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屿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眸里是波光潋滟的细碎光芒,他看着她,像是认真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
在沉礼絮紧张等待的目光之下,他看起来兴致缺缺,语调也有点懒地拖着长音,“哪位?”
“……”
他居然真的不记得。
多少也有点太打击人了吧……
沉礼絮捡起破碎一地的自信,强颜欢笑,“是我认错人了。”
见宴清屿要离开,沉礼絮语气一软,眼神可怜地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宴清屿散漫看她一眼,“嗯?”
沉礼絮颤抖着小声,“有人在骚扰我,你能假装我男朋友吗,一会会就好。”
“哪里?”
沉礼絮哭唧唧地转身指向——人呢?!
在她所指的位置,只有一群跟着音乐节奏狂欢的快乐人群,根本看不到贼眉鼠眼的蒋逢。
宴清屿语气懒洋洋,“有需要找安保,他们会直接把人丢出去。”
“好的,谢谢。”
沉礼絮维持着虚假的笑容,目送宴清屿离开。
这破任务就是完成不了了是吧。
她还想着一石二鸟,直接没戏。
算了,跑路吧。
沉礼絮回座位,拿了包就要走,蒋逢不知从哪又窜出来了,“不好意思啊,刚才朋友喊我过去,哟,怎么人不见了,还以为他要过来给我敬酒呢。”
他阴阳怪气,“怎么,你的追求者不打算给我们这桌加酒吗?”
语气里满是嘲讽,显然看见刚才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信她。
“小小年纪,可真会——”
忽然,一名服务员打扮的人过来送酒,说是别桌的客人请的。
服务员指了指另一边,一名四十岁老板模样的人冲沉礼絮微笑点头,很快转过头去,和朋友继续交谈。
沉礼絮轻捏掌心,没骗到蒋逢,好像骗到了其他人?
宴清屿的身份不简单啊。
她看向蒋逢:“现在信了吗。”
蒋逢的脸色变了又变,很难说是酒精作用还是他在纠结。
正巧有几个满脸酒红的男人找蒋逢,他丢下句“等着”,转身和朋友走了。
沉礼絮及时拦住要给她开酒的人,微笑致谢,趁人转过身后,立刻搜起来,这转手能卖多少钱啊……
搜着搜着,她忽然意识到,蒋逢说的那句“等着”,该不会是直接找人问了吧。
他不认识,不代表他没朋友认识。
不行,得跑。
沉礼絮将酒装进包里就朝外走。
事情和她预想的不一样,有种要把握不住方向的感觉,继续留下来只会有更坏的结果。
这个钱,她是真挣不动,都牵扯出来什么事儿了。
人多而杂,时不时还得给兴奋的人群让个道,走得颇为费力。
忽然,璀璨耀眼的红色射灯停了。
沉寂一瞬,数道靛蓝射色灯亮起,四面八方地照亮全场,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高昂而热烈的欢呼!
LED大屏炫白一瞬,亮起闪动极快的块状色彩,吸引人的眼球。
舞台上,登时出现乐队,敲击鼓点重重一击,造雾系统的宝石喷头立刻应和着喷出水雾,弥漫舞台前端营造氛围,雾气交错在射灯丰富的色彩海洋里。
强烈的节奏感很快抓住沉礼絮的耳朵。
大气的编曲,深沉有力的鼓点,不喧宾夺主的吉他伴奏,主唱极具识别度的曼妙嗓音。
她想离开,却被音乐紧攥着心脏,一连好几首歌,强劲的音效与炽热的演出氛围躁动起整个夏夜。
舞台的炫目多彩,乐队成员们极富有感情和爆发力的表演,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在尖叫欢呼,为夏夜的热情高喊。
沉礼絮,包括在场许多许多双眼睛,被音乐感染震撼之时,更是不受控制地看向舞台最边侧的少年。
他的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弧度,如同有致命吸引力将人蛊惑住,不由自主地清晰描绘他的轮廓,白皙颈边的银质链条随着动作高高扬起弧度,靛蓝的闪烁灯光为之染上精致色泽。
弹奏的幅度大时,随着抬手动作掀起上衣下摆一角,一闪而过的腰线结实有力,他像是天生就该站在舞台最耀眼的位置,随意的一个动作都慵懒抓人得不得了。
沉礼絮听见自己随音乐狂打鼓点的心跳声,砰砰、砰砰。
站在沉礼絮身边的两个女生快速地交谈着,她依稀听见几句:
“……这歌是改过的。”
“怪不得,我就说和原版不太一样,力量感特别强!谁改的,有点东西啊!”
