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小五蹲到了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流水。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后,用手捧起一把水灌到嘴里漱了几下后又吐掉,最后抬头对我们几个人说道:“上面有人,而且身上还有伤,这流下来的水里有血腥味,是新鲜的,活人身上渗出来的。”
见他表情凝重,我和陆旭、沈头也都警觉起来。小五往前走出几步,目光再次停留在头顶强光渗出的位置:“怎么办?直接上去还是如何?”
我上下望了望:“上去吧,上面的能见度不高,不管是什么人在上面,一时半会也看不清我们的。”
小五却摇头:“可我们也看不清楚对方啊!”
陆旭却微微笑了笑,把手伸到了背上背着的包里,从里面扯出几副用铁丝拧成的眼镜模样的玩意出来。这眼镜上甚至还有镜片,但是那镜片是黑色的。
陆旭朝我和小五手里一人递了一副,自己也戴上一副,接着说道:“这几天我和沈头在基地里找了块玻璃磨成了镜片大小,用铁丝架好。然后让杨建派人去仓库里找出了几瓶墨水,涂在玻璃片上阴干,就是为了今晚重新回那古怪房间用。”
我和小五张大嘴,一下还没明白陆旭整出这玩意什么作用。我俩学陆旭把铁丝眼镜架到了鼻梁上,周围一下暗了下来,接着,我们把目光移向了头顶的光源,居然能清晰看清楚那强光下山壁之间矮矮的洞口了。
我们都笑了,这次反而是小五主动朝着我望了过来,和我目光有一次交汇,接着他压低声音说道:“来,咱比比谁先上去。”
还没等我晃过神,他身影就往前冲刺几步,接着朝上跃起。我也追了上去,忽的一下跳向石壁,双手稳稳地搭到了洞口的石头上。接着我们身子一挺,一起翻了进去。我俩很有默契地搭档着,我直接弯着腰摸出手枪,对着前方搜索起来。小五却直接转身,对着身后甩出了绳索,三下两下把陆旭和沈头拉了上去。
不得不承认,就算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玻璃片的粗拙眼镜,我们在这有着强光,异常寒冷的房间里,能见度依然很低。因为玻璃片在进入这非常寒冷的房间后,第一时间就蒙上了一层白雾。
我们四个人一起蹲了下来,背靠背面对着四个不同的方向,手里都举着枪,缓慢地朝前移动着。我走在最前面,小五和陆旭在我两边,沈头在我背后。大伙都没敢吭声,努力在强光中寻找可能出现的人影。
第一个发现房间里有人的是陆旭,他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小声地哼了一声。我们一起转过身,朝着他的正前方望去。只见那边七八米远处,有一个可能是人的身影正蜷在地上。
我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三个都先留在原地不动,怕打草惊蛇,毕竟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咱并不知道。接着,我把手枪别到腰上,从背上抽出一柄大刀来,弯腰往那团身影又靠近了一两米,最后,我双膝一弯,安静却又灵敏地跨到了黑影身边,果然是一个双手抱膝蜷在地上的人,我快速地分辨出他脖子的位置,手里的大刀也架到了上面。
可地上这穿着厚厚衣物的家伙压根没有动弹,我对着身后挥了下手,小五他们三个也连忙跑了过来。小五把地上那人一把翻了过来,居然是一张我们没见过的生面孔,年纪还不小。
“这是谁?”陆旭眼睛还是往四周继续搜索着,嘴里焦急地问道。
我愣了一下:“我们也没见过他。”
小五却径直捏向了地上这家伙的脚部,他一把扯下了这家伙一只鞋,鞋是黑色的,可鞋被摘下后,几丝血从地上那人的脚踝处渗了出来。
“是服部川八。”小五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甚至还有微微抖动。紧接着,他又抓住了地上这人的脚掌往下一扯,只见一截脚掌形状的木头被他扯了下来。血水也一下多了起来。
是服部川八,十几天前逃出了我们营地的张地主,抑或是死老头。
我一把扯下了服部川八头上戴着的帽子,一个只有很短发渣的脑袋呈现在我们面前,自然是服部川八无疑。
小五扔掉了手上那截木头做成的假肢,接着用手掌堵在服部川八脚踝处的断口上,抬起头来对我说道:“邵德,他还没断气,赶紧想想办法让他醒过来。”
我“嗯”了一声,见服部川八的嘴唇乌青,脸上的皮肤似乎都缩紧,昏迷的原因自然是寒冷无疑。我双手用力搓动,然后贴到他的脸上。陆旭和沈头也没闲着,也都搓动手掌,用发烫的手掌贴到服部川八湿衣服里冰冷的身体上。
