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挺轻描淡写的,仿佛在他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一点小伤。
但南嘤能看出来,伤得挺重的,不然不至于贴了那么久的膏药。
但她没多问,收回视线,整理了下笔记本和草稿纸,正准备起身跟他道谢并道别的时候,就看他半弯着腰伸长胳膊从茶几柜里翻出一片膏药。
南嘤犹豫了几秒钟,对他说:“我帮你吧。”
对上他望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南嘤补充了一句:“当谢你为我讲题。”
宴怀洲手撑在膝盖上,垂眼睨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耐人寻味的意思。
半晌,他眉峰一挑,将膏药扔给她,上半身侧过去,背对着她,轻嗤一声:“你倒挺会道谢,也不知道便宜的是谁。”
南嘤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拿着膏药站起身,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慢慢靠近他。
他低着头,宽肩绷出一条平直的线,脖颈颀长,后颈棘突明显,冷白的肤色上一片细微的红肿,竟有点意外的性感。
南嘤浅吸了一口气,才撕开膏药,小心地贴了上去。
冰凉细腻的指尖划过宴怀洲的皮肤,他眼睫不动声色地颤了一下。
南嘤贴好之后,双手细细慢慢地将它抚平了些,也就是这时,她注意到宴怀洲左耳后面一颗深红色的小痣,很小,但红得像滴血。
盯着看久了,有种蛊惑人心的诡谲。
宴怀洲感觉到身后女生的气息一轻一浅的喷洒在他耳后,他喉结有些发痒,不自在的滚了下,感觉她贴好后,直接从沙发上站起身。
右手搓了把被她手指触摸过的地方。
他妈的果然空调开太低了,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弄完之后,他就把人轰了出去,并警告了句以后九点前后都不要再找他。
“那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南嘤站在门口没走,趁他关门的时候问了句。
宴怀洲动作一顿,手还握着把手,闻言沉默了会儿,才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盯着南嘤,舌尖抵了下上颚,轻晒:“你目的挺明确啊。”
南嘤知道自己今晚的种种举动已经超出了一定关系的界限,他怎么想都不为过。只是她做事大多我行我素,有求于他就来找他,为了以后联系方便就要他微信,她只为自己的目的,不在乎别人眼里怎么想。
所以,她也很坦白地与他对视,声音依旧平淡且冷静:“是挺明确,所以你给不给?”
宴怀洲沉默着看她。
他一向厌恶别有用心接近他的人,更不要说像南嘤一样做的如此明显的了。换做任何一个别的女生,他都不会给她这么多‘巧合’的机会。
但南嘤他说不清。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也许是那个巷口,也许是那场大雨,也许是……天台上的‘解脱’二字,让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同类。
因为同类,所以他放纵了她这么多次的越界与接近。
但他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不可否认,南嘤对他是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吸引力的。
至少从来没有哪个女生跟他要微信时,敢用这种直接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一句“你给不给”。
这句话里是与他旗鼓相当的高傲。
还挺挑他神经的。
既然如此,那就玩玩儿吧。
“182……”
宴怀洲低睨着她,随口报出一串数字还有几个英文字母,语速很快,说完之后挑了下眉梢,“能记住就加,记不住拉倒。”
说完,他就关上了门。
第一时间,先把空调关上,然后回了卧室,从床头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10点45了。
可能被南嘤搅和一通的原因,他今晚没觉得难熬,神经也没有再紧绷,索性重新钻进了被窝,没再去飙车。
但睡意早就没了,随手翻开微信看了圈。
他微信好友挺多,但大多都是挂名的,有些人都对不上号。
真正的朋友也就几个。
对话框里有几条标红的信息,是一个小时前沈轻言发过来的。
【动身没?】
【今晚忙了个大活,有点累,陪你飚一圈得了。】
十分钟后。
【操!嘛呢?!电话也不接,还跑不跑?】
又十分钟。
【得,今儿就这样了,你要真他妈睡着了也就算了,不然等我明天再跟你算账!】
