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霖眸色恹恹,仿佛没听到她刚才说的话。
夹起一块摆在荷叶上的糯米丸子,他咬了一小口,软糯的口感也变得粘腻起来。
没什么胃口。
放下筷子。
“下去吧。”他漠然道。
春婉行礼告退。小簪紧随其后。
一直到离开公子房间很远,她追上去,心惊胆战:“春婉姐姐,你可是什么都敢说啊。吓死我了。”
春婉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亡、亡夫啊。”
“没事,我看公子并不在意。”
小簪点点头,“好像也是。”
二爷以往很少回府,偶尔见到,他也一直是懒懒散散,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就像刚才,不也若无其事的用膳吗。
屋内。
沈从霖用茶水漱口。
“尸体埋哪了?”他问。
处暑回道:“苏州的后山上。按照公子的吩咐,已经派人挖了出来。”
沈从霖端着茶杯,将漱口水吐到银色的小盆中,眉目轻淡:“现在就去把她那死鬼前夫的尸体剁碎了喂猪。”
“是。”
“慢着。”沈从霖忽然又喊住他:“先带仵作去验一下,身高、年龄、性别是否吻合。”
“明白。”
公子心思一向细致,任何事情都会反复推敲。
霍郎中的死目前看来没什么蹊跷,一次点心铺的意外走水,烧死了好些个人。
而他也确实是在苏州长大,和春娘子一样,没去过其他地方。
药铺的生意还算不错,又娶了知根知底的小青梅,日子本该过得很好。只可惜天妒英才。
-
春婉养伤的这段日子,除了吃和睡也不需要做别的事。
她倚着窗栏,看着院中的柳条摇曳。不远处是一方小池塘。里面养了几只活蹦乱跳的锦鲤。
二爷不在的时候,喂鱼的任务就落在了春婉身上。
此刻,她手里拿着一个青梅色的旧荷包。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了一朵祥云。
荷包用了许久,洗得干干净净。
春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惟妙惟肖的祥云,她眼波温柔,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身在何处。
沈从霖从外面回来,下人们行礼问安,抬眼便看到靠窗而坐的人。
稍稍驻足,对方却好似完全没听到动静,只专注的抚摸着荷包。她白皙的小脸儿映着从树叶中落下的斑驳日光,肤如凝脂,眼含秋波,酥唇微翘,连周遭的风都变得静悄悄,生怕惊扰了她。
处暑搬了软榻到院子里。
这种天气,公子最喜欢晒太阳。
沈从霖看了一会儿,见春婉没反应,他眼底掠过一抹不悦。
一个荷包,有什么好看的?
他躺倒了软榻上,接过白水递来的玉色小茶壶,拇指抚摸着光滑的壶体,心底的烦躁愈发清晰。
沈从霖使了个眼色,处暑立马走了过去。
“春娘子。”
听到有人唤自己,春婉茫然的抬头,见到黑衣护卫她将荷包收了起来。
“处暑大人。”
“大人不敢当,春娘子日后唤我名字即可。”处暑说话的时候素来一板一眼,不冷不热:“公子回来了。”他提醒道。
春婉连忙起身朝外走去。
刚到院子,便看到半躺在软榻上晒太阳的男子。
他眸色平静的看着手里的书册,一旁的圆凳上,摆了一盘绿豆糕。
院里其他的小厮丫鬟都退下了,除了树叶沙沙声,便是鲤鱼跳跃时翻起的水花声。
指尖摩擦书页,感觉到头顶的阳光被遮去了一半。
与此同时,闻到了淡淡的药草香。无需抬眸,便知道来的人是谁。
“二爷。”春婉柔柔的声音传来。
他丝毫不理会。
处暑也默默退下,不大不小的院子只有他们二人。
春婉站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听到二爷的命令。
“茶。”
接过二爷常用的小茶壶,重新加了热水。这茶壶也不知道用什么玉做的,握起来是淡淡的清凉。
送茶的时候春婉扫了一眼,是一本杂文随笔。
今日公子话格外的少,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春婉不敢打搅,就站在一旁默默等候。
沈从霖有些乏了,他淡淡道:“腿有些酸,过来帮爷锤一下。”
“是。”
春婉靠近,半跪在软榻旁。春日暖阳照得人骨头都软了,二爷的院子距离偏僻,一向清净,很容易睡过去。
她一双小手握拳,慢慢地锤着二爷的腿部。沿着大腿的线条朝下,深色长裤,上等的布料,触碰的时候极其舒服。
春婉锤得很认真,片刻不敢停。
沈从霖懒散的躺着,书看了大半,停下来拿起一块绿豆糕。
时间缓缓流淌。
春婉觉得手臂微酸,她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
“继续。”二爷平淡的声音传来。
她只能抬起手,继续伺候。
二爷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春婉放慢呼吸,只能尽量不得罪他,不然更没好果子吃。
第二壶茶见底。
二爷要她续茶。春婉总算可以站起身活动一下。
她双手捧着茶壶刚想起身,没想到蹲久了腿麻,整个人朝下摔去。
春婉连忙紧紧的握着玉茶壶,做好了脸朝地的准备,结果一只手臂横在身前,轻轻一拦,便顺势将她拉到了怀中。
撞进了二爷的胸口,她怔了片刻,抬眸,就见二爷漆黑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嘲讽。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垂:“小奴儿现在也会欲擒故纵了?就等着爷抱你,是不是?”
