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还不等春婉关门,处暑便从外面回来了。

他进屋的时候看到春婉,便站定,一言不发的看着二爷。

有些事情,春娘子在这儿,不好汇报。

沈从霖握着扇子的手紧了又紧,他稍稍吸气,回眸道:“你先下去吧。”

“是。”春婉连忙离开,多一秒也不愿多留。

他看着女子窈窕的背影,心中一梗,将扇子扔到了桌案上。

处暑关门汇报道:“按照公子的指示,信已经送到了三皇子的府上。”

沈从霖坐到了椅子上,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三皇子的侍从刚才送来了回信。”

“怎么说?”沈从霖手上的动作未停,他端起茶,微抿一口。冷热适中,看来泡茶的人很用心。

想到春婉刚才罚站时战战兢兢的样子,沈从霖便心情愉悦。

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没完成,还是晚点再去逗弄她。

“三皇子约公子去潇湘馆见一面。”

得知这个消息,沈从霖一点也不意外。他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白露那边该收网了。”

处暑回应:“是,属下明白。”

二爷又出府了。

侯爷刚训斥完,吃了个早膳的功夫,他就带着护卫跑没影。

许多人觉得侯爷太过纵容二爷。

是该娶个妻子,安定一下。

春婉今日磨药粉也没什么力气,吃了点东西,头昏脑涨。躺在榻上却一直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一连三日,每天最多一个时辰。

二爷的消息时不时传来。

听说最近四七巷那边病死了一个姓柳的姑娘。

她曾经是二爷最宠爱的外室,如今突然病故,也难怪近日心情低落,酒不离手。

小簪不会主动说这些,其他的下人讨论的时候也会避开春婉。

她听了倒是没什么感觉。

心里一直在数日子,一直到今天,霍郎去世整整一年。

夜里,趁着其他人都睡了,春婉拎着竹篮来到了府中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这里怪石嶙峋,树影狰狞,鲜少有人路过。

她藏在一块石山后,蹲下身,将竹篮里的东西拿出来。

有两碟小菜,两个酒杯,一壶酒。

拆开火折子,点燃几张黄色纸钱放到了地上。

春婉将酒倒在杯子里,初春的深夜有些许冷意,她默默地翻过酒杯,看着酒渍洒入泥土。

沈从霖从外面回来,身旁无人跟着。

他在酒楼宿醉两日,脸颊泛红,走路的步伐一深一浅。

今晚月色当空,他眸光黯淡,回院子的时候绕了远路,只想多吹些冷风。

假山后,听到了一丝动静。

沈从霖眉头微皱,他靠了过去,发现一道人影蹲在地上,正专注着烧纸钱。

春婉丝毫没察觉到有人来了。

她想着,得给霍郎多烧一些钱,他在那边才能过得好。

不知站了多久,沈从霖看着地上跳跃着的火光,神色平静。

春婉伸手去拿另一沓纸钱,摸到了一片衣摆,吓了一跳。她连忙回头,看到了二爷如松柏一般伫立,动也不动。

“二、二爷……”她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路过,而且还是二爷。

但细细一想,从前面的小路转个弯的确会通向院子。

府中有规矩,无论什么人都不得擅自吊唁。

春婉垂眸:“奴婢知错,请二爷责罚。”

她当即认错。

二爷逆着月光而站,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闻到浓郁的酒气。

和下人们闲聊时说的一样,四七巷的柳姑娘病逝了,二爷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这会儿又做了惹他不快的事,春婉做好了被处罚的准备。

结果,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二爷开口。

她心中有些困惑。

沈从霖向前走了两步,他来到春婉身旁,蹲下身,看着面前逐渐烧成灰的纸钱,似是在自言自语:“烧纸呢?”

春婉应了一声:“是。”

“挺好。”沈从霖从一旁抽出两张,丢进快要熄灭的火堆,火花瞬间重新燃烧。

二爷喝醉了?

听声音,带着醉意,黑眸里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悲痛。

春婉揉了揉眼,再看的时候,二爷神色冷淡,竟是将她带来作为贡品的糕点,拿了起来。

“二爷——”她刚想开口阻拦,就看到男子已经咬了一口桂花糕。

他睫毛微颤,侧目看向她:“嗯?”