在他能算得上的几个朋友里,沈轻言是唯一能称得上兄弟的人。
又退出微信,看到他的未接来电有两个——那会儿他手机还在静音。
他估摸着沈轻言累了一天,这会儿应该早就睡着了,也没再回复消息。
刚想放下手机,微信又弹出个红点。
是通讯录一栏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片漆黑。微信名是简单的N。
倒挺符合她冷淡的性格的。
宴怀洲点击了同意添加。
顺手点开她头像,如他所料,朋友圈没有设置三天可见,但依旧空空如也。
个签倒有一句话——
白日烧一场玫瑰焰火,将灰烬撒向黑夜。
宴怀洲视线莫名的凝在这句话上,沉默了许久。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南嘤那张脸。
这句话的确像是她的写照。
她属于乍一眼便惊鸿一瞥的那种人,炽艳似玫瑰。但第二眼,她眼里的冰寒,浑身不近人情的凉薄还有骨子里的厌世,便能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她不是高挂枝头明艳绽放的玫瑰。
她是在火焰中靠燃烧自己活着的人,一瞬的明亮过后,便是彻夜的黑暗与岑寂。
从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眼里藏了太多事。
南嘤发送完好友申请之后就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吹干头发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显示他已经同意申请了。
看清他的头像和微信名后,她愣住了。
他头像乍一眼看过去也是一团漆黑,但放大看能看出来是他客厅里那幅壁画,几颗零落的星还有最下方的两个人影都不甚清晰。
微信名称和她一样,简单的Y。
这头像还有微信名和她的简直复刻。
相似度99%。
真是见了鬼的巧合。
他朋友圈也很干净,唯一不同的是他个签只有一个句号。
南嘤加上他之后也没发消息,定上闹钟后就上了床。
睡前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和宴怀洲之间的几次见面。
他们实在算不上熟悉,只是太多巧合让他们有了牵连。而且回想起来,他们的相处模式也有点怪。好像想聊的时候也能聊得来,一言不合就冷脸沉默,像那次在烤肉店之后,而今晚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的相处好像全凭心情,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而这种模式,恰恰是让她感觉舒服的。
周日清晨。
七点半,南嘤跟着闹钟一起醒来。
她简单洗漱了下,把长发梳了个利落的高马尾,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服,长袖长裤。背上双肩包,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黑影压下。
“我刚想摁门铃呢。”
南嘤反应了一瞬,看清门口的人是温煦。
“你怎么来了?”
温煦笑说:“来接你吃早饭,然后顺道一起去拳击馆。”
南嘤‘哦’了一声,转身把门关上。
两人一齐往电梯间走,恰在此时,走廊对面的门也开了。
那人低着头,右手握着手机,似乎在跟什么人通话,一时没有注意到他们。
南嘤和温煦先一步进了电梯。
温煦刚想摁负一楼,南嘤突然开口:“等一会儿。”
温煦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直到几秒钟过后,电梯间走进一个高大精瘦的影子。
宴怀洲外形实在太出挑。
他今天还是简单的一身黑,不过是运动系,衣服上的logo是只简笔勾勒的小鹿,一个意大利的高奢品牌,出现过在时尚杂志里,小众但价格不菲。
脚上踩着双球鞋,斜跨着个同色系潮包。
上衣拉链拉到头,衬得下颚线更加清晰利落。
也就在这时,他才抬眼看清电梯里的俩人。
温煦向他笑了一下,宴怀洲伸手不打笑脸人,也点了下头。
此外,表情没什么变化,手里还握着手机。
他食指覆在负一层的按键上,询问的目光递向了一旁的南嘤。
南嘤冲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按下键,懒洋洋地靠到一边。
还在跟手机那头的人讲话,声音没有一贯的冷,应该是关系很好的熟人。
“行,我过会儿去找你,见面说吧。”
说完这句,他就撂了电话,把手机揣兜里。
电梯还在无声的下降,里面的三人也都无声的保持着沉默。
到负一层的时候,电梯打开。
宴怀洲先行迈了出去,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对向的是温煦。
“你家在槐西区是不是有家拳击馆?”
