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迪克·弗莱过来时我正穿衣服穿到一半。他以他惯有的惜字如金的方式报告说比尔·昆特前一天中午搬出了矿工旅馆,没说接下来要去哪儿。
十二点三十五分有一班火车从博生市开往奥格登。迪克已经发电报通知大陆侦探社盐湖城分社派人到奥格登追查昆特。
“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我说,“但我觉得昆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她早就把他甩了。如果他想对付她,应该会在这之前下手。我猜他在听说她被杀后,想到自己是个被她抛弃,又曾威胁过她的旧情人,这才决定消失的。”
迪克点点头,说:“昨晚路上又有一场枪战。劫道。四辆运私酒的卡车遭了殃,全被烧了。”
这看起来像是雷诺·斯塔基对大私酒贩子的手下成为特警所做的回应。
米基·莱恩汉在我刚穿好衣服时到达。
“丹·罗尔夫果然去过那间屋子,”他报告说,“街角的希腊杂货商看见他昨天早上九点左右出来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还自言自语。希腊人以为他喝醉了。”
“希腊人为什么没有报警?还是报过警了?”
“我没问。这个城市的警察局可真绝了。我们该怎么办?替他们找到他,把所有事情都办完,再一并交给他们吗?”
“麦格劳已经认定是低语者杀了她,”我说,“因此他不会自找麻烦,去追究指向其他可能的线索。不是罗尔夫下的毒手,除非他过后又回去找那把冰锥。她是凌晨三点被杀的,罗尔夫八点半才到那里,而且那时冰锥仍插在她身上,那是——”
迪克·弗莱走过来,站在我面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喜欢他看我和说话的方式。我说:“因为我是这么对你说的。”
迪克没说话。米基露出他的招牌傻笑,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先把这件事了结吧。”
“我十点钟有个约会,”我告诉他们,“待在旅馆周围等我回来。低语者和罗尔夫可能都已经死了——所以我们不必再去找他们了。”我怒视着迪克,说,“有人告诉我的,我没动他们两个。”
小加拿大佬点点头,但没有在我的注视下放低视线。
我一个人吃完早餐,然后出发去律师办公室。
转过国王街时我看到了汉克·欧马拉那张长满雀斑的脸。他坐在一辆正开往格林大道的车上,旁边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长腿年轻人冲我招招手,停下了车子。我走了过去。
他说:“雷诺要见你。”
“我去哪里找他呢?”
“上车。”
“现在不行,”我说,“恐怕要等到下午。”
“准备好就去找皮克。”
我答应了。欧马拉和他的伙伴继续开车前往格林大道,我往南走了半条街,来到拉特里奇街区。
我一只脚刚踩上通往律师办公室的破旧阶梯,便停了下来,打量一样东西。
那东西藏在一楼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几乎看不到。是一只鞋,躺在鞋子不该躺的地方。
我收回踏在楼梯上的脚,朝鞋子的方向走去。现在我可以看见脚踝、黑色的裤脚和上面连着的腿。
我为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发现查尔斯·普罗克特·道恩先生纠缠在两把扫帚、一个拖把和一个水桶中,卡在楼梯背后和墙角之间。鲜血从斜着贯穿他前额的伤口上流出来,染红了他的络腮胡。他的头朝后扭向一边,这个角度只有在断了脖子的情况下才能做到。
我对自己引用了诺南的话:“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我从一侧小心翼翼地拉开死者的外套,清出外套内袋里的东西,把一个黑本子和一沓文件转移进我的口袋。另外两个口袋里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而剩下的口袋需要移动尸体才能够到,我懒得那么做。
五分钟后我回到了旅馆,从一扇边门进去,避开了大厅里的迪克和米基,走到夹层搭乘电梯。
我在房间里坐下,检查战利品。
我先拿出本子。那是一本便宜的人造皮封面的备忘录,任何文具店都能买得到。里面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对我毫无意义。还有三十几个没有意义的名字和地址,只有一个例外:
海伦·奥伯里
飓风街 一二二九A
这可有趣了,首先因为目前有个名叫罗伯特·奥伯里的年轻人正蹲在牢里,罪名是因嫉妒唐纳·威尔森与黛娜·布兰德交往而杀死了他。其次是黛娜·布兰德生前一直住在,而且死在飓风街一二三二号,就在一二二九A号对面。
我没有在本子里找到我的名字。
我把本子放在一边,开始翻阅带回来的文件。这次依旧是费力读完许多没用的东西后才找到一些有意义的——用橡皮筋捆在一起的四封信。
信都装在拆开的信封里,邮戳上的日期显示它们是平均每隔一周寄一次。最早的一封是六个多月前的。信都是写给黛娜·布兰德的。第一封——也就是最早的那封——还不错,就情书而言。第二封有些离谱,而第三封和第四封完全是热情又失败的求偶者的蠢行典范,特别是考虑到他追求了很多年。四封信的署名都是伊莱休·威尔森。
