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过去,钟山岳的脸色立刻阴沉起来,他又不由自主地发起了牢骚∶"唉,以前的风光 日子是不能提了,一想到现在心里就堵得慌,这叫他妈的什么事?身体好好的,一顿饭能吃 两大碗,倒没工作了,就这么混吃等死啊。"
钟跃民劝道∶"爸,您的级别,工资和住房不是都有吗?不安排工作更好,您钓钓鱼,找老 战友喝喝酒,不是挺好吗?我要有您那个级别待遇,巴不得躺倒不干了,当官儿有什么好, 成天提心吊胆的。"
"什么话?这是为人民服务,怎么叫当官儿?我还年轻,身体又好好的,现在没别的想头, 就是想为党为人民多做几年工作。"
钟跃民不禁笑出了声∶"爸,其实谁都明白,这些理由太冠冕堂皇了,若真是想为党为人民 多做几年工作,可以去扫楼道,烧开水,实在不行到居委会和那些小脚儿侦缉队去站岗放哨 ,总之,方法有很多,并不一定非要当官儿。"
钟山岳不爱听了∶"放屁,老子一个堂堂副部长去居委会站岗放哨?亏你想得出来。"
钟跃民说∶"问题就出在这儿,别说是去居委会,就是让一个副部级干部去当个处长,他也 非蹦起来不可。所以,这些想为党为人民多做几年工作的干部,他们对工作的要求是有 条件的,那就是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原级别,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能为党为人民多做几年 工作 。"
"老子本来就是副部长,我又没向组织上要官,升上一级,我不过是要求组织上根据我的能 力考虑一下,给我分配个能发挥作用的岗位,这个要求不算高吧?"
"那如果组织上就认为您去居委会工作才能发挥作用呢?"
"你放屁……"钟山岳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钟跃民还不识趣地继续说∶"问题是,中国的官场历来不缺人,所有的官位都被占得满满的 ,您上趟厕所的功夫,回来一看,您那位子也许就被别人占了,谁不想为党为人民多做几 年工作 呀,也够难为中组部的,就连我也是刚当个小排长就惦记着连长赶快转业,好给 我腾腾位子,我也想为党为人民多挑点儿重担 ,老实说,给我个师长军长的担子我都 不嫌沉……"
钟山岳听着钟跃民的话一声不吭,他起身去了厨房,钟跃民很警惕地注意着父亲的举动……
钟山岳在厨房里边翻弄了一会儿就出来了,钟跃民一见便兔子般地窜出客厅,他清清楚楚 地看见,父亲的手里竟拎着一根擀面杖……
袁军、周晓白、郑桐、蒋碧云正坐在莫斯科餐厅里交谈,他们在等待钟跃民,袁军和周晓白 已经穿上四个兜的军官服。
周晓白心神不定地看看表说:"跃民会不会不来了?"
袁军说:"不会,他昨天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大家都好几年没见了,也该叙叙旧了。"
郑桐恨恨道:"这孙子,真不仗义,我平均给他发三封信,他才回一封,老说忙,好象全世 界就他忙。"
蒋碧云注视着周晓白,这是她笫一次见到周晓白,对于钟跃民的前女友,她以前是久闻其名 了,她正以女人特有的挑剔眼光审视着周晓白。
周晓白发现蒋碧云在注视自己,便半开玩笑地说:"你把我看得有点儿毛了,我的脸上是不 是布满沧桑?"
蒋碧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好奇,刚到陕北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有几次你的来信 还是我交给钟跃民的,你的字很漂亮,当时我还想,这个周晓白一定和她的字一样漂亮,今 天见到你,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周晓白灰溜溜地说:"谢谢,不过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钟跃民甩了?"
袁军安慰道:"你别这么说,那时大家还都是学生,都很幼稚嘛。"
蒋碧云说:"袁军说得对,少年时的爱情恐怕是靠不住的,变数太大,我当时对钟跃民的印 象也不错,他是个不错的大男孩,性格挺可爱,一肚子坏水,可即使是冒坏水的时候,也不 招人讨厌,说实话,那时我也有些动心,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晓白很注意地问:"为什么?"
蒋碧云一笑:"这是个很容易使女人受伤的男人,就象狗熊掰棒子,随掰随扔,这对女人来 说,太不公平。"
郑桐说:"依你的意思,怎么才叫公平?"
