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的枪声响了,一颗7.62毫米的弹头高速旋转着打进宁伟的眉心,从后脑穿出,爆起了一团血雾,碎骨和血浆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的身子向后飞起,仰面栽倒。
李东平死后,宁伟和珊珊就仿佛蒸发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海洋自知责任重大,连 续几个晚上失眠,医生说他由于过于焦虑,患了神经衰弱症,只要放开工作,好好休息几天 就能缓解。但张海洋不可能休息,他现在几乎是在提心吊胆地生活,张海洋动用了他所能调 动的全部警力和线人,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局长已经催过几次了,要张海洋限期 破案,他当着下属的面时显得很镇静,其实心里已经快沉不住气了。
张海洋觉得现在唯一能帮助自己的就是钟跃民。理由很简单,当年在部队,宁伟一直在钟跃 民手下,他当新兵时钟跃民就是他的班长,后来又当了他的排长和连长,对于钟跃民,宁伟 一直既崇拜又敬畏。张海洋记得有一次宁伟不知为了什么,要和三排的一个战士打架,当时 在场的人谁也劝不住,大家都知道宁伟的厉害,谁也不敢过份地激怒他,只能好言相劝,可 是宁伟守在三排宿舍的门口,谁说也不听。后来排长钟跃民来了,他只是瞪了宁伟一眼,奇 迹便发生了,脾气暴躁的宁伟这会儿就象耗子见了猫,连忙低下头去,钟跃民只说了一句话 ∶"宁伟,你是不是觉得没人管得了你?这样吧,咱们找个地方,我陪你过几招儿。"宁伟 自知理亏地小声说∶"排长,我没想打架……"钟跃民冷冷地说∶"那你堵着三排门口干什 么?给我滚!"宁伟啪地一个立正,向他敬了个礼,忙不迭地跑了。张海洋当时心里暗暗吃 惊,这个钟跃民哪来的一股霸气?连宁伟都吓成这样,真不可思议。
张海洋经过仔细考虑,决定还是要请钟跃民来帮忙,他了解宁伟,而且为宁伟吃过官司,如 果说杀人越货的宁伟此时还残存着一点人性的话,那么只有对他的老连长钟跃民还心存内疚 ,他派珊珊来泰岳餐厅挥霍,这明摆着是来给钟跃民送钱的,他时刻在注视着钟跃民,只要 钟跃民在,宁伟迟早会露面的。
张海洋把这些想法向局长做了汇报,局党委为此还专门开会讨论过,最后特批允许钟跃民作 为编外人员加入宁伟的专案组。谁知钟跃民却不领情,他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我正忙着 呢,没功夫和你们这些警察闲扯淡,你们公安局又不发我工资,这年头儿哪有白使人的,你 们局长批准了我就得去,他算老几?你告诉他一声,就说大爷没功夫。"
张海洋说∶"跃民,你可答应过我,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你还是不是爷们儿,说话还算不 算话?"
"我是答应过你,要是看见宁伟我会劝他投案自首,可他要不听,我也没辙,我又不是执法 者,他手里有枪,闹不好再给我一枪,我招谁惹谁了?要讲流血牺牲也是你们警察的事,我 现在的身份是老百姓,是弱者,需要你们这些拿枪的警察保护,我这饭馆要是垮了,你们公 安局管吗?要不这么得了,让你们局长特批一下,明天我带那些知青哥们儿上你们公安局食 堂去吃饭,一天三顿,伙食标准照着每人每天五十元就行了,反正就算案子破了我们也不走 ,得吃一辈子,理由很简单,为了协助你们破案,我们都失业了,不吃公安局吃谁?"
张海洋低声下气地说∶"跃民,咱们不是哥们儿么,帮帮我,好吗?算我求你了,明天我就 带刑警队的弟兄们到你的饭馆去吃饭,怎么样?我给弟兄们下个命令,以后谁要是请客,哪 儿也不许去,只能去泰岳餐厅。要是哪个地痞流氓敢找你麻烦,你跟我说,由我们刑警队去 收拾他。"
钟跃民笑道∶"少来这套,上次流氓差点儿把我的饭馆烧了,你们警察在哪儿?结果还是宁 伟出手帮忙,要是指望你,我这饭馆早他妈的烧成灰了。"
"跃民,求你了,帮帮忙,哪怕是给我出点儿主意也好,我一贯佩服你的脑子,只要你想干 ,你总能想出点子来,跃民,咱俩儿是什么关系?快三十年的交情了,你要是见我有难处也 不伸手拉一把,那我只能对咱们的友谊重新评价了。"
"嗬,你还威胁起我了,你们这些警察怎么都穷横穷横的,求人的事也敢犯横?"
