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陌生的来电(1)

三月的北京仍旧很冷。数年前的新希望学院还没有现在这么齐备的设施,宿舍楼下的门禁全靠舍管老师负责,沈春澜的宿舍就在二楼,203,他们常能听见楼下舍管老师和学生说话的声音。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阴沉沉的春日。曹回和宿舍的人都去看电影了,周末的校园里很空。沈春澜感冒刚好,不想外出吹冷风,一个人缩在宿舍里睡觉。

他们住在旧宿舍楼,六个人一间宿舍,三张上下铺的床靠墙排列,另一面墙是六张书桌,外加柜子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宿舍里还没有卫生间和浴室,公共的在走廊两侧尽头。

宿舍楼里也非常安静,偶尔能听到有人从门前走过,脚步匆匆的,像是也禁不住寒意。

沈春澜住下铺,他坐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暖气还有两天就停了,但他总觉得宿舍里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仿佛暖气也知道自己即将结束工作,渐渐开始懈怠。

他开了一盏小台灯,看了一会儿漫画。这漫画画很久了,作者休刊次数太多,他从小学看到大学,主人公还是穿短裤的愣头小孩子,外貌没长大,但积攒了许多朋友。

沈春澜没事就翻出来看几眼。他想去冒险而不得,所以特别喜欢看这样的故事。

主人公和他的伙伴们要突袭敌人的领地了,沈春澜虽然看了许多次,但仍旧紧张: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愈发紧张。

电话铃声就是此时响起来的。

新希望学院的旧宿舍楼里有电话线,每个宿舍都配置着一台小小挂式电话,紧急情况下只要按一个键就能联系舍管老师。

但没有人用过这电话,因为使用电话还必须购买校园电话卡,拨号时先输入长达16位的卡号,再输入长达12位的密码,才能继续拨号。这太麻烦了,人人都有手机,大的小的,总之比这座机顶用。

沈春澜在宿舍里满打满算住了一年半,这还是头一回听见它响。

他抬头,从球一样的被子里露出乱蓬蓬的脑袋,呆呆看着墙上的黑色电话。

铃声还在响,锲而不舍似的,在空空的宿舍里震动。

沈春澜从这突然而至的铃声中捕捉到了一丝突发事件的气息。他扔了手里的漫画,披着被子下床,抓起电话。

“你好?”

电话里有轻微的嘶嘶声,他不知道是电路的声音还是对方或自己的设备不好。问候之后那边静了几秒钟,接着是男人的声音:“你好,我找……,我是ta的朋友,ta在吗?”

沈春澜把话筒压紧耳朵:“谁?”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人的名字。

沈春澜:“你打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男人轻轻“啊”了一声。沈春澜听见他低声嘟囔:“我拨错了吗……”那边还有慢慢翻动纸页的声音。

沈春澜没有挂断电话,他还在竭力地听那边的声音。周围实在太静,春天实在太无聊,猫还没打算出门,所有的树也还静悄悄地憋着力气,他需要一点儿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男人的声音有点儿嘶哑,但因为很低沉,所以并不刺耳。沈春澜无来由地觉得他应该脾气很好,很温和。

“你这里是……吗?”男人说了一串数字,应该是电话号码。

沈春澜根本没用过这电话,他左看右看,也没在电话上看到任何标示了它号码的东西。

“我不知道。”沈春澜老实回答,“这个是我们宿舍的座机,我没用过,不知道。”

男人:“宿舍?你是学生?”

沈春澜:“对啊。你打错了,不好意思。”

“你是哪个学校的?”男人忽然问。

沈春澜皱起眉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人:“说不定我们是校友。”

沈春澜刚刚冒头的警惕心一下就没了:“校友?你以前也是新希望的啊?你那个系的?”

“新希望?”男人慢慢地重复了一次,“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

沈春澜应了。男人好像笑了一声,意味复杂。“我是人才规划局的。”他低声说,“比你大,你好啊。”

沈春澜拉过身边的凳子坐下,仍旧裹着被子:“你学什么的?”

“国际关系。”男人说,“已经毕业了。”

沈春澜又问:“国际关系?具体学啥的?”

男人没回答,反问他:“你呢?你学什么的?新希望的课程设置跟人才规划局一样吗?”

沈春澜:“不一样啊,我们学校就六个系,行政,生科,农林,土木,教育,物理。人才规划局是不是要多一些?我高考之后你们学校还给我打过电话,想让我去人才规划局读呢。他们说人才规划局也有教育类专业,还是特殊人类教育,很有针对性。”

男人:“那你为什么不去?”

沈春澜:“新希望就业率高啊。”

男人笑了。变了调的笑声通过陈旧的听筒钻进沈春澜耳朵里,沈春澜对这位隔壁学校的师兄产生了兴趣:“你还没跟我说国际关系学的什么。人才规划局听说除了哨兵和向导,还有别的特殊人类学生?”

