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第一缕阳光洒入朴素的四七巷,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车轮声尤为突兀。
巷子僻静,门口种植一棵槐树。从外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里离闹市不算远,跟其他巷子也隔了一段距离,属于闹中取静的地带。
但这个地方平时很少有人过来,因为谁都知道,这是永安侯府养子沈二爷专门用来养外室的巷子。
驾车的小厮面生,到了后,他说道:“春娘子,最里面那间就是你住的地方了。”
春婉没带多少行囊,她从车上下来,一阵微风吹动青色裙摆,槐树叶子也跟着摇晃。
兰香扶着春婉过去。
他跟在公子身边许多年,也未曾猜透过公子的心思。
只觉得眼前的春娘子,与旁人不同。
处暑因此事受罚,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春婉的安危。
否则……
自刎谢罪。
进了院子,看到了一口古井,旁边堆放着一些杂物。应当是被人简单收拾过,住的地方干净整洁。
床榻上是新换的被褥,有着晒过太阳的气味。
兰香将东西放好,问道:“春娘子,要小憩一会儿吗?”
春婉摇了摇头:“我不困。对了,笔墨都带了吗?”
“带了的。”
“嗯,我现在就给二爷抄佛经。”
兰香将笔墨纸砚铺好。
微微推窗,光线明亮。
春婉坐在椅子上,她拿起剪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指尖划破了一道口子。
刺痛由指尖传入心尖儿,她蓦地皱眉,脸色苍白了许多。
看上去就很痛,兰香默默地看着,鲜血一滴滴进入砚台。
公子的惩罚她听到了。
三十篇……
春娘子的血都要流尽了。
也不知道公子是认真地还是会派人来阻止?
东西准备齐全,春婉开始研磨。混着血色,墨汁淡红。提起毛笔,轻轻地蘸了蘸,开始抄写第一篇。
四七巷是一条很长的巷子。
分隔着许多小院。
据说最开始只有一位外室。后来人多了,二爷就买下了整条民巷。
最多的时候住了十多名女子。
有的走了,很快又有新人来。目前还剩有六个。
这些女子身世不同,唯一相似的便是她们的模样都极其出众,各有千秋。
巷子已经许久未来新人。
这次来的,还是那个她们早就听闻的小寡妇。
胆子大一些的,就忍不住前去观望。
不是说二爷很宠她吗,从苏州回来以后就常住侯府,极少来四七巷。唯一一次过来,也是柳姑娘病重快要离世的时候。
春婉住在最里面,院门敞着。
陈姑娘拉着有些怯懦的元姑娘,偷偷地来到门旁,驻足眺望。
隐约能看到一抹倩影,身形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你看清楚她的样子了吗?”陈姑娘问。
她在四七巷待了有两年,算是这里的老人。刚来的时候也受宠过一段时间,可惜近一年,二爷都没进过她的屋。
相比之下,元姑娘稚嫩许多,她有着一张小圆脸,嫩嫩的,好似一下子就能掐出水来。
她来四七巷有三个月了,见二爷的次数还不超过三次。
一直都很胆小,不敢与其他女子往来。
但因为与陈姑娘离得近,她做什么都喜欢抓着这个小元——人多壮胆嘛。
元姑娘摇头:“没有呢,只觉得她一定长得很好看。”
听说是从苏州来的,江南女子,婉约动人,声音更是好听。
二爷的眼光向来不差。
不是美人儿,进不了四七巷。
陈姑娘撇了撇嘴:“好看有什么用?也只能吸引二爷一时。也就是小柳想不开,还特地去侯府找二爷,伤心了吧?我们这巷子来来回回那么多姑娘,不动情的才能活得自在。”
柳姑娘曾经多受宠啊。
二爷夜夜宿在她的院子。
可惜,被冷落之后郁郁寡欢。
听到二爷带了一位寡妇回侯府,直接一病不起。
陈姑娘还记得小柳执意去见二爷那天,她在侯府的后门处等了一天一夜。二爷只顾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直接让属下将她打发走。
回来之后,小柳就不行了。
闲暇的时候巷子里的姑娘们都聊起了那位小寡妇,她一定是美得不可方物,才让二爷把她带回府中。
柳姑娘也曾是名动京城的艺伎花魁,多少王公贵族高价争抢,最终还是让二爷带了回来。
“你再看看,是不是比公主、妃子还要好看?”陈姑娘挽了一下耳边的长发,她垫着脚,可惜那雕花窗栏挡住了半边脸,随着那女子的动作,怎么都看不到全貌。
“我没见过公主……”元姑娘小声道。
她没去过皇宫,没见过公主,也没见过受宠的妃子。
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她好像是在写字?”元姑娘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瞧了会儿,眼睛忽然亮起:“唔!看到了!”
