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这个词。
真是到哪里都适用。
南嘤在怀鹿上了那么久的夜班,本来以为包厢众多,不会碰巧就撞上陆安棠那群人的。
可当她推着生日蛋糕推开包厢门的时候。
就知道命运最爱作怪。
包厢里,音乐鼓噪,光影迷离。
烟草味、酒味弥漫,喧嚣弥天。
鎏金圆台上正拿着麦克风唱生日歌的赫然就是——林挽心。
一曲结束,灯光熄灭,只剩一束柔和的暖光打在沙发中间的女生身上。
她画着精致的浓妆,棕色波浪发,烈焰红唇,一袭黑丝绒吊带裙,曲线毕露,坐在光影下,像一个高傲的公主。
林挽心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让我们一起祝我们的公主,十八岁生日快乐!”
全场沸腾,彩带飘了一地。
所有人都站起来高贺“生日快乐!”
只除了沙发最角落的一个人影依旧安稳地坐在原地。
隔离在一切喧嚣与嘈杂之外,格格不入。
光线太暗,南嘤起初没有注意那抹身影。
这时她手里的遥控器响了一下,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她调整好神色,推着推车上前。
昏黄的灯光渐次亮起,她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沸腾的房间,随着她的出现,竟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陆安棠第一个看到她,沉浸在喜悦中的眸子霎时间冷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尽管不愿,南嘤走到她眼前的时候,还是违心地恭祝了句:“陆小姐,生日快乐。”
她本来打算放下蛋糕就走的,但有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林挽心‘呵’了一声,讥讽的笑意传遍整个房间,“这不是咱班新来的那个转学生吗。”
“还以为你门路广,有什么背景呢。”她走到南嘤面前,抱着臂冷笑,“原来是个贫困生啊。”
“一个在外打工的,白日里也敢跟我叫嚣?!”
班里的人也跟着起哄。
他们家境优越,骨子里瞧不上穷人。
哪怕南嘤长相气质都出众,但出身卑贱,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又想装聋作哑?”林挽心最看不惯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伸手重重推了她一把,“跟你说话呢!”
有人配合的伸出脚。
南嘤猝不及防的被绊了一下。
然后整个人摔在了推车上,受力不稳后又砸到地上。几层的奶油蛋糕全都糊在她身上、脸上。
狼狈不堪。
南嘤双手撑地,沉默了几秒,勉力压制住心里的火气。
她几乎不会在工作时与人发生冲突。
她需要钱。
她看着抽回去的那只脚,始作俑者正幸灾乐祸地尽情看她笑话。
……陆安棠。
她心里记下了一笔。
“林挽心,你太过分了!”
陈媛声怒气冲冲地从桌子上‘哗哗哗’一连抽出几张纸巾,大步走了过来,扶起地上的南嘤,拿纸巾擦了擦她的脸。
此外,整个包厢的人,再没人上前。
甚至有人,还在抑制着笑声。
而这一番喧闹,也终于惊动了一直安静坐在沙发角落,一言不发的那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那么多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却只感受到了那一道。
可能是那道视线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容不得南嘤忽视,她顺着那目光回望了过去。
凄迷冷淡的蓝灰色灯光下,一个黑衣少年懒散地窝坐在沙发一角,精致的下颌线随着扭头的动作绷起,线条流畅锐利。
少年皮肤白得发光,五官深刻分明,鼻梁清挺,眼睛形状尤其好看,眸长深邃,弧度冷厉。
他此刻半眯着眼,在幽淡的灯影下,那双漆黑的眼瞳似是覆着一层薄霜。
不可否认,这人长得挺绝。
但骨相生冷,浑身透着不近人情的疏冷。
他像自绝出来的一座孤岛。
神情淡漠,漫不经心瞥过来的一眼,气息凛冽到可怕。