男人:“是啊,地底人,半丧尸化人类,国外来游学的吸血鬼,还有我们国家特有的茶姥和雪人。”

沈春澜:“不对吧,雪人不是我们特有的。尼泊尔和印度也有,你学得也太不专业了。”

男人又笑了,认可了他的话:“对,我成绩不好,所以失业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天,说了整整一个小时。沈春澜把话筒握得发热,直到对方说有事要挂电话,他还觉得意犹未尽。

“留个联系方式呗,我这儿看不到你号码。”沈春澜高高兴兴地说,“要不我们加个好友?你跟我再说说人才规划局那特殊人类教育专业的事情?我还没想好以后是考研究生还是直接就业。”

男人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压低声音:“就用座机联系吧。我工作有点儿特殊,不方便给陌生人留联系方式。只要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你吗?”

沈春澜只好回答:“是啊,你说找小沈就成。你叫什么呀?”

男人笑道:“下次告诉你。”

他挂断了电话。

沈春澜被这个神秘电话弄得满脑子兴奋,他一会儿觉得对面肯定是危机办情报管理科的人,说不定是在套自己的话,一会儿又认为那男人可能是潜逃的罪犯,所以不敢留下自己的信息。

他滚回床上,漫画也不看了,高高兴兴地给曹回发短信说方才的事情。

但发着发着,他突然一愣。

男人先前明明说自己已经失业,刚刚却又说“工作有点儿特殊”?

.

沈春澜一边回忆一边尽量简单地给文静复述。

其实曹回知道的也并不特别详细,此时连吉他也放在了一边,和文静一边吃葡萄一边听,雪豹的尾巴还是勾着文静脚踝,打了个呵欠。

“他骗你啊?”文静拍了下膝盖,“这就是《今日说法》里常出现的电话诈骗吧?你还真信啊?”

沈春澜怒了:“我那时候才刚20岁,人很单纯!”

曹回:“行了吧你,你单纯,天天晚归还在舍管老师那里写我的学号和名字,你单纯……你单纯那你翻墙去网吧联机怎么不叫我?”

沈春澜:“你那时候不是顾着跟班花眉来眼去吗?文静,他当时不胖,除了我之外他是班上第二帅的,桃花遍布全校可以说。”

文静非常冷静,完全没有被两人的插科打诨分散注意力:“不对,沈春澜,然后呢?不可能你接了一个电话就被训导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沈春澜:“……”

曹回:“不好意思帮不了你了。”

沈春澜扶额片刻,耳朵渐渐红了。文静捕捉到他的窘态,高兴极了:“真的电话play了?”

“没有。”沈春澜还是捂着脸,只露出两只红通通的耳朵,“唉……其实就是……他跟我说他跟他爱人的事情。”

文静:“什么事情?”

沈春澜:“……所有事情,所有,一切,任何细节。”

文静愣了片刻,一把抓住曹回的手。曹回从自己女友眼中看到了火花般激迸的兴奋,比自己跟她表白时更强烈。“一切细节?!”文静话都不利索了,“包括……包括……那个……”

沈春澜:“包括。”

他终于放下了手,脸是红的,咬着下唇,脸上挂着些微困惑。

其实现在回想,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电话那端的陌生人这么好奇,甚至开始对他每周末一次的电话产生期待。

每周六下午,曹回等人不是去打球就是出门玩游戏约会,大多数时候都是沈春澜一个人呆在宿舍里。男人总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打来电话,那铃声就像吸引着沈春澜走近的摄魂之声。

男人始终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反复强调自己工作特殊。沈春澜点破他说谎,男人低笑几声反问:“你猜哪一句是真的?”

他当然不会回答沈春澜的问题。沈春澜渐渐也不在意了。他会跟男人说学校里的事情,说宿舍和同学的日常。男人则告诉他自己平时怎么工作的。

“他说他是个猎人。”沈春澜回忆,“而且是那种探索矿物的猎人。”

文静:“……”

沈春澜:“我知道!我知道听起来就像骗子……但是他说的事情真的很有趣,他的工作,他去过了什么地方,山啊河啊,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少数民族里的人,请他喝酒,请他吃野味,总之很多很多。你也会信的,他太会讲故事了。”

故事吸引了沈春澜。后来,男人开始跟他谈起自己的爱人。

“我有时候会跟我爱人一起进山。”男人说,“我跟你说过他的事情吗?”

年轻的沈春澜坐在座机旁,立刻回答:“没有,他也是矿物猎人?”

“不。”男人笑了,“他是我们随队的医生,也是一个生物学家,比我帅多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知道我们是怎么遇见的吗?”

沈春澜:“我怎么会知道。”

男人“嗯”了一声:“你去过酒吧吗?那种酒吧,无论是普通人类还是特殊人类,都会在里面寻找同类人的酒吧。我和他是在那里遇见的。”

他开始谈论自己的爱人,谈论他英俊的外貌和高大结识的身材,谈论他的嘴唇,他的耳垂,他颈后的椎骨,他腹部的肌肉,还有皮肤、汗水、呼吸、气味、呻吟,谈论他的动作,谈论自己的兴奋和感受。

男人认真冷静地描述细节,音调低沉,语速缓慢。他的呼吸声混杂在这样那样的过程里,像滚烫的风。

沈春澜面红耳赤,但他没法说服自己放下听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请天竺鼠的榛子为大家表演默剧,《一生沉稳》。

(时长1小时30分钟,建议观众自备寝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