“啊??”陈姑娘连忙凑近她,想从她的角度看。
结果,那小寡妇调整了姿势,这下全都挡住了。
陈姑娘摸着门栏,一声叹息。
元姑娘:“虽不如柳姐姐明艳,但也完全不输。怪不得二爷喜欢。”
正说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们二人回头,看到熟悉的脸孔。
是二爷的心腹丫鬟,白露。
白水见到她们,行了下礼,他笑着问道:“二位姑娘,有事?”
“没,就是想去跟她打声招呼。”陈姑娘回道。
白水:“还是改天吧,今日春娘子累了,要早些歇息。二爷交代了,春娘子需要多休息,不要总是劳烦她。”
元姑娘眨了眨眼睛,没有吱声。
陈姑娘应道:“是,我们知道了。”
说罢,她拉了拉小元的衣袖,带着她离开。
回到院里,她小声道:“看到了吧?二爷还是在乎她的,你可千万不要得罪了她。我们日后能不能有好去处,全看她了。”
小元连忙道:“我不会惹她生气的。”
白水进屋,见春婉已经抄了三份佛经。脸色苍白如纸,砚台之中还有混合的血水,触目惊心。
他轻声道:“春娘子,可以了。二爷说,三篇就够了。”
虽是罚了三十篇,可以血为墨,二爷到底还是舍不得。
兰香看了一眼,“刚好三篇。”
春婉写下最后一个字,她长舒一口气。见到白水,第一时间问道:“二爷还说了什么?”
春娘子说话柔柔的,无论对谁都是好脾气,也难怪院里的下人都与她亲近。
听到她问二爷,白水笑了笑,如实回禀。
“二爷说,春娘子多保重身体,需要什么直接跟下人说。”
春婉面色平静,心底却泛起层层涟漪。
二爷是这么说的?那这是不是代表她安全了?
“那,二爷还会见我吗?”春婉微微抿唇,她紧张的问道。
白水略微惊讶,他没想到春娘子会问得这么直接。
尤其是,春娘子的神情看上去有一些“害怕”,像是戏中害怕情郎变心的美娇娘一样。
兰香也多瞧了她一眼。
白水:“这个,二爷没说。春娘子且耐心等待,照顾好自己。二爷还说了,若是春娘子不好好吃饭,他会狠狠地罚你。”
说完,看了香兰一眼。
两个人共事许久,只一眼兰香就明白了。
春娘子来四七巷压根不是被冷落,而是对二爷来说更重要了。因为重要,才把她丢到这边。
回二爷身边,也是迟早的事。
若是照顾不好春娘子,兰香肯定要被罚。
白水回去交差。
三篇佛经,沁着血,字迹娟秀细致,可以看出写得人十分虔诚。
沈从霖刚喝了药,含了一块绿豆糕,眉心微皱。
待听完白水的汇报,眉眼似乎舒展了一些。
“她当真那么问?”
白水:“是的,春娘子似乎有些害怕会被公子落下。”
沈从霖眼里似是闪过一抹笑意:“……傻子。”
他声音沙哑。
一连几日,白水都详细汇报四七巷的情况。
“春娘子与其他几位姑娘交好,她们聊到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春娘子与元姑娘尤其合得来。”
“今儿个一大早,春娘子托人给府中送来一盒绿豆糕。是她亲手做的。”
白水将装糕点的盒子端来:“试过了,无毒。”
沈从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盒子,“嗯。”
公子好像不怎么在意?
白水准备拎走。
“干嘛去?”沈从霖问道。
“属下去把糕点分给院里的下人。”
“……放下。”
“哦!”
白水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放到了床边的圆凳子上。
门口有小厮禀报:“二爷,连墨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沈从霖淡淡道。
白水心惊肉跳——连墨大人亲自来了,看来二爷与三皇子已经达成了某种“关系”。
这下,太子党更恨不得能弄死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