“……最旁边……家的……就那个,宴清屿。”
又一曲在最高昂最燃的地方结束,掌声雷动,仿佛要将建筑物的天顶都掀翻之际,颀长的身影忽然超前走了两步。
宴清屿一跃,轻松从舞台上跳下,全场惊住。
他一手提着吉他,散漫地朝前走了两步,人群默契地给他开路。
他站到一个拿着手机拍照的男子面前,比男子高出大半个头,身高差异的气势十足。
男子狼狈地倒退了两步,神情里是掩盖不住的慌乱。
喧闹嘈杂的音乐尾音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交汇的惊讶目光。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焦灼又好奇的一众的视线里,宴清屿慢条斯理地抬手,取过男子手中的手机。
他甚至勾了一个极其温柔友善的笑。
在男子呆楞的瞬间,修长的手轻轻一扬,随手一抛——
手机在被抛得极高的抛物线中,精准地摔进不远处金属熊手中抱着鱼缸里。
他懒懒地笑起来,挑衅地看着惊惧又不敢怒的男子,眼底没有丝毫的笑意。
宴清屿本就潋滟漂亮的一张脸,因这一笑更美艳得不可方物。
可偏偏情此景之下,笑容甜腻得像是藏有深入骨髓的烈性剧毒。
线条漂亮的小臂上贴着的小恶魔纹身,仿佛正居高临下地散发着充满冷意的凌厉气场。
沉礼絮惊呆了,砸场子?!
人头攒动,沉礼絮站在人群外围,试图垫脚窥探一丝情况。
可隔着围上去的层层人群,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忽然,人群四散开来。
五名身材健硕的安保们,押着灰头土脸的男子离开。
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之中,一头粉色头发的女生跳上了台上。
她开麦起了个音乐的调,欢乐热闹的氛围重新回到空间里,刚才的短暂小插曲结束。
沉礼絮竖起耳朵,留心听周围的八卦声。
关键字眼捕捉了一轮又一轮,拼凑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是举手机的男子猥琐偷拍周围的女生裙底。
“……”
沉礼絮伸长脖子确认一眼。
不是蒋逢,可惜。
台上的粉色妹子竭力带动氛围重新热起来,人们也仿若无事发生地互相聊天,如同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可难以粉饰的是,大多人笑着闹着朝向舞台,时不时地眼神悄悄瞥一眼另一边。
其他几位乐队成员围在宴清屿身旁,几个人简单聊着天,不知道宴清屿说了什么。
在其他人疑惑的视线中,他转身,往角落的位置走去,定在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面前,指了指手机,歪头笑了笑。
礼貌、客气、讲道理。
本绕在一圈的人微妙地朝后退了半步,攥紧手中的手机。
手机危!
怪异出奇紧张的氛围中,鸭舌帽男子在发抖,肉眼可见的颤抖着手,将手机递出。
毫无意外的,手机被丢进鱼缸里。
刚把人扭送到隔壁警局,回来继续上班的几位安保也懵了。
今儿不是停业聚会吗,业务还这么多。
正要上前,金老板从一旁赶忙上来,眼神示意安保们退下。
他嬉皮笑脸地揽过宴清屿的肩,半拉扯半商量地把他拉走。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在台上握着麦的粉红色头发女孩,大松一口气。
夭寿,再不走这尊大佛请走,她在台上左手顶火锅,右手新疆烤羊肉都不能抢回客人们的注意。
底下炸开锅地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欸!第二个手机怎么回事啊?”
