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四。午后,上校来到了我的房间。科拉坐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进来。整个上午,我都在努力博她一笑,但却劳而无功。尽管她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忧伤,但我却能猜到她内心的烦乱不安。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似乎失去了一切活力。
上校呆在那里,长久地大口喘气,然后一屁股坐进科拉拉过来的小藤椅,小椅子在重压下似要崩塌。他把帽子放在桌上,用手帕擦拭前额。
“四十八小时内就发生了两起残酷的凶杀,”他说,“村里人人自危……警察也很惊慌。年轻人,我恐怕这件事会转到别人手里。”
“你最后跟他们说了什么?”
“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上午九点我到帕特里夏家里去取书,因为没人回答,而且大门微开着……总之,他们完全相信我的话。”
“但愿昨天晚上没人看到你。”科拉插嘴道。
“是的,但愿如此,”上校低声说,“那本该死的书我们还没找到,尽管我们努力了……”
“凶手拿走了,”我说,“我看,他是为这个而来的。”
上校突然摘下眼镜,气愤地看着我:“你说过,从十一点半到发现尸体,你没有看见莫里森的家里有任何光亮。另外,我们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检查了所有房间……看得出,没有任何东西移了位。我看凶手不可能摸着黑东翻西找而不留下明显的痕迹。”
“我们可以断定,”我清了清嗓子说,“他根本没费什么劲就拿到了书。我想了想,可能是这样:帕特里夏带着书上了床,试图搞清楚是什么促使内利在这么晚的时间来要书。别忘了,她房间的窗子有半小时一直亮着灯。杀了人后,凶手乘势拿走了书,也许书就放在床头柜上。”
上校点头同意。
“这很可能,”他说,“咳!无法解释的是他是如何进出房间的。很不幸,我没能把那些人稳到事先安排的时间,将近十点半,卢克回办公室睡觉去了。几分钟后,罗斯和埃莉诺也去睡觉了。这以后,我开始监视伯敦住宅的外围。白费劲……尽管我保待着高度的警惕性,但他却没有出现。”
我一边在房间里大步地走来走去,一边思索着:“我和内利在十一点差一刻时来到帕特里夏的家。凶手很难抢在我们前面。他可能在十一点的时候来到了现场,帕特里夏‘砰’地一声关上门后,我找到内利询问情况,并最后叮嘱了一番。房子后部有两三分钟时间没有受到任何监视,这足以让他爬上门上的挡雨披檐,进入帕特里夏的房间。……是的,经过一定是这样。因为这以后他不可能进入房子。”
“的确,”上校说,“剩下的问题是他是如何溜掉的。将近一点,你疏忽了几秒钟,尔后你就看到一个黑影绕过了房角。肯定是刚从窗户里爬下来的凶手。象谋杀理查德时一样,他在几秒钟之内就完了事,但这次被你看见了,不错,只是有一点内利没有看见他出现在墙角:同女教师被害的情形一样,他一股烟似地飞走了!上次也许是巴克斯特多喝了一口,也罢,但内利也喝多了?”
“我再说一遍,当时很黑,”我咕哝着,“噢,他很狡猾,我不否认。他利用了黑暗。我肯定,如果是在大白天,他绝不敢玩这种招术。”
上校厌烦地一笑,反驳道:“那么我兄弟被杀时是白天,还是晚上,”
上校的眼镜反射日光。我的头脑中出现了灵感:我知道了是谁杀了理查德·莫尔斯当,同时,帕特里夏·莫里森的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尽管同是一个凶手,”我回答,“这次谋杀与其他两次不同。”
“我不明白。”上校皱起眉头说。
“你兄弟的被杀不是预谋的,而另外两次则不是这样。拿西莉亚·福赛特的死来说,凶手为什么要害她?”
“因为她想起了什么?”上校气恼地说。
“你得出什么结论?”
“天杀的,我刚说过:女教师对凶手构成了威胁,他迫不及待地要堵她的嘴!”
“福赛特想起了什么,”我用平静地声音说,“是福赛特小姐,而不是其他人,这才是重要的。同样重要的是凶手,对那本讲魔术的书感兴趣,今晚他冒巨大风险来拿书正表明了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只把帕特里夏打昏,但他毫不犹豫去杀了她,因为她可能还会想起某一个重要章节。”
上校满脸通红:“该死!我们早就知道了:理查德要玩那种魔术会让他陷入困境!”
“为什么,为什么搞清了魔术,也就搞清了是谁?你认真想过没有?”
