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来吧。”祝梨将眼神移开,一种无名的失落从心底升腾而起。她推开门走出去,外面的自然光亮堂堂的,落在地上泛着金光。
祝梨以前总觉得自己主意正,她也习惯于目的先行,但此时此刻她却看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这种感觉让她恐惧。
王姐和张老板见她出来,笑着迎上来,“怎么样?还有需要改的地方吗?”
“把扣子改成一个吧,圈口放点量。”祝梨比划了一下,最后选了个合适的词:“他们几个有点壮。脖子粗。”
王姐一听就懂,“再放3cm可以吗?”
“差不多。”
王姐按着圆珠笔,往手上的皮本子上记着。
远处的流水线还在赶工,缝纫机的声音极有节奏的震荡着,和祝梨混乱的心跳融合。她摸出口袋里的药盒,眼睛里有一分厌恶。
“王姐,你和陈野说一声吧,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他。”祝梨的心力已经到达一种极限,只匆匆丢下这句就向外走了。
王姐把本子收起来,一脸纳闷,这什么情况?
陈野正好在这个时候推开门出来,已经换成了他自己的衣服,样衣搭在左臂上,头发因衣服穿脱搞得有几分凌乱。
他看着祝梨的背影消失在铁门一侧,神情有一瞬的茫然,跨着大步把样衣扔到办公桌上。
王姐头向外一扬,“她说在外面等你。”她看着眼前的小伙子,心里微微摇头。年轻人的爱情,她可真看不懂。
刚才两人还眉目传情呢,这才一会就变了个样。
王姐话音刚落,陈野就冲了出去,跑过去的一路扬起细小的微尘。
“喔。”王姐伸手抚了抚耳边被陈野刚才拿一下带飞的碎发,目光在陈野的背影上停了片刻,心里总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她耸了耸眉毛,算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转过身去把记录本拿上,接着干活。
陈野推开大红门,支着手往车里看,看完才发现自己犯傻了,祝梨又没钥匙怎么可能提前上车。
他这一路跑过来根本没见人,现在到了厂子外面,也是见不到一个人影。
【在哪?】陈野低头给祝梨发过去消息。
没有回复。
陈野把网络关掉再重开,信号满格,他再次刷新微信,依旧没有祝梨的消息。
正午的太阳正强,照的人头顶发烫,陈野有些烦躁地将额前的头发推到后面去,换个方法开始给祝梨打电话,他只能祈祷祝梨没静音。
iPhone的默认铃声蹦豆子一样从角落里跳出来,因为手机音量小,显得铃声有些气势不足。
陈野凛着眉,视线逐渐顺着铃声落在红门的后面。
走近,是一地的白药片,落在土黄色的地面上,显出几分无序感。
把门拉开,门后空出来的三角区里是祝梨。
她抱膝蹲在地上,包被扔在一边,看出来刚才生了顿不小的气,陈野蹲下,什么也没说,一个一个捡着从包里散落出来的东西。
祝梨的头顶动了动,声音闷在身体里,像是套了层塑料膜:“别捡,我不要了。”
“我想回去。”
陈野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祝梨身上,思维一点点回温。
祝梨手里攥着药盒,药盒的口还敞着,陈野扫了一眼,温声:“车上有水。”
祝梨没有动静,固执的头顶像一个冷漠的句号。陈野把祝梨扔在地上的包捡起来,拍了拍,扬起一阵土。陈野耐着性子,“祝梨,想回去的话先站起来。”
阳光照在人身上,描了一层金边。
陈野总是对祝梨无计可施。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觉得自己其实对祝梨一无所知。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和祝梨僵持下去的时候,祝梨脑袋动了动,“我腿蹲麻了。”
“站不起来。”
“哪条腿?”
