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黄碧辉时,忘形地冲了上去,张大嘴冲他喊道:“黄碧辉,美云去哪里了?”
可我愤怒地冲上去的结果是,我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我愣在原地,这才想起我不过是个虚无的意识体,无法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同时我又想,面前这个穿着黑色和服,完全一副日式打扮的他,是否还是当初那个满口为国为民的会长?
我转过身来,看见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正打量着站在每个小房子前的女人。然后对视着微微笑笑,分头钻进了两块白布后面。那两个毕恭毕敬地站在白布旁边的女人,依然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往里面走去了。
我没有跟进去,一直激动地大吼道:“黄碧辉,你这样做对得起美云吗?”
我近乎疯狂地叫喊着,可惜我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很快,小房子里传出女人的呻吟声,我无助地面对着这个世界以及所有的不公平。我退到角落,让自己安静下来,同时坚定了心底的想法:无论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危险,我都一定要好好跟踪黄碧辉,希望能够再次见到美云。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外面的几个女军人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了两张靠椅,并端来了两个大茶杯,沏上热茶。终于,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松下幸太郎先出来,躺在靠椅上和女军人随意闲聊。黄碧辉晚几分钟才出来,径直走到一张靠椅前,舒服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同时不忘和松下幸太郎闲聊。
我连忙走近了几步,生怕漏听他们的对话,毕竟我的日语水平很一般。黄碧辉张开嘴说出一口地道的日语,松下幸太郎却摆摆手,瞟了几眼身边的几个女军人,然后用中文对黄碧辉说道:“我们还是用汉语吧!”
黄碧辉点点头。看得出来,他们接下来所聊的话题是需要避讳这些慰安妇与女军人的。
我心里窃喜,看他们这么谨慎的样子,聊天内容应该会涉及机密。
黄碧辉最先开口:“松下君,李、古两位的净化体,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浅浅地喝了一口茶:“目前看起来应该可以使用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等到四十五天再进行转换吧!毕竟这两具身体很重要,对于大日本皇军来说意义非凡。”
黄碧辉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之前你和坂田君在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李、古两人的转换吧?”说到这儿,黄碧辉顿了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那些逃跑的战俘,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吧?”
松下幸太郎微微笑着:“那几个不过是在我们皇军控制下的小蚂蚁,翻不上天的。黄碧辉先生,你放心,虽然对于那几个战俘的事情,我们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有一点请你相信,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我们的控制中。也可以这么说,他们不过是另外一个实验里的小白鼠罢了。”
看得出,黄碧辉被松下幸太郎的话勾起了好奇,他坐了起来,把头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说道:“你的意思是——薛定谔之猫实验又开始了?”
松下幸太郎白了黄碧辉一眼:“黄碧辉先生,有些不方便让你知道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过多打听了。你是研究人员,但并不是军部里的人,军部的一些计划你没必要知道。”
黄碧辉讨了个没趣,点点头往后靠去。
松下幸太郎大概也觉得刚才那番话说得过分了,没给黄碧辉留颜面,转而说道:“黄碧辉先生,有些事情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大日本皇军的苦衷。你对我们皇军的贡献,我们是心里有数并且也很认可的。包括在无菌实验缺少试验品时,你为了科学研究无私地奉献出妻子的事,至今都让我们感动。但是,有些与你的研究项目无关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一点儿比较好。黄先生,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松下幸太郎这段话里提到的黄碧辉的妻子,指的肯定就是美云。这消息让我心里一震:什么是无菌实验?黄碧辉这个禽兽,对美云做了什么?我一颗心揪得紧紧的,但还是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
黄碧辉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半晌,黄碧辉扭过头来,问道:“听说袭击你和坂田君的还是那群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黄碧辉猛地坐了起来,凑近松下幸太郎身边问道:“连那个耍大刀的合体人也斗不过那些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还是微微地点点头,表情有点儿不耐烦,闭上眼睛不再理睬黄碧辉。黄碧辉再次碰了钉子,也就不再追问,往后躺下不吭声了。
我有点儿急了,他们继续沉默,就意味着我听不到任何想要了解的秘密。尽管我已经决定要紧跟着黄碧辉在这地下世界里探出个究竟,但一旦黄碧辉与松下幸太郎分开,他不可能自言自语说出秘密吧!
