转头对自己的学生说,“你有两个精神体的事情,必须要提前告知宫商和邓宏。”

饶星海脸色一变:“我拒绝。”

天竺鼠已经做好了一顶糖纸小帽,但黄金蟒根本戴不上,它的脑袋太大了,帽子一直滑落。天竺鼠垂头丧气,试图把小帽子套上黄金蟒的蛇尾。

此时黑曼巴蛇终于从椅子底下钻出来。它用蛇尾戳戳天竺鼠的屁股,示意它看看自己。

沈春澜:“宫商的精神体是可以大量复制的蝴蝶,她能探查的范围非常广,而且在这个训练里,你们必须完全信任彼此的精神体。邓宏老师是学校里非常出色的战斗型哨兵,他太了解精神体的异常波动了,饶星海。一次两次你可能瞒得住,但一个月的训练里,邓宏不可能不发现你精神体的不同。”

糖纸刚刚罩上黑曼巴蛇的脑袋,小黑蛇还未来得及在黄金蟒面前得瑟,两条蛇齐齐消失了。小帽子飘飘荡荡落到桌上,天竺鼠茫然捡起,回头看饶星海。

饶星海已经抓起了自己的背包:“我不说。”

他转身大步走向电梯,电梯却恰好开启。邓宏和宫商来到了。

“饶星海!”沈春澜厉声喝住他,“你如果不愿意,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我的训导也完全毫无意义!”

饶星海紧紧捏着背包带,邓宏和宫商惊疑不定,全看着他脸上变化的复杂表情。

“怎么了?”邓宏笑着打圆场,“饶星海你又违反校规了?沈老师太辛苦,你们学生也得体谅他啊。”

沈春澜:“邓老师,你和宫商先等一等,我和饶星海有些事情要谈,给我们几分钟。”

等到此处只剩下两个人,沈春澜的语气放缓了。

“饶星海,我们上学期的训导,你认为是浪费时间吗?”

饶星海终于转过身,他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当然不是!但这不一样……我已经能在屈舞他们,还有校运会这么多人面前释放精神体,我有进步。”

沈春澜:“继续进步,好吗?”

饶星海摇头:“我不想做怪物。”

沈春澜:“谁会把你当作怪物?宫商?还是邓宏?”

饶星海脸色发白:“别人!”

沈春澜走近了饶星海。他其实并不想触碰饶星海,但有时候,在劝说的时候,必要的肢体接触是可以解除紧张感的。他拍了拍饶星海的肩膀。

“饶星海,邓宏和宫商是别人,我也是别人。”他很坚定,也很温和,“你能信任我,你也能信任他们。宫商是你自己交到的朋友,邓宏是你来往了半年的老师,你自己知道他们能不能信任。”

他注视饶星海的眼睛。

“你参加这个比赛,本身就是要向别人展示你自己的能力。饶星海是不够成熟,不够强大,但是饶星海是正在成长的哨兵。你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饶星海卸下了愤怒,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但是两个精神体……这是不正常的。”

“不寻常,是特殊情况。”沈春澜更正了他的话,“正因为这样,你才更需要向宫商和邓宏坦白。怎么样在正式比赛中掩藏黑曼巴蛇的痕迹,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天竺鼠勾着糖纸做的小帽子沿着沈春澜的手臂跃进饶星海手中,把小帽套在饶星海的手指上。

饶星海终于不反对了。

两人走近邓宏的办公室,邓宏正在给宫商展示他最近收藏的狮子照片:“你见过巴巴里狮吗?危机办有个哨兵,精神体就是巴巴里狮,算是我这狮子的祖宗……”

两人看着走进来的饶星海,邓宏先出声笑了:“解决了?那我开始给你俩单独训练了。”

宫商奇道:“单独训练?大一所有参赛学生不是一起培训吗?”

“你们沈老师用两瓶酒收买了我,让我给你俩开小灶。”邓宏轻咳一声,“实不相瞒,欧一野老师联系过我,张晓媛老师也联系过我。一个让我照看饶星海,一个让我指点宫商。现在又多一个沈老师,你俩可以啊。”

饶星海看着沈春澜。天竺鼠还在他手里攥着,软乎乎毛绒绒的一团,是温暖的。他的手心不冷了。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他开口,“我的精神体和大家不太一样。”

他说得仍旧不够顺利,结结巴巴的。但邓宏和宫商都等待着下文。

饶星海重重咽下口中干涩,两手交握,天竺鼠抓住他的手指。他闭上眼睛,一片伞盖般浓厚的白雾从他身上腾起,沉重地翻滚着,最后落地,凝聚成一条黄金蟒。

宫商一头雾水:“嗯?有什么不同?”

邓宏却盯着饶星海身旁的办公桌。

饶星海把天竺鼠放到了地上。天竺鼠趴着,从办公桌底下地缝隙往里看,舞动短小的手脚,哼哼唧唧地叫。它手上还有那顶没能顺利给黑曼巴蛇戴上的小帽子。

片刻后,浑身灰褐色的小蛇,怯怯地从缝隙中探出了身。

天竺鼠把帽子戴在了小蛇头顶上,小蛇哧溜一下,完全钻了出来。

黄金蟒蛇尾一甩,试图打落它头上的帽子,但被黑曼巴蛇灵巧地躲了过去。两条蛇你进我退地进攻和躲避,天竺鼠茫然片刻,摘下自己的幻彩小帽,徒劳地高高举起,要送给黄金蟒好息事宁人。

三个精神体闹成一团,在场的其余两人却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好神奇啊……”宫商梦呓一般感叹,“饶星海,你是不是什么……新的特殊人类?怎么会有两种精神体!”

她捂着嘴巴,又想走过去,又不太敢——因为黄金蟒正用蛇尾和黑曼巴蛇凶猛缠斗——“我也想有两个精神体……我曾经在红晕绡眼蝶和萤火虫之间犹豫了好久好久……这太有研究价值了……”宫商蹲在地上观察黑曼巴蛇的动态,“为什么呢?它好灵活……”

沈春澜看见饶星海脸上僵硬的表情松动了,他甚至笑了一下。

只有邓宏准确地抓住了重点。

“沈老师,这就是你要求我单独训练的原因?”他瞅着沈春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剧团休假结束,重新开张。

白小园为了庆祝这一盛事,主动拿出两只毛毡小狼和两只毛毡小沙猫,让梁导演做转发抽奖。

梁导演那个只有107个粉丝的剧团账号,迎来了微博生涯的第一次万转。

梁导演百思不得其解:毛毡小动物这么受欢迎?

她重金购买了一本白小园推荐的《青眉子的秘密:简易毛毡占卜手册》,认真学了三天,戳得十指发疼。

她把主意打到了明星演员天竺鼠身上。

梁导:毛毡天竺鼠,应该也很好卖吧?(用榛子引开鼠之注意力并迅速拔毛)

第二天,剧团又关门了。

饶X海:因为导演被蛇追杀,现在在外面流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请给我打马赛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