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09分
萨姆屁股酸痛,费劲地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货车,走上木台阶。那幻象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给她体重加了一百磅。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很难受。进入杀手脑中的经历让人很不愉快。她知道又有一个女人将丧命于他手下。想到自己又陷入了幻象,她感到惊恐不安。这是一个迹象,说明她的“通灵异能”在转变。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特异能力,幻象对她感官刺激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她的脑袋还是感到阵阵疼痛。
摩西兴奋地吠叫起来,他乱蓬蓬的尾巴在风中摆动着,湿漉漉的鼻子蹭到了她手上。
“嘿,小子。抱歉,今天回来晚啦。”她摸了摸这只大狗狗的头。他是一头混血金毛,体型巨大,轻而易举就可以碰到她的大腿。她对那硕大的黑脚掌笑了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摩西是她生命中唯一的雄性。
理了理她午休时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她大步走向前门台阶。这些书或许可以解释一直困扰她的通灵现象。她曾经有一次向专家求助,可不幸的是她选错了专家。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衬垫墙和针头的画面。她曾经多次回想起那段经历,她都见多不怪了,这一次她毫不犹豫把这恼人的画面甩出了脑海。
摩西精神抖擞地冲到桌子那里,甩了甩尾巴,又回去睡觉了。
“摩西,你真是一个好伙伴。”
他又甩了一下尾巴,但懒得抬头。萨姆弯下腰,抚摸着他的背。她的手指在他金色的皮毛间穿梭,享受着丝绸般顺滑的抚摸,他舒服地呜呜叫了一声,放松下来享受这美好的一刻。
萨姆看他一副如在梦中的样子,不禁笑了笑。他的想法是对的。她也需要睡觉了。
幻象带来的疲惫感开始侵袭她。就连把手放在额头上这个小动作都让她一个战栗。她用茶壶烧上水,走进浴室,把毛巾浸湿,擦了擦脸。冰冷的潮湿感让她清醒过来。
看到自己的脸,她不由皱起了眉。她陶瓷般的肌肤一向吹弹可破,现在则薄得像一层纸,几乎呈透明状,看上去糟透了。她闭上眼,对自己骤降的身体状况感到震惊。如果她不赶紧找到解决之道,她的“天赋”会要了她的命的。
她已经半只脚迈入坟墓了。
走进小屋的那一瞬间,一阵孤独感缓缓袭来。她盯着白墙,靠坐在柜子上,捧着一杯热茶暖着手。承重墙由古老的粗木制成,地板是从劈下的木头中取材的。这些木头部分已经磨损,如果它们能开口说话的话,一定能道出不少奇闻异事。不幸的是,她确实能听到这些故事。这得取决于具体的日子,她的能力强弱以及她捕捉到的信号。有的故事让人心神不安,有的甚至让人焦虑不已。
摩西抬起他毛茸茸的脑袋,开始大声咆哮。萨姆困惑地转过身看他,“摩西,怎么啦?”
他又咆哮了一声,盯着穿过常青树林直达山脊的车道。
萨姆从客厅窗户往外看,什么也没有。外面的野生动物常常和她共享这一片地。她喜欢看着鹿群走到河边饮水。目前为止她见过浣熊,土狼,甚至有一次在晚上看到了一只熊。如果动物们不打搅她的话,她也乐意彼此这般相安无事。
隐约传来了隆隆声,她明白了过来,那是一辆车。她退回房屋,害怕地向车道张望。没过多久,一辆黑色货车进入视野,在门廊台阶处停了下来。
一位高大强健的男子走了出来,把脱下的太阳镜扔到仪表盘上。他看似有点眼熟,但她无法确认。萨姆借助她逐渐熟悉的“天赋”,辨别出从他肩上流淌而下的那股坚定决心。这男人很机灵。而且他想要从她这边获得一些东西。
摩西又咆哮了。
那张脸,散在一边的棕发,锐利的双眼,那副不由分说的严肃态度,还有那一身牛仔装。他是个警察。她幡然醒悟过来,他是那个她在警局差点撞上的男人。她好奇而又惊恐。他想要干什么呢?她紧张不已,甚至泛起了胃酸。她一边侧耳听着他六尺高的庞大身躯爬上楼梯,一边咬起了指甲。
她脑袋中另一处的疼痛同样让她震惊。她轻声诅咒,用尽全力将那疼痛压制在脑海深处。她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汗水浸湿的双手,开了门。
“有什么事吗?”
他一脸严肃,眉头紧锁,“你是萨曼莎.布莱尔么?”
她皱起了眉,“或许吧。你是谁?”
他的双眼如太浩湖水般湛蓝,释放出奇特的光彩,“小姐你好,我是勃兰特·索瑟兰警探,乐意为您效劳。”
“请出示证件。”她说道。
他眉头一扬,仍旧一言不发,把手伸进后袋,掏出证件给她。
萨姆小心地从他指间取过证件,把那数字看了好几遍,尝试默默记下来。
他伸手去拿证件,“满意了?”
萨姆把它交回原主,“或许吧。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把证件塞好,盯着她,眼里闪着奇怪的光芒,“你今早在警局和凯文探长谈过话,对吗?”
紧张感让她胃部又一阵抽搐,她嘴角垂了下来。萨姆对他皱起了眉。他究竟想干嘛?“是的。你在那看到过我。”她腹部起伏着,“有什么问题吗?”
他扭过身子。为什么这么问?他看上去并不是那种让人生厌的人。
“我能进来吗?”
萨姆思量了好久,才把门敞开。
摩西紧紧跟在她身边,摩挲着她的腿。她把手贴在狗狗头上,那暖暖的温度让她安下心来。“好小子,摩西。”
摩西大大的棕色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舌头懒懒地吐在一边。
“摩西,是他的名字吗?”
