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绝地南满 第四十一章 濛江雪

北进

1936年,为打通与中共中央和关内工农红军的联系,开辟新的抗日游击区,1军于6月、11月两次向辽宁西部、热河一带西征。遭日伪军围追堵截,两次西征失利,1军丧了元气。其时,敌人正进行东边道“独立大讨伐”,主要目标是王凤阁的义勇军,使1军得以喘息、恢复。七七事变,通化日军全部调往关内,压力自然相对减轻。而1937年东北抗联的活跃,潜藏着的则是日后更大的危机,因为“集团部落”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活动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小。待到冯剑英、胡国臣、安昌勋、程斌等人陆续叛变,南满的危机就陡然爆发了。

前面说了,游击战的要义,是敌明我暗,我可寻机打你,你却抓不着我,也就打不了我。程斌叛变,这种状态就在相当程度上不存在了,1路军的战略部署也被打乱了。

1937年7月中旬,即第一次老岭会议后仅一个半月左右,南满省委和1路军主要领导人杨靖宇、魏拯民,再一次在辑安县老岭召集会议。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是一次应对从未有过的危重局势的紧急会议,必须快刀斩乱麻。当即决定撤销1军、2军番号,将其编为3个方面军和1个警卫旅。1军2师和3师余部为1方面军,2军6师为2方面军,4师、5师为3方面军,1军教导团和2军教导团、独立旅为总部警卫旅。关于军事部署,除留少数兵力继续在老岭山区坚持活动外,主力向金川县河里和濛江、桦甸地区转移,并重新划分了各部的游击区域。

会后,即陆续开始了果敢而悲壮的北进。

队伍动,敌人动,后边跟,前边堵,就想捡便宜,在运动中消灭你。交通要道都被敌人卡住了,部队夜行晓宿,走山道。老天爷、土地爷都是朋友,冻不着,饿不着,带的粮食吃光了,有野菜,包米也灌几成浆了,煮着吃,烧着吃,有敌情就生啃,还解渴。

8月2日上午,杨靖宇、魏拯民率警卫旅和原1军2师一部,进至辑安县八宝沟,刚要宿营,发现敌情。前边庙岭,伪军索旅步骑兵400多人,也是刚到,一个个汗流浃背,都把外衣脱下来挂在树上,清一色的白衬衣,在绿树青山中格外显眼。

旅长叫索景清的这个索旅,军官多是日本人,士兵多为蒙古族,装备精良,颇有战斗力,被日伪当局称做“满洲剿匪之花”。自东边道“独立大讨伐”从热河调来通化,烧杀抢掠,特别是强奸妇女,老百姓一听索旅来了,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一个多月前,即第一次老岭会议结束不久,索旅气势汹汹来“讨伐”。魏拯民率2军教导团袭击蚊子沟伪警察分所,将索旅1个营引来,杨靖宇率主力在蚊子沟西南的家什房子设伏,十几挺机枪刮风般猛扫,再一个冲锋,将敌几乎全歼,光机抢就缴获7挺。

索旅前方为埋财沟,沟东山坡上一条公路,与通往八宝沟的山路交叉。杨靖宇和魏拯民,将部队埋伏在埋财沟公路旁的山坡上。张网等到下午两点来钟,在急风暴雨般倾泻的弹雨中,埋财沟就成了“满洲剿匪之花”的乱葬场,包括几名日本军官,只旅长带少数人逃脱。

一路战斗不断,10月中旬渡过浑江,来到临江县的外岔沟,准备越过四方顶子奔河里。山黄水瘦,北风一阵冷似一阵。一架飞机在头上转着圈子,机肚子下冒出一股红、一股绿的东西。上军事课讲过敌人施放毒气,有人就喊飞机放毒气了,下来的却是传单,都是劝降的。说什么我们已经布下铜墙铁壁阵,你们已经山穷水尽了,归顺是唯一的活路。还说匪首杨靖宇若能归顺,东边道归你管辖。杨靖宇说东边道归了俺,小日本子可就得土豆子搬家——滚子了。大家就乐,说早晚让它滚子。

17日夜在岔沟宿营。第二天清晨,哨兵发现沟口有电筒光晃动,敌人追上来了,战斗随即打响。天亮后,只见四方顶子向东的山梁上,白花花有几十顶帐篷,敌人早就在那等上了。杨靖宇指挥部队抢占有利地形,进行抗击,激战竟日,未能突围。

富森、中川、李佑、牛天等部日伪军1500多人,已将1路军400多人包围。一路追截,没讨到便宜,这回终于抓住机会。天上飞机侦察,地面收拢包围圈,并从周围地区增调部队,恨不能一口将这个对手吞掉。

程斌和他的降队也出现了,喊话,劝降。北进路上,从敌人战术的变化中,也不难感受到这个叛徒的影子。这一刻,这个日寇的孝子尖声尖气的劝降声格外刺耳,令人眼红,阵地上密集的子弹遂循声射击。少年铁血队的小战士爬上砬子,高呼“打死叛徒”、“给日本子当狗没有好下场”。

入夜,周围山沟、沟口和四方顶子上,一堆堆篝火预示着明天将更加凶险。

连以上干部会上,杨靖宇综合大家意见,认为东南方向火堆少,正南一点儿动静没有,这是敌人的疑兵计。敌人肯定想到我们今晚会突围,根据白天战斗情况,那里应该布有重兵。西北方向山势陡峭,火堆最多,且不断打枪,那是敌人虚张声势,我们就从那里突围。决定从警卫旅和少年铁血队抽调精干人员组成突击队,司令部紧随突击队,1团、3团随后掩护。

杨靖宇说:鱼死网破,就在今夜。下半夜行动,两个字,一个“猛”,一个“快”。突击队要猛打猛冲,撕开突破口,杀出一条血路。大部队要快,要跟着突击队一刻不停地往外冲,要把能扔掉的东西都扔了,会后马上轻装。

时任少年铁血队指导员的王传圣,在回忆录中写道:

敌人包围一天,又乍呼半宿,以为没有事了,都躺下睡大觉了。我们突击队摸到敌人跟前,黄政委一摆手,大家散开,手端着刺刀向睡觉的敌人猛扑过去,几分钟之内就捅死了几十个敌人。其余的敌人一边开枪,一边逃跑。我们用机关枪猛烈扫射追击。敌人被我们的突然袭击搞乱了营,各自逃命,在阵地上乱窜起来。前头两个排分头向南北两个方向攻击,扩大突破口。

机关枪连和少年铁血队突击队立即向外突围。大部队也有顺序地冲出包围圈,我们一口气冲出20多里。

程斌叛变,1路军主力北进,堪称当时唯一正确的选择。官兵奋勇,指挥得当,北进无疑也是成功的。

但这并不能改变最终的结局。

1方面军兵力250人,只及警卫旅的一半。这个数字,与两次西征后的1军大体相当,只是处境的艰险并非兵力数量所能体现。“集团部落”的普遍建立,已经预示了抗联的命运。程斌叛变也不仅是1师的瓦解和东边道西部几县党组织的破坏、游击区的丧失,而是意味着有形无形的更大的难以挽救的危机。

已经毋庸置疑的历史是,单凭抗联独立支撑东北抗战,原本就是场无望取胜的战争。

如果说王传圣、赵明山、丛茂山等人,只能从切身经历的非人的衣食住行中理解这一点,而且这一切还需要一些时日的话,那么,像杨靖宇、魏拯民对此是否早已明了了?