正想到这儿,松下幸太郎忽然开口了。只见他依然闭着眼睛,缓缓地说道:“那个耍大刀的合体人的成功,完全是意外。目前我们进行的复生计划,已经不下一两千个试验品,可成功的就这么几个人。其他的不过是一些没有任何意识的行尸走肉。所以说黄先生,你的任务还是比较艰巨的。真实世界与平行世界的结界之处所隐藏的玄机,还得依靠你我的努力啊。”
黄碧辉忙欠身起来,说:“松下君您说得是,在下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惜为大日本皇军贡献我所有的努力。”
松下幸太郎听了这番话应该很受用,他睁开眼,瞟了一眼面前满脸恬笑的黄碧辉,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黄先生,你不是一直关心着你妻子的生死吗?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阮美云女士没有死,她现在依然和那些血娃娃在一起。”
黄碧辉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松下君,她的生死我早就不再关心了,毕竟对于一个已经背叛了我的女人,没有什么好眷恋的。在她心里,只有那个早就死了的曹正罢了!”
黄碧辉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波纹。
“她心里,只有那个早就死了的曹正罢了!”
难道说美云……她心里是有我的?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感觉到一阵晕眩。我必须找到美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远山里孤独地生活。我必须找到她!我必须找到她!
松下幸太郎慢慢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和服,用日语对那些在身后站着的女军人说了句:“辛苦你们了!”然后和黄碧辉一挥手,黄碧辉也连忙站了起来,对女军人鞠了个躬,跟着松下幸太郎往外走去。
我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后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我当时的脑海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继续寻找美云。松下幸太郎的话让我得知,美云一直生活在外面的森林里。可是,在走出慰安妇的房间后,狭窄的走道把我重新拉回了现实。眼下,我只剩下两个选择:跟在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身后去看看他们将要去的目的地;或者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等到明天晚上,看有没有机会回到之前那些百姓打扮的鬼子兵营房,然后跟着他们离开这里。
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已经往过道走去,我盯着黄碧辉的背影,思绪万千,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最后,我终于咬了咬牙,往他们身后跑去。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交谈,拐了几个弯后,黄碧辉站在一扇小铁门前对松下幸太郎说:“晚安。”然后弯下腰,把两个手指分别伸进铁门下方的小孔里。次序我也记下了,依然是先左后右。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往前走了。黄碧辉抬起脚,往里面的房间走去,同时伸手往门边按开了灯。
我跟进去,心里稍稍安定下来,那就是从慰安妇营房回到这里的道路,我已经记住了,寻思着利用今晚到明晚的这段时间,还可以留下来好好地观察黄碧辉平时的行动,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里面是一个正方形的房间,大概三四十平方米,侧面有一扇小门,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是个洗手间。黄碧辉进到房间后,径直往大床走去,重重地倒在上面,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仔细地观察房间,房里除了那张床,就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排书架。书架上全部是档案袋。我凑近看了看,只见每个档案袋上都有八个数字。我无法去拨弄这些物件,自然无法知晓里面的内容。正看到这里,身后传来轻轻的抽泣声,我回头看去,只见黄碧辉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他居然在哭?
我走到他面前,仔细地观察他。黄碧辉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天花板,那副金丝眼镜下的眼眶里,正不停地往外淌着眼泪,顺着双鬓流到了头发里。然后黄碧辉坐起来,把床上面铺着的棉絮掀开,露出整齐的木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在两块木板的缝隙里,抽出一张相片来。
黄碧辉捧着那张照片,眼泪流得更多更急了。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只能静静地抽泣。我探头往那张相片望去,短暂的一眼,让我的心也在瞬间支离破碎。相片的背景是我们当时就学的柏林大学门口,当时的我站在他们背后,戴着黑框眼镜,穿一身灰色长袍,长相还算白净。前面并排站着的就是黄碧辉和美云。相片里的美云微笑着,头上别着一朵白色小花。她身边的黄碧辉,也戴着那副黑边眼镜,张开双手。相片中的他,笑容明朗干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怀抱中,包括他的未婚妻美云,也包括他的好友——我。
黄碧辉继续抽泣着,盯着手里的相片默默流泪。站在他身边的我,心里也异常酸楚。我不知道黄碧辉和美云在和我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于黄碧辉这个和我同窗几年的男人,我始终相信他不会做对不起我对不起美云的事情。因为我能够感受到黄碧辉在落入鬼子手里后,也只是想要活下去,甚至还希望我和美云与他一起活下去的苟且想法。或者,他和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是个应该被人唾骂的汉奸。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那么黄碧辉有错吗?