我没发现能明确告诉我为什么查尔斯·普罗克特·道恩先生认为他可以从我这里勒索到一千块钱的线索,但有许多值得思考的事情。我借助两根法蒂玛激励我的脑袋,然后下了楼。
“去看看能挖出多少关于一个名叫查尔斯·普罗克特·道恩的律师的事。”我对米基说,“他在格林大道有间办公室,不过别在那附近晃荡,也不用花太多时间在他身上,我只想尽快知道一个大概情况。”
我告诉迪克等我五分钟,然后跟我去飓风街一二二九A附近。
一二二九A在一幢两层公寓的二楼,几乎正对着黛娜的房子。一二二九号包括两户人家,各有各的入口。我按下我要找的那户的门铃。
开门的是个十八九岁的瘦弱女孩,有光泽的浅黄色脸上一双黑色的眼睛靠得很近,褐色的短发有些潮湿。
她打开门,从喉咙发出仿佛呛到了一般的声音,接着后退几步,双手捂着嘴。
“你是海伦·奥伯里小姐吗?”我问。
她猛烈地左右摇头,没有一点真实感。她的眼睛透着疯狂。
“我要进来跟你谈几分钟话。”我边说边走进去,并关上身后的门。
她没说什么,率先走上楼梯,不时转过头来,用一双受惊的眼睛看着我。
我们走进一间陈设简陋的客厅,从这里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黛娜的房子。
女孩站在房间中央,双手仍旧捂着嘴。
我浪费了些时间和口舌让她相信我没有恶意,不过仍是徒劳。我说的每句话似乎都增加了一分她的惊慌。真他妈的讨厌。我放弃努力,直接进入主题。
“你是罗伯特·奥伯里的妹妹?”我问。
没有回应,除了一脸愚蠢的恐惧。
我说:“自从他因杀了唐纳·威尔森被捕后,你就搬进这间公寓,好监视她。为什么?”
她一言不发。我不得不自己回答:“为了报仇。你把哥哥惹上的麻烦怪罪到黛娜·布兰德头上。你监视她,等候机会。前天晚上机会来了。你偷偷溜进她家,发现她醉倒了,便用找到的冰锥刺死了她。”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依旧没能成功动摇她受了惊吓的脸上的空白表情。我说:“道恩帮助你,帮你计划一切,你给他的回报是伊莱休的信。他派谁来拿的信?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他是谁?”
依旧没有回应。她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我真想扇她一巴掌。
我说:“我给了你讲话的机会。我愿意听听你的说法。按你喜欢的来。”
她喜欢保持沉默。我放弃了。我有点怕她,怕如果我再逼她,她会做出比沉默更疯狂的事。我走出公寓,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说的半个字。
在街角,我告诉迪克·弗莱:“那里住着一个女孩,叫海伦·奥伯里,十八岁,五英尺六英寸,很瘦,不到一百磅,双眼靠得很近,棕黄色皮肤,褐色短直发,现在穿着灰色套装。跟踪她。如果她想甩掉你,就把她关起来。小心点儿——她异常疯狂。”
我前往皮克·穆里的据点,去找雷诺,看看他想干什么。离目的地还有半条街的时候,我躲进一幢办公大楼的门道里察看情况。
一辆警察巡逻车停在穆里的店前。从台球室里出来一帮人,他们被或拖或拽,或拉或扛地弄上警车,动手的家伙看起来都不像正规警察。我觉得这帮人是芬兰佬皮特的手下,现在则是特警。在麦格劳的协助下,皮特显然正痛快地实现着对低语者和雷诺曾经的宣战。
我正看着的时候开来一辆救护车,装满人又开走了。我离得太远,看不清都有谁死了。等激烈的高潮过去后,我绕道几条街,回到了旅馆。
米基·莱恩汉带着有关查尔斯·普罗克特·道恩先生的消息等着我。
“他就是笑话里说的‘他是刑事律师吗?’‘是的,罪大恶极。’被你逮捕的那个家伙奥伯里,他的家人雇了这只烂鸟道恩为他辩护。道恩去看他时,奥伯里什么都没对他说。这个名字很长的恶棍去年因为敲诈勒索差点完蛋,和一个名叫希尔的人有关,但最终被他逃过了。他的资产在利伯特街,天知道那是哪里。要我继续挖吗?”
“这样就够了。咱们暂且待在这里等迪克的消息。”
米基打了个哈欠,说他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只有靠跑来跑去才能保持血液循环的人。然后他问我知不知道我们已经闻名全国了。
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碰到了汤米·罗宾斯,”他说,“联合出版社派他来采访。他告诉我还有些其他通讯社和一两家大城市的报社派来特派记者,帮我们煽风点火。”
我又开始说起惯常的抱怨话——报纸除了能把事情毁到让别人都无法再弄得更糟以外,一无是处。这时我听到一名侍者在喊我的名字,我给了他一角钱,他告诉我有人打电话找我。
是迪克·弗莱。
“她马上就出来了。格林街三一○号。都是警察。耍嘴皮子的道恩被杀了。警察把她带去了局里。”
“她还在那里吗?”
“对,在局长办公室。”
“待在那儿,打听到任何事马上告诉我。”
我回到米基·莱恩汉身边,给他我的房间钥匙,命令道:“待在我的房间。有找我的电话都帮我接了,然后再转告我。我在街角的香浓旅馆,用J.W.克拉克登记。除了迪克,谁都别告诉。”
米基问:“搞什么鬼?”他没有得到答案,只好晃动着松垮的肥大身躯往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