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角落里,天竺鼠已经把黄金蟒逼到了墙角,锲而不舍地把榛子往蛇跟前递。
无奈它太小,蛇太大,又高傲冷静,干脆昂起头不看它。毕竟长时间低头,蛇也会颈椎不舒服。
天竺鼠压根儿没察觉房间内气氛的变化,主动把榛子往蛇尾巴上摆。
蛇尾忽然动了起来,卷着它圆滚滚的腹部把它拎起来,放在了书架上。榛子在地上滚个不停,黄金蟒把它也拾起,稳稳地放进天竺鼠的爪子里。天竺鼠骤然从地面升到一米多的架子上,豆子眼呆得都不会动了,木木地接过榛子,紧抱怀中。
黄金蟒这回不用低头了。它凑近了天竺鼠,绛红色的眼睛里映出一个呆呆的毛团子。
身后,沈春澜终于开口。
“好,谢谢你。”他客客气气,又字斟句酌,“老师很感激你的喜欢,嗯……就是……这个……”
他被饶星海看得结巴了。
饶星海靠在沙发上,老神在在,紧盯着沈春澜的每一个反应。紧张的沈春澜十分有趣,比讲台上口若悬河的沈春澜多了几分活灵灵的亲切。
沈春澜结巴片刻,脑子里过电一样炸出一个想法:这问题学生,又在戏弄自己了。
毕竟这不是第一次,沈春澜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拾掇起了辅导员的架势,慢慢点头,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这个,为什么喜欢我呢?”
他恢复的速度很快,饶星海甚至觉得有点儿遗憾:紧张到结巴的沈春澜太好玩了,跟他那只小鼠一样,让人有种可以拿捏在手中随意揉搓的错觉。
“你对我没有产生性反应,我可以观察到。”沈春澜看着饶星海,“所以你对我的‘喜欢’,不是基于生理反应,而是基于情感需求。我可以这样判断吗?”
饶星海一愣:这人开始上课了。
沈春澜:“我是你的老师,学生对老师产生倾慕,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问题是,我和你交流的机会并不多,而且现在开学只有一个月,你对我了解也不深。”
饶星海等着他的结论。
“所以,你喜欢我……”沈春澜略略低头,目光落在饶星海脸上,带着探究与一丝了然,“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饶星海呆了一瞬,开始大笑。
书架前的黄金蟒随着他的笑声频频抖动,天竺鼠小脑袋转来转去,为表配合叽地应了一声。
“对啊。”饶星海很快收起笑声,“因为你长得还不错,我就决定先喜欢喜欢。”
沈春澜笑着点点头,心中掠过一句骂:你是没吃过老子的拳头。
但他嘴上不会这么说。
“因为我长得还不错,所以你喜欢我。饶星海,这说明你的选择和决定太受情绪影响了。”沈春澜说,“我的脸让你愉悦,你决定喜欢我。那如果有一天,有人的脸让你觉得不愉快,你会怨恨他吗?”
饶星海又是一愣。
沈春澜等待着他的回答。
饶星海茫然片刻,渐渐回过神来:沈春澜连消带打,把他的表白当做了给他上课的素材。
他完全被沈春澜的节奏带进去了。
“你会吗?”沈春澜又问,“可以回答我吗?”
他这样的问法,饶星海根本不可能拒绝。“我不会的。”饶星海立刻说,“沈老师,我是真的喜欢你。追不追另说,但我没骗你。”
沈春澜:“……我很高兴。”
饶星海也高兴了:“嗯?”
沈春澜笑眯眯:“这是我们第一次训导,你的诚实让我很高兴,你对我敞开了自己。没有隐瞒就是成功的基础,谢谢你的诚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饶星海:“……我是说真的!”
沈春澜:“我知道。”
这回轮到饶星海头疼了,沈春澜的“知道”和他以为的发展大相径庭。
“不玩了。”饶星海起身,“我对你坦诚,但你对我不坦诚。我不会再来。”
沈春澜:“……”
他实在很想让饶星海吃吃自己的拳头。
“你认为怎样才算坦诚?”