我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个正在哭泣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朋友,心里异常难过。那晚,对于黄碧辉是漫长的,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我能猜测到他如此悲伤,是因为松下幸太郎对他提起了美云的音讯。黄碧辉在床上辗转流泪。床边的我虽然同样痛苦,却没有眼泪流下来。我不知道那一晚是怎么度过的,直到闹钟突然响起,终结了漫长的黑夜,也终结了我和黄碧辉的痛苦。
黄碧辉从床上爬起来,从墙上取下一套没有军衔的日军军装换上,把相片重新塞进床板的缝隙里,然后向门口走去。
很快,铁门由外往里被推开了,两个鬼子站在门口。我这才意识到,黄碧辉在地下世界的生活看似自由,实际上却和囚犯没什么区别,一样是被羁押。
我跟在黄碧辉身后往前跨去。可就在那一瞬间,我猛地发现在那两个鬼子士兵背后还站着一个身穿宪兵军装的高个子,腰上赫然挂着那个让我无比恐惧的黑色匣子!
我连忙往后退去,面前的铁门也被重重关闭。但他们关门前却忘了关灯,这让我不需要在黑暗中死等铁门打开了。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依然是个可有可无的灵魂,关在如同牢笼般封闭的房子里,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虽然愤慨,但却无力去改变。
我转过身继续观察房间。昨晚由于黄碧辉的异常举动,让我不曾注意到房间里的细节。很快,我便发现墙上粘贴着一张破旧的图纸。我连忙凑近望去,只见上面是用黑色的笔画的一张地图。我当场就可以肯定下来,这就是整个地下世界的平面图。上面用日语注释着“支那人学者”的位置,被人用笔画了个五角星,应该就是我现在这个的房间位置。而拐三个弯后的一个图标上,也有用日语标记的“慰安妇营房”。
我一阵激动,想着我所能带出去给外面同胞的最好的礼物,恐怕就是这张地图了吧!我继续仔细地看着,在地图上找到了之前我所经过的大门标记。同时,我找到了目前所处的位置,就在那扇镶有黑匣子的铁门之后,十几个小门的其中一个。我欣喜异常,努力记下地图的每一个拐角每一个细节。但是不得不承认,地下世界的巨大和复杂让我震惊,整个地下世界的结构就是一个烦琐的迷宫。
只是不知道,迷宫本身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令松下幸太郎激动不已的相对论的惊人发现,与这一切是否有关呢?