萨姆缓缓点头,端详着这健硕的男人,他双手攥拳背在身后盯着她。他就这么站在那,自然而然地散发着原生态的雄性魅力。她皱起了眉。他看上去太光彩照人了。她不喜欢。她一向对警察没什么好感,即便像这样性感的她也绝不会考虑。
四处张望着这小小的地方,她有点不知所措,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住。警察能算是一个伴吗?她要和他一起坐下吗?要不要给他泡杯茶呢?她感到很尴尬,不喜欢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突然问起来:“你想要干什么?”
他扫视着朴素的客厅,在一个旧沙发前停下脚步,“我能坐这吗?”
他的到来让萨姆开始以全新的视角省视这地方,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家具又破又旧,到处都透着困窘而又寒酸的气息。换做平时她根本无所谓——毕竟这是她的家。她不明白为何她现在开始在意了。“当然。”
她坐在沙发另一侧,想要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兴趣。他全身上下散发着健康的光彩,活力四射,让周围的一切都晦然失色了。他的能量气场就像一座灯塔,她禁不住被他深深吸引——她很少在生活中体会到这股温暖有力的感觉。他让小客厅里的一切都黯淡无光,萨姆觉得自己在精力饱满的他面前格外渺小,简直微不足道。
他把大大的手掌伸过来,放在她手上。
萨姆的身子一下僵住了,他的触碰温暖着她冰冷的手,体温逐渐升高。她思绪纷乱,越发困惑了。吸引,憎意,疼痛,温热,所有一切情绪都糅杂在一起。她突然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扭曲成了一个紧张的姿势。这习惯跟着她好多年了。她把双手猛地抽回,塞在大腿下,身子后倾。温热还在她血管内流动。她想要靠近那股温暖的存在。但她无法解释其中原因,也不敢贸然尝试。她感觉紧张无比,努力平复着情绪,紧绷住自己颤抖的肌肉,等着他先开口。
“你还好吧?”
她猛地点点头。
“好的。那我们再来过一遍你给布莱松侦探的陈述。”
“为什么?他不相信我。”
“但或许我会相信。”他反驳道,“所以,请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他提示到:“你说你从一个女人身体内醒来,发现她正被人谋杀。”
哦,从那里开始。她心安地坐回了沙发,开始缓慢而又言简意赅地解释起她的故事。
“你知道他戒指上的钻石是真是假?”
她惊讶地看着他,“不,我不会辨别钻石真假。”
“那你看得见那女人的头发吗?”
“她留着长长的棕发。我想还有点微卷。”
他朝她扬了下眉毛,撅了下嘴唇。“卷发?”
萨姆用力咽了咽几次唾沫,开始陷入回忆中。那女人头发如羽毛般柔软,当她垂死挣扎时,她的秀发随着头部的律动抚摸着她的颈部。
萨姆强忍悲伤,挺直身板,解释道:“我可以感觉到脖子周围的卷发。”
他脸上的表情温和起来。
萨姆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你能跟我说说他的身高,着装还有他戴的面具之类吗?”
他的面具。她突然一阵颤抖。那双着了魔的眼——那双眼至今还会让她做噩梦。在他对受害者施暴时,他泛着荧光绿的眼睛里充斥着快意与喜悦。
萨姆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憋着眼泪,声音沙哑地解释说,自己看到的不多,对于杀手的印象也寥寥无几。她害怕地弓起了肩膀,讨厌回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压。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她的回答开始变得单调敷衍,只希望他马上问完走人。
最后他迅速合上笔记本,把它塞进了衬衣口袋。“谢谢。”他站了起来,走向门口,然后转身面向她,掏出了一张名片。
“我不知道是否能相信你,也不清楚这能否帮上我们忙,但还是谢谢你请我进屋,与我分享这些。如果你还想到其他什么,请再联系我。”他礼貌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他看起来似乎要离开了,萨姆感到情绪有点混乱。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对待他,他的到来让她很困惑,但又激起了她的兴趣,吸引着她。根据过往的经历,她应该会愤怒,甚至害怕,但她这次的感觉却迥然不同。
她跟着他走到门廊。那警探跳上车,扬长而去,甚至头也没回。
萨姆困惑地待在原地,直到他的货车摇摇晃晃地驶离了她的视线。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模模糊糊觉得有点希望。或许这一次她可以做点什么。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情况,摩西?”
摩西厚重的尾巴在木板上甩了甩。这不算什么答案,但她能获得的也仅有如此了。她走了回去,摩西跟在她脚边。房间里有一阵凉意——或许这寒意来自她灵魂深处。
她徘徊着,此刻的房间看上去大得有点空旷,孤寂凄凉。她每走一步,古老的地板就随之发出嘎吱的声响,那富有韵律的声音似乎在安慰着她。
即便那侦探现在不觉得,他可能很快会开始怀疑她。警察们就是这样的,他们总是怀疑那些奇怪的人。她对此心知肚明。她已经不止一次接受过检查。曾经有那么一位侦探竟然把她当成了头号嫌疑人。
一想到那人,她的内心就十分灰暗。她明明只是想要帮忙,那人却把她当成犯人追捕。去他的。
即便这个侦探真的她列为嫌疑人,她也只能怪自己。她知道这是有可能的,但她仍得做些什么,毕竟她是那些凶案唯一的知情者。
想到这里她又颤抖起来,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萨姆绝对不愿意生活在显微镜下被人监视。她离群索居,就是因为不愿面对他人的种种问题。但迟早有一天,每个人都会追着她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