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飙车

因为宴怀洲那两句话,薛让那群人一直笑到了下课。

而宴怀洲拒绝高一学妹表白的消息也很快在学校里不胫而走,学校论坛活跃度第一。

占据学校论坛活跃榜首好几个月的‘温渺渺自杀’事件终于被彻底淹没。

除了开学第一天外,学校已经几乎没人再讨论这件事了。

人死如烟,风吹即散。

无关紧要的人,连记得的必要都没有。

南嘤回到教室后,就看到自己的桌子被人整个掀翻在地。

书本被撕扯的稀碎,文具、书包散落一地。

而最上面的,赫然就是她那部手机。

不过此时已经四分五裂,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估计被狠狠碾压过。

南嘤看着满地狼藉,站在原地缓了会。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急剧的翻涌,又被她一次次强力压制。

怪不得那几个人体育课不在。

她真是低估了陆安棠的卑劣。

班里的人陆续进来,看到眼前这景象,都不约而同的猜到了什么。

但都各回各位,没人多管。

陆安棠几个人早就不在了。

陈媛声从洗手间回来,看了眼地面,一瞬间就联想到了谁干的。

她一向脾气直,也没南嘤能忍,当即就要转身冲出去找那些人算账。

南嘤拉住她胳膊,冲她摇了摇头。

南嘤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她心里一直有一杆尺,有些事她能忍,有些不能。

她没那么多的精力浪费在垃圾身上。

手机是身外之物,无非损失了那张威胁陆安棠的照片。

书本可以再买。

所以,这件事,她能忍。

她冷静地走过去,先把桌子翻起来,然后蹲下,收拾东西。

陈媛声气得眼睛通红,平复了一会儿,才过去帮她一起收拾。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买新的课本和资料。”

南嘤没拒绝,点了点头。

再出校门,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看了眼手表,今天是没时间再去买手机了,好在钱包还在,里面有现金。

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地点。

那司机听到地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回头同情地看她一眼。

南嘤已经习惯了,一上车就闭上眼。

想到接下来要看的那个人,要面对的一切,她伸手揉了揉眉心。

出租车一路驶出市区,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

她感应到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缓缓睁开眼,往窗外看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乌云压顶,灰蒙的天空浓重的像墨。

这才想起来,温煦说今晚会有暴雨。

车停在医院门口,南嘤给了现金后,开门。

她站在医院门口,微仰头看着医院醒目的‘安定精神病院’六个字。

每一次,这六个字都像千钧重石一样压在她心底。

沉重的让她喘不过一丝气。

这是她的命运,是她自小就背负的人生。

她从来别无选择。

南嘤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进去。

黑色天幕压下。

每一步,都在走向深渊。

方医生远远看见她,向旁边的人交代了句,就走了过来。

两人并肩往病房区走,途中,方医生向她简单说了下最近一周的情况,“你妈妈现在病情还是有点反复,一步也不愿意踏出屋子,清醒的时候不多,晚上还是需要睡眠针才能入睡。你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尽量跟她说些开心的事,别刺激她。情况不对立马出来。”

南嘤一一点头。

到病房门口后,方医生替她推开门,“进去吧。我就在楼道。”

南嘤道了声谢,轻声轻脚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关着灯,一片黑暗。窗帘拉着条小缝,外面的路灯透进来一点斑驳的光。

她没敢开灯,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然后在屋里四处寻找那抹人影。

找了一圈没找到,她向前走了一小步,试探地轻声唤了句“妈。”

等了一会儿没回应。

她又向前走了一小步。

忽然,随着外面一声巨雷劈下,她身后响起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嗓子是劈的,在这暗夜里诡异又森然。

她稳住呼吸,刚准备回头,就被身后人使劲推了一把。

嘴上还大笑着:“哈哈哈哈,抓到你了!”

南嘤一个趔趄直直摔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床头的尖角处。

这一下疼得她直不起身来,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额头滑落脸颊。

她知道那是血,但任它留着,也没管。

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习惯每次见她都会流血受伤。

习惯了什么苦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习惯了……疼。

更何况,流血的次数多了,她对疼都快脱敏了。

借着窗外闪电,她看清面前女人的面相。

一头杂乱枯黄的长发披散着,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眼神无焦,脸上是狰狞又癫狂的笑容。

像个疯子。

南嘤苦笑一声。

她也的确是个疯子。

她额头的血越流越多,像是刺激到了眼前的女人。

她眼神慢慢清明了一些。

直到眼底的污浊彻底褪去,她彻底清醒。

她只看了南嘤一眼,对她的伤视若无睹,转身走到一旁的床上,盘腿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冰冷的声音才响起:

“我说过不想看见你,你总来碍眼干什么?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我命长,想让我早死?”