我判断外面世界是白昼还是黑夜,全靠黄碧辉床头的闹钟。可以确定的是,我在这个封闭的房子里度过了两个日夜。黄碧辉连续两晚没回来,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直到第三天早上,我基本把整张地图都牢记在脑子里,然后长长舒了口气,坐在角落,静静地等待着铁门的再次打开。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铁门才发出声响。我连忙跳起来,但不敢太靠近,害怕看到门外的人身上携带的黑匣子。可喜的是,打开门后只看见黄碧辉一个人。
我在确定外面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之后,赶在门关闭之前,迅速冲出房间。
临走之前,我透过铁门缝隙看了黄碧辉一眼。莫名地感觉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比当年苍老了许多。他的后背微微有些弯曲,眼镜后的双眼无神,双鬓甚至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铁门全部合拢了,我和他再次分开,处在各自的世界里。人一辈子有很多岔路,不知道在我和他同时作出选择时,我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与眼前的黄碧辉相比,庆幸的是我的命运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多了很多选择,而他似乎已经成为定格不可逆转,甚至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这个地下世界。我想,鬼子是不可能让他带着九日研究所的秘密活着离开的。
我摇了摇头,往慰安妇的营房走去,一路上为黄碧辉欷歔不已。与他比较,我最起码还能够在地下世界和外面之间自由穿行,去寻找我所深爱的美云。而他呢?只能握着旧相片偷偷地抽泣罢了。
旧相片!我停住了脚步,我记忆中并没有拍照的印象……我晃了晃脑袋,大概是因为我现在这么半人半鬼的状态,之前很多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很快,我就回到了慰安妇所在的营房门口。我苦笑,意识到自己已经大致掌握了地下世界的地形,我记得地图上标记有“村庄哨兵”,现在我完全可以单独去百姓打扮的鬼子驻扎的营房。我回头观望慰安妇居住着的房间的大铁门,铁门里那些饱受命运摧残的女人,深深地揪着我的心。
我迈开步子,凭着记忆往村庄哨兵的营房走去。其间我虽然还错了几次,所幸那张地图已经深深地烙入了我的脑海里,让我不至于迷路。终于,我回到了那扇连接着村庄的铁门,站在门外等候,我记得那三个老汉打扮的鬼子军官和几个女兵,回到各自的营房需要穿过这扇铁门,我可以乘机进入铁门里面,然后挤上接应鬼子上下的升降器,回到外面的村庄。两个穿着宪兵制服的高个子鬼子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我慌乱地往后退去,害怕他们腰上挂着的黑色匣子。让我庆幸的是,他们腰上除了别着的手枪,并没有黑色匣子。他们径直打开铁门,那三个老汉打扮的鬼子早已等候在此。他们互相点了点头,便往门外走去。
我抢在他们出来之前冲了进去。营房里有一二十个鬼子正在换百姓衣服。我没多想,直接朝铁楼梯冲了过去,期间又遇到了四个刚从升降机下来的鬼子。
最终,我安全地踏上升降机离开了地下世界。
井边的鬼子已经不多了,我没再停顿,直接朝远处的山坡跑去。这几天里,我虽然是虚无地存活在他们身边,但鬼子给我的压迫感无处不在,我迫切地想要离他们远远的,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顺利地跑回树林里。因为我没有依靠肉体支撑,所以感觉不到劳累和饥饿,不用停下来休息。在离开地下世界的最后时刻,我收集到的信息是:这口井与整个九日研究所相连的那扇大铁门,外面无法打开,就算有人从外围突破了村庄,进入地下,实际上也无法进入九日基地。况且,想要在村庄里的六七十个鬼子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那口井,希望也不大。
我往肉体停留的地方一路狂奔,很快,我看到了水中的身体。我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望了望,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回到肉体,全身湿漉漉地从水里站起来。眼下,我要去之前寻找美云发现的那个山壁的缝隙里,趁我还没忘记地图之前,把地下世界的地形刻在山壁上。
我重新回到山顶却花了整整一晚的时间。我努力支配着身体,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够勉强握紧石块画图。下山的路,依然只有清风相伴,注定了我的一生都是孤独的。
在回到了那条我所熟悉的小河边后,我当时考虑过意识与身体分离,同时也期望再次遇见美云时,她能够看到我。还有郑大兵那帮中国人,我必须义无反顾地冲到他们面前,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我相信,郑大兵在了解我的遭遇之后,会谅解并接受我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然后,我要昂首挺胸地和大家并肩战斗,捍卫一个中国男人的尊严——包括找到我的美云,并且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我望着不断流淌的小河发呆,最后,咬了咬牙抬头往树林里走去。之前我在林子里肆意行进,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虽然我知道林子里有几个鬼子巡逻队,但我相信自己是幸运的。
我继续沿着小河的树林边缘行进着,我走得很慢,尽量放轻步伐。一路上仔细寻找是否有人留下的痕迹,完全没注意到,我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
身后突然传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慌乱地扭过头去,原本发出声响的灌木丛没有任何动静。我没有太往心里去,可是等我再次回过头来时,两个鬼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双腿一软,心想,这下完了。
鬼子似乎并不急于开枪,就像猎人看到了掉进陷阱里的猎物,狞笑着朝我慢慢走近。我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声响肯定就是鬼子发出来的,我应该被他们包围了。他们这么镇定的样子,看来我是逃不掉了。
我猛地转身,朝林子侧面的小河跑去。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是我一直觉得,只要踏入河里,我的思维和身体就能同时进入到安全状态,这条河是意识和身体脱离的结界。
但就在我钻出树丛后,一个没戴军帽的鬼子宪兵出现在我面前,他手里握着一把已经拔出了刀鞘,很长很窄的东洋刀,歪着头狞笑着看着我。
身后鬼子的脚步声愈加近了,我扭过头,发现六七个穿着宪兵制服的家伙,如看着一只弱小的猎物,狞笑着看着我。他们不紧不慢地朝我走过来,还摘下各自手里长枪的刺刀,拿在手里把玩。我明白了,他们不开枪并不是想要活捉我,相反地,他们是想要用冷兵器把我活活捅死!