春婉耳朵微红:“不是,奴婢只是害怕万一摔碎了这玉茶壶,就是把奴婢卖了也赔不起。”
她摔一跤没什么,如果茶壶碎了,指不定二爷又要怎么惩罚。
“你倒有自知之明。”沈从霖拿过茶壶,随手放到了一旁。他半靠着软榻,一只手奇轻轻拉过她的右腿,便让她直接跨坐在自己身上。
春婉吓了一跳,待她反应过来,已经是极其羞耻的姿势。
“二爷……”她心脏砰砰直跳:“这是在外面。”
青天白日,又是在院子里,春婉紧张的看着他——就以二爷的性子,做什么出格的事她都不意外。
沈从霖不解的看着她:“那又如何?”
心跳如雷,春婉怔怔的看着他,想下去,但二爷的手拦在后腰处,她根本动弹不得。
沈从霖平静的看着她,在他的注视下,春婉的香腮逐渐至红。
她低着头,身体微颤。
沈从霖开口道:“二爷我胸口痛,好好按,按舒服了有赏。”
春婉怔怔的看着他。
原来……
是因为这个。
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耻,两只手搭在了男子的胸前,微微垂下眼睑,不敢去看那双如深潭一般的黑眸。
沈从霖原只是无聊的翻着书,此刻也只是想逗弄她一番。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
春婉带着力气的按摩就像闹着玩一样,他的手一直搭在她的后腰处,待她贴近了一些,鼻尖处萦绕着她身上的药草香。
跨坐于面前的身子又香又软,女子粉腮泛红,一缕发丝被风吹起,就像是雨后的桃花,自有一番风味。
他喉咙微痒。
春婉累了,呼吸微重。
沈从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她胸前,青纱包裹着的景色,呼之欲出,格外诱人。
大老远的,便听到了脚步声。
他微沉的眸光缓缓移开,松开手,沙哑道:“起来。”
再不起来,他真想在院中就狠狠地要了她。
春婉求之不得。
她连忙起身,向后退了进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不一会儿,院门推开,一身丫鬟装扮的白水来到沈从霖面前,汇报道:“今日上街采办遇到了柳姑娘,她拖我给公子带一封信。”
白水刻意尖着嗓子,伪声还算成功,虽不似有些女子那般甜美,偏清秀的嗓音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柳姑娘是住在四七巷的人。
一直听闻她的美貌名动京城,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就连那信都带着胭脂香气,闻起来真令人陶醉。
春婉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这些都与她无关。
沈从霖看完一整封信,神色恹倦。缠绵之语,翻来覆去,也无非就是那些意思。
“公子,要回信吗?”白水问道。
沈从霖:“不回。”
白水忍不住看了一眼春婉,以前听姐姐说,公子最讨厌住在候府,可这段时间公子回府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
公子已许久没回四七巷了,也难怪柳姑娘会来送信,生怕公子忘记她。
“备车。”沈从霖合上了书册:“去四七巷。”
白水愣了一下,他连忙应道:“是,公子。”
沈从霖离开后,春婉默默收拾茶水糕点。小簪从屋里出来,帮忙一起收拾。
二爷一走,下人们陆续出现。
院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白水回来后,见春娘子坐在石凳上,正在给公子磨药粉。见她低垂着眼睑,以为是伤心了,便忍不住安慰道:“公子已许久都未去四七巷了,这次也只是回去看看,春娘子不必挂在心上。”
柳姑娘曾经名满京城,引无数权贵子弟折腰。
最后还是被二爷高价买走了。
小簪神色落寞:“可春婉姐姐的伤还没好全呢。”
最开始,二爷都不在府中。也不知道是宿在哪里。现在春婉姐姐的伤快痊愈了,二爷总算回府住了。
这才住两日,四七巷的柳姑娘就迫不及待来喊人。
小簪愤愤的扫了一眼那封信。
虽好奇,但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偷看。
白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想到公子的性子,便连忙闭上了嘴巴。
这次回四七巷没那么简单。
看吧,要不了多久,四七巷就会传来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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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府的马车一路沿着街道朝四七巷驶去。
处暑一言不发的握紧缰绳。
车内,沈从霖掀起帘子,看着琳琅排序的店铺,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家绣坊。
“停车。”他说道。
处暑停下马车。
这家名为“满园香”的绣坊在京城数一数二,客似云来。而且是公子的私人产业。
沈从霖一进门,绣坊的管事娘子便迎了上来:“公子。”
“有新进的布料吗?”沈从霖问。
管事娘子恭敬的回道:“自然是有的,公子可是要裁剪新衣?吩咐一声就是,我们挑好了给公子送去。”
“要青梅色。”
“青梅?”管事娘子怔了片刻,很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颜色极衬公子的气质。我记得还有一块料子,正好适合这早春的天气。”
“不是衣服。”沈从霖纠正道:“是荷包。”
处暑神色微动。
看公子的意思,莫不是要做一个崭新的荷包送给春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