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我们坐在朝伊斯特本急驶的火车上,观赏着苏塞克斯美丽的乡村景色。科拉坐在我对面的车窗旁。这节车厢里我们是唯一的乘客。海风让车厢充满了生气。
正如这灿烂的六月,科拉也是容光焕发。我的目光爱抚着她,就像金灿灿的阳光让她的褐发披上了金辉。
“你在想什么,悉尼?”
“想你,想我……想我们。”
科拉有些神秘地微微一笑。
“我很不了解你,悉尼,只知道你是《每日电讯报》的记者。你从不讲你、你家、你母亲、你父亲……”
科拉触到了那根敏感的弦,但她不会知道……我低下了头……血色的屏幕在我们面前树起,黑影晃动……
一个沙哑的声音奸笑着、冷笑着……令人讨厌的刺耳的声音……小提琴开始呻吟,发出十足的不和谐音……越来越紧张……油灯播散着它紫红色的光亮。桌子上,一把利刃在闪闪发光……凶残的手抓起了它……利刃撕开空气,举向天空……鲜血……
“悉尼?”
科拉悦耳的声音让我从麻木中苏醒过来。
“呃……对了。我父母……你知道。我很久都没见过我的母亲,她……我下一次再告诉你。实际上,我的生活一直很平淡,但后来……”
“后来?”
“一个仙女出现了。”
“恩,我明白。”她说着,眼晴仰望天空。
“一个我很不了解的仙女,只知道她有过一次挫折……”
科拉深深叹了口气,说:“也是一个平淡的故事。一个我在伦敦遇到的男孩,一个二流子,但我却不知道。我和他呆了将近一年……住在布里克胡同他那可怜的小屋里……”
“什么?布里克胡同……伦敦?”
“是的,”她稍稍犹豫后说。
布里克胡同是一条穿过怀特查普尔的斯皮特菲尔兹的小街,首都最声名狼藉的地区之一。我很了解,那块龌龊之地充斥着小偷、流浪汉、妓女和乞丐。
我惊慌地摇摇头。
“我知道你怎么想,”科拉说着,目光茫然,“但我爱得疯狂,爱得盲目。我会随他走到天涯海角。这是我第一次……毕竟,我没有任何生活经验。我是一个乡村少女,一个对他而言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恼怒与嫉妒的浪涛攫住了我。我只问道:“他叫什么?”
“拉利……拉利·乔登。”
我把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但是,对于我,尤其是对于她,可别让我逮住那小子,那个把科拉领进了那个堕落地的无耻之徒。
“一天晚上,我撞见他和另外一个姑娘在一起,一个小荡妇。他们的行为清楚地表明了他们关系的性质。打击是残酷的。但却是有益的。我明白了我已愚蠢到了何等程度。我离开了他,怀着难于言表的快乐心情回到了布莱克菲尔德。这里和那悲惨的地方,那污秽的小屋,是多么强烈的对比啊!”
“是这样。”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重新振作起来,这段辛酸的经历让我变得厌恶男人了。直到有一天……”
令人愉快的沉默持续良久。
“去过伊斯特本吗?”科拉理了理秀发,问道。
“没有。我只知道,那是阳光灿烂无与伦比的城市,可以逍遥地散步,当然还有几个剧院,高尔夫球场和海滨,还有安杰拉·赖特。”
“我打赌,她已不在那里了。”
“很有可能。但我们要看看。”
“悉尼,如果时间充裕,我想让你看看‘七姐妹悬崖’,这地方妙极了。”
“可以。但不能错过最后一趟火车,因为你父亲会犯疑。今天能让你出来,他已够意思了,无论如何我不想让他猜疑……”
科拉狡黠地耸起肩膀:“就凭你总是用那种眼光看我,他当然要犯疑……噢!我们到了!”