我再次转过头去,冲面前那个站在小河边的鬼子大吼:“三年了,我在这里不死不活地压抑了三年……”三年来,我不敢大声说话,也没有人和我交谈。我不敢弄出声响,因为我害怕被鬼子发现。此刻,我对着面前的鬼子声嘶力吼,像是要把三年来积压的愤怒全部宣泄出来,我以为声音会像以前那样如被阉割的公鸡打鸣那么沙哑难听。
三年了,我终于清楚地听到一个略带嘶哑却洪亮的叫喊声在树林中回荡,感觉非常痛快淋漓,甚至全身的血液也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一般。
面前那个握着东洋刀的大个子宪兵,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从最初那种如看待濒死的猎物的眼神转而换上了对于实力相当的对手的尊敬。这让我莫名地感到亢奋起来,进入了近乎癫狂的状态。
在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似乎化身成为了军营里的那群慷慨激昂的战友,成了战俘营里我曾经无比羡慕的那群热血兄弟其中的一员。我疯狂地吼叫着,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已经变得通红,大步朝站在小河边的鬼子走去。
他的身影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紧握的拳头几乎已经感觉到砸在鬼子身上的快感。只见这鬼子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东洋刀,冲我微微地鞠了个躬。紧接着,寒光一闪,冰冷的利器从我脖子上划过,身首异处的感觉竟然那么清晰。我在空中旋转着的头颅依然睁大眼睛,目睹身体在空中旋转着往前扑去。我真实地感觉到——我终于走完了生命的过程!
就在我的头颅重重地落到了前方小河里的瞬间,被斩首的疼痛却消失了,我的肉体与意识再次分开。我抑制不住心中的窃喜,从河中爬上岸,紧接着扭头往后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近乎绝望:我的头颅还没有完全沉到河底,那个握着东洋刀的鬼子已经冲到了河水中,用刀挑起了我的那颗没来得及合眼的头颅,狞笑着狠狠地甩向我肉体的位置。
从树林里钻出来的那几个鬼子兵,也已经走到了我的肉体旁,其中一个鬼子弯下腰,拎着我的头颅,张大嘴狞笑着。另一个鬼子用手拖着我的身体,甩向一旁。
我用力吼叫着,我的声音又重新回到了不能被这世界里任何人听到的状态。我疯狂地扑向那具没有头颅的躯体。如同之前我穿越所有有机物的场景一样,我扑了个空,摔在了地上。我不甘心,跳起来又往头颅的方向冲去。我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鬼子正狞笑着、叫嚣着,把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当球一样踢来踢去。
我无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自己的头颅被鬼子踢得高高的,落到了远处。身边的鬼子大笑着,终于停止了踢球游戏。我略带喜悦地追了过去,眼看距离头颅很近了,只听见“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了。半空中的头颅像个被打烂的西瓜,脑浆混着鲜血,红的白的四处飞溅。我蒙了,当时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就此要从真实的世界里永远消失吗?
