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李明澜买的那一幅素描画,没有赶在李爷爷手术之前送过去。
后来她去ICU探望爷爷,展开那一幅画。
李爷爷半眯的眼睛泛着泪光,他欣慰地点头。
见到这一幕,不要说一千块,李明澜觉得花上两千、三千都是值得的。
李旭彬不会绘画,但略懂初学者的笔法,他可不像李爷爷那样老眼昏花,他把妹妹叫出来:“你到底还学不学美术?”
既然已经被戳穿,李明澜索性坦白:“哥,上了这几堂课,我觉得我不是画画的料子,我见过新闻,有的神童长大了平平无奇,童趣和现实终归是两码事啊。”
“你想想你将来能做什么?”
“要不就从服务业做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像我吧,天生就爱笑。”李明澜笑脸迷人,“服务行业的人员不都得端着个笑脸吗?”
李旭彬头疼:“你适合去街上耍嘴皮子。”
爷爷出院了,李明澜又去探望他。
爷爷对她赞许有加,笃定了她将来是个大艺术家。
她不好意思再蒙混过关,学完了暑期班的全部课程。
去年十二月,李明澜热血沸腾,去报名了美术统考。她用上了美术大师传授的应试套路,险险过了及格线。
李旭彬燃起希望,妹妹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有的美术学校不着重统考成绩,还会安排校考。
李明澜却说:“校考的标准比统考更严格,我这水平去了就是献丑,哥,另觅出路吧。”
她这一番话,让李旭彬都有点自暴自弃了。
今天李明澜和柳灵韵说,自己有聚餐,她可没说谎。
晚上,李旭彬将爷爷奶奶接过来,一家人其乐融融。
席间,李爷爷又问起:“明澜的美术,学得怎么样了?”
李明澜给哥哥打眼色。
李旭彬不愿让老人家失望,说:“爷爷你别担心,明澜对美术还是很上心的。”同时,他给妹妹一记警告的眼神。
李爷爷开怀大笑:“我爸当年画什么都惟妙惟肖,可惜我们这一辈都没有继承到他的画技。幸好有明澜,总算没有彻底丢掉我们李家的艺术基因。”
李明澜转了转手腕。
同是抄作业的,为什么孟泽绘画功底那么强?
但,哪怕他的绘画功底那么强,不也和她一样抄作业?才来没几天,他就对着五班的女学霸献殷勤了。
*
李明澜说看戏就看戏,不把作业借给孟泽抄,甚至,她把他当成透明人,偶尔碰上,她目不斜视。
孟泽的耳机派不上用场,他只戴了一天就收起来。
冯天朗很久不见李明澜回头,悄声问孟泽:“她这几天是不是不对劲啊?”
“不知道。”孟泽把冷漠表达得分明。
冯天朗:“李明澜往常跟团火一样的。”
她现在还是一团火,只是不冲着孟泽燃烧而已。
下了课,孟泽没有去闲逛,反而是李明澜和周璞玉出去教室。
七班的这一个角落非常清静,冯天朗更加有闲工夫观察窗外。
他发现,李宜嘉经过七班时,偶尔要向这边张望。
冯天朗嘀咕:“五班的女学霸不是瞧不起我们七班吗?”
孟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再次遇到王辉,他说:“你不要和别人透露我之前的成绩。”
王辉奇怪:“为什么?”他的班上有一个年级第一的女学霸,而且和他的关系还不错,王辉很自豪。
自己的哥们也学霸,王辉更是与有荣焉。
孟泽:“怕麻烦。”
王辉还是不明白:“等到了考试的时候,你一样暴露自己的成绩啊。”
孟泽:“以后再说。”
“你是不是被岩巍的名声吓坏了,其实也没那么差,七班的牛鬼蛇神都是滥竽充数。”王辉的眼睛向着某个方向扫一眼,压下声音,“岩巍真正的老大在六班,叫孙境。”
“我对校霸风云榜不感兴趣。”
王辉给学校正名:“我们岩巍中学的校风算是中上,没有太多打架斗殴的事。”
他说的是:没有太多,并非完全没有。
*
这天又到了放学的时候。
一个人站在七班的教室后门,没有人传纸条了,他直接喊:“李明澜。”
李明澜歪了歪头,慢吞吞地转过去。
孟泽听见放学铃声,飞快地收拾书包。
教室后门的那人,斜斜地撇着腿,挡住整扇门。
其他学生不得不绕到前门去。
可孟泽不是其他同学,他站在这人的面前:“借过。”
这人的目光定了定:“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话里的“哪里”,肯定不在学校。
孟泽认出来了,这是去年暑假的那个花衬衫。
孟泽还是两个字:“借过。”
这人收起腿,侧身靠了靠门框,没一个正经样:“李明澜,我先走,老地方见。”
孟泽慢慢下楼。
那人也不快。
迎面走来一个同学喊:“孙哥。”
那人笑着:“我和李明澜说了,她今天晚上过来和我们聚一聚。”
姓孙?孟泽第一时间想到王辉说过的“孙境”。
*
李明澜出来的时候,孙境早没影了。
不过,一个穿黑风衣的男生等在教学楼下:“孙哥肚子饿,先去吃了。”
李明澜咯咯直笑:“马闵哲,你们还没高中毕业,就演起古惑仔了?”