无论如何,只有站在这样的基点上,我们才能比较深刻地理解什么叫东北抗联,理解杨靖宇、魏拯民这样的大英雄。

“冲锋呀,我们的第一路军!”

1939年10月,日伪当局调集6万余兵力,在伪通化、吉林、间岛省境内,开始了历时一年半的野副“大讨伐”,矛头直指抗联1路军。

早在1908年,满铁地质调查部即对通化大栗子沟一带进行调查。“九一八”事变后,关东军又派出所谓“国防资源调查团”,在东边道各地勘测矿业资源,特别是战争急需的钢铁、煤炭和稀有金属。之后仍是不断调查,结果是一致惊呼:“东边道——满洲的金库!”

1939年7月28日,美国宣布废除《美日通商条约》,对日本实行经济制裁。日本从美国进口物资占其进口总量的40%左右。大量战略物资没了来源,加上当年日本干旱,电力不足,军工生产仅完成预定计划的80%,东边道这座“金库”的战略价值就愈显突出。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原因之一,也是为了获取那里的石油和矿产资源。1路军的存在,不但使侵略者不得安宁,还直接影响了对这一地区矿业资源的掠夺。于是,尽管关东军刚在诺门罕吃了败仗,还是迫不及待地调兵遣将,开始了又一轮的“大讨伐”。

所谓的东边道“独立大讨伐”结束两年半后,又恢复常态,关东军第2独立守备队司令官野副昌德少将,披挂上阵,参战日军为6400人,约占总兵力的1/10。

需要特别交代一笔的,是由伪通化省警务厅长岸谷隆一郎直接指挥的10个警察大队,每个大队200至300人,包括程斌在内的10个大队长,原来或抗联,或义勇军,全是叛徒。岸谷重用这帮东西,原因不言自明,而且授权他们可以跨越省境进行跟踪、追击。在这次“大讨伐”中,这帮东西的危害也最大,岸谷也因此而升任伪通化省次长。

准备工作进行了将近一年的野副“大讨伐”,将3个伪省划为东、西、南、北和东北5个“讨伐区”,分片包干,意在将抗联队伍分割包围。在各分担区内,大部队运用“踩踏战术、梳篦战术、拉网战术”,来回拉网,穷搜山林,并有飞机配合侦察。各种工作班、特搜队的军警宪特,则散于游击区的山林内,搜集情报,寻找蛛丝马迹。一旦发现目标,即咬住不放,穷追到底,此即所谓“壁虱战术”,又称“狗虱战术”。

笔者不知壁虱为何物,总觉得应该就是前面写过的草爬子。而据说是这种战术的发明者岸谷,则这样解说“壁虱战术”:“一旦开始追击,就不能松手。稍一放松,他就会死灰复燃,而我们就将前功尽弃。所以,直到战斗到最后一人,也要彻底地进行追击。就像‘壁虱’那样,咬住不放,不给对方一分钟的喘息时间。”

从1938年起,连续三年,通化地区8月中旬即强迫农民收割庄稼,并对居民粮食集中保管,限量配给,以期断绝抗联粮道,实行“饥饿政策”。伪通化省1939年“集团部落”达450多个,为1936年的3倍,已实现“集团部落”化,濛江县又是典型县。通化北、濛江南的无人区,各纵横百余里。无人区里可以藏人,但要取得粮食就不能不与人接触,而这几乎就意味着暴露目标了。

10月1日至5日,南满省委和1路军领导人在桦甸县头道溜河召开会议,决定化整为零,分散游击。杨靖宇率总部、警卫旅、少年铁血队和1方面军,在辑安、通化、金川、柳河、抚松、濛江、桦甸地区活动。魏拯民率3方面军,在敦化、安图、宁安南部镜泊湖游击,并与吉东省委、2路军取得联系。2方面军指挥金日成,率部在长白、安图、抚松一带作战。

会后,杨靖宇率警卫旅南下濛江。11月22日,在那尔轰一号桥伏击日伪“讨伐队”,歼敌30余人。12月7日,在龙泉镇北的角杆顶子与日军有马部队交战,毙伤敌10余人。9日,又在大北山与日军渡边部队作战,之后悄然潜入山林。与此同时,2方面军攻克和龙县二道沟金沟,袭击伪警察署。3方面军在敦化寒葱岭伏击松岛部队,毙伤敌几十人。

野副在桦甸县召开会议,痛责“讨伐”不力的指挥官。伪吉林省警务厅长森丰,一股火,心脏病发作,死在会场里。

可接下来,1路军就在1939年和1940年的严冬里,不可挽回地走向了必然。

大雪飘飘,山野皆白。倘是在林子里隐蔽,还行,一动,别说杂色服装的队伍,就是有保护色的动物,也极易被发现。天上飞机,地上警犬,最讨厌的是警犬。其他季节,在河里走上一段,它就蒙了,这工夫只要被它嗅上,什么招都不灵了。深冬雪厚,上面一层冰样的雪壳子,一脚上去,咔嚓一声,那人就陷进去了。在前面开路(也叫蹚道)的人,再壮实,蹚上百把米就气喘吁吁了,就得换人。倘是被敌人跟踪追击,那就是为敌人蹚道了。

敌人并不是漫天撒网,那样再有6万人马也无济于事。它知道1路军各部的活动区域、大概范围,有重点地进行“踩踏”、“梳篦”、“拉网”,并有快速机动部队随时待命。一旦发现目标,或用汽车运至山下,或乘坐更灵活快捷的爬犁进山追击。

丛茂山老人说,个顶个地跑,它日本子根本不值个。若在过去,冬天把溜子埋了,夏天更容易,林子里三闪两晃就没影了,翻过几道冈梁抽袋烟、眯一觉都行。现在不行了,它跟腚撵你,有的一溜道上都是敌人,换班来。他们不耽误吃饭、睡觉,却不让你吃饭、睡觉,那人哪受得了呀。跑着跑着,有的一头就拱雪窝子里了,有的你拉我拽地能起来,有的拉都拉不动。说不出话,有的还能用手指着脑袋,或者胸脯子,让你给他一枪。年纪老的、小的,体格弱的,有点儿病的,负了伤的,活下来的不多。

赵明山老人说,那时哪能像现在这样吃顿饭菜呀,那时就是吃包米粒子。没敌情时煮熟了吃,打仗、钻林子就那么放嘴里嚼。开头有时能吃上盐煮黄豆,后来黄豆没了,盐也没了。都知道盐吃多了咳嗽,没盐吃也咳嗽,还咳得挺厉害,不光俺一个人,你说怎么回事儿?后来有盐了,很快就不咳嗽了,你说怪不怪?那时打仗,好多就是为了弄粮弄盐弄衣服。冻死了,饿死了,还怎么打日本子呀?