鬼子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完全没有注意。我就那么麻木地站在原地,望着散落一地的身体碎片发愣,包括那颗早就失明的眼球,此刻也落在脚边。很快,所有的残肢碎片在慢慢变浅,随后消失……
我不知道耗了多少个日夜,直到某个清晨,当金黄的太阳照耀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终于挪动了步子。我要继续寻找美云,找到郑大兵带领的队伍,就算他们无法感知我的存在,但是我必须要和他们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机会找到与外界沟通的方法。就算我从此只是个虚无的不为人知的形态。但我还是希望看到美云,看到兵哥,看到他们在远山里胜利的那天。
我毫无目的地沿着小河往前走去。一路上,我努力让自己从极度的失落中走出来,不断在心底说着打气的话,可依然按捺不住悲伤,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拼命地奔跑。
就在我拼命奔跑了一个多小时后,丛林里发出悉悉率率的声音让我停下了步子。我扭过头,循着声音源头望去,是九日研究所大门的方向。我连忙站定,心想,不会再遇到那几个虐杀我身体的巡逻鬼子吧?紧接着出现在我视线中的是大刀刘,他还是穿着那套日式宪兵制服,背上背着两把大砍刀,他的腰上赫然挂着黑色匣子。随后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一整个巡逻队,加上大刀刘刚好八个人。其中一个家伙的面孔很陌生,我在九日研究所门口徘徊了一年的时间,却没有任何印象。他没有戴军帽,说明他和大刀刘是同等级别,应该也是巡逻队的军官。他和大刀刘一样,身材也很高大,手里握着冷兵器,是一支长矛,矛尖透着瘆人的寒光。他背上还背着一把很长的长枪,用布袋子捂着,但微微露出来的枪口,让我一眼认出那是一把阻击步枪。
我连忙往后退去,避免被大刀刘腰上的黑匣子感应到我的存在。
大刀刘和握着长矛的家伙边走边说着话,其他鬼子都低着头,没有吱声。大刀刘不时地指向远处一些标志性的山壁或者小河,那个长矛宪兵也不时点头。看样子像是大刀刘在和他分析附近的地形。
我跟在他们身后。这几年来,我无数次目睹这群巡逻兵进出九日研究所的大门,但我却不知道他们在离开之后的路线,也不知道他们进入之后做些什么。奇怪的是,以前我在丛林里游荡时,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们,所以才放松了警惕。以至于第一次和他们相遇,我的肉体就被他们毁掉了。
我突然想到:之前鬼子巡逻的范围没有这么大,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的两三年里,我没有遇到过他们的原因。为什么最近这段日子里,我在距离九日研究所这么远的位置,也能三番两次地看到他们呢?
我马上找出了答案:应该是郑大兵那群人的缘故,让鬼子不得不把每天巡逻的范围扩大,警戒的程度也提高了,可能这也是一个巡逻队出现两个军官的原因。我又想起松下幸太郎说到的“耍大刀的合体人”,难道就是在那晚保护他和坂田回到研究所的大刀刘吗?可是,松下幸太郎为什么说大刀刘是合体人呢?合体人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路尾随着他们朝前走去。一路上我都谨慎地保持距离。尽管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害怕失去的,但一贯胆怯的性格让我依然不敢靠近,害怕那个黑色匣子。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我当时甚至决定要跟着他们回到九日研究所,去那个朝鲜老头居住的房间。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大刀刘和狙击手突然举起了手,神情严肃地盯着前方。其他鬼子也都连忙弯下腰,握紧手里的枪。大刀刘和狙击手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走,似乎害怕弄出声响。我意识到他们应该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紧张,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发现了郑大兵那帮人,还是美云。毕竟整个林子里,据我所知也就这么些人存在着。
我也连忙往前跑去。果然,只见在前方一两百米的林子中央,一个穿着伪军军官制服的家伙正从一棵大树上滑了下来。巡逻的鬼子继续弯下腰,死死地盯着那家伙的背影。我没管这些,急急忙忙地向那个家伙跑了去,想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人,会让鬼子这么小心惊慌。
穿伪军军官制服的是一个黑瘦精壮的汉子,个子也并不矮。我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所以我看到的自然是身后鬼子看不到的这个家伙的正面。我感到奇怪,这个伪军打扮的汉子,正对着远方的下坡处挤眉弄眼,不时微笑着。
也就在刹那间,鬼子巡逻兵隐藏的方向发出的一声枪响打破了沉寂。这个伪军军官表情稍稍一愣,稍微回头往后瞟了一眼,然后转身对着之前微笑的下坡方向的侧面跑了过去。
我当时也被那枪声吓得一愣,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刀刘和狙击手就已经冲到了我身边。我甚至感觉,就在枪响打破寂静的同时,面前伪军军官就已经开始跑动了,大刀刘和狙击手也已经扑到了他刚才所站的位置。
大刀刘和狙击手继续朝着伪军军官逃跑的方向追去。我抬起脚,想要跟着追出去,结果发现我和他们的速度完全不一个层次。在我跑出去三四米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在二十米以外奔跑了。
我不得不停下步子来,扭头发现剩余的六个巡逻兵并没有追去,反而走到了那棵大树下,靠着树休息。我暗想:可能这几个鬼子也和我一样,赶不上大刀刘和狙击手的奔跑速度,所以索性选择留下,在这儿等着。那么,为什么大刀刘和狙击手的速度会比其他鬼子,或者说比正常人要快呢?难道他们就是松下幸太郎口中所说的合体人?