"要是你不想要这个棒子,最好别掰它,让它好好长着,等愿意要它的人来掰。"
郑桐坏笑了一声:"真是典型的女人式思维,可还有这么种情况,狗熊本来不在意,因为对 狗熊而言,掰棒子本是一种嗜好,并不一定要吃,就算是掰着玩吧,可有的棒子却当了真, 主动把脑袋伸过去,狗熊当然来者不拒,于是棒子就提出进一步要求,要狗熊停止掰棒子的 嗜好,一辈子只吃这一根棒子。狗熊当然做不到。"
周晓白骂道:"郑桐,你在拐着弯儿的挖苦我吧?几年没见了,你还这么坏?"
钟跃民骑着自行车来到莫斯科餐厅的大门前,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士兵军装,军裤的 膝盖上还补着很醒目的补丁,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
他把自行车停在存车处,存车人马上让他先交存车费,钟跃民浑身乱摸,也没翻出一分钱, 他只好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带钱,请等一下,我让我的朋友来交钱。"
存车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你快点儿。"
钟跃民走进玻璃转门进入大厅,袁军和郑桐激动地迎上去,袁军夸张地张开双臂要拥抱钟跃 民。
钟跃民笑道:"袁军,先别忙着寒喧,赶快去门口替我交一下存车钱。"
袁军诧异地说:"操,你他妈至于连二分钱都没有吗?又成心出洋相吧?"
钟跃民和郑桐握手,两人亲热地寒喧着什么,周晓白和蒋碧云站在餐桌边默默地看着他们交 谈。
钟跃民快步走过去,向她们伸出手∶"晓白、蒋碧云,你们好吗?"
蒋碧云微笑着:"我还可以。"
周晓白幽幽地说:"我不好。"
钟跃民装没听见,对走进大厅的袁军说:"今天是谁做东呀?"
袁军说:"我做东,大家坐啊。"
郑桐笑道:"你们猜袁军刚才去干什么了?是去替钟跃民交二分钱存车费。"
袁军上下打量着钟跃民说:"跃民又在成心出洋相呢,看看他这身破军装,还补着两块崭新 的国防绿补丁,这大概是专为探亲准备的礼服。"
钟跃民解释道:"谁有闲心出洋相?我真的只有这一身军装,连替换的都没有,一洗衣服就 盼着它快点干。"
郑桐问:"你是不是拿军装和驻地老乡换酒喝了?"
钟跃民解释道:"我有个战友,家里穷,他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每人都合不上一身衣服 ,我们几个战友就帮他凑军装寄回家,结果寄完了才发现忘了留换洗衣服了,每人只剩下穿 在身上的军装,张海洋更倒霉,他把仅有的一身军装洗了晾在院子里,那会儿正赶上老兵复 员,不知是谁把他的军装给顺走了,这小子也绝,愣是一声不吭,第二天早上我们例行五公 里越野,他穿身破烂的绒衣绒裤,背着枪和子弹袋就没事儿人似的窜到队列里,把连长差点 儿气疯了……"
大家都大笑起来,只有周晓白没笑,她在低头看钟跃民的脚,她发现钟跃民竟是光着脚穿鞋 ,没有袜子。
周晓白的眼圈红了:"你怎么连袜子也给人了?"
"我那战友家人口实在太多了,这还不够呢,上次他家寄来一张全家福照片,我们一看全乐 了,整个一步兵班,一片绿,他爹妈都穿着两个兜的士兵服,象正副班长,弟弟妹妹清一色 新军装,象刚出新兵连的新兵。"
大家大笑。
"我对我那战友说,你别着急,等咱们都提干了,就给你们全家换装,换四个兜的干部服, 让你们全家都提干,到那时再照张全家福,就不是步兵班合影了,是教导队合影。"
众人又是一阵笑。
蒋碧云说:"你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个钟跃民,走到哪儿都这么乐观。"
钟跃民恭维道:"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气质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你知道吗?郑桐很早就 对你心怀不轨,今天我一看见你就明白了,肯定是郑桐已经得手了。"
郑桐得意地吹嘘道:"那当然,郑桐有干不成的事么?"
钟跃民说:"你用的什么招儿?介绍介绍经验嘛。"
"欲擒故纵。"
蒋碧云捶了郑桐一拳说:"得啦,别吹了,郑桐有段时间特别灰,简直连寻死的心都有,我 能见死不救吗?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钟跃民问:"罗芸怎么没来?"
袁军说:"被保送上大学了,和我们也没联系,这个人……怎么说呢?反正心眼儿挺多的。 "
周晓白斜了袁军一眼:"袁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当初是谁和她谈恋爱的?不能人一走了 ,就这么没情义呀。"
"当时我不是一时糊涂吗,就算中了糖衣炮弹吧。"
钟跃民问:"你们说什么呢?"
袁军说:"说来话长,找个时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