杨效康老人说,那时有黄蜡,用来堵枪口的。吃块拳头大的黄蜡,能三天不觉得怎么饿,不消化,就是糊弄肚子,一点儿劲也没有。走路打晃,站岗站不住,靠树站着,一会儿就坐下去了。俺们班4号战士睡觉打呼(打鼾),那才响呢,这工夫也没声了,躺那儿死人似的。有人瘦得皮包骨,有人“胖”得吓人,脑门子一按一个坑,浮肿呀。“胖”的比瘦的更不抗折腾,一阵风能刮倒似的。宿营支帐篷,不是现在那种厚厚的防寒的,而是做衣服用的布料自己做的,飘轻,过去一个人一会儿就支起来了。这回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舞舞扎扎地得弄上半个来钟头,有的就趴那光剩张口喘了。可一听到枪响狗叫,那人一扑棱就爬起来了。

日本关东宪兵司令部编写的《东北抗日运动概况》中说,1939年6月至12月,1路军袭击敌人167次,与敌交战109次,总计276次。

1940年1月21日,在濛江县马架子战斗中,丛茂山负伤被俘。

老人说,俺在后面掩护,不是命令俺留下来掩护,是俺跑不动落后了。肚子里除了黄蜡、树皮、树叶子,没几粒粮食,哪有劲呀?俺身板好,可机关枪沉哪。俺当兵第一仗,没人教,就知道把身子藏在树后打枪。这工夫,俺靠在棵大树前,这不是净等着挨枪子吗?歪把子压满子弹30来斤,不那样站不稳、端不动呀。那时像俺这样的小兵,也知道这个仗没法打了,打不赢了。留在后面打掩护,那就是有口气就得把枪子放出去,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俺早就够本了。

老人说,前面是警察狗子,后面是日本子,从树空里往上上。落叶松一棵棵陡直陡直的,下面一根草没有,那雪没膝盖,深的地方插裆,他们走不快,好打。俺朝人多的地方一个点射,警察狗子都拱雪窝子里不动了,日本子也趴那儿了。这样打了两回,日本子就不顾死活往上上了,他们急着撵咱的大部队呀。俺最乐意打日本子了,瞄准了一个点射,前面那小子仰歪了,后边也有伤的。那子溜子在身边嗖嗖飞,能听到后面那日本子不是好声地叫唤。就这工夫,俺胳膊、大腿和肋巴骨下边挨了3枪,若不是靠在树上,那人能出挺远。枪掉地上,俺还看了一眼,接着人就倒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丛茂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旁边坐着个老太太。

这是濛江县城西门里道南的一户人家,老两口有个姑娘,老头叫张善堂,给人赶大车。丛茂山不知道敌人怎么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只知道当时不少老百姓家住着伪军、伪警察的伤员,有打伤的,有冻伤的,鬼子的伤员都住在医院里。一个多月后,有的伤好了,有的转去医院了,就剩丛茂山一个人还在张善堂家“住院”。那老太太就问:他们怎么不来接你呀?

丛茂山穿的是一套伪警察服装。这时打仗缴获,枪不算什么了,连抗联最宝贝的机枪也不宝贝了,钱也没什么用了。丛茂山负伤被俘后不久的马屁股山战斗,伤亡70多人,他所在的总部机枪连,一次就埋起来5挺机枪。减员太多,没人扛了。最要紧的是吃的穿的,把敌人冲垮了,最宝贵的是敌人丢弃的粮食,见到敌尸就往下扒衣服。张善堂一家人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白帽子”,战场上乱糟糟的,敌人也把他当成自己人了?知道自己被俘了,丛茂山就想到了狼狗圈,至于“过堂”审讯,肯定少不了。结果,一个多月里,只有个朝鲜(族)医生来给他换次药,此后再没人理他。而给别人换药则多得多,显然是区别对待,没把他当自己人。那么,是觉得他这个小兵没什么价值,还是把他忘了?

3个多月后,丛茂山能下地了。之前,吃饭、大小便都是老太太伺候,还弄些偏方给他疗伤。知道他是红军后,老太太说孩呀,你胆怎那么大呀,对他就更好了。他认老太太干妈,能下地后第一件事是给干妈磕头。半年后回家,临走前跪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50年代初回濛江谢恩,干妈、干爹都去世了,找到干妹妹,去坟头烧纸磕头。

丛茂山负伤被俘几天后,王传圣在马屁股山战斗中右小腿负伤,骨头断了。杨靖宇看看伤口,叹口气,跟军医处长徐哲商量一会儿,给王传圣留下3袋高粱米、1条牛大腿,还有拳头大袋盐。什么药没有,只有挺大一块用来包扎伤口的白布。

老人都说,那时几乎天天打仗,有时一天几仗。除了“集团部落”就是无人区,像这种无法行军打仗的伤员,没别的办法,只能留在山里。

丛茂山昏迷后被敌人弄去干妈家“住院”,王传圣一个人在大山里“住院”。

那个地方叫东双丫子山,同志们给他选个背风、暖和的阳坡,一棵大松树下有棵大倒木,旁边一块很大的岩石。给他留下1张狗皮、1张狍子皮、1条半关东军的军用毯子,铺好盖上,就在这里安营“住院”当“团长”了。

丛茂山老人说,1路军总部代号2团,叫杨司令“2团长”,其实那时那人都是“团长”。行军休息,把枪一抱就缩成一团。睡觉没堆火,半个钟头也挺不了。打仗,打几枪就把手伸棉袄里头暖暖,或是搓一阵子,不然就冻坏了。他说他总觉得负伤后是直挺挺地倒下的,那身子都冻硬勾了,打不了弯了。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三九四九,棒打不走,在家死守。”濛江有气象资料以来的最低气温,是零下42摄氏度。这种温度与民谣,东北各地大同小异。濛江与周边邻县不同的是,冬夏晴天很少,冬天雪特别多。即便晴天也清雪飘扬,那种不大的薄薄的像云母似的雪片。这东双丫子山就更不用说了,风一刮,天上的,树上的,竞相飞舞,难得见到太阳。

几天后,王传圣的右脚冻坏了,大脚趾黑了半截,四个小脚指甲一碰就掉了。而比之那些打散了,来不及,或是没装备狗皮、狍子皮和军用毯子的,他已经算得上天堂了。

总部一匹马走不动了,在山冈上被打死了,大腿和胸脯上的肉被剔掉带走了。一群狼在上边噬咬、抢马骨头,吃光了就奔王传圣来了,有几只离他就30多米,冲他嗥叫。晚上烧堆火,白天把枪抓在手里,这样对峙了几天。

原说是5天一个联络期,他就在身旁雪地上每天插根树棍,插3根了也不见有人来。太阳升起、落下,山岭在阳光、星光下喧哗,林吼狼嚎,有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被雪埋上了。