“那人我认识!金老板助理!”
“谁问的助理啊,我问的是那个男生,之前在传的那个啊?很有天分很穷的男孩子?怀才不遇的那个?”
另一个声音显然困惑起来,“所以金老板大费周章的,是为了羞辱他,才办这个聚会?手机里是不是有什么被掌握的秘密啊?现在两人就算撕了?”
无意间听见的沉礼絮惊了。
所以刚才宴清屿的行为,是不向金钱屈服?
她还以为他也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孩。
一下子突然就觉得亲近起来。
在沉礼絮走开不久后,酒红色小礼裙的女人笑盈盈地走过来加入聊天。
听了一会忽然笑道:“你们聊的那个穷小子是一旁打架子鼓的,丢手机的是宴家的人啊,我算是知道谣言怎么来的了。”
几个人面露尴尬,女人爽朗笑起来,“也很正常啦,又不是每个来的人都认识他们,我刚才还听一男的在我面前显摆和金斯韫多熟,一句话漏洞百出的,乐死我了——就小蓝书上给你发消息约拍的那个——就被你拒绝还恼羞成怒,说是看你好看,给你面子的那傻逼啊——根本不知道是借哪个朋友的光来攀关系。”
另一人像是终于回忆起来了这号人物,皱着眉头不爽,“那你还和他废话那么多啊?”
“我人好呗,我特好心地告诉他,金老板其实是看上宴清屿了,他转头就大声嚷嚷,跟他朋友炫呢。”女人顿了一下,“跟刚才那人一样,被叉出去了。”
一群人爆发出笑声,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与此同时,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越来越离谱谣言里打转的金老板,正满脸郁闷地听着安保汇报今天放进来闹事的人。
打火机把玩在手里,他想掏出根烟,又硬生生停下,“行了,以后别放这种人进来。”
不过是个聚会,他也没太上心。
谁知道会有那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还能带十六杆子都不认识的朋友来。
鸭舌帽男子躲在门口,一只手可怜兮兮地扒拉在门上,担惊受怕地门外看一圈门内。
对上宴清屿似笑非笑的眼神时,立刻吓得脸色苍白,缩到门外去。
宴清屿恶作剧成功似的轻笑一声。
金斯韫看着宴清屿用白色的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他嫌弃地想,洁癖,表演完还非得用他的地洗个澡。
宴清屿惬意地倚靠沙发,换了件黑色连帽衫,懒懒地单手支着脸,另一手翻动手机给他的新家挑家具。
圆润的水珠沿着乌黑的发丝滴答滴答滑落,在完美轮廓的下颌线停留一会,啪嗒轻轻掉落在白皙的锁骨上,再往下隐没不见。
他专注地看着手机,漆黑湿润的睫毛微微抬了抬,整个人氤氲在水汽里,透着不正经的妖孽气息。
偶尔金斯韫还能听见一两句手机里传出来的直播喊麦:
“只要九块九!超大容量书架带回家!”
“今天购买厨具十二件套还赠送运费险,不满意就退!不买肯定后悔,最后两百件,三、二、一,上链接!”
“别人家这种奢华璀璨落地灯399,我们家卖19.9!前十单直接免单!”
他要开口,被宴清屿示意等一会。
金斯韫扯了扯嘴角,“你很缺钱啊?”
宴清屿淡定点头,认真盯着屏幕,很快,修长漂亮的手随着高昂的喊麦声点在屏幕上,动作失望一顿,看来是没抢到。
他略有遗憾地叹一口气,“这黑色蛮好看的。”
缺钱就回家去啊大少爷!
金斯韫忍了忍,朝门外看了眼,“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人?”
他特意选了个到岗没多久的新助理干坏事。
“手机壳。”宴清屿关了手机,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金斯韫:?