饶星海收起了黄金蟒,把书包挎在肩上,想了想。“你问我问题,我也要问你问题。”他说,“训导我……让我变乖一点,是你的工作对吧?你要想好好做完这个工作,我劝你立刻答应我的要求。”
沈春澜:“你滚吧。”
饶星海:“好。”
他大步走了出去。
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许多学生纷纷往宿舍赶,以免被门禁关在外面。饶星海走得很慢,双手插在裤兜里,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路灯光被湿润的枝叶切割了,间或照亮他的脸。他五官英挺,那双没情绪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新鲜的雀跃。
“……你滚吧。”他默默重复沈春澜的最后一句话,念了几回之后无声笑起来,一颗石头被他踢得老远,惊动了在灌木丛里捉老鼠的流浪猫。
饶星海反反复复咀嚼这三个字,好像这里面有什么无边乐趣一样。
沈春澜和他确实很少面对面的交流,这是沈春澜第一次在饶星海面前暴露自己的厌恶和不耐烦。虽然只有片刻,甚至只有一瞬间,但饶星海却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以前的沈春澜。
没那么乖,没那么正经,满眼不耐烦,三两句说不通就会举起拳头威胁。
沈春澜那一刻不是辅导员,也不是他的监护人。
流浪猫叼着一只老鼠,小心翼翼地放下前爪,警惕着饶星海这边的动静。
饶星海发现了它。
“……滚吧。”一人一猫互相盯着看了半晌,饶星海忽然笑着说。
猫被这傻人吓坏了,呲溜一下跑进了更黑暗的深处。
此时的沈春澜正在跟曹回抱怨。
“有这么玩老师的吗?”他已经把天竺鼠从书架上解救下来。天竺鼠惊魂甫定,抱着那颗榛子,牙齿咔咔咔地磕。沈春澜把已经面目全非的榛子从它爪中揪出来:“别咬了,你又吃不到,脏得很。”
曹回:“啊?”
沈春澜按了免提:“我好烦啊曹老师!干脆把他开除算了!”
他把榛子扔进垃圾桶,重新在“百味榛子”的盒子里给天竺鼠拿了一颗新的。天竺鼠有点儿不认识这榛子,闻了一会儿之后,用小爪把榛子推到沈春澜面前。
沈春澜的语气一下就温和起来了:“乖,我不吃,你自己玩。”
曹回仍在那边唠叨:“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他真的喜欢你,不然怎么那么讨厌我。占有欲,哈哈哈哈……老沈,这小孩对你有占有欲。”
沈春澜没有立刻接话。他仔细回想片刻,有些吃惊了:“不会吧?”
他很快又自己否定:“这种事情多得很,我们学校最麻烦的就是大一新生,当年我们不也出各种事端吗?饶星海的以前没接受过系统的学习,刚到学校看到这么多和自己一样的哨兵向导,还有我这么俊的一个辅导员在,心态容易失衡。这不是喜欢,我靠,你别吓我,这绝对不能是喜欢。”
曹回:“你说谁俊?”
