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场雪

他的指尖本就搭在钥匙上,此时此刻,随着动作,两人指尖相触,若即若离的。

宋思听感受到了他手上微凉的温度,正沿着那一点肌肤传递到她身上的每处感官,莫名有些灼人。

或许是暖气烧得有些热了,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宋思听深吸一口气,有些闷。

沉默间,李牧迁眸光有些沉,再往深点,宋思听只能看见他眼下睫毛投出疏密的影,盖住了眼底大部分神色,看不大清楚他的情绪。

但沉默便表示,他在等她的回答。

垂下眼,宋思听看向被压在手指下的那枚钥匙。

下意识的,她手指微动,指尖向后瑟缩了一下。

那肌肤触感才方消失,下一秒,李牧迁抬手,以指腹压着她的手指,禁锢住她的动作。

他的目光仍落在她眼底。

“……”

宋思听张张口,哑然失笑。

笑着笑着,她看回他,伸出另只手。

指尖落在他架在鼻梁上的镜架上。

李牧迁目光顿了顿,抬手,手指略带些犹豫地,带着她的手,取下了自己的眼镜。

镜腿磕在金属镜架上,发出微小的碰撞声。

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有些刺耳。

眼镜被随手搁在手边桌面上。

宋思听看着他,离了镜片阻隔,他眸色依稀变得更深了些许。

……

“噔,噔……”

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一片寂静。

两人目光都顿了顿,宋思听侧目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门外,人声从门缝中挤进来:“李老师?”

闻言,她看回李牧迁,语气有些上挑:“李老师。”

“有人找你。”

李牧迁没管,闭上眼再睁开,他向后退了一步。

接着,他视线下移,落在她手上。

看懂他眼中意思,宋思听轻笑一声,手指勾起钥匙攥进掌心。

看着她把钥匙钥匙收回口袋,李牧迁才淡淡嗯了一声。

拿起眼镜重新戴上,他抬眼:“我送你。”

“不用了……”才方开口,门外敲门声又响了一遍。宋思听听见这一动静,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知道路。”

说着,她停在门前,下压一下门把手,才发现门从屋内被锁上了。

微挑着眉,宋思听没说话,从内将门锁旋开。

拉开门,她和门外一个穿着附中校服的女生迎面撞上。

猝不及防,两人都些愣神。

与宋思听很快移开的视线不同,那女生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盯着她看。

片刻,她脱口而出:“小宋姐?”

宋思听闻言,轻扫了她一眼,没回。

她淡折着眉,冲身后说了一句:“先走了。”

没去看李牧迁什么反应,说完,宋思听微微侧身,擦过女生的肩出了门。

外面的风开始大了起来,迎着风,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走出几步,直到身影融进夜色中,变得模模糊糊,宋思听才缓缓停下脚步。

她站在一处绿化带旁边,转过头,视线淡淡的,落在不远处办公室门边的女生身上。

直到看见了她走进办公室,半敞着的门隔绝了目光,宋思听才重新迈步,向着校门口走去。

——长大了啊,差点没认出来。

她闲闲想着。

“李老师。”林冉探头,看见李牧迁站在桌旁。

她敲敲门,走进去:“我看隔壁班晚自习要做的练习卷发下来了,他们数学课代表说,要找自己班数学老师领,所以我就下来取一下我们班的试卷……”

李牧迁嗯了一声,视线落在门边立着的衣架上,上面搭着他的一条浅灰色围巾。

目光定在那条围巾上,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林冉有些好奇,顺着看去,在她目光落下去之前,李牧迁率先移开了视线。

伸手点了点桌上放着的一叠试卷,他的声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在这。”

说着,他抽开桌前的办公椅坐下:“把八班的也带过去,辛苦你了。”

林冉回神,应了一声,上前去拿过试卷点着数量。

翻页的窸窣声中,李牧迁将方才自己勾画过的那张试卷抽出来。

等她数完,他翻开手边试卷给她看里面的题:“划的这些,布置下去,明天上课会讲。”

接过来看了两眼,林冉点点头:“知道了。”

将试卷理好,她有些犹豫着,没急着走。翻开自己手中带下来的资料,林冉目光闪烁,迟疑地吞吞吐吐:“李老师,这两题我有点不太理解……”

李牧迁垂眼看去,随手从桌边抽过来一张草稿纸。

等了几秒,不见林冉开口。

微折着眉,他抬眼看她。

“李老师,”林冉看看桌上摊开的资料本,又转头看看门口,还是打算问出来。她声音压低了些许,换了话题,“刚刚那个,是不是小宋姐……”

“不是要问题吗?”

