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10月
当伦敦居民得知又有两人被惨无人道地杀害时,恐慌开始无边地蔓延着,这座大都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病人们无不被吓得魂不附体。薄暮时分,夕阳染红了西天,每天从这时开始,人们便惶惶不安起来。当迷雾掩没了整个城市时,人们便躲在家里,牙齿格格作响。
魔鬼杰克!魔鬼杰克!一个口吐白沫、神出鬼没、在东区的小巷里播种着死亡的幽灵。
除了这种难以描述的恐怖之外,愤怒的巨浪冲向警方,尤其是查尔斯·沃伦。人们要求他辞职,甚至要他的脑袋。面对每天有如暴风骤雨的尖锐指责,查尔斯·沃伦决定招回在阿尔卑斯山白雪皑皑的山坡上打山羊、采绒草的那位新处长。找他之困难绝不亚于找凶手本人。然后,他下达命令,将所有后备力量调往东区——尽管那里的警力已相当雄厚——以加强用于调查的警力。
但这些措施未取得预期的效果。无精打采的刑事调查处拒绝承担一切责任,市民对它的怨恨与日俱增。可悲可叹的处境。
这时,魔鬼杰克正在暗自高兴,想着如何进行下一次的杀戮。
伦敦警察厅在怀特查普尔分局里设立了总指挥部。这里,阿伯林警官在警察们的注视下来回踱着步。
他气恼地一挥手,驱赶眼前雪茄的烟雾,然后低声抱怨道:“回顾一下。有人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伊丽莎白·斯特莱德是在午夜零点五十分。那时,她离被害地点不远,由一个男人陪着,据目击者说,那男的穿一件长大衣,好像很胖。因为天黑,他没看到脸。是凶手吗?还不能肯定。一刻钟后,小贩戴姆舒兹发现了伊丽莎白·斯特莱德的尸体,还热乎乎的。显然,他是撞见了正在干活儿的魔鬼,否则魔鬼绝不会仅限于切开那个不幸女人的脖子……”
“是的!”一个探警说,“因为,他通常……”
“我们很清楚他通常的作法。”阿伯林满面通红,高声道:“死者的耳朵没动,这充分证明了魔鬼杰克被人无意中撞见了。”我说:“别忘了,他曾许诺要把耳朵交给我们。”
阿伯林的颈上青筋直跳。他想发火,但还是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一点四十五分,在迈特广场又发现了第二具尸体。十分钟前,凯瑟林·埃多斯还活着。目击者比较精确地向我们描述了陪她的那个男人:他身穿海蓝色丝哗叽,头戴一顶猎手式鸭舌帽,留着金黄色的小胡须。根据十分钟后发现的死者被害的惨状,我们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在杀人时,又一次被打扰了。”
“耳朵被割破,”我佯装同情地说,“但没拿走。可怜的人,他真不走运。”
大家哄堂大笑,只有阿伯林冷若冰霜。显然,他并不欣赏我这句玩笑,一定觉得不合时宜。
“真不走运?”他刻薄地说:“我不这么认为。发现尸体的警察在这一地区巡逻,每隔一刻钟就在迈特广场上过一次。另外,因为夜行的人能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进入广场,所以凶手很可能被他们意外碰上,而你却说他不走运……”
一直沉默的梅尔文说话了:“显然,魔鬼精确地计算了警察来回走动的时间。他预先全安排好了,即使不能事先找到他要杀的人也无妨。别忘了,他信里告诉我们他要在米诺里附近杀人。迈特广场就在……”
阿伯林厌烦地摇了摇头,说:“如果我们早知道信是凶手的……案子一开始,我们就收到了许多匿名信……”
梅尔文强忍着没有反驳,尽管他有理由反驳。
“现在,我们明白了。两人被杀几小时后就有一张卡片寄出来,这说明了一切。”梅尔文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又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意识到了,凶手在杀这两个人时表现了非凡的胆量和冷静。第一个得手后,已是一点了。从伯纳街到迈特广场,至少需要整整五分钟。他怎么能够消除一切可疑的痕迹,又结识了另外一个妓女——她和姐妹们一样,看着每个嫖客都觉得可疑——把她领到一个常有人经过的地方,避开警察的巡逻,最后把她切成碎块儿,而没有让在一点四十五分发现了凯瑟林·埃多斯的尸体的沃特金斯抓住?……”
梅尔文顿了顿,似乎要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先生们,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对手绝不是一个仅仅靠奇迹般的运气从我们的手心里溜掉的普通罪犯,而是一个凶残、机智,像老虎一样狡猾和敏捷的凶手。那两个人被杀后,我们苦苦追击,但结果呢?我们最优秀的警察已和他近在咫尺,甚至把他逼进了死胡同,但这次,他的鬼影还是消失在迷雾中了!”