"我这不是开玩笑么?好,这事儿就算说定了……"
公安局的会议室里,张海洋正在主持会议,钟跃民坐在他的身边,刑警队的干警们分坐在长 会议桌两侧。
张海洋先做介绍:"大家都认识吧?这位是钟跃民,是我在部队时的老战友,也是老朋友, 这次为了宁伟这件案子,我特地请示了局党委,局党委经过研究,特批了钟跃民先生作为编 外人员加入我们的专案组。"
干警们鼓掌。
"今天的会议也算是个见面会吧,大家先见个面,认识一下,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跃民 ,你是不是和大家说点儿什么?"
钟跃民摇摇头,干警们热烈地鼓掌。
钟跃民笑着摆摆手:"那我就说几句,其实,今天我能坐在这里和你们一起开会,这件事本 身就很荒唐,在我的记忆里,一个老百姓和一群警察一起侦破一个案件的事还没听说过。"
张海洋插嘴道:"文革那会儿好象有,那会儿是群众专政。"
钟跃民继续说:"其实我心里明白,我的作用是向专案组提供一些信息,因为宁伟在我手下 当过兵,我最了解他,其余的,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是讲法制的时代,按法律规定 ,我是以一个公民身份来协助公安机关破案,而法律没有赋予我执法的权利,换句话说,如 果有一天我们和罪犯遭遇,并展开枪战,那么在座的同志们可以掏出枪还击,而我却只能抱 着脑袋躲到一边去,同志们可别误会我贪生怕死,因为法律没有赋予我使用枪械的权利…… "
张海洋和警察们都笑了起来。
钟跃民严肃起来:"关于宁伟这个人,我想提请大家注意,今后不管是谁发现他的踪迹,千 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援兵赶到以后按计划行动,李东平的牺牲就是个教训,宁伟不是 个一般罪犯,他在侦察部队服役了七年,你们张队长也知道,当时我们连队最要命的训练科 目,就是每天早晨的五公里武装越野,凡常年经过这种高强度训练的人,在体力和耐力上都 要大大优于常人,宁伟受这种训练的时间长达七年。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各项军事考核,成 绩都是全优,尤其是枪法,的确是个高手,我一点儿也不怀疑,在某些特定环境里,他能创 造出某种奇迹,这就是你们面临的对手。"
张海洋插嘴道:"我来补充一句,钟跃民说得不错,宁伟的确是个高手,在体力、智力和技 术上,我和钟跃民从来不敢小瞧他,但大家也不要因此把他看成那个无所不能的007,世界 上不存在不可战胜的人,他和我们一样是凡胎肉身,两个肩膀扛个脑袋,干掉他没什么难的 ,我们之所以提请大家注意,是想尽量在抓捕行动中避免伤亡,最好的结果应该是兵不血刃 地解决战斗。"
钟跃民说:"宁伟这个人也有弱点,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自己认定的事,就要不惜一切代 价去实现,很少考虑后果,用这样的思维方式去行事,则难免不出漏洞。此外,这个人还比 较讲义气,或者说很有念旧情结,从他越狱后的表现可以判断,他杀的人大部分是黑道儿上 的人,李东平的牺牲似乎是个例外,具体情况还要等抓住宁伟后才能搞清楚,据我判断,他 恐怕早发现了李东平在跟踪他,如果他想杀人灭口,恐怕没必要把人引到小楼再动手,作为 一个职业杀手,他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在高速公路上就除掉对方,我想,李东平生前有可能和 宁伟进行过某种较量,或者做出了使宁伟受到威胁的动作,宁伟才开了枪。"
张海洋说:"你说的有道理,问题是,李东平牺牲后,我们所掌握的一切线索都断了,现在 从何处入手还没个头绪,据我们调查,李东平被杀的那个小楼是一个自称季平的人买的,付 的是现款,房地产公司留下了他的身份证复印件,经调查,这是个假身份证,照片上的人也 不是宁伟。"
魏虹也汇报说:"出事后,那个女人也失踪了,现在查明,那个女人叫珊珊,当过舞女和三 陪小姐,有时也参与一些小宗的白粉交易,但本人不是吸毒者,不过,这种女人的名字没有 什么实际意义,她们都是外地来京谋生的,几乎全部使用假名字。"
钟跃民疑惑地说:"据我所知,宁伟好象没有女朋友,他怎么会认识这种女人?还有,我怀 疑有人在庇护着宁伟,他交往的圈子比较狭小,性格沉默寡言,不善交际,至少在他入狱以 前没有那种经济实力雄厚的朋友,我看,这极有可能是他越狱后认识的朋友,凭宁伟的社会 关系,要不是有人庇护,他早呆不下去了。我们来分析一下,象宁伟这种人,对谁有用?"