祝梨抬起脸来,以为陈野要把她背走,“两条腿都麻了。”很笃定的语气。
陈野一脸严肃,本着求真的态度再次百度了一下,然后给出结论:“你甩甩两条胳膊。”
“好蠢,不要。”祝梨想象了一下自己甩着俩胳膊扑闪的样子,一阵恶寒。
陈野知道祝梨的性子,只能循循善诱,“你一直蹲,就一直麻,然后一直蹲,最后一直麻。”
祝梨怒瞪了他一眼,她算是发现了,哪有什么不爱说话,陈野每次要恐吓她的时候,口才简直好得不得了。
“除非你和我一起甩,你先甩我就甩。”祝梨直接拉他下水。
陈野往后挪了挪,祝梨以为他要走,刚想骂人,结果陈野两手往身侧一亮,开始甩动,手腕上的白金迪通拿和光撞着,撞出刺眼的反光,这动静配上他那张冰块脸,倒是别有风味。
祝梨眉毛都皱起来了,非常真诚地看了陈野一眼,“这动作简直蠢爆了。”
陈野不理会祝梨的冷言冷语,非常铁面无私:“该你了。”
祝梨脚心都快没有知觉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索性一咬牙也开始甩。
边甩边绝望,“我的一世英名全毁了啊。”
但这法子该死的有用,几下过后,腿真的比刚才好多了,祝梨尝试性的转了转脚,那股让人抓狂的蚀咬感消失了不少。她看了陈野一眼,继续发号施令,“扶我起来。”
陈野伸出去一个胳膊,一副就帮你到这了的表情,祝梨也懒得再计较,薅住他的胳膊借着力就站起来。
心里无名的烦躁终于消退下去,车门打开,陈野从里面翻出一瓶依云,递给祝梨,什么话也没有说,绕到前面上了驾驶位。
祝梨看着药盒里剩余的那几颗可怜的药丸,索性一口气全倒进嘴里,猛灌一口水,心里那股像疾驰的汽车般的躁狂才渐渐闷头落下去。
陈野眼神小幅度地往后视镜上飘着,后排的祝梨望着窗外,面无表情,手机扔在一旁,不时被消息弹出亮光。
祝梨这个状态他很熟悉,从前在小渔村也出现过一次。
祝梨刚出现在小渔村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她健谈又聪明,见过大世面,人也友善,不用她打扫卫生的时候,她就带着小板凳坐在外面晒太阳,和旁边的商户侃大山。
他们也都知道雾月这个新来的小义工喜欢陈野,陈野每次去的时候,他们就轮番调侃着。
祝梨很自信,她一直觉得陈野对她来说唾手可得。
当然,不止陈野,在她的认知里,一切易如反掌。
她和美云住在雾月里,陈野自己在外面住,陈野不经常去店里,一周大概去个一两次。
两个人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但祝梨对陈野的热衷显得有些惊人,但她一直将尺度把握的很精准,所有人都没有把她对陈野的追求放在心上。
毕竟她年纪小,一时兴起,三分钟热度而已。
直到有一天与人在调侃陈野和祝梨的时候,被陈野给揍了。
那个被揍的人第二天顶着张熊猫眼从雾月门口经过,看着坐在门口晒太阳的祝梨,一脸语重心长:“妹子,我劝你换个人喜欢,陈野是真烦你啊!”
“我就问了一句你俩什么时候成,就被揍了。”
祝梨听了直接把椅子一摔,从旁边的商店拎了把刀就往陈野的住处跑。
整个过程没有一点缓冲,一下子所有人都被她这一出整懵了,大良听见动静从店里冲出来,看着祝梨杀气腾腾的背影,连忙给陈野打电话,语气严肃,说出来的却像冷笑话。
“喂,陈哥,祝梨去追杀你去了!”
“你赶紧跑吧!”他边打电话便往外面看,瞧了一眼祝梨的速度,“开车跑,别步行,步行够呛。”
祝梨跑到陈野住的地方,看了一眼手里的刀,忘了这是干嘛用的了,索性往边上一扔。
陈野住的是栋带院小楼,祝梨瞄了一眼就从一边的柱子上往上爬。
她此时此刻有使不完的劲。
陈野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的,祝梨骑在一边的墙上,另一只脚正尝试往二楼爬。
“下来!”陈野厉声,这段时间他简直被祝梨搞得头疼至极。
祝梨听见声转过头来,“不下!”
“我能爬上去,你信不信!”祝梨一脸兴奋,但随即又开始质问陈野:“你和别人说你不喜欢我是不是?”
陈野人都要炸了,“你先下来。”
祝梨不依不饶:“你说喜欢我我就下去。”
“你先下来我再说。”陈野从旁边搬过来一个梯子,架在墙上。
祝梨伸出一只腿把梯子踢开,十分的高贵冷艳做派,“别和我讨价还价。”
陈野简直哭笑不得,他把梯子扶正,“喜欢你,快下来。”
祝梨不满意,“上过语文课没,主谓宾给我补齐了!”她呵斥:“快点!”
“我喜欢你。下来。”陈野被她磨得没脾气。
“这还差不多。”祝梨十分信守承诺地弯腰下墙,整个人看起来平静了不少,路过陈野的时候,压了声音,声音暧昧不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可帮你记住了。”
第二天,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陈野和祝梨在一起了,还都统一口径。
“真稀奇,但的确是陈野追的祝梨。”
回忆停在这里,陈野从镜子的反射里瞥见祝梨的侧脸,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像随时会离开的残翼蝴蝶,他的瞳色暗了暗。
“祝梨,我们在一起吧。”
这次也由他先说出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