丛茂山负伤被俘后的第一顿饭,是干妈做的小米粥和土豆炖酸菜,那感觉是可算吃上了一顿人饭。王传圣那3袋高粱米,从一开始就准备细水长流的。他不知道杨司令他们怎么样了,会不会派人来接他,也不知道这伤能不能好,什么时候能好。晚上一堆篝火,白天一堆灰烬,一支压满子弹的步枪在伸手可及处。他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荒山野岭的世界,更不想落进狼口。他知道那火堆可能引来敌人,有时就非常想引来敌人,100多发子弹足够轰轰烈烈干一场了。

两面袋高粱米空了,金黄色的冰溜花,在那冰雪覆盖的岩缝中绽开了。腿脚的枪伤、冻伤,也一天天发痒长肉芽,伴着冰溜花爆发出生命的歌唱。之前是拖着条伤腿,在雪地上爬着弄柴火,这回是拄着根棍子活动、锻炼。

当最后那袋高粱米还剩十来斤时,他把它捆在铺盖里背在身后,步枪横跨在胸前,拄着棍子“出院”下山了。

东边15公里左右的错草顶子有个密营,负责人是王科长,外号“王罗锅”。参军快6年了,王传圣对这一带挺熟。野副“大讨伐”,许多密营被敌人焚毁了,不知道错草顶子什么样了。而凭他这腿脚,也只有先奔最近的了。

王传圣很幸运。半路上碰到机关枪连和少年铁血队的几个人,而且错草顶子密营也在。在那里养好伤,听说1路军主力去苏联了,就和几个人几经辗转,从珲春过界去了苏联。

丛茂山说他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负伤被俘的,赵明山是腊月二十四负伤,两天后被俘的。

赵明山老人说,在濛江县八道沟,日本子、汉奸队在后边撵,前面又有了情况,俺扛着机关枪抓山挠岗抢山头。那雪大呀,插裆深,要是抓不到树枝什么的,那你就在雪窝子里“蛄蛹”(原地动弹)吧。机枪手俺是第一个爬上去的,没等卧倒,胸腔子里一阵热,哇的一声,一口血喷出好远,接着咕咚咕咚又是两口。俺寻思是挨枪子了,没想到是累吐血了。就觉得头晕,眼也发花,那也得打呀。半里多远,是汉奸队,俺一个点射,那帮小子都拱雪里了。一会儿机关枪都响了,打得“钢烟起”(形容雪烟四溅),汉奸队一下子就“屁”了,俺们就撤。俺好歹爬起来,晃晃悠悠刚走几步,就一头“攮”(栽倒)那儿了。

赵明山醒来后,躺在棵倒木旁,身下铺张狍子皮,身上盖条毯子。旁边还有三个人,两个腿断了,一个肚子受伤了。部队已经撤离了,给他们留下多半面袋包米粒子。

老人说,那些包米粒子让俺们吃10天,10天内有人来接俺们。结果呀,俺们那堆火把个坐探马小六引来了,下半夜领来一帮警察狗子,拿枪把俺们支上了。弄到濛江县城过堂,问俺部队去哪了,俺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又问俺部队有多少人,俺说400多。军部机关枪连人最多时就这个数,比有的师人还多,可那时就剩40来个了。他们说俺说假话,俺就说没几个了。一个短粗胖的警察狗子说,没几个了?那走到哪儿怎么都有人冲俺们放枪呀?俺说说多了是假的,说少了又不信,那你说是多少?这小子火了,啪啪给俺俩耳刮子。俺说操你个妈的,日本子是你爹呀,上去就是一“杵子”(拳头)。这还能好吗?几个小子拳打脚踢,把俺打死过去了,扔到外面的煤堆上。一个烧锅炉的姓刘的老头看见了,把俺背回锅炉房,喂水掐人中的,把人弄活了。

老人说他是农历二月十七放出来的,同时释放三十多人。每人发张盖戳的字条,算是“证明书”、“行路证”,有这个走哪儿不抓你,让拿着回家去找村公所。老家绿豆营子没了,归屯了,见到个摆槽盆子的张老六,说俺家搬到凤城县松树嘴子了。半夜三更摸到家,母亲不信,拿油灯把俺照了又照,说真是你吗?清明节在岔路口给你烧三年纸了。

原1路军2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吕伯歧,在回忆录中说:1938年秋,“在安图曾开过一次高级干部会议。会上杨靖宇讲:‘要坚持开展游击战争,谁也不准上苏联,还不准猫起来,一定要牵制敌人’”。

1939年春,有人提出是否把部队转移到苏联去,以便保存实力,待形势好转再回来。这时去苏联,是完全办得到的。杨靖宇不同意,他说我们是东北抗联,你跑到苏联去,还叫什么东北抗联?

第二次老岭会议取消西征计划,又不准去苏联,待到野副“大讨伐”,南满即成绝地。

应该说,杨靖宇的意思很明白: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打到底了!

不是绝地求生,而是绝地求战:战至弹尽粮绝,战至一兵一卒,战至最后一口气、一滴血!

冲锋呀,我们的第一路军!

叛徒!叛徒!

1939年刚过春节,杨靖宇就让王传圣带上几个人去筹集粮食。他们在辑安县八宝沟、天桥沟、梨树沟、蚂蚁河上下围子、大小蚊子沟一带,拜把子,认干亲,有的还摆香堂举行仪式入了“在家礼”,利用各种关系,广交朋友,发动群众,购买粮食和其他物资,再由当地群众送到指定地点。

杨靖宇牺牲时,身上还带着好多钱。那是有钱买不到粮食的时日。粮食成了第一需要,因为只有生存才能战斗,而他在一年前就为此精心策划了。

野副“大讨伐”开始,杨靖宇即决定1路军化整为零,分散游击。这是抗联一贯的战法。而敌人的重点“讨伐”目标,当然就是1军主力和悬赏1万元的“匪首”杨靖宇了。

12月末,在濛江县头道老爷岭,杨靖宇再次决定化整为零,分散活动。他命令1方面军指挥曹亚范率部袭击濛江西部的龙泉镇,总部参谋李清绍带一个连佯装主力,北上四方顶子,又在头道花园与2方面军一部分活动。杨靖宇率警卫旅和少年铁血队,准备绕道濛江东南再去濛江北部山区,与敌周旋。

一路不断与敌交战,程斌这只狗也紧追不舍,又断粮了。杨靖宇决定继续分兵。1月11日,警卫旅政委韩仁和和1团团长黄海峰,率60人佯作主力北上,转移敌人视线。杨靖宇带主力200多人在西岗地区隐蔽,准备与1路军军需部长全光会合,研究解决粮食问题。

久等全光不来,下山筹粮的小部队被敌发现,连日转移、激战。21日,在濛江县马架子战斗中,警卫旅1团参谋丁守龙负伤被俘叛变,接着向敌人全盘供出杨靖宇的行踪、计划及密营、粮食储藏地。从此,杨靖宇走到哪,敌人跟到哪,被敌前堵后追。1月28日,根据丁守龙口供,日军在马屁股山追上杨靖宇率领的主力,程斌等伪警察大队则在前面布阵堵截。激战一天,翌日拂晓转移时,误入敌人伏击圈,损失惨重。