“说实话,”上校吞吞吐吐,“说实话,没有。”
“总之,在凶犯眼里,西莉亚·福赛特的供词和你兄弟戏法的秘密是至关重要的。”我顿了顿,又问上校:“内利到底怎么样?”
他一惊:“内利?……看目前情况,我觉得不坏,但为什么……”
“我想问个问题,侦探先生们,”科拉用胳膊肘支着窗台凝望着天空,突然问道,“到逮住凶手那天,还要有多少女人被杀,这个残暴的疯子,这个……”
她转过身,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她没有说“蓝胡子”这个名宇,但从她脸上,我看到她很想说。
上校轻轻一摆手,遗憾地说:“亲爱的科拉,请理解我们。我们仅仅是在尽义务:杀死我兄弟的凶手必须受到惩罚。我完全明白你对我们的看法。是的,我们在这件事中负有重大责任,我知道。但是相信我,杀人偿命,”他的嘴角闪出一丝复仇的火焰,“要知道,我在打虎时,从未让它生还过。听清楚,从来没有。这头野兽已是穷途末路,他的末日不远了,他自己清楚。”
“我也这么看,”我说,“最好是今晚将嫌疑者全部召集起来,严格审问。凶手可能会露马脚。”
“你想想,年轻人,我们计划里安排了。那么就在今晚,将近八点半的时候。”
言罢,他抓起帽子,同我们道别。他刚一离开房间,科拉便扑进我的怀里。
“悉尼,”她过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在怀疑谁。”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
“噢!我的天!”她惊叫道,“不可能。”
“可能。事实上,这是唯一能够杀死帕特里夏,并在‘房角’消失的人……”
“对……当然。但动机呢?杀死理查德·莫尔斯当的动机?”
“我还不敢肯定,但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我还要问格里芬大夫。”
“格里芬大夫?”
“是的。他不会不知道。相信我,科拉,我感到村子里的这个‘圣人’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我将我的猜测告诉了她。她接下来讲的故事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丝毫不差。
她沉默了许久,语调平直地说:“我那时去树林,想看看林中空地的桑果是否已到了采摘的时候,我刚离开小径,就看到他坐在树墩上,他笑着邀请我坐到他旁边休息,我不敢拒绝。他搂住我的肩膀,给我讲大自然,讲它的美丽,甚至背诵诗句,我很不自在,想走。他搂得我更紧了,而且还……开始拥抱我。”
“你听任他那么做了?”我喊道,怒火中烧。
“没有……当然没有,”她支支吾吾地说,“他让我害怕,他的眼睛让我心跳,他的手……我用尽全身的力量一推,挣脱了他。我比他更敏捷……”
“这个混蛋。他没有再纠缠你?”
“有过,但我有防备。我不会让他占我的便宜。”她停下来,沉浸在愁思中,两眼发直,茫然。
我不敢打破她的沉默,而是温柔地将她拉进怀里。
“悉尼,”她低声对我说,“但愿……我想……怎么对你说呢?如果抓住了凶手,你能否让他理解……给他二十四小时的缓冲时间……给他一个出路……”
“放心,我无论如何会这么做的。因为至少可以说,他有可以减轻罪责的情节。”
尽管迟了一刻钟,我仍选择了沿河的小径朝伯敦住宅走去。
这条路我很喜欢,接着,必须跨过那座小水桥,我们初吻的地方。
迟暮让伯敦住宅的草坪披上了一层暗影。我只看到一个窗户里有灯光,那是一层的客厅。上校一定因为我的迟到而非常生气。我猜想他陷在扶手椅里,狠命地吸烟,满脸通红,更甚于以前。为什么不先过去朝窗子里看一眼?
我轻轻穿过草坪,沿墙走到客厅窗前,竖起耳朵。
“你会同意,上校,”卢克的声音,“我很想今天下午就去伦敦警察厅,揭露此事的底细。至少你,梅尔文警长,谢谢你提出要亲自跑一趟……”
梅尔艾警长!我感到两腿发软。
“这是最起码的,”警长说,“四十八小时内就发生了两起凶残的谋杀案,极其神秘。这个奇怪的悉尼·迈尔斯又自称是我们那儿的,岂有此理!”