李牧迁没回她这个问题,转而反问她,声音淡淡的。

林冉顿了顿,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下去。

把注意力重新拉回面前的习题,她有些尴尬地笑笑。

正打算开口略过方才的话题时,就听见李牧迁忽然淡声问了一句:“请假这几天,调整好了吗?”

闻言,林冉怔了一瞬,她攥紧手中的笔杆,嗓音有些涩然,过了半晌,才闷声道:“好很多了。”

“节哀,”李牧迁语气四平八稳的。看了一眼她资料上的题目,在草稿纸上为她列出演步骤,他接着开口,“老一辈的事情没处理干净,但不会波及到你身上,不要担心太多。”

语气虽淡然,但是在说话中段的时候,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顺滑书写着的笔尖在稿纸上微微停顿,留下一个墨点。

重新抽出一张草稿纸出来,李牧迁盖住原本稿纸上的那点脏污,继续行笔:“夏天就要高考了,专心学习。”

他说。

滨湖苑,顾名思义,是环东湖而建的小区。

二十几年前,小区刚建成时,还算是鹤城比较高档的住宅区。

但是到了现在,光是楼内没有电梯这点,就已经可以归其为老旧建筑了。

好在房子所在的楼层不怎么高,三楼。

楼梯间灯泡年久失修,昏昏黄黄地闪着,过道里堆放了些杂物:纸壳子,自行车,外放的鞋架……沉闷的浊气混着不知谁家传出来的炖酸菜气味,不算太好闻。

宋思听拎着箱子,走走歇歇,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门是换过的,锁也是,半新不旧的,应该有几年了。

掏出李牧迁给的备用钥匙,插进锁孔旋开,宋思听进了屋子。

入门便是陌生的客厅。

之前她住在这里时,宋拜山——也就是她爸,不懂什么装修,大概是想着当时什么时髦买哪个,所以一百多平的家,两个人住,也被宋拜山零七八碎的审美整得拥挤。

贴带着暗纹的金色墙纸,明明在平层却挂着水晶吊灯,瓷砖地板上还摆着中式红木桌椅,外组合着欧式的皮沙发……总之,杂乱拥簇,一言难尽。

李牧迁住进来后,大概是给整个屋子都重新装修了一番,原本那些家具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洁白的乳胶漆墙,灰色调的成套沙发,餐桌椅和茶几也是相配的风格色调,看起来舒服、和谐,以及陌生。

门口玄关处摆着一双未拆封的拖鞋,宋思听换下进了屋,边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边跟着记忆走到从前自己的房门前。

门是关着的,对面的房间是之前宋拜山的卧室,那个屋子门开着。

宋思听向里看了一眼,到顶的落地衣柜,靠墙放着一张一米八标准尺寸的大床,床边一个软包的床头柜,上面摆一台小台灯。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站在门口环视一圈,宋思听的目光最后落在铺得没有一丝皱褶的灰色床品上。

搭在行李箱提手上的手指紧了紧,宋思听莫名想到了一些过去的画面。

李牧迁这个人有严重强迫症,对数字敏感,对一些生活上的细节也严谨苛刻。每天定点起床,没特殊情况的话定点睡觉,平日里穿衣必须要仔细熨烫好,人离床后床铺必须要平整得一丝不苟。

但是宋思听就随性得多,也任性得多。

曾经,有的时候睡得晚了,宋思听会睡不太安稳,他六点起床的时候,她能感受到身边落了空。

明明意识迷迷糊糊,却还会在他穿好衣服后去扯皱他的衣服。

就是单纯看不惯他这龟毛模样。

然后,就会被拉着,来上一场警告教育。

每每那个情况下,李牧迁毫不控制,让她有些受不住。

濒死之际,宋思听手边空空,总会抓着什么,以来发泄。

床单在她指缝中溢出难平的折痕,落在李牧迁的眼里,总会给她换来新一轮的狂风骤雨。

她眼角盈满了泪来,去咬他,松开手去抓他。

……

该死的记忆。

换来她彻底记住他这些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过去这种回忆太多,还是现如今看见眼前的景象触景生情……

总之现在,宋思听觉得自己真的是要发疯。

默默移开目光,她强制自己脑袋放干净点,转了身,去开对面自己房间的门。

房门打开一瞬间,宋思听有些愣神——出乎意料,她的房间,几乎没有动过。

装修没变,屋里摆设没变,唯一的区别只是更整洁了些。

拎着行李箱走进去,宋思听手指擦了下桌子,抬到眼前一看,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浮灰。

将箱子搁在脚边,她看向自己的床,床上床品铺得平平整整,凑近了甚至还能闻见留香珠淡淡的香味。

明显是仔细打扫过的。

目光环看着整间屋子,宋思听有着一瞬间的放空。

怎么办?

她后悔要答应李牧迁住回来的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