刑警张文说∶"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恐怕是黑道人物梦寐以求的。"
钟跃民说:"对呀,只有黑道上的人才对他感兴趣,养个职业杀手是比较合算的,据我所知 ,现在国内的黑道组织还只是一些雏形,不象意大利黑手党那样组织严密,但有一点是共同 的,就是光靠偷和抢弄不来多少钱,只有开公司做生意才能挣大钱,真正有经济实力的黑社 会头子,都有公开的经济实体做掩护,我们的注意力应该放在这类人身上。"
张海洋猛地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一个线人提供了一个消息,说震宇公司总经理李震宇 手下的一个保镖在酒吧喝醉酒时吹牛,说谁跟李总作对,准不出三天就得死,最近黑道上死 的几个人都和李总有仇,李总一句话就要了他们的命。"
钟跃民眼睛一亮:"海洋,这肯定是条线索,你们该调查一下。"
"我已经派人调查了,我看咱们是不是来个敲山震虎?"
"对!有意散出风去,表明公安机关已开始注意李震宇的动向,看看他的反应。"
张海洋一拍大腿说:"对!从现在开始,全天候监视李震宇……"
李震宇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一个客户谈生意,他举着手机只是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 说一句话,但那个客户发现,李总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李震宇打发走客户,他静静地坐在皮转椅里仰头合上了眼睛,此时,他表面上沉静如水,但 心里却五内俱焚。他是十几年前靠走私起家的,多年他一直是坐在火山口上,说不定什么时 候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他不能不继续干下去,李震宇知道,如今的很多商界巨贾当初都 是靠走私起家的,走私贩子是不光彩,可一旦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他们就成了受人尊敬 的商界名流,他们的名字总和慈善家连在一起,受到全社会的瞩目。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赌 嬴了就是社会精英,输了不但身败名裂,连性命都难保,李震宇愿意赌一把。干这行的风险 系数极高,除了要堤防海关和边防武警部队,最大的威胁是来自同行,"黑吃黑" 向来是 黑社会的法则,反正大家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李震宇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儒商,不喜欢暴力 ,长这么大他还没和别人动手打过架,如果有人和他做对,他宁愿花钱摆平这件事,花个几 十万元让仇人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个好办法,反正他只是个付款人,他的手是干净的, 并没有沾过血,杀人当然不好,但只要自己不杀人,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李震宇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处理宁伟的事,他可以给宁伟一笔钱,然后送他越境去东南亚 ,问题是万一宁伟失手被抓住怎么办?即使逃到国外,国际刑警组织也不会放过他,谁能保 证宁伟一旦被捕不会牵连别人?一个死刑犯在临刑前为了保命,交待出一件大案子,这就是 重大立功表现,马上就可以改为缓期执行,命就保住了,这事儿要是换了李震宇,他也会毫 不犹豫地揭发同伙,死到临头了谁还会讲哥们儿义气?看来最好的方式是让宁伟从这个世界 上永远消失,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
李震宇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他发现在街道对面的拐角处,停着一辆浅蓝色的"切诺 基"吉普车。据手下人向他报告,这辆汽车是前天上午出现的,只要李震宇到公司来上班, 这辆"切诺基" 就会准时停在那里,李震宇下班时,这辆"切诺基" 也会神秘地消失。李 震宇冷笑了一声,心说这些警察的跟踪技术也太差了,他们好象根本不在乎被人发现,这简 直是在明目张胆地监视自己。李震宇久闯江湖,这种事以前也见得多了,被公安局盯上算不 了什么大事,只要他们没掌握证据,便不敢轻举妄动。李震宇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容 地把跟踪的警察甩开。
周晓白身穿双排扣的女式校官服坐在办公桌前阅览文件,她的肩章已经是四颗银星的大校军 衔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拉开抽屉,在里面翻动着。
一个上尉军官拿着文件夹走进来请示:"周副院长,院办公室的这份报告,您如果没有什么 不同意见,就请签字。"
周晓白边签字边问:"张干事,上次外科递一来的那份报告放在哪里了?"
上尉回答:"哦,是那份申请购买医疗设备的报告?"