南嘤与他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
只一眼。
她便知道这人是谁。
——宴怀洲。
但她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疑惑。
晚上的他和白日在天台上看到的样子截然不同,虽然还是冷漠,但没有了那股颓废劲,浑身像裹了一层硬壳,刀枪不入,毫无软肋。
察觉到他的视线,旁人都不敢再闹。
林挽心更是缩起脖子,安分收敛了起来。
陈媛声趁势挽着她的肩膀带她走出包厢,去卫生间清理。
一路上骂骂咧咧的,比她还要委屈。
却一句都没提,她为什么在这里工作。
南嘤心里微微松动。
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直接把身上的制服外套脱了下来。
里面露出一件单薄的黑色线衫,紧致的包裹着她的上身。
陈媛声不经意扫了一眼,又没忍住赞叹:“南嘤,你身材也太好了吧,腰真细。”
“陈媛声,”她第一次开口叫她名字,看着她认真道,“以后别帮我了,不用为我得罪她们。”
陈媛声愣了一下,然后“嗐”了一声,笑嘻嘻地说,“这算什么,别人怕她们,我可不怕。”
她拍了拍胸脯,仗义十足道:“以后我罩着你。”
南嘤到底没忍住,抿了下唇角。
后来陈媛声回包厢拿东西。
南嘤今晚没什么工作了,但还不到下班的点,她把挽着的头发散了下来,戴上棒球帽,去了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露台。
那里最为安静,平时没有人。
但今日却不同。
还没走近,她就注意到那里似乎有两个人影。
还是一男一女,熟悉的身影。
南嘤眯了眯眼,顿了一下,然后脚步放轻,继续往前走。
男生一身疏懒地陷在深红色沙发里,侧头看向远处霓虹,长指夹着根烟,轻薄烟气从他骨节分明的指间飘起。
浮沉烟雾中,他轮廓愈显深邃,只是眼底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连眉宇间也尽是不耐之色。
女生蹲在他脚边,双手有些紧张地撑在沙发上,姿态卑微。
她似乎是喝醉了,仗着醉意,踮起脚,仰头,红唇一点一点贴近。
南嘤找好角度,拿起手机,‘咔嚓’一声。
她没有静音,那一声响成功把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看清是她,陆安棠的酒一下子醒了,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而宴怀洲偏头看到她拍照的动作,深黑的瞳孔缩了下,眼神封了冰一样,睨向她。
南嘤丝毫不惧。
她端详着手里的照片,那角度,看上去,就像陆安棠有意勾引。
她还算满意。
陆安棠迷蒙的醉意散去,胸腔起伏。
被人撞破的羞耻、尴尬、愤怒一齐涌上来。
终于忍不住撕下那张虚伪的面皮,冲着她一字一顿咬牙道:“你干什么?”
南嘤走近了几步,将照片对向她,让她亲眼看看,自己那副卑微勾引人的情态。
照片里,陆安棠清醒地看到宴怀洲眉间的不耐。
倒真像她不顾一切、不顾脸面地上赶着勾引他。
陆安棠自尊像被碾在地上一样,眼睛气得充血,伸手就要一把夺过那手机。
南嘤早有所料,高举起手,退后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她将手机揣进还沾着奶油的裤兜里,冲她勾了勾唇角,声调冷淡,“就当还你那一脚了。”
宴怀洲半撑着头懒洋洋坐在沙发上,抱着看戏的心思,闻言眼尾一挑。
本来因为被偷拍而带来的不爽与戾气散了散。
此刻倒是提了点兴味地看向她。
刚才在包厢里被那么欺负都一声不吭,还以为是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没想到是个藏着獠牙的小狼崽,扮猪吃老虎,睚眦必报。
“南嘤!”陆安棠吼她,“你到底想干什么?!把照片删了!”
“以后让你那些小喽啰离我远点。就几个月,我们相安无事,谁都别惹谁。”南嘤眉目清冷,语气带着几分讥诮,“不然我不介意让全校人欣赏一下他们眼里高高在上的公主是怎么屈膝献媚的。”
她特意把“屈膝献媚”四个字咬的得重了几分。
陆安棠火气直冲天灵盖,咬牙切齿道:“你、威、胁、我?”