我们忙活了有十多分钟吧,可就凭我们的这些举动,要让对方苏醒本就无甚可能。最后,我一把搂住了服部川八的身体,对陆旭和沈头说道:“你们继续在这找找你们想要带回去的东西。”说完我扭头对小五说道:“我俩把他带到下面去,希望能把他弄醒。”
小五“嗯”了一声,跟在我身后朝着我们翻进来的位置走去。陆旭在我身后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没出声。
我和小五快步赶到洞口,小五先跳了下去,然后接过我递下去的服部川八。几分钟后,我们找了个相对来说没有被上方冷气直接灌到的角落,重复起了搓手掌的动作。
这样折腾了有十分钟左右,我们怀抱里长着陌生人面孔的老头终于苏醒了过来,他的眼睛微微张开,在看到了我和小五后,反而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接着他咳了几声,声音很小地对着我说道:“雷……雷子,我还能叫你一声雷子兄弟吗?”
他说这话的声音和之前我所熟悉的死老头一模一样,我听着心里浮出一种异样的暖暖。在战俘营里死老头与雷子的相依为命片段一一呈现。
我点了点头:“可以。”
服部川八微微笑了:“我的身份小五兄弟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小五面无表情地应道:“你就是传说中的服部族后人,特工之神。”
服部川八点了点头,接着他又望向我:“雷子兄弟,不管我曾经是个什么大人物,可我始终是个老汉了。这人啊,活到一定的岁数,悟出的东西和年轻时候已经不同了。什么信仰,坚持,使命……实际上有什么意义呢?”说到这,服部川八缓缓地移动脑袋望了一眼小五:“武藏君,你能明白吗?”
小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服部川八再次望向我:“雷子兄弟,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们说这些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我不知道怎么样把面前这苍老的高级特务人员在敌我之间准确定位。死老头?服部川八?抑或是他的其他各种不同的身份?他那浑浊的眼神闪出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濒死之人微弱的光,我叹了口气:“为什么?”
服部川八努力挤出一丝笑来:“我十六岁开始为天皇,为军部工作,没有过爱情、朋友,甚至亲人。服部族到我也算走到了尽头,之后日本忍术再也不复存在。军部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他们关心的是我能够为国家继续付出多少。我今年实际上已经60岁了,介入远山里的合体人项目整整十年。最后这几年我时不时回忆自己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我找不到这问题的答案。然后,我有了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个朋友,那就是你……或者说是你身体里的雷子。可接着,我依然要背叛我唯一的这个朋友,为了国家不知所以的目的。”
说到这,服部川八眼眶里湿润了:“那天我舍弃双脚逃出你们的营地,满身是血地爬到九日研究所外,可我面对的却是一堵锁得紧紧的大门。不管我如何声嘶力竭地呐喊,里面的军人们好像压根听不到似的。我可以为他们对我的不理睬找出各种各样的原因,解释为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可是,我老了,我像一条被遗弃的老狗,在主人禁闭的大门前呻吟是不争的事实啊。”
“我老了,我已经无法如当年一样在野外独立生存。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很希望我真的只是死老头,是那个尽管没什么能力,但依然有你们这些兄弟们对我不离不弃的死老头。很可惜……”服部川八苦笑着:“很可惜我不是。就连像个像样的军人一般的死法,我也无法保持。今天,我想方设法找到这个你们所说的诡异的房间,就是来等死的。我知道你们始终会回到这里,那么,不管我做过什么,我的尸体始终不会被你们随意地扔在荒野,和其他人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服部川八使劲地直起身子,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会吗?”