也巧了,碰上一条暖泉子河(寒冬腊月也不结冰的地热河),老远就见山谷里雾气沼沼的。杨靖宇命令官兵下河。虽说是暖泉子河,也是腊月天,零下30多摄氏度,什么滋味儿?这样蹚出七八公里,敌人寻不着脚印了,警犬的鼻子也不灵了,又开始蒙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不能说这时就转危为安了,但一线生机还是出现了。

可是,总部特卫排长张秀峰叛变了。

丁守龙是负伤被俘叛变,张秀峰是自己下山找到五斤顶子森林警察队投降的,并献上如下的见面礼:匣子枪、撸子各两支,望远镜一个,现金9960元,另有一些机密文件。

第二天,部队在古石山区宿营时,被日伪军包围。越打敌人越多,飞机也飞来扫射、投弹、撒传单。杨靖宇指挥官兵反复冲杀,突围后仅剩30多人了。

特卫排,那是总部和杨靖宇的贴身卫队,首长安危的最后一道防线,装备顶级,人员优中选优。丁守龙是磐石游击队的领导人之一,职务提升慢,对杨靖宇心怀不满。而张秀峰1934年十五岁参军,就在杨靖宇身边当警卫员,深得信赖。如果说丁守龙叛变,就说杨靖宇已经彻底暴露为时尚早,那么张秀峰投敌后,杨靖宇无论在三道崴子遇见的是伪牌长赵廷喜等人,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碰上什么人,都是迟早的事了。

丛茂山老人说,那时俺们下边“哄哄”(哄传),说张秀峰是要当副军长的。谁都知道,杨司令拿他当儿子待,那就得豁出命来给杨司令挡枪子呀。再说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他倒把杨司令卖了。妈个巴子,这小子的良心眼子长“肋巴扇”(肋部)上去了。

由岸谷隆一郎直接指挥的伪通化省10个警察大队中,最卖力、最疯狂的是程斌、崔胄锋的两个大队。

崔胄锋,原名韩俭秋,曾任朝鲜革命军1师师长、2方面军司令。由清一色朝鲜(族)人组成的朝鲜革命军,是东边道地区最早的反日武装,“九一八”事变后曾与唐聚五的自卫军和抗联1军配合作战。1935年秋,韩俭秋与王凤阁在辑安县会晤,成立“中韩抗日同盟会”,下设军事委员会,又下设司令部,王凤阁为委员长,韩俭秋为司令,两个人共同指挥作战。

据说,此人颇精明干练,也挺勇敢,如果不是后来成了叛徒,还可加个“坚定”。使他坚定不起来的,是王凤阁的失败。堪称东北设施最全,也最坚固的王凤阁的山寨,也是浸透着韩俭秋的心血的。在他看来那是固若金汤的,结果在炸弹、燃烧弹下,很快变成废墟、焦土。不久王凤阁被俘,一家人被害,他对抗战前途失去信心。这年4月底,老天爷和土地爷已经对他露出笑脸,抗日军的好时候来了,他却带领部下70余人,在桓仁县横道川向日寇投降了。为表示痛改前非,与过去诀别,改名换姓崔胄锋。之后“皇民化”,又弄个鬼子姓名,参加了关东军。

这小子熟悉游击战,对东边道的地形、山林也不陌生。无论树叶开门、关门,也不管你怎样埋溜子,只要被他盯上,再难甩脱。这就是叛徒特色。而他又急于在主子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就有一股邪劲,成了一只疯狗。

只是比起一丘之貉的程斌,崔胄锋之流又是二流角色了。

前面说过,东满、北满都有地名“迷魂阵”。深山老峪,林海布阵,天然机关,变化万千,让你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濛江县东泊子也有这么个地方,叫“东干饭盆”。东北人称干饭为“闷干饭”,“干饭盆”意即地势凶险,不识路径者有进无出,只有在那饭盆里被“闷干饭”。岔沟突围后,程斌引导敌人紧追不舍。杨靖宇、魏拯民假作溃败,率部北上进入东干饭盆,要把这小子引进来,好好闷它一盆干饭。程斌虽然邀功心切,却比鬼子还鬼,一看那地形,立刻按兵不动。

1军老人都说,只要被敌人跟上了,或者堵上了,八成就有程斌,战场上常听到程斌的公鸭嗓子。抓到影儿,不用命令,枪弹齐发,恨不能把他打成筛子。

大到“南满省委”、“军党的责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编制、装备、干部名、人员”、“程斌所采取的战术”,小到“行军宿营的部署”、“武器、子弹、衣服、粮食的补充办法”、“通信联系的方法”,程斌把他知道的都口述笔写了。若在一年前,接下来八成就该对他进行“严重处分”了。什么都知道了,已经没有价值了,还留他何用?其实用处大了。从知道到比较熟练地运用,那是需要一个相当的过程的,更不用说有些东西是鬼子永远也无法掌握的了。

程斌成了鬼子手里一只难得的两条腿的警犬,还被摇晃成了一面“谋略讨伐”、招降纳叛的旗子。

“天大房子地大炕,森林是家乡,火是生命,野菜树皮是食粮。”非人的境遇摧残着人们的肉体,磨砺、考验着人的精神、意志,有的人就崩溃了,屈服了。

据说,1方面军参谋长尹夏太,是听了程斌和其他叛徒喊话后,下山找程斌的。他的弟弟、总部机关枪连班长(又说是连长,还说是指导员)尹夏耕,听说了,下山去找哥哥了。

李清绍则是他的警卫员叛变,领着敌人来抓他,将他击伤被俘后叛变的。

少年铁血队队长高玉信,叛逃时还带走几名部下。

一支部队,无论几百人,还是几十人、十几个人,出一个叛徒就危险了,何况这种叛徒系列。

据说,一个程斌大队,后来几乎收罗了1路军各方面军的所有叛徒。

野副“大讨伐”调集6万余兵力,因为它要“踩踏”、“梳篦”、“拉网”,穷搜山林,人少了不行,必须这种人海战术。但是,如果没有程斌这些叛徒,用抗联老人的话讲,是“用抗联的叛徒打抗联”,1路军的损失也不会那样大,杨靖宇也极可能脱险。东边道那么大,敌人就是再有6万余兵力,也只能在有限的重点区域内“踩踏”。尽管白雪皑皑,困难多多,那也是莽莽林海,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也有几年的经验了,鬼子伪军“踩踏”野猪、狗熊去吧,弄不好在麻达山还冻死了。

而自老岭紧急会议改变番号,然后分兵北进,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就是跟程斌这帮叛徒斗了。