“……没事。”

这糕点是从小厨房拿的,本就是属于二爷。他吃了也没什么。

一块糕点很快入肚。

沈从霖略带嫌弃的蹙眉:“太甜。”

春婉没有吱声。

她不敢乱说话,万一不知道哪句惹到了二爷,又要被罚。

至今为止,春婉也没摸清二爷的性子。

“有酒?”沈从霖余光瞥到了酒瓶。

“嗯。”春婉将酒瓶递了过去。

沈从霖坐到了地上,白玉衣衫,蘸了些许灰尘,却依旧难掩其风貌。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不得不承认,二爷的模样是真的很好看。

起初瞥见的那与霍郎的三分神似,也极少能捕捉到。与二爷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竟有些想不起霍郎的样子。

见他连喝了几杯酒,春婉心中感叹,没想到二爷也是深情的人。

她忍不住安慰道:“二爷,节哀顺变。”

沈从霖眸光垂落,不知在想什么。

春婉:“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向前看。”

“你知道我在祭奠谁?”沈从霖沙哑着问。这小寡妇,今晚比其他时候都要聒噪。

他盘腿而坐,烧纸的动作未曾停过。

春婉的跪坐着,很是拘谨。

她微微挺直脊背,轻声细语:“听闻,柳姑娘病逝了。”

沈从霖斟酒的动作停顿片刻,他气息平缓,“不错。”

柳如烟死了。

不是病逝,是被剥皮抽筋,含恨而终。想到女子死时的惨状,他嘴角扬起一丝笑。

真好啊。

美人儿剥了皮,便只剩一滩血肉了,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他意识到春婉在说什么。

莫不是她觉得自己在因柳如烟的死而神伤?

呵……

她配吗?

沈从霖看着她素净的小脸儿,忍不住说道:“黄泉路上,柳姑娘一个人或许太孤单,你说二爷该不该找个人去陪她?”

他似乎意有所指。

活人陪葬吗?春婉的脸色白了一些,她揪紧青色衣裙说道:“柳姑娘那么善良,她一定不希望有人因此受苦。”

沈从霖挑眉:“你又不认识她,怎知她善良?”

“二爷的眼光,肯定不会错。”

见他不说话,气氛瞬间压抑了起来。

春婉头皮发麻。

完了,二爷不会真的想让她陪葬吧?

他的心思一向难以捉摸,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春婉都不会有任何的惊讶。

等了许久,就听到一声浅笑。

沈从霖含住酒杯,小抿了一口。眼见这小奴儿的脸色愈来愈白,他大发慈悲,决定不继续吓她。

“是我母亲。”他说道。

“大娘子?”春婉没反应过来。

沈从霖:“不是她。今日,是我生母的忌日。”

整个侯府,只有他记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这件事,他一直都埋在心底,不曾对任何人提及。

春婉沉默了几秒,她又抽了一沓纸钱,递了过去。

“那,多给夫人烧一些。”

沈从霖喝了许多的酒,头脑却一如既往的清醒。他接过黄色的纸,慢慢地烧了起来。

待烧得差不多了,他忽然问道:“你为何在这里烧纸?”

祭品,酒,纸钱,准备的相当充裕。

看来是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春婉没有隐瞒:“回二爷的话,奴婢在祭拜霍郎。”

夜风微起。

沈从霖的一双凤眸死死的锁在她身上,好半晌,他勾唇道:“光烧纸有什么用,你得多抄几份佛经,才好渡他。”

“佛经……?”春婉以前从未抄过。

沈从霖:“既然你这么有心,不如先抄个三十份。”

“……”

春婉意识到,二爷又要责罚她了。不过抄佛经如果能渡霍郎,她自然愿意。于是很快答应。

“是,二爷。”

春婉回去,按照二爷的指示,点燃蜡烛开始抄佛经。

越抄越精神,待反应过来,已经天亮。

沈从霖沐浴更衣,见远处的天色乍白,想到了昨晚被罚的人。

“春娘子睡了?”他问道。

小奴儿虽看着老实,实际上很爱偷懒。罚跪不是绑软垫,就是直接睡过去。罚站也不过做做样子。他不在她就放下花瓶,听到下人们问安的声音才匆匆忙忙又拿了起来。

这一切,都被白水一一记在册子上。

罚她抄佛经,抄不了几页应该就会无聊得睡着。

沈从霖是这么以为的。

不料,白水却回禀道:“春娘子在抄佛经。”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屋内的气氛瞬间凝结成冰。

白水不敢抬头。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晚春娘子回来就一直在抄佛经,不眠不休,不知疲倦。

沈从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他面色阴沉的朝着春婉的房间走去。

门敞着,一眼就看到跪坐在软垫上的女子,正虔诚的、一笔一划,描绘着能够超度亡人的佛经。

他的胸腔瞬间像塞满了浸水的被褥,闷得喘不过气。

住着他的院子,吃他的、喝他的,却给亡夫烧纸。烧纸还不够,还要抄佛经祈福?

沈从霖仿佛忘记了是他惩罚春婉去抄得佛经。

只见她此刻无比专注执着,衣不解带,食不下咽,就为了那个死人。

他手指微颤,压抑着心底那股无名怒火,开口唤道:“处暑。”

“属下在。”

“把春娘子送去潇湘馆。”沈从霖声音冷彻,又带着一丝狠戾:“告诉老鸨,无论用什么办法,十天之内把她调.教好。”

连主人都不会取悦,要她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家里事情多,暂定为隔日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