我咬了咬牙:“不会的。”
小五却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好像是不想看到他心里始终景仰的神一般的人物临终时的凄凉。他沉默了一会后,低声说道:“服部君,你还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服部川八再次笑了笑:“我知道的事情很多,可远山里的一切,包括土肥自己,知道的也有限。”服部川八又扭头望向我:“雷子兄弟,你想知道一些什么?你问吧,我都可以如实地告诉你。”
我反倒一下愣了,对于远山里的一切,我确实有过无数个疑问。可服部川八现在主动提出来,我还真想不出有哪一个问题是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结果的。
服部川八又望了望小五:“你呢?”
小五没有回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越发激动起来:“我们特高科特工人员心中如同战鬼一般的服部川八,现在在我面前问我想知道什么?我想知道什么呢?我想知道什么呢?”小五猛的抬起头嘶吼起来:“我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服部川八再次微笑了,接着对我说道:“雷子兄弟,你现在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顿了顿:“毁了这里吧!只有毁了这里的一切,才能真正让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早日结束。”
小五一下转过身来:“你疯了吗?难道就不能利用这一切来制造出真正无敌的军队,打走好战的敌人吗?中国疆域这么大,没有强大的军队,走了我们日本人,还是有其他国家会要侵略进来,这是永远避免不了的。”
他俩的话都好像是一记记重重的铁锤,敲打在我的心坎上。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明白到了服部川八的意思,可小五的话展现出来的,又是一个无比诱人无比美丽的未来,足以让我们中华瞬间成为世界第一强国。
我低头望向服部川八,他的脸依然是陌生的,眼神却熟悉到让我无法放下。见我不出声,服部川八语重心长地说道:“雷子,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你们的国家在现在这场战争中是被侵略者,你们受到的伤害我在战俘营呆了这么多年,心里也有数。可同样的,作为侵略者的日本呢?一批批年轻的孩子离开家乡,就再也没有回去,无数的老人与妇女、孩子,面对的也和你们的百姓一样,是艰难的未来。雷子,只有真正消灭掉让欲望滋生的源泉,才能让和平降临,你明白吗?”
说完这段话,服部川八嘴巴动了几下,好像在咀嚼着什么。这时,小五听到了服部川八牙齿摩擦的声音,他忽的一下转过身来:“别!别吞下去。”
可我手里这熟悉却又陌生的老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紧接着他嘴角渗出一丝紫红色的血液,躺在我怀里的身体缓缓地软了下去。
终于,我明白了死老头找到这房间除了不希望自己尸体和别人一样凭空消失外,到底还为了什么?他是在等我,等我们的到来,然后在这神秘诡异的一切根源所在地,等待着我们找到他,和我们说最后一段话。
因为……他这样死去的话,最起码在我们心里,他是作为我们曾经的好兄弟——死老头而存在的……
服部川八吞下了牙齿里镶着的毒药……
小五表情看上去非常伤感,一声不吭地用绳子把服部川八的尸体绑到了身上。我和小五久久地对视,彼此都没有说话。我们不远处的陆旭与沈头应该还是在研究着远山里一切神秘的根源所在,但和我现在所考虑的问题比较起来,他们的研究似乎变得那么的不重要。只有消灭掉让欲望滋生的源泉,才能让战争离我们越来越远。而陆旭他们现在所在做的,无非还是和远山里的日军一样,希望凭借这股子神秘力量,转换为能投入到战场上使用的超级武器。
“有意义吗?”我轻声对小五说道,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所说的意义代表着什么。
小五傻傻地看着我愣了一会,接着好像一下子醒过来似的对我说道:“邵德,服部川八说的话你没当真吧?”
我缓慢地把目光平移到小五脸上,继续沉默,没有回答他。
就在这时,从我们身后那强光射出的位置,陆旭和沈头两人跳了下来。他俩好像对我身后背着的服部川八的生死没一丝兴趣,满脸都是喜悦的光。
陆旭朝我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接着伸出手摊开,把他手心里一小块灰暗的好像是金属似的东西递给我看:“邵德,这物质应该就是转换水源的根本。”说完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块和灰暗金属同样颜色的纱布,指着纱布对我激动地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在九日里那水潭深处找到的。类似于这样小块的灰暗色调的纱布还有很多,都被固定在那瀑布的正下方,好像是栓在那专门为吸收什么似的。”
我接过了那块纱布,把它扯开对着空中看了起来。这是一块很普通的医用纱布,被裁剪得整齐方正。纱布上密密麻麻的丝线上,好像缠住了一些什么,让每一根纱线都毛糙起来。突然间,我意识到,这块被鬼子兵固定在瀑布下的纱布,会不会就如淘金者淘金沙的漏斗呢?只是,这纱布漏斗要淘的,就是经过了奇怪机器转换后的水源里的金属分子离子呢?