没想到宴怀洲会突然跟他说话,温煦愣了一下,才回:“嗯。”
顿了一下,又问:“你要来玩吗?”
宴怀洲点了下头:“带朋友去发泄一下,你那今天营业吗?”
“全年无休。”温煦笑道,“欢迎。”
“行。”宴怀洲扫了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南嘤一眼,漫不经心地撂下一句,“地址你让南嘤发我微信。”
南嘤:“……”
温煦:“……”
宴怀洲说完就开着他那辆帕加尼疾驰而去了。
在车上的时候。
温煦忍了几次,没忍住,还是开口问道:“你和他不是不熟吗?这就加上微信了。”
他一向灵活的大脑现在也有点宕机。
他这人记性不差,所以很清楚的记得自己跟宴怀洲是加过微信好友的,虽然没聊过。
他为什么要假手于南嘤给他发地址?
最他妈离谱的是,他俩为什么会有好友?
宴怀洲他不在乎,主要是南嘤。
他太了解她了,她不会轻易添加一个人的。这么多年,她的微信好友五个手指都能数过来。
南嘤抿了下唇,面不改色,直接说:“昨天刚加的,有点事让他帮忙。”
“你俩住一楼?”
“嗯。”
温煦眼睛注视着前方,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情绪划过。
理智告诉他,这两人绝不可能产生什么交集。
可理智之外,又觉得他俩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俩都是不能用常理去定义的人。
但他点到为止,没再过多探听。
路上,两人简单吃了点早餐,就直接去了槐西区。
槐西区是仅次于长安街的繁华。这里偏娱乐健身,一条街差不多都是球馆、健身房、游泳馆、拳击馆、牌室什么的,也有几家知名的刺青店。
每日人流量挺多,今天正好是周日,早上的时候各种豪车就错落停放了不少了。
温煦在一家拳击馆前停车。
这是他爸手下的产业,他大学毕业后就接手了过来,开了十几年,在南城挺有名气的,来这的也大都是常客,年轻人居多。
他和南嘤一起进去的时候,店内已经有一些脸熟的客户了。
跟他扬手打了个招呼,但目光若有若无地刮过一旁的南嘤。
有人直接吹口哨起哄:“阿煦,带老板娘来了?”
温煦半个身子挡住南嘤,冲那边骂了一句:“别他妈瞎起哄,一会儿我找老王去跟你对练。”
“卧槽,这就没意思了。”那人打着哈哈,连忙走开了。
老王,是他们家的金牌教练。
退役运动员,打过不少比赛。
温煦带着南嘤直接去了二楼独立换衣间。路上遇到了几个店内的陪练,年纪都不大,十八九岁的少年,身高都在185左右,脸上都是青春张扬的笑容。
走过来,一溜烟的跟他们打招呼,“煦哥,南姐,早!”
温煦笑着回:“早。”
南嘤也向他们挥了挥手。
温煦年龄摆在那,又是老板,一声‘哥’自然当得起。南嘤跟他们一般大,甚至比他们有些还小,但这声‘姐’她也当得起。
温煦侧头看她。
她极少扎这种简单的高马尾,整个五官露出来,有种逼人的明艳和飒爽。
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会儿她头发没有这么长,五官还稍显稚嫩,但那双眼睛是和现在如出一辙的冷清。
当时她拿着店里的招聘单子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在这当陪练挣钱多吗?”
那会儿他刚接手这个馆子没多久,事事亲力亲为,乍然看到一个看起来刚上高中的小姑娘来应聘陪练,他都惊呆了。
觉得她在闹着玩儿。
但随着她问出这句话,还有触及她那双小小年纪却仿佛历了很多事的眼睛时,他鬼使神差的就认真的开始面试她了。
他当时只问了一个问题:“先不说年龄,在我们这当陪练对身体素质还有拳击技能、格斗散打都是有一定要求的,你觉得你符合哪个条件?”
他本意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的。
但没想到,她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让他打破所有原则留下了她。
甚至让她留在了他心里,直到现在。
她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眼睛平淡的如一汪死水。
她说:“我抗打,而且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