具体等了多久,我说不清。我只知道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我身边的几个鬼子开始说话了,我连忙凑近,原来这几个鬼子在商量着要回九日研究所,不再等大刀刘和狙击手回来的事。有鬼子持反对意见,认为该等二人回来再回去,毕竟他们是长官。几个鬼子争论不休,其中一个鬼子嘀咕道:“到了晚上,那些奇怪的军队出现,我们恐怕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奇怪的军队?什么军队能让鬼子如此恐惧忌惮?难道就是松下幸太郎提到的鬼娃娃?如果只是我所看到的美云身边的那种鬼娃娃,似乎也不能用军队来形容吧?
几个鬼子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随即起身列好队,转身朝九日研究所的方向迈开了步子。我没再跟随他们,担心那个被大刀刘追捕的人的安危。
巡逻鬼子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了,我继续站在树下等着。突然间我想起一些事,扭头望向之前那个伪军军官注视的方向,我记得:当时他对着下坡处微笑,难道那个方向有同伴在和他呼应吗?
想到这儿,我慢慢地朝那边走去。从我目前的位置到下坡处之间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我小心翼翼地走向空地,周围过于安静,让我心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大事即将发生一般,心里非常不安。我继续往下坡处走去。不经意间,我发现在下坡前方铺满了落叶和枯藤,与周围的地面有些不同。我加快步子上前,蹲在了落叶和枯藤覆盖的地方,这才发现下方有一个很隐秘的陷阱,里面还有一张用绳子结成的网。
很明显,这是一个陷阱。只是,几年来我一直在树林里来回游荡,根本没见过任何活着的动物,这自然不是为捕捉动物而设置的陷阱,那么,应该是针对林子里的人了。
我抬起头往前方望去。视线前方应该是一个浅浅的山谷,里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此刻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就在我准备进入其中时,身后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我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在那片林子里,又有人影晃动。我朝人影出现的方向拼命跑去,想要近距离看清楚是谁。果然,一个人影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就是之前逃跑的伪军军官,紧随其后的却只有大刀刘一个人,双手各握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紧紧地跟着这个伪军军官,往山谷口方向跑过来。
我的注意力并没有被他们吸引住,在听到他们发出的声响后,我已经跑去了他们出现的树林里,吸引我的是林子里发出的响动。同时,伪军军官和大刀刘也已经钻出了树林,进入了那片空地。
我冲进树林,捕捉声响的来源。很快,我就发现那个狙击手爬上了一棵大树的顶端,他手里的长矛已经不见了,只见他在树梢上站定,快速地从背上取出那支很长的阻击步枪,冲着前方瞄准。
“砰”的一声枪响,我心里一沉,他瞄准的目标肯定就是那个在跑的伪军军官。不管那个伪军军官是不是和郑大兵一起的,就凭鬼子的动作,他也绝不会是丛林深处里日军的同谋。
我猛地回过头去,那个伪军军官果然已经中枪。也就在他中枪的瞬间,那个陷阱前的山谷口,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间出现了几个人影,冲中枪的伪军军官和追捕的大刀刘扑了过去。
我头顶的枪声再次响起了,我更是一惊,甚至不敢往身后看。那片空地毫无藏身之处,肯定又有一个正扑向鬼子的人中枪了。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完全忘记了此刻自己是虚无的形态,迅速加入了这场战争中。我往树上一跃,毫不犹豫地朝狙击手的位置爬去。
枪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已经爬到了狙击手的脚下。我感觉全身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干掉这个狙击手。
可是,当我手一扬才发现,我是虚无的,我的手从他的脚上穿过,他没有任何反应。与此同时,他腰上挂着的黑色匣子却闪了起来。
狙击手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点,连忙放下枪往周围望去。我一阵窃喜,在这关键时刻我能够吸引到这家伙的注意力,能拖延一点儿时间,就是我为树林里那帮家伙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我脑海里一个新的想法出现了:为什么我此刻这种虚无的意识,在扑向这棵大树的时候,没有穿越过去,反而抱着树,顺利地爬了上去呢?