陆旭见我表情严肃下来,忙问道:“邵德,你有其他看法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服部川八之前说的话,让我对身边每一个人都有了提防。服部川八的话没错,慢慢滋生起来的欲望,会让一个本无欲无求的人变得凶狠霸道,相信这也是常遇春他们当年之所以被安排驻守在这里,而不是使用这股力量的原因。面前的陆旭是我能相信的人,但谁能保证他不会想把远山里这一切投入到军队中呢?
这时,上方那机器又一次轰鸣起来,奇怪的事情就出现了,我手里这块纱布与陆旭手里那灰暗的金属都一起闪出光来,光并不是很明亮,并且只是那么闪了四五下。可是,这闪动的频率却让我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闪烁的间断速度。
我把手里的纱布对着陆旭手里一递,一把掀开外衣,从我腰上摘下那个黑色的匣子。没错,黑匣子里的红光闪动的间隔速度与刚才纱布闪动的间隔速度是一样的。
我捏着黑匣子犹豫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把黑匣子对着旁边的石壁上狠狠地砸了上去。“啪”的一声,黑匣子被我砸得四分五裂,一团灰暗的棉球似的东西掉到了地上。我连忙把这棉球捡了起来,接着把它铺开……
纱布!和陆旭找到的一模一样的纱布,甚至颜色都一模一样。小五和陆旭、沈头也都瞪大了眼睛,盯住了我手里那块纱布。
几个人愣了有好几分钟,沈头最先打破沉寂:“太好了,这是为我们破解远山里的终极密码迈出的最大一步。我们明天就把这些带出远山交给延安的同志们,让他们找专家研究出这种物质到底是什么,接下来……”沈头越来越兴奋:“接下来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自己就可以制造出另一个远山,甚至几个远山……”
“够了!”我打断了沈头的话,低声吼道。
接着我抬起头来缓缓地看了他们三个人一圈,阴沉着脸说道:“陆旭、沈头,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们也和我一样,不允许小五离开远山吧!之所以不让他离开的原因,你们心里也都清楚吧?”
陆旭和沈头疑惑地望着我,小五却扭过了脸,他已经猜到我会要说些什么。
我顿了顿,接着对陆旭和沈头说道:“同样的,远山里这神秘力量,我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带出去。常将军他们死了,但并不是说守护远山的逝者军团没了。我……”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现在的我就是守护远山的逝者军团中的一员。”
陆旭和沈头张大了嘴,好像看着一个疯子般看着我。小五转过身来,低着头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道:“邵德疯了!彻底疯了。”
“疯没疯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我越发愤怒起来:“合体人?合体人?哈哈!”我猛的抬起头,对着头顶大笑着:“每个人都有渴望强大,征服他人的欲望!每个军队都是为了攻击他国,奴役他国而存在的。不止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都会是这样!永远都会……”
我的话还没落音,整个山洞突然猛地一震,紧接着沉闷的爆炸声不知道在哪个方位轰然响起。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的爆炸声嗡嗡地轰鸣起来。
双眼瞪得如巨大铜铃,胸腔里正万千感慨的我因为这震动,莫名地一阵眩晕,紧接着,邵德的,雷子的,曹正的,甚至还有一些之前没有过的记忆画面错乱地闪动起来。我眼前一黑,面朝前摔倒了下去。
我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不会消失,可我的身体完全无法被自己左右。模模糊糊中,我依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个熟悉的人扛了起来,朝着前方快速奔跑起来。
我的意识始终被自己坚韧的内心支撑着,强行让黑暗中的自己能够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事情。爆炸声,呐喊声,枪声……这一切一切,似乎都是之后几个小时里,在我身边不断响起的。
终于,我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支撑着自己清醒的最后那一份顽强消失贻尽。
到我再次睁开双眼,是躺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窗外一米温暖的阳光正柔和地照到我躺着的床上。我身上盖着白色的棉被,四周空无一人。接着,我睹见我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日历,上面清晰地印刷着年月日:1950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