“Biu~”得一下,门外的人丢进来手机壳。
通体黑色,特意设计过的银色字母排列大字,风格独特。
金斯韫脑壳一疼。
妈的,果然恋爱脑降智。
大小姐也是心血来潮搞创业卖手机壳,他付出实际行动支持,买了一大堆派给底下员工用,平日里看惯了,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行吧。
金斯韫走到门口,接过刚擦干的手机,看一眼包厢内,俊美少年姿势慵懒,松散交叠的长腿,看着正以十分舒适的状态回消息。
他无奈地大声长叹一口气,镜片闪过精光。
呵,还真以为他输了,斗不过个高中生啊?
社会经验还是要有,小朋友,没想到吧,这手机是防水的!
金斯韫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他这就把宴清屿在舞台上大放光彩的照片和视频发给清梨,佐证他进了live house。
他们姐弟俩打赌,离家出走可以,犯事就必须回家。
他本来想直接上阴的,但清梨又要面子,才想了这出假装是“路人”拍的照,得先过了清梨那关。
点开照片,金斯韫皱眉。
黑的、亮的没人的、过度曝光全是亮的、一半黑一半亮、黑的。
他退出单张照,查看缩略图,百来张照片,几乎都是逆光看不见人。
金斯韫攥着手机,气得笑了出来。
怪不得宴清屿站在那个偏僻的位置,他还真当他是没什么舞台经验,才会往那儿站。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宴清屿拿着瓶矿泉水喝水,优雅地打开瓶盖,硬是将矿泉水喝出了名贵红酒的气势,喉结上下滚动,唇边沾染水润。
金斯韫气笑,“你都知道拍不上,还丢水里?”
宴清屿慢条斯理地拧紧瓶盖,“表达一下态度。我没那么容易让清梨得逞。”
“……”金斯韫沉默,语重心长地开口,“其实,你姐她很关心你,见不到你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瘦得让人心疼——”
宴清屿微扬下巴,直截了当,“你让她承认,上次的事是她错了。”
“……”
金斯韫莫名脑子里冒出助理曾大声公放过的一句,【夫人她知道错了吗?】
“做个决定吧,未来姐夫。”
宴清屿笑了笑,甜腻腻的如同他手臂上还贴着的肆无忌惮的小恶魔。
金斯韫没好气,“我肯定选你姐啊。”
“我是指,你也可以别帮她,别管我,以后我再做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宴清屿将喝完的小支空瓶递给他,人心情很好地,慢悠悠地往外走。
扫了眼退居到走廊尽头,委屈巴巴的工作人员,宴清屿勾了勾唇,语气轻快,“帽子不错。”
助理受宠若惊,他笑起来真的好好看啊……
就是没想到,这分明是夸,怎么他脖子凉飕飕的……
金斯韫如同焉了的白菜,躲到了live hosue的后门,郁闷地掏出烟,抽了这最后一根再开始戒。
被一个高中生耍了的不爽。
被一个小混蛋连着耍了多少年的不爽。
他还是轻敌了。
烟咬在嘴里,摁动打火机,闪了闪光,如同什么想法忽地一下,也在他脑海里被点燃。
这不还有个备用计划吗。
金斯韫拨通一个电话,“按照原计划走,那一片都翻倍全租。”
对方踌躇着说了些什么,金斯韫故作可惜地说,“今天刚预定的人当然也要搬走啊?嗯?行李都搬进去了呀?哎呀,那可真不巧,可是也只能非常不好意思地,请他带着大小箱子另寻住处了。”
宴清屿刚转学过来,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又没亲人朋友,又有和清梨打赌不可以踩线的诸多限制,他本来还不想搞这么绝,但既然小混蛋让他别插手,那他也就不操心了。
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金斯韫随手将没点燃的烟和丢进垃圾桶里。
家呢,是温暖的港湾。
姐弟能有什么隔夜仇啊,快点回家写作业吧,小朋友。
干完坏事,金斯韫浑身舒畅。
他伸了伸懒腰,视线一顿,微眯起眼,似乎是瞧见先前在门口气势汹汹的高中生。
他摸了摸下巴,很好,送上门来的再烧一把火。
他喊住他们,笑眯眯的,“想挣点外快吗?演个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