"对,就是那份,我记得你好象交给我了。"
上尉想了想肯定地说:"您当时放进抽屉里了,您再仔细找找。"
"好,那你忙去吧。"
上尉转身出去了,周晓白继续在抽屉里寻找,她把抽屉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终于找到了 那份报告。当她把抽屉里的东西一样样放回去的时候,一个旧日记本里滑出一张发黄的旧照 片,她拿起照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突然愣住了……这是她当年和钟跃民在云水洞前的合 影。
她凝视着照片,一动不动,脑海中出现一幕幕当年的情景……一群青年男女兴高彩烈地在郊 区公路上骑自行车互相追逐着,嘻笑着……她和钟跃民依偎着,站在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前… …熊熊的篝火照亮了青年男女们的脸……当年那首关于离别的苏联歌曲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
周晓白重新把照片夹进笔记本里,拿起了电话,按动号码:"喂,是跃民吗?我是周晓白, 我有事要见你……"
李震宇闹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房产,他喜欢在风景区购置住宅,但从来不用自己的名字,这 样一旦出事,大不了这处房产不要了就是,能免掉很多麻烦。平心而论,为了宁伟这个超一 流的杀手,他已经付出了不少,刑警李东平的死,使李震宇不得不放弃了塘沽海边的那座别 墅,这处房产虽说不算什么,可到底也值个一百多万。现在看来,他又要破财了,宁伟一旦 被干掉,他又要放弃一处房产了。
这是位于昌平的一个风景优美的住宅区,路两侧的山坡上到处是形态各异的小楼,李震宇的 轿车停在一座小楼前,他带着两个保镖钻出汽车,匆匆走进小楼。
这一切都在警方的视线之内,老谋深算的李震宇这次可失招儿了,这一路上他无论怎么谨慎 观察,也没有发现跟踪者。他哪里知道,张海洋为他下了大本钱,仅跟踪的车辆就动用了不 同型号的五辆车,每辆车尾随李震宇不到五公里就被替换,最后跟进这片住宅区的竟是一辆 装运垃圾的小卡车。
宁伟却不那么好糊弄,他早已养成了习惯,在他藏身的小楼附近出现任何目标都会引起他的 注意。此时,他正站在小楼二层的一个房间里,用望远镜从窗帘缝中向跟踪的垃圾车观察, 这辆小卡车停在路边的两个垃圾桶前,却没人下来收垃圾,这是个明显的破绽,宁伟面无表 情地扔掉望远镜,掏出手枪,将子弹推上膛……
李震宇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两个保镖站在他两侧,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一副典型的保 镖站姿,宁伟拎着两瓶125公升的塑料瓶装可乐从楼上下来。
李震宇站起来笑容满面地伸出了手∶"宁先生,好久不见了,我今天有事路过此地,顺便来 看看你。"
宁伟微笑地和他握手:"李总,你可真是稀客,我的面子不小呀,还劳李总这么远来看我, 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宁先生,你不要客气,咱们是朋友嘛,更何况你帮了不少忙,我还没谢你呢。"
宁伟拧开可乐瓶,将可乐分别倒进三个杯子,他边把玩着空瓶边说:"李总,你用不着谢我 ,咱们是合同关系,你我之间谈得是交易,我为你做事,你付我钱,每做完一次清一次帐, 到目前为止,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李震宇说:"话是这么说,交易是交易,但咱们是人,人总是要讲感情的,我从来就不认为 生意场中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宁先生,我今天来除了看望你,还带来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
宁伟不动声色地说:"请讲。"
"据可靠消息,最近警方加大了对你的追捕力度,而且……已经怀疑到我身上。"
宁伟轻轻笑了:"我从来没拿你当棵大树,也不想靠你,大不了就是挪挪地方吧。"
"宁先生,咱们是朋友,李某这么多年闯世界,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名气,别的不敢讲,义气 二字还是有口皆碑的,这点你尽管放心,李某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出卖朋友。"
"哦,想必李总对我是已有安排了?请李总明示。"
李震宇很真诚地说:"你重案在身,留在此地早晚会有麻烦,还是到国外躲躲吧,我已经为 你准备了护照,云南边境也有我的朋友,他们可以护送你去泰国。"他用手指指放在玻璃茶 几上的手提箱∶"宁先生,这提箱里有二十万美金,算是我送你的盘缠吧,请宁先生过目。 "
保镖王玉田站起来,双手拨开手提箱卡锁,慢慢地打开箱盖……宁伟似乎漫不经心地注视着 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