南嘤闭了闭眼,用力抑制住眼底的酸涩。

她早该料到的。

一直如此。

她的母亲,这个世上她最亲的人,也是伤她最深的人。

疯癫的时候,伤她身。清醒的时候,伤她心。

她是她的耻辱,是她最不堪、最痛苦的过去。

她恨她。

南嘤沉默了许久,拇指抹了一把流进嘴角的血液,扶着床头慢慢站起身,盯着床上的女人,用极轻却极冷的声音说:

“因为你是我妈。”

她们没法有进一步的交流,时间一到,南嘤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猛地拉开门。

医院走廊的光照进来。

她站在门缝处,身体一半笼在温暖的光里,一半没入无尽的黑暗里。

像是两个割裂的灵魂。

她只站了一秒,就大步朝着光往前走去,一步都没停留。

也没回头。

身后的方医生看到她脸上的血,担心地喊她。

南嘤却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变成了跑,一步一步速度越来越快。

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她,她只要慢下来一步,就会被身后的东西狠狠拽下去。

然后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哪怕外面正在下大雨,她也不要命地往前跑,往暴雨里冲。

直到跑出医院很远很远。

直到她浑身精疲力尽,耗干最后一丝力气。

才停了下来。

她站在雨里,仰着头,任冰冷的雨珠一颗一颗砸在她脸上,血液早就被雨冲干,只余额角的一个口子。

不仔细看,倒像是没受过伤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站在雨里多久。

她只知道,她的心重新恢复平静。

她又挺过来一次。

平静下来,才思索自己现在的处境。

荒无人烟的郊区,没带手机,没有过往车辆。

温煦说要来接她,至今没看到影子。

也可能是错过了。

她只能先漫无目的地冒雨往前走,看能不能有幸拦到一辆车。

没多久,远处一道摩托引擎的轰鸣声,划开雨幕,渐行渐近。

南嘤往道路里侧靠了靠,但下一秒,摩托车在她眼前疾驰而过,溅起的雨水扑了她一身。

虽然她全身早都湿透了,但地上的水是脏的,还带着泥点。

南嘤十分不爽,暴躁地抹了一把脸上泥水,却只能自认倒霉。

她这一天真是狼狈极了。

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句那摩托车主:真他妈脑袋有坑,大晚上的冒着雨来郊区飙车!

可她没想到,没过一会儿,那个‘脑袋有坑’的车主竟然又折回来了。

又是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

摩托车停到她眼前,这次没有溅她一身。

南嘤纳闷地看过去。

一辆炫酷的黑色重车。

人比车酷。

车上少年身形高大挺拔,长腿支地,戴着头盔,穿一身黑红相间的机车服,出奇的利落飒爽,还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张狂气。

在南嘤的注视下。

那人往上推开头盔的挡风玻璃,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浓重的夜色里,这双眼睛漆黑无比,又冷的淬光。

南嘤一眼认出了他。

这样的眼神,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还没等南嘤说话,这人低沉又不耐烦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

“有病?大雨天在这儿站着,招魂?”

“……”

南嘤险些被气到失语。

她张了张口,依旧没等到她说出话,那人再一次不耐烦地截断了她的话语。

不容置喙的语气:“上车。”

南嘤不跟自己过不去,自知在这里很难再打到车,很是利落的跨上了他的摩托后座。

她一上车,宴怀洲就发动引擎,摩托车嘶鸣着疾驰而去。

他的确是在飙车,车速极其不要命。

南嘤没有头盔,呼啸的风雨声打在她脸上,差点没把她拍死。

她瞬间后悔,上了他的车。

宴怀洲从来不会怜香惜玉,车上只有一个头盔,不可能把自己的给她。

好在车开出一段距离后,他良心发现,降缓了速度。

车慢下来,南嘤呼吸顺畅了些。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后面,两只手避免和宴怀洲触碰,紧紧抓着车后座两侧的横杠。

全程两人一言不发。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车停在了一个地下车库外。

南嘤寒风疾雨的受了一路,哪怕是铁打的身子,她这会头脑也开始有点晕眩了。

连带着动作,反应都缓慢了。

“下、车。”

直到宴怀洲闷着喉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才反应过来。

南嘤后知后觉地赶紧下车。

倒是不忘低弱地说了一句:“谢谢。”

许是她这声儿虚弱的太像垂死之人了,宴怀洲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立马蹙起眉,南嘤猜测可能她现在的‘尊容’太有碍观瞻了,伤了大少爷眼睛。

宴怀洲也确实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女生,全身湿透,黑发湿哒哒的黏在耳后,凌乱不堪,衣服上还沾着那会儿被他溅起的泥斑,活像条流浪狗。

脸色更是比女鬼还苍白。

平素那双清冷又劲劲儿的眼睛,这会儿也失去了光彩。

宴怀洲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单手摘掉头盔。

撂下一句:

“在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