所有总结1路军在野副“大讨伐”中失利的原因,都少不了这样一条:敌人太强大了。

这种力量对比的巨大悬殊,体现在已经道白的和没有道白的方方面面。而且,这次“大讨伐”中的“踩踏战术”、“壁虱战术”、“谋略讨伐”等等,也是相当高明的。

而最重要的是,敌人开始大面积地收获“治本”的成果了。

没有政府,没有编制,没有营房,没有兵员和后勤补给,通常意义上的军队所必需的一切都不具备,这样一支抗日武装是万万离不开人民的。敌人再强大,有人民帮助,敌在明处,我在暗处,它就防不胜防,免不了被动挨打。从抗联的诞生、发展、壮大,到这一刻的破衣烂衫,没吃的,没住的,以及叛徒频出等等,皆源于此。无论东北党和抗联为此作了怎样的努力,自敌人决心集甲并村,搞“集团部落”时起,今天的结果就注定了。即便没有北方会议以来的种种错误,也不可能制止它,因为力量对比明摆在那儿。

表面上看,桓兴县委的撤离、消失,是因为程斌叛变,东满、吉东、北满各地县委陆续上队,是由于敌人“讨伐”,根据地被破坏,实际的根子都在“集团部落”上。县委、根据地都是人建立起来的,这里不行了,不是可以到别处去建立吗?可归屯了,原来的人际关系不存在了,“证明书”,“行路证”,“十家连坐”,要在敌人眼皮底下的集中营式的“集团部落”里,利用内红外白的甲长、屯长,建立党的外围组织、关系,在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实践中却是需要相当的实力与时日,而东北党没有这种实力,敌人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时日。

“集团部落”对东北党和抗联的打击,是全方位、根本性的。

因遍地的“集团部落”,而与老百姓隔离又没了地方党的抗联,只能依靠并不可靠的密营。而出了叛徒,密营不密,被毁,就只能落到眼下的境地了。

两个中国人出卖了中国的民族英雄

自丁守龙叛变后,敌人的“踩踏”、“梳篦”、“拉网”就目标明确地向杨靖宇率领的这支部队收紧了,天上地上都是“壁虱”。

南满、北满都曾击落过飞机,都不无偶然性。

丛茂山老人说,那飞机狂呀,有时就贴着树梢飞,把帽子都刮掉了,像要把你抓走似的。那时老百姓讲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开头俺也胆突突的,后来就不怕了,就打。打人,打汽车,半里多地,小半里地,提前量多少,老兵告诉你,上军事课也讲。这飞机怎么打呀?远了够不着,近了嗖一下子就过去了,打不着,干瞪眼,也不服气。这东西太糟害人,也太欺负人了,不光在天上打俺们,还给地上的日本子“拉道”,它在上边,看得清呀。俺寻思瞎点枪子,打下一个,就能有个“约莫”(经验),它也能老实点儿,不敢那么狂了。可那时那人都觉着打不下来,枪子也金贵,领导就“喝呼”俺,说6号,你别白瞎那枪子了,你当枪子是大风刮来的呀?

张秀峰叛变后,天天打仗,有时一天打几仗。敌人越来越多,天上地下,呼拥而进,山林里一队队黄糊糊的,脚溜子纵横交织。

马架子南岭有个新开河木场,驻守40多伪森林警察。2月4日半夜时分,杨靖宇指挥所剩的30多人的队伍,摸到近前,两挺机枪啸叫着,像焊枪一样把大木门切割掏开个洞,冲进去,把伪警察封锁在房内,即分兵去找仓库、搞粮食。前后不到半小时工夫,周围枪声响成一片,日伪军从几条山沟冒出来,黑压压的。几挺机枪喷吐火舌,掩护部队冲出来,然后边打边撤,撤到山上天已快亮了。

粮食没搞到,算上杨靖宇,只剩15个人了。

15个人朝东北方向走,发现沟沟岔岔都有敌人,又退回来。敌人跟上来,于伦带6个人在后面阻击,掩护杨靖宇撤离。少年铁血队队长叛逃,指导员负伤,杨靖宇临时任命于伦为副队长。7个人2挺机枪、8支匣子、3支三八大盖,除机枪手外,每人两件有余。机枪扛不动,大都埋了起来,匣子枪舍不得。冲在前面的是程斌大队,于伦认得,让大家放近了打,便于发扬匣子枪的威力。硬顶了两个来小时,于伦抱挺歪把子在前面开路,冲突出来,雪地上那脚溜子乱套了。循着几条追上一阵子,不是碰上敌人,就是觉得不像,待到天黑就彻底绝望了。

2月5日,杨靖宇带7个人到了那尔轰木帮。原木一堆堆小山似的,工人在中间倒出块地方,支架好,上面再码上原木,原木堆中就有了间“房子”。那地方有暖泉子,有吃有喝,有铺有盖,还在这里过了春节。这是1939年至1940年的那个冬天,度过的唯一一段算是比较安稳的日子,共是7天,有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甚至就是天堂了。

12日半夜时分,值班的张老狗不见了,还少了一支匣子枪。炸弹再次从堡垒内部炸响。立即转移。敌人上来了,天亮后飞机也来了。7个人边战边走,战至天黑,人倒没少,伤了4个。

杨靖宇的警卫员黄生发回忆道:

甩掉敌人后,走到公路旁边,发现道路两边的树木,都被砍得横倒竖卧的拦住了去路。在这里,靖宇将军对我说:“小黄!你和几个伤员同志顺来路往回走,到烂泥沟子给陈政委送信,告诉他这边的情况,请他派人来营救。联系上以后叫他们到七个顶子会合。我带两个同志继续设法找部队。”说着靖宇将军在他的笔记本上写的条,撕下后交给我,同时给我一块大烟土,嘱咐说:“带着这个,同志们伤口疼时好吃。”

15日晨,在五斤顶子西北方向搜索的崔胄锋大队,在雪地上发现一行新鲜的脚印,立即紧张起来。崔胄锋分析判断:“沿着这个脚印前进,再走一里半,肯定会发现匪贼。”

脚印是杨靖宇留下的。发现敌人,杨靖宇立即在山林中疾走。下午3点左右,敌人越追越近,杨靖宇占据有利地势,两支手枪,左右开弓。在300米左右的距离上,双方对射一阵,“讨伐队”副队长伊藤高喊:你跑不了啦,快投降吧!

杨靖宇道:别开枪,我投降,你一个人过来,我有话说。

伊藤刚站起来,“嗒嗒嗒”,几粒子弹射中他的胸膛。

崔胄锋起身追赶,被击穿大腿,应声倒地。

杨靖宇毙敌1人、伤敌6人,自己左手也受伤了。

敌人拼命追赶。

3月31日,即杨靖宇牺牲38天后,满铁《协和》杂志记者在三源浦伪警察署召开“讨伐杨靖宇座谈会”,参加者4个鬼子以岸谷隆一郎为首,6个叛徒以程斌为首,几乎是鬼子的一言堂:

“队员们接二连三地倒在雪地上,这可能是追丢了杨靖宇而一下子泄气的缘故。再加上那一天的行程是足足跑了十五里以上的山路。当一个人倒下之后,就像凶猛的传染病蔓延开来一样,到处都有人接连倒下去。还有些人掉队了。这样一来,早上出发时曾经有六百人的讨伐队,很快少到三百人,二百人,一百人了。”“到了十六日上午二时,不知什么时候队员只剩下五十人了。大家用冻僵的手一根根地点燃已经所剩无几的火柴,拼命地追寻杨靖宇的血迹和足迹。”

而这时,杨靖宇已经赶到七个顶子的“甩地点”处,等候下山购买粮食的两个警卫员归来。

2月18日,朱文范和聂东华在濛江县城西南6公里的大东沟“集团部落”买吃的时,被敌发现,激战中两人牺牲。敌人从他们身上搜出杨靖宇的印鉴,又找来叛徒张秀峰,确认他们是杨靖宇的警卫员,从而确认杨靖宇就在附近,再一次紧张、兴奋起来。立即调集兵力,缩小搜索、包围圈,封锁交通,命令“进山砍柴的人绝对不许携带午饭”。

1939年11月22日,杨靖宇率1路军总部直属队和警卫旅400余人进入濛江,一路分兵、牺牲、失散、叛逃,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杨靖宇为什么要进入濛江?