马闵哲:“走吧,孙哥让我送你过去。”
孙境说的老地方,是岩巍中学侧门的一个海鲜档。
孙境和几个人吃过一轮,每个人的面前堆满了壳,台上的已经是残羹剩菜。
自从孙境替李明澜干了三杯酒,两人还没有聊过。
李明澜笑了下,拉过椅子,坐到他旁边:“今天又是孙老大请客啊?”
孙境仰靠椅背:“随便吃。”
“那我不客气了。”李明澜点了四大盘海鲜。
孙境脸色不变,身子往这边靠,像要和她咬耳朵。
李明澜蹙起眉,移开椅子,摆明了拒绝。
众人都留意孙境的脸色。
孙境不发怒,反而又凑上去:“李明澜,你不是还欠着我人情吗?”
“你想怎样?”
“伪装我的女朋友。”他的声音极低。
她以为他开玩笑。
但他眸色清亮,是认真的。
孙境和孟泽都是冷峻性子,但肯定不一样。
孙境阴森,眼睛狭长,残忍似猛兽。大冬天的,他只穿一件黑衣以及黑外套,拉链敞开着,飕飕地进风,他仿佛不知道冷。
他是阴寒之地爬上来的人。
也幸好,他说的是“伪装”。
李明澜问:“你玩什么把戏?我先讲噢,我对你没兴趣的。”
“彼此彼此。”
“换其他的。”
孙境点点桌子:“我的三杯酒都喝完了,你才来讨价还价?晚了。”
李明澜望了望柳灵韵:“孙老大不会是拿我来当挡箭牌吧?”
孙境但笑不语。
*
海鲜档的热闹不只是因为食材新鲜,老板自制的调味料也是远近闻名的招牌。
李明澜挖了一勺调味料,装进小碟子。
刚刚走来的一个人撞到她的手肘。
碟子一翻。
李明澜回头。
来的人是柳灵韵,她的眉梢吊着恶意:“抱歉。”语气非常不诚恳。
调味料粘在李明澜的校服,留下黏黏的污渍。她拨了拨,指尖上粘到调味料,她又揉了揉,再拍拍柳灵韵的肩:“没关系。”
于是,柳灵韵的外套也不能幸免,留下几个脏指印。
两人的场合挪到了卫生间。
柳灵韵站在洗手台边:“一会儿我要跟孙老大告状。”
“哦。”李明澜用纸巾沾着水,擦拭校服。
“我是不小心,你是故意的,孙老大曾说,心胸狭窄,不成大器。”柳灵韵的调子时高时低,犹如她的情绪起伏。
李明澜:“不用一会儿,你刚才就可以啊,你说孙境是信你还是信我?”
柳灵韵:“我认识孙老大四年了。”
李明澜:“多出的一年是因为你复读了,孙境不知道要复读多少年才能考上大学,你把自己的前程都赔在他身上了。”
柳灵韵:“我和他之间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李明澜弯着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话激得柳灵韵立即扬起手掌。
仿佛又回到二月十四日那一天。
李明澜侧侧头:“你不敢吧?”
“我怎么不敢?”说着,柳灵韵的巴掌狠狠地劈过去。
李明澜立即闪过。
柳灵韵握了握拳头,笑出声:“上次我不打你,是因为你不知从哪勾引来的一个新男人,冷冰冰盯着我,我才放你一马,不是因为我怕你。”
李明澜以为,那一天,孟泽是恰巧走到她的背后,她哪知,他还用眼神威胁了柳灵韵。
柳灵韵又要来撕扯。
李明澜来不及细想,拿起挂在墙上的水管。这根水管可能用来冲地面,位置较低,她用脚踢开水龙头,对着柳灵韵喷过去。
柳灵韵大叫一声,不得不后退,但也还是被溅到半条裤子,她脸色难看至极,又没办法接近李明澜,踩着重重的步子出去了。
等李明澜再回到桌边,只见柳灵韵委屈得像一只被咬的小兔子。
孙境笑得别有深意:“听说你很凶悍?”
“是啊。”李明澜翘起腿,“所以,你还要继续你的计划吗?”
他问:“想清楚了?”