说到这里,阿伯林回忆起上次追捕的情景。
“……他甚至胆大到在我们眼皮底下洗手,”他说:“难以想象……”
“无论如何,”沃尔特·麦克尼尔说,“他不可能是从小巷的另一端溜走的。我一直守在那儿,不会碰不到他。”
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一点是肯定的,”阿伯林说,“他没有躲在多塞街的住家里,因为里面的人会立即看到他的衣服沾满血迹,不等通知我们一声,就会把他处以私刑。”
“对于怀特查普尔和斯皮特菲尔兹的住家,也是如此,”梅尔文说,“依我看,魔鬼并不住在这个区。这里住满了人,我们几乎询问了所有的人,但一无所获。但是,他却对这个地区了如指掌:他知道连接各条街道、各条胡同的近路,了解哪些房子有出口,哪些没有……一切,他了解一切。还有,只有沿街的居民才知道在多塞街上有一汪泉水……另外,他甚至了解警察值勤的习惯,精确地计算出他们来回巡逻的时间,能听出他们的脚步声……”
听众中发出了低低的赞叹声。
“但是,尽管这样,”梅尔文叹息着说,“我几乎敢肯定,他有一种神奇的招术作为其善后的手段。这招术能让他在濒临绝境时安然脱身。什么招术呢?嗨!我一无所知,但只要能搞清楚,我宁可献出我的右臂。”
其实,梅尔文所说的这种神招是极其简单的,他要是知道了底细,未免会大吃一惊。但是,我是不可能告诉他这个秘密的,尽管我比谁都清楚。
“我们再来看看动机,”他加重语气说,“有人经常说动机不是性……大错特错了,尤其是在目前这个案子中,性动机占主导地位,所以才把这样一个才智非凡的男人推上了十恶不赦的犯罪道路。请你们从事实出发,只有事实。首先,到今天为止,他共杀过多少人?”
“至少五个,”阿伯林说,“第一个是马莎·特蕾巴,今年8月7日。”
我对沃尔特嘀咕道:“记得吗?她被杀之前几个小时,我们看到她和珀莉·波尔以及两个士兵在‘蓝锚酒馆’……那天晚上,你情绪总不高。还有施耐德和迪克森……”
沃尔特无声地抬起头,抚摸新胡须。
“然后,”阿伯林接着说,“是波莉·尼克尔丝,8月31日。接着是安妮·查普曼,一个星期之后。最后,是这两个……”
“好,”梅尔文打断他的话,“再说第二点:这个魔鬼杰克越来越邪乎,都是哪些人成了他的牺牲品?是妓女,这我们已经知道了。记者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死者在年龄、身世、面貌等方面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三流妓女,年过四十,已婚、寡妇或是已离婚,有孩子,毫无魅力。牙齿不全,还有……总之,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第三,杀人的场所:怀特查普尔——斯皮特菲尔兹,是首都最肮脏的地方。除了在迈特广场的谋杀之外,我们看到,杀人场所只局限在方圆四百平方米的地域内,这里是悲惨、贫困的中心。
“第四,关于死者被剖解了的尸体。专家们已经明确指出,魔鬼杰克不慌不忙地,用几乎专业性的高超技艺剖解了尸体。
“第五,被剖解了的尸体抛在了大街上,而且都在周末。他这是有意吸引人们的视线,以证明他是不可战胜的。他的信,他对警方的蔑视以及他自取的那个名字,这一切都说明他是一个自大狂。
“最后,我想强调的是他能够易如反掌地博得被害者,那些妓女们的信任。请注意,天一黑,她们也是极度小心警惕的。”
梅尔文摸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一下,最后说:“形势逼人,我们面对有史以来最狡猾的罪犯和竭力加剧紧张气氛,挖苦我们的新闻界,它使得自去年的事件以来就已经对我们不利的公众舆论更加对我们不利……必須全力以赴,抓住这头疯狂的野兽,避免再次有人被杀!”
伦敦警察厅真的全力以赴了。每一名警察都投入到这场对幽灵凶手的追捕中。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我。我仅仅是注意观望着警力在东区的布置情况,东区成为一个真正的熙攘喧闹的地方了。一天晚上,我正在执勤,却看到了科拉。
其他的妓女们个个吓得战战兢兢,她却不。她已经成为疯狂的化身。我从她面前经过,她没有认出我。我无法再帮助她了,她已经走得太远,太远太远了。
每天,黑夜都要无情地吞噬掉伦敦。迷雾让人产生幻觉,缩短了视野,路灯的光亮似乎让雾气更重。恐惧如一件斗篷,雾气如一块裹尸布,当你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想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它们便会遮住你的视线。伦敦被无名的恐怖包围着。饥肠辘辘的妓女们仍然被迫走上大街,内心极度恐惧使她们时刻觉得会出现一个黑影把她们的内脏抛向空中。魔鬼杰克的名字像一个幽灵,盘旋在每一个人的脑际。
凯瑟林·埃多斯的尸体少了一只肾脏。10月16日,这只肾脏的一部分出现在寄给乔治·拉斯克——一个警戒委员会的主席——的一个包裹里,同时还附有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拉斯克先生:
我从地狱里把这只我从一个女人身上取下来的肾脏寄给你。这一半是留给你的;另一半,我叫人煎了一下后吃了,很香。切下肾脏的那把血淋淋的手术刀,我可以寄给你,请你等一等。来抓我呀,拉斯克先生。
还有其他信,甚至还有诗,但再没有包裹寄来了。那妓女被杀之后,一晃六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再发现可怕的被残害的尸体。人们逐渐恢复了信心,天边开始出现一丝希望之光,恶梦开始消散。然而,伦敦警察厅的气氛仍然非常紧张。查尔斯·沃伦的辞职指日可待,他几乎不再抛头露面,也不再监督阿伯林了。尽管怀特查普尔表面上是平静的,但阿伯林仍然没有撤消警察对这一可怕地区的严密控制。
难道魔鬼杰克死了?如果没有,为什么他要放下屠刀?
正值人们纷纷猜测之时,那个神秘的凶手又逼向了米勒院街十三号——位于多塞街后部——准备进行又一次震撼伦敦的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