濛江县有曹亚范的1方面军200多人,李清绍、林宇诚各自率领的100多人,少年铁血队和全光的各60多人,还有1方面军政治部主任伊俊山率领的小部队30多人,杨靖宇要向他们传达头道溜河会议精神,应对野副“大讨伐”。

那么,之后为什么不离开濛江,就在境内与敌周旋呢?

西边桓仁的老秃顶子,本溪的和尚帽子,都是好地方。可程斌叛变,当时撤离还来不及呢,如今是想都不用想了。南边临江地域狭窄,东边抚松杨靖宇不熟悉,也不宜去。况且,山野皆白,长途行军,极易被敌发现。携带给养不可能很多,势必为粮而战,自然暴露目标。难走难藏即难打,这不是施展游击战拳脚的季节,又逢这等规模的“大讨伐”,要紧的是避敌锋芒,保存实力,以待再战,而濛江具备这样的条件。

山高林密,原始森林,易于藏身。周边邻县,地理环境也大体相似。再往远了看,当时的通化、间岛、吉林3个伪省,濛江几近中心地带,这就使它有了广阔的回旋余地。实际上,以往冬季反“讨伐”,1路军经常进出濛江,以东、南、西、北泊子(“泊”音pǎi,泊子即大森林)为依托,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藏,颇得心应手。

濛江是1军独立师挺进东边道后,较早开辟的游击区、根据地,这时仍有70多处密营、医院、被服厂、军械所等等,分布在大山密林深处。这是其他地区不能比拟的。遍地“集团部落”,要度过漫长的冬季,密营是必不可少的。另外,境内还有两条秘密活动路线,一条以桦甸错草顶子为起点,经濛江西部到达临江,一条自桦甸沿松花江南下通往临江,沿途有联络点及粮仓。杨靖宇不断分兵,或者与敌遭遇后几路冲杀、突围,并不是盲目地乱打、乱走,而是“甩地点”,有计划、有目的、有路线的。

濛江是木帮云集之地,采伐季节,工人多则几万,少则数千。1军独立师南下辉发江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白浆河木场。把头、工人同情、支持抗联,保护木场的伪森林警察,有的也和1路军建立关系,有的木场就是联络点。1938年后,日伪加强山林统治,大发“进山证”,在木帮中安插特务,一时也难以改变这种天然的盟友关系。

但是,不断出现的叛徒,把一切都毁了。

这边调兵遣将,围追堵截,那边就去焚毁密营,有的留作诱饵,待部队奔去了,或是派人去取粮时,黑洞洞的枪口早等在那里了。

同样由于叛徒出卖,一路无论怎样不断分兵,也难以转移敌人视线。相对而言,倒是分出去诱引敌人、掩护总部的小部队,比较安全些。

久候不见朱文范、聂东华归来,杨靖宇明白他们出事了。

有人说,这时杨靖宇是要去找伊俊山。伊俊山这时率支30多人的小部队,好像在濛江的大四方顶子一带活动。而无论去哪里,找谁,或者在七个顶子等陈政委(原桓兴县委书记李明山)派人来,杨靖宇都必须首先解决吃的。这时他有3支手枪,牺牲后还有230发子弹,另有6660元钱。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吃的。如果他能吃顿饱饭,哪怕有个窝头,我们的民族英雄也可能不是我们已知的这个样子。

没人说得清接下来几天的情形,已知的是2月23日,杨靖宇出现在保安村三道崴子,见到了上山打柴的伪牌长赵廷喜等4个人。

当时,杨靖宇在个废弃的不大的砖窑里。这天是正月十七,赵廷喜等人是出官工,给东门外的日本飞机场打柴。不然,这种时节除了打猎,即便勤劳如我的祖辈,也不会进山干什么的。

杨靖宇让他们给买粮食和棉鞋,表示可以多给些钱。后来日本鬼子说是“要求四个砍柴的农民送来两袋面粉和棉鞋,并说可以多给钱,还拿出大捆的钞票给他们看”。赵廷喜等人说,你还是投降了吧,“满洲国”现在不杀投降的人。杨靖宇说,我是中国人,决不会向日本子投降,良心不允许我这样做,这样做对不起广大人民。

4个人答应了,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临别前,杨靖宇说:中国人可不能出卖中国人哪。

回去的路上,赵廷喜见到了特务李正新。李正新似乎看出了什么,诈他,他就说了,他们就去伪村公所报告了。

丛茂山老人说,他在干妈家养伤,时间长了,他就告诉干妈,俺是红军。你说抗联,那人不大懂,说红军,就知道你是打日本子的队伍,不是胡子。胡子也打日本子,又祸害老百姓,老百姓怕胡子。

日伪当局口口声声的“匪贼”,濛江的老百姓则将其分为“红军”与“胡子”。一个县城的老太太与保安村的伪牌长,难以比较他们对此的理解程度。而从敌人确认杨靖宇就在附近后,包括在县城戒严的一系列大动干戈的动作中,伪牌长应该明白他见到的这个人物的重要性,以及他现在的举手投足,对这个人和自己都将带来的后果。按照后来“阶级斗争”的观点,中间隔着甲长,这个牌长距保长这个“阶级敌人”的“线”,还差挺远。而李正新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能从伪牌长的脸上看出他想得到的东西,似乎还能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印象。其实他也就是个庄稼人。但是,当他把所见所闻都讲了后,无论出于一种或是几种什么样的动机,都是把中国的民族英雄出卖了。

李正新则属于那种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类,这种人很容易成为权势者的狗腿子,日伪当局在各地都利用了许多这样的狗腿子。赵明山骂那个审问时打他的伪警察,“日本子是你爹呀”,是不是还真不好说。而像李正新这类狗腿子,通常是管钱叫爹的。他们像狗似的这闻闻,那嗅嗅,一心想掏弄到能讨主子欢心的东西,只是为的拿那东西换钱,然后去哪儿花天酒地一番。不过,他能从赵廷喜的脸上看出他叫爹的那种东西来,那狗鼻子也够灵的,算得个角色了。

七年后的这一天,在英雄的陵墓前,这两个汉奸、走狗、告密者,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下场。

丁守龙、张秀峰,还有那个张老狗(黄生发说是叫“狗狗”),每一次叛变对杨靖宇都是致命的,而由赵廷喜和李正新完成了最后一次打击。

“树林子不是根据地”,人群中才是最安全、有保障的。杨靖宇进入濛江的94天中,在那尔轰木帮那原木“房子”里的7天,是最隐蔽的。倘不是出了个张老狗,谁能说他不会在那里待到春暖花开,整理队伍,重新表演游击战的拿手好戏,或者挥军北上东满、吉东?