将近十一点,我们来到了卡鲁大街四号,这才了解到安杰拉几年前就已离开伊斯特本,去了刘易斯。因为回去路过刘易斯,而且下一班火车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们于是租了一辆马车,朝“七姐妹悬崖”而去。
不久,我和科拉就已在高崖边缘上躺了下来。我们凝视大海,银白色的浪涛咆哮着不断扑向悬崖。极目远眺,水天一色。晚春的阳光下,微风爱抚着天空。有生以来,我从未体味过这么巨大的幸福。我朝她靠过去,吻她。然后,我们长久地对视着,一动不动。她的嘴弯成一丝天使般神秘的微笑。还有那双眼睛……噢!科拉的眼睛——像我们脚下的大海一样多变,那是既温柔又无情的波涛,海底的巨浪,又是无底的深渊。我幸福地遨游在其中。没有言语,却两心相印,互诉衷肠。我们之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东西,一种心照不宣的,难于言表的默契。一条神秘的纽带连接着,而且将永远连接着我们。
“那个老妇人记下了安杰拉的新地址,真是万幸。”我按响了门铃,说道。
“别以为大功告成了,”科拉说,“门牌上写着‘赫德森先生及夫人’。”
“安杰拉和一个赫德森先生结婚了,就这么回事。”
“赫德森,”科拉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好耳熟……”
“马上就清楚了。我听到了脚步声。”
门一开,是安杰拉。她还是那么漂亮,黑卷发优雅地垂在肩上,脸上没有光泽,嘴唇红得像是伤口。母亲给她的拉丁血统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突出。她皱了一下眉,惊喜交加地大声叫道:
“科拉!科拉·费勒!你完全变了!来,进来。你丈夫吗?”
科拉刚要说话,但我却抢了先:“悉尼·迈尔斯,她的未婚夫。很高兴见到您,夫人。”
安杰拉把我们让进客厅,科拉和女主人寒喧之后,切入了正题,但没提女教师的被害。待我说完,安杰拉烦躁地叹了口气:
“看来,上校已决定重翻老帐了……奇怪,何况肯定是他们家里某个人干的,这就更奇怪了。还有,是上校让你们来找我的吗?”
“不,我自己来的。我想你的证词会很有价值。”
“我心里思量……”
她用捉弄人的,几乎是嘲讽的语气说出了这几个字。我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让她说下去。安杰拉略加思索,然后开口道:
“总之,没什么可隐瞒的,已经没有人再堵我的嘴了。但我怕浪费你的时间,警官。1878年初,妈妈得了重病。当时我十九岁,还没工作。爸爸三年前已离开了我们,我们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你都知道,科拉?”
科拉默默地同意。
“后来,”安杰拉露出尴尬的微笑继续说,“村里的‘圣人’来挽救我们。不仅如此,他还以他的方式安慰我。我不喜欢理查德,但终于……你们明白吗;当然,问题还不在于是否结婚,三个月后,我意识到我很可能怀孕……灾难。接着,我想了想,觉得我的前途似乎不会像我想象的那样惨。我逼理查德做出决定:要么娶我,要么是丑闻。我不知道是我的魅力还是对丑闻的畏惧,让他做出了娶我的决定。妈妈死后不久,我们便宣布了这个消息。”
“这说明,”科拉痛苦地说,“有些人把这种求婚视为他灵魂的高尚。”
安杰拉的笑容一闪即逝:“灾难没有结束,理查德被谋杀了,我想您知道我对这件事的看法,警官。”
“当然,”我叹着气,“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请讲下去。”
“上校给我一笔巨款,让我离开村子。的确是一笔巨款,可以维持我很长一段时间。但我已变得讲究吃穿了。我明白,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避免丑闻的传出。他家的声誉受到威胁。他兄弟是一个‘圣人’,他深知他的名誉不能有任何污点。”
“我大骂他们家,要求得到三倍于他提出的价钱。他气急败坏,但答应了我的要求,要我发誓永不回村,并不向任何人透露有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我一直以为上校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但我必须考虑我的未来,我的孩子……我的生活一直是苦难悲惨的,可现在好日子不远了……”
“除了上校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些?”
“当然有格里芬大夫,我们的医生,还有女管家……罗斯和迈克尔,我觉得……”
“孩子呢?”科拉问。
“生下来就死了。但我又有了两个孩子,现在正睡得很甜。我想你认识他们的父亲,科拉……”
“赫德森,比尔·赫德森!”科拉拍了下脑门,高声说,“门上的名字我就觉得很熟……但没想起来。”
安杰拉黑黑的大眼晴里闪烁着赞赏的光芒:“那时,他已经是一个美男子了,执著地追求我,但他只有十七岁。出事后一年,我又遇到了他,纯属偶然。从此,我们就再也没分开过。”
纯属偶然……因为我了解比尔,所以我寻思是否是他人为地造成了这一绝妙的偶然。房子虽不奢侈,却也舒适。比尔真棒!娇美的妻子,还有一大笔嫁妆。他没有坐失良机!
“他在刘易斯的啤酒厂工作,现在很累,自前天晚上就一直没休息过来。我们邀请了邻居来参加晚会,一直到凌晨三点。另外,孩子们夜里就是不合眼。尽管如此,第二天他还是去上班了……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