“对啊。”李明澜就是要气一气柳灵韵。
孙境端起酒杯,碰了碰李明澜的那罐可乐,碰撞的声音沉闷,他的话却清晰:“成交。”
海鲜档用的是白炽灯,众人的脸蒙着半边的影子,柳灵韵的面色显得更黑。
李明澜爽快一笑,低问:“只是伪装,谁假戏真做,视作犯规。”
这两年接触下来,她多少有点摸清孙境这人,他在男女关系上,泾渭分明,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女朋友。
她漂亮,也有遇到校外青年搭讪的时候,拉一个凶悍的男人来挡桃花,还是很方便的。
夜风狠劲,她把校风的拉链拉到最高。
孙境朝马闵哲抬抬下巴。
马闵哲立即起来:“这边暖和。”他和李明澜换了座位。
只是暖了一点点儿已,人在室外直面低温,李明澜不得不缩起背。
服务员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烤蛤蜊,四周吵吵闹闹。
饭席之后,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李明澜是万万不会再参加了。
孙境抽一口烟:“不怕,有我在啊。”
她还是摇头,他不是她的骑士。
思绪翻飞时,李明澜好奇孟泽阻拦柳灵韵的巴掌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无论如何,孟泽嘛,还算有点良心。
*
于是,李明澜再见孟泽,又是笑盈盈的。
孟泽明明已经甩掉她,但一夜之间,两人之间断掉的线又连上了。
她喊“孟泽”、“孟泽”,跟魔咒似的。
他一到下课就出去。
课间时间,他在走廊里散步。
中午时,他在校园闲逛,偶然发现了一片小树林,这是未开发区域,校方设置了简陋的围栏。
林子清净,他有了惬意的片刻。
这一天的数学课上,郭老师说:“以后我们会在课堂上增加练习的时间,通过实际解题,让同学们摸清自己的弱点、难点,有针对性地攻破。”
郭老师嗓子沙哑,频频看时钟,发完测验题,他走出教室,伴随着几声咳嗽。他的咽喉炎一到气候更换的季节就发作。
数学课成了自习课。
当李明澜的长发扫过书桌,孟泽就知道她要回头了。
果不其然,她甜甜一笑:“孟泽,你的数学是不是很烂?”
“是。”他果断回答。
“我去借答案,我先抄来你再抄。”听上去,和“你耕田来我织布”有异曲同工之处。
孟泽漠视她。
冯天朗低声说:“李明澜真是一个小太阳啊。”
何止小太阳,她就和烈日一样,当头照射着孟泽。
孟泽拒绝这么猛烈的光,这是最后一堂课,又是自习,他索性翘课早退。
周璞玉转头说:“这新来的转学生也很明目张胆啊。”
“也”,说明班上不缺这样早退的同学。
李明澜“也”在收拾书包。
周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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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澜没有追上孟泽,连影子都没见着。
和她一起出来的人,还有郑克超。
郑克超那天借酒表白被拒绝,之后他时时观察李明澜,他早发现,她对新来的转学生有很大的热情。
转学生没露出什么“天才”的苗头,在早读课上和李明澜一起,奋笔抄各科作业。
郑克超在心上较着劲,见到李明澜被冷落,他有大仇已报的爽快。
他吃过的瘪,迟早她都会吃回来。
*
孟泽难得翘课。
不是说他多么热衷上课,只是因为懒。一旦翘课,老师满怀关切,家长一脸担忧,太麻烦。
是李明澜,让他连复杂的人际关系都愿意应付了。
孟泽飞快地出校门,飞快地进地铁,到家时,竟然热得冒汗,他在大堂脱下外套。
电梯里,身着大棉袄的孕妇慢慢地出来。
都是邻居,孕妇随口问:“放学了啊?”
“嗯。”孟泽为她让路。
孕妇也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学生在不到五点的时候就放学。
孟泽到家,轻轻开门。
第一眼,他见到玄关处的两双鞋。
摆得凌乱,女式高跟鞋倒下去,男式运动鞋的鞋跟被踩扁了。孟家父亲一年穿运动鞋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卧室里有声音,来自孟家母亲,带点儿高音。
孟泽当下警戒,轻手轻脚过去。
门半掩着,“啪啪”的响声泄出门缝。其中夹杂的男人喘气,是孟泽不曾听过的声线。
没有到房门前,孟泽已经走不动。他觉得自己在原地站了许久,抬头望时钟,却连一分钟都不到。
他闭闭眼。非常遗憾,他听不出母亲的拒绝。
孟泽再出来,跟做贼的一样,左看右看,不见其他邻居。
他轻轻地关门。
孟家没什么不一样,如同他没有回来过。
孟泽直到走出小区,才把绷紧的呼吸放出来。他有点喘,形形色色的路人在他面前走过,没有一个进入他的眼里。
就在不久前,他听人说,他家父母是模范夫妻。
家的崩坏,只需要一个短暂的下午。
作者有话要说:把学校名字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