沈春澜跟他唠叨几句,挂了电话。虽然嘴上跟曹回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忐忑了。如果饶星海肯定对他敞开一部分心事,是因为这人喜欢自己而不是信任他“辅导员”“老师”甚至“监护人”的身份,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沈春澜躺在沙发上,把头顶的灯关了,只留下一小盏台灯。他决定先放下所有的烦恼假寐片刻,龙游那篇课业小论文问题太多,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天竺鼠和榛子在地上玩儿,正玩得高兴,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僵在当场不动了。
一条细瘦的、黑色的长影,从饶星海坐过的沙发下方缓慢爬出。
天竺鼠一把抱起榛子,三两下就跑到沈春澜那边。沈春澜睡得半酥,天竺鼠抓住他几乎垂落在地上的手,回头一看,那黑色的长影已经逼近了。
天竺鼠啪的一声轻响,化作白雾潜入沈春澜身体内。
细长的影子贴地而行,缠上了沈春澜的手。
它没有再往上,也没有攻击沈春澜。它在沈春澜指间逡巡游动,最后绕着他手腕缠了几圈,蛇尾轻轻挠着沈春澜的手心。
沈春澜眉头轻皱,他无意识地呻吟起来,却不像是难受。
一个模糊不清的梦闯入了他的意识。
有人拽着他的手,动作有些粗暴。他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但那人显然是年轻的。潮湿冰冷的舌头在他的手指之间移动,像亲吻,更像是彰显占有欲与侵占本能的提示。他手心发痒,是那人用舌尖舔舐了过去。
沈春澜身体微微发颤,手指想要握紧,很快又松开了。陌生的触感很古怪,但也很舒服。梦里的人始终没有抬头,但沈春澜听见了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喘息,兴奋又激动似的。吻落在他手心时,还带着一声轻笑。
他蓦地睁眼,一下从沙发上坐起身,察看自己的手。
手上很干燥,什么痕迹都没有。室内只有自己一人,连他的天竺鼠都不见了。
沈春澜心跳有点快,他觉得慌张,还有一点点恐惧。体内的热度消散不去,这更令他烦躁。一个怪梦,一个让他有了性反应的怪梦。他想解开扣子,但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只是一件T恤。
对面的教学楼没有人,沈春澜干脆脱下了上衣。昏暗灯光里,他急促地喘气,皮肤上细汗密布,但没了衣物遮挡,他至少感觉轻松了一点。
他从办公桌里翻出最后一颗抑制剂,囫囵吞下,坐在椅子上让呼吸平稳。
信手抓起手机,他又信手点开了那个软件。
虽然总是约不着人,但欣赏欣赏别人肉体还是可以的。沈春澜从零食盒里抓起两颗榛子扔进口中,带着莫名的烦躁,快速翻阅系统推送的附近的人。
他没有任何筛选条件,哨兵可以,向导可以,普通人或者其他特殊人类也可以。推送范围大大增加,但他没有看到任何自己感兴趣的对象。几乎所有人的头像都是肌肉,偶尔还有几个用网红照片的照骗。
沈春澜忽然停手,牙齿咬碎了榛子。
他看到了一只天竺鼠。
准确来说,是天竺鼠的头像。
没想到有人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精神体。沈春澜笑了笑,点开那个头像,随即发现不对:这个人是哨兵。
天竺鼠是草食性动物,拥有天竺鼠的不可能是哨兵。沈春澜心想,这种照骗倒是新颖。他返回之后,又觉得好奇,最终再次点了进去。
“Hello。你的头像是天竺鼠吗?你到底是哨兵还是向导?”他发了一条信息。
此时,男生宿舍4栋317的某张桌子上,手机亮了一下,一声轻响。
阳得意对这水波一般的提示音十分熟悉,顿时从床上坐起,趴在床沿四处看:“……饶星海,快快快,有人约你炮了。”
饶星海穿着件短裤从浴室走出来,正用毛巾擦头。他刚洗完澡,浑身散着热气,慢悠悠地从坏笑的阳得意面前走过,抓起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阳得意给他姐发信息。
阳得意:饶星海疯了,从他回宿舍到现在,光念叨“你滚吧”就念叨了十次,至少十次!
阳云也:是不是你对人做什么不该做的了?
阳云也:你别发疯了好不好?
阳云也:你说过不吃窝边草的!!!
阳得意:你打字怎么那么快……
阳云也:不能在宿舍乱搞啊。
阳云也:好吧你实在想搞也行,但你要先确定摇星海他也喜欢你。摇星海这么酷他会喜欢你吗?
阳云也:不过我听宫商说摇星海人不错。但是唐楹认为摇星海看上的是沈老师啊!你清醒一点!
阳得意:文盲,你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