根据赵廷喜的叙述,敌人认定此人就是杨靖宇,先后派出五批“讨伐队”,近200人,赶赴三道崴子。第一批21人由伪警务厅警尉大网和警尉补益子率领,赵廷喜带路,乘汽车赶到山下,弃车奔到约定地点,没人,在雪地上发现了脚印。

杨靖宇就在附近的103高地附近。他肯定想到敌人可能会来,所以没在约定地点等候。汽车的吼叫在雪野中会传得很远,他肯定早已听到了,应该说有相当一段时间可以摆脱敌人。在“讨伐杨靖宇座谈会”中,谈到8天前在五斤顶子发现杨靖宇后的战斗中,日本鬼子说他“跑得飞快,两只手摆动到头顶,大步跑去的样子,活像一只鸵鸟在飞奔”,“完全像一个巨人在狂奔”。可他现在不行了,他是个伤员,还是个病人,据说患了重感冒。日本投降后,在长春医学院发现的英雄的头颅,福尔马林溶液里,可清晰看到脸上的冻伤。除了粮食,他还让打柴人给他买棉鞋。没人提到他的脚,没人说他那双鞋成了什么样子,那双脚成了什么样子,谁都知道手脚是非常容易冻伤的器官。也没人提及他受伤的手怎么样了,那人已经瘦成了什么模样,虚弱到了什么程度。今人和后人不难想象的是,即便没伤没病,即便不是在冰天雪地的山林里,而是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一个胃囊里只有草根、树皮和棉絮的人,也是极易被饥饿击倒的。

敌人很快发现了杨靖宇,枪声随即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子弹在松柏间飞啸,能够听到钻进身边树干时的挺有力度的咚咚声,树上积雪簌簌撒落,山坡上溅起缕缕柱柱的雪烟。

这是下午4点左右,在入冬后几乎就不断飘扬的清雪中,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

利用树干、树丛掩护,杨靖宇且战且走,在409高地附近的三道濛江江边树林中,被两路敌人包围、迫近。叛徒尹夏太等人不断喊话、劝降,回答他们的是凛然的枪声。

3月6日,《通化省警务厅关于枪杀杨靖宇经过情况的报告》中说:

其间,讨伐队曾数次从缓攻击,劝其投降,但他毫无投降表现,两手拿着毛瑟一号手枪和考尔特二号手枪(枪的种类和型号是枪杀后查明的),进行顽强的抵抗。

而在《讨伐杨靖宇座谈会》中,鬼子则说:

原来我们不想打死他,希望能让他在有益的方面发挥才能,所以才劝他投降的。

杨靖宇是靠在一棵松树上射击时,被随程斌叛变的机枪手张奚若击中的,击中胸膛。

枪声停息了,濛江雪还在无声地下着。

松青,雪白,血红。

何谓强者?

“在讨伐杨靖宇的战斗中立了大功”的警尉补益子理雄,在3月31日的座谈会上说:

我亲眼看到对方一下子倒了下去。于是,我拼命地高呼:“打死了!前进!”当我们跑上前看时,只见一个身中数弹的大汉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根据我掌握的杨的体貌特征,立即直感到“这就是杨靖宇”!我的预感完全正确,经过原来杨的部下对首级的验证,证实确确实实就是最后一人、大头目杨靖宇。弄清之后,大家都围在尸体的周围,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接着不约而同地高呼“万岁”。大家都“呜呜”地哭起来了。

弹冠相庆,扬扬得意,座谈会上也是一副大呼小叫的样子,抑制不住的是邀功请赏的沾沾自喜——许多战犯在狱中都表述了这种心态。

自杨靖宇率400余兵力进入濛江后,大小战斗应在百次左右。对付这样一支饥寒交迫的疲惫不堪的人越来越少的队伍,侵略者空中出动多少架次飞机,地面调集、参战多少兵力,笔者说不准确,座谈会上高谈阔论、喜形于色的这帮东西,心中有数。而最后一次战斗,敌我兵力为近200∶1,而且这个人还是个伤员病人,一个几天没有进食,胃囊里只有草根、树皮和棉絮的人。

侵略者心头明镜儿似的。

斩首示众的事例数不胜数,把人解剖好似还无先例。笔者没有资料能够说明鬼子是何动机。为了验证他们的“饥饿政策”的成效?想看看这个被他们称为“大匪首”、“满洲治安之癌”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材料制成的人?——他们真的就看到了一个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3月2日,岸谷隆一郎给濛江县警务科打电话,询问杨靖宇的遗体葬在何处,让马上起出来,做个假头安上,举行“慰灵祭”,重新安葬。

据说,此举是因为野副“大讨伐”的罪魁祸首野副昌德少将,连日连做噩梦,梦见杨靖宇向他要头,醒来即头痛。笔者没有资料证明此说。但是,做假人头重新安葬是确实的,岸谷还特意从伪省城赶来,主持了“慰灵祭”。

而在月底的座谈会上,益子说杨靖宇“不是一个寻常人物可比拟的,是个英雄”,岸谷则说杨靖宇“是个了不起的代表人物”,还有前面引用过的“巨人”字样——日本鬼子并不吝啬赞美之词。

较量过了,他们知道谁是强者。

丛茂山老人说,那天干妈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跑回来,说你们一个大官叫日本子打死了,俺一下子就想,是不是杨司令呀?问姓什么,干妈说姓杨,俺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完了,杨司令死了!再一想,不对,杨司令不会死,杨司令怎么能死呢?干妈说,孩呀,你别不信,街上传得一哄哄的,听说还开膛破肚了呢。俺火了,大声说,那是日本子瞎说八道!干妈吓了一跳,俺就哭了,干妈也哭了。

老人说,俺急呀,又下不了地,干妈就给俺打听。几天后,干妈说对面街的王先生在报纸上看到的,日本子把杨司令的头割下来,在通化城大街上宣传、示众。俺说日本子的报纸说瞎话。又过了几天,干妈不知从哪儿掏弄来张传单,有半张《本溪县报》大,上面有杨司令的相片,是真的。可俺还是不信,杨司令怎么能死呀?俺现在做梦,还常跟杨司令在山里打日本子呢。

老人说他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负伤的,杨靖宇是正月十五牺牲的——他自己算出来的。他算错了。可他说得没错,杨靖宇怎么能死呢?

岸谷隆一郎说得也没错,杨靖宇“是个了不起的代表人物”,东北抗联的代表,抗联精神的代表,万难不屈,宁死不屈!

他是个失败的将军,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护。只是,你可以打死他,却休想打倒他,他就活着,就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