“伯伯,我看你应该解释一下了。”罗斯插嘴道。
良久的沉默之后,上校说话了:“对,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是我建议他充当伦敦警察厅的角色。他是《每日电讯报》的记者。理查德被杀的神秘吸引了他,他想搞清真相,获得灵感,写一部小说。我当时觉得这是搞清那段悲惨的往事的好机会。但我在介绍他的时候不愿意说他是记者。我觉得伦敦警察厅的警官会有更大的影响力,而且……”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警长打断他的话。
“星期一,具体说是星期一下午,在村子的旅馆,他在那儿租了一间房子。”
我头脑发胀,背倚着墙,等待下文。
“《每日电讯报》的记者我并不全认识,”警长又干巴巴地说,“但我至少可以断言,没有叫悉尼·迈尔斯的。”
人们惊叹,骚动起来。尽管我没有冒险去偷看一眼,我却能猜到这一家子人都已聚集到了客厅里。可怜的上校,幸好我不是他。
“我不信,”上校的声音都变了,“我不信。不管怎样,我们马上就会清楚。他这就到。”
沉默,但各有所思。卢克打破沉默,惊奇地叫道:
“他既不是警官,也不是记者,然而他好像对这桩几乎是十年前发生的杀人案感兴趣。他没有直接来这里,而是在旅馆里认识了你,我的伯伯,好像是偶遇。但,当然不是偶遇。他很清楚,你会乐意于帮他调查。另外,调查当然只是进入伯敦住宅的借口。那么,他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他在星期二的聚会上进行的推理让我感到特别神奇,即莫尔斯当先生在被杀的前一个星期就总避开家里人,而且在出事的那天上午把门死死地封上。这家伙在来布莱克菲尔德之前就详细地了解了莫尔斯当先生被杀的所有情况。我们可以断定,与我们打交道的绝非陌生人。他是一个朋友。或是一个亲戚,我们好久不见,已认不出来了。请注意他那遮住了一半脸的黑胡子。”
我要说,在推理方面,卢克能够自圆其说。我嘴角挂着笑,继续听他杰出的推理。
“他的意图是什么?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应该着眼于事实:自他回到布莱克菲尔德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沉默。
“我重复一遍我的问题:从星期一开始,布莱克菲尔德都发生了哪些重要事件?”
埃莉诺冷冰冰地说:“两个女人被割断了脖子。”
“我亲爱的卢克,”上校雷鸣般的声音震颤着窗玻璃,“我希望你现在就说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简单地说,他是一个我们非常了解,很久没见,对我们没有好感的人。一句话,他是迈克尔·莫尔斯当!”
喧声一片。之后在梅尔文警长的要求下,卢克讲述了他的岳父在被杀前后的情况,以及女教师死前的那个晚会。
半小时后,他讲完了。内利接上帕特里夏·莫里森被害的话头,得出结论:“我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拼命叮嘱我不要离开观察点一步:这样他就能够从容地杀死帕特里夏!”
“噢!我的上帝,如果我知道……他说他看到一个黑影,他看到的,而我应该看到却没看到……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清楚了!”罗斯带着哭腔喊道,“但你是完全疯了!迈克尔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无论如何不是他,我会认出他的。”
“冷静点,亲爱的,”卢克说着,继续他的推理,“我们有将近十年没见到迈克尔了。同这个自称悉尼·迈尔斯的人一样,迈克尔也有蓝眼睛、线条匀称的脸和黑头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如果不是他那双眼睛,那么他的胡子……”
“好,”上校坚定地说,“就算是他,还有,就算是他杀了西莉亚·福赛特小姐和帕特里夏·莫里森。这么说来,也是他杀了自己的父亲——我还不明白他是怎么干的。有一个问题,我亲爱的卢克,他为什么要回到布莱克菲尔德来调查他自己的罪行?”
“伯伯,你难道不明白他想让我们死,想吓唬我们,还有……”
“为什么?”
“你回忆一下他父亲死后他的反应:他跟谁都不再说话了……他在我们面前炫耀的那份遗产……他的一切行为都表明了他对我们铭心刻骨的仇恨。”
“我再最后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为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完全清楚……”
“这就是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你根本不知道。将来,我也许还要请你放弃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这个悉尼·迈尔斯是一个好人,我很了解男人。并不能因为他用了一个假名,我们就能说他不是记者。一个好人,韬略出众,有进行调查的习惯。别忘了,我们的共同努力已使此案有了大幅度的进展。”
“的确,”警长说,“但代价是多么巨大啊!如果在女教师被杀的第二天你就把你的推论告诉我们,我们肯定会避免莫里森小姐的死。侦探的角色是不能临时充当的,上校,这不是在下象棋,仅仅挪动棋子就可以了。另外,我要再派来一名伦敦警察厅最优秀的侦探,调查此案。他……妈的!我想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