南嘤不置可否。
“算给你的生日礼物,”她冲她抬了抬下巴,再次说了遍,“生日快乐。”
说完,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哪天如果我真发了这张照片,会把你打码的。”
这句话,是冲着宴怀洲说的。
宴怀洲挑了下眉,把手里的烟掐灭,漆黑深长的眼眸笔直地盯着南嘤,直至她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抽回视线,低嗤了声。
陆安棠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她小心翼翼地转回身,望向宴怀洲,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少年从沙发上站起身,迈着长腿走了过来,陆安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可宴怀洲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侧越过,擦肩的一瞬,语气阴沉略带警告的对她说了三个字——
“别找死。”
南嘤去前台领了今晚的工资。
出去后,沿着长安街漫无目的地往尽头走。
已经夜间十一点了,但这条街依旧喧哗,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属于这条街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线衫,三月份的夜风刺透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冰凉的颤意。
不知怎的,她竟破天荒的想到了刚才见到的那人。
他的眼神,就像极了这阵风,刮到人身上,寒凉刺骨。
算起来,她在怀鹿工作了一个多月,今晚是第一次见到他。
倒是不负传闻。
南嘤对待任何事都很淡,对他的第一印象无非就三个字——
帅。
冷。
傲。
这人的冷和傲是骨子里的,一晚上没见他说一句话。
他身处在喧嚣之中,却又隔离在喧嚣之外。
好似对什么都不上心,都看不上眼。
这点跟她倒颇为相似。
南嘤晃了晃头,止住思绪。
她清醒的知道,她跟那样的人,是两个世界的。
这辈子,不会产生什么交集。
何谈相似。
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人群的声嚣渐歇,周遭一片静寂,灯光也灰暗下来。
原来她想事情想的太入迷,早就走出繁华的长安街了,这会儿不知道拐哪里来了。
四周没人,只余几盏摇摇欲坠的路灯,发着幽黄的光,头顶纵横交错的电线黑压压的笼罩着整片夜色。
有点瘆人。
南嘤顿住步伐,冷静地掏出手机,刚点开导航,就听到不远处的窄巷口传来一阵声音。
夹杂着某道撕裂的哭喊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她不想多管闲事,只停顿了一秒,便继续捞起手机。
刚提步往外走,好死不死的,她的导航提示音响起——
“步行导航,请您沿当前道路向北出发。”
“……”
她手机声音不大,但奈何,这一片实在太静了,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到。
果然,下一秒。
巷口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一句怒喊:“谁在外面?!滚过来!”
南嘤叹了口气,将手机揣进兜里。
没等那群人出来逮她,她就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里面的景象跟她想的差不多,七八个少年模样的人,在围殴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大腹便便,浑身是伤,眼睛充血,塌鼻梁似乎都被打断,镜片碎裂。
单手撑地背靠着后面的废墙,墙上一片斑驳血迹,整个人烂泥一样瘫坐着。
啧。
比她想的要惨烈一点。
里面的人都愣住了。
没想到来的是个女生。
还是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女生。
他们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了。
其中一人好像认出了她,震惊地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冲人群的最里面吼了一嗓子——
“洲哥,是咱班新来那个转学生!”
南嘤:“……”
洲哥?
不知怎的,她似乎已经预感到这人是谁了。
众人齐齐回头看。
隐在最末的那个身影逐渐显露出来。
南嘤毫无遮蔽地看向他。
果然——是宴怀洲。
那人双腿散漫地蹲在地上,一只脚踩住那个男人的右手,冷白手指间夹着根燃着火星的烟,正慢条斯理地往男人手背上碾。
他穿一身黑,轮廓在黑夜里更显锐利,冷隽的眉眼此时拢着层阴郁的戾气。
再配上他手里的动作和过白的皮肤,恍然有种又野又狠的病娇感。
看到南嘤时,他动作也没停,只是缓缓掀起眼皮,闲散地看过来,眼神像带了钩子。
半晌沉默后。
“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