来不及细想,周围的树林再次哗哗响动起来,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见几个小小的身影如闪电般地从树上迅速地扑向狙击手。狙击手当时应该也没有设防,注意力正全部放在腰上不停闪烁的黑匣子上面。
我抬头望去,只见四五个鬼娃娃手脚并用紧紧攀附在狙击手脑袋、前胸、后背、大腿上,手指深深地掐进了狙击手的肉里。紧接着,让我惊恐万分的是:几个鬼娃娃张大了嘴,一排细长尖锐的牙齿发出寒光,朝着狙击手的脖子、胸口甚至大腿根部的大血管的位置咬了下去。
狙击手依然握着那支长枪,全身已经鲜血淋漓,仰天发出一声惨叫,惨烈程度让我不寒而栗。紧接着,他身体一歪,往树下摔去。那几个双眼闪烁红光的鬼娃娃并没有因此放弃撕咬,甚至还在狙击手往下掉落时一起朝着脖子啃去,咬住狙击手脖子的同时,几个鬼娃娃同时使劲,把颈骨狠狠一扭……
只听见“嘭”的一声,那个狙击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鬼娃娃在他身体落地之前,往两旁的树上一跃,消失在树林深处。
与此同时,我抱着树的双手也在狙击手摔下后,猛地抱了个空,往下摔去。好在我现在是以意识形态存在的,所以我毫发无损地站在了树下。背后又有脚步声传过来,我扭头发现是郑大兵那张熟悉的脸,距离我只有几步之遥,可惜他看不到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狙击手。
远处空地上的几个人影逐渐清晰,我原本一直好奇想要了解的人,此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就在刚才,我随意一瞅,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有个暗红色的身影隐藏其中。是美云,是我朝思暮想的美云,我大叫着,朝着美云疯狂地跑了过去。
此刻,应该还没有人注意到美云,她依然穿着那套暗红色的衣服,我心中狂喜。眼看她离我越来越近,月色下,我看清楚了,那不是衣服的颜色,她也没有穿衣服,我所看到的暗红色是血痂,她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诡异,让人触目惊心。
“不!不!”
我大声地吼着,更加疯狂地跑去。就在我快要到达美云隐藏的树下时,正前方有个人影走了过来,他抬头所望去的方向,就是我面前十几米外的美云的位置。
我挥舞着双手,叫喊道:“让开!让开!”
我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下,我以为我能够直接从身影中穿过去,没有人能够阻拦我寻找美云的决心。
但就在那一瞬间,就在我的意识与面前这个人的身体重合的瞬间,这人影腰上一道微弱的红光闪烁。是黑匣子……
当我发现黑匣子的时候,我已经停不下脚步了。我的意识和面前的人影撞在了一起。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似乎控制了这个身体,并利用他的躯壳朝美云的方向转了过去。
我一阵狂喜,但这种狂喜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间。然后,我的意识突然一片空白,眼前猛的一黑。
待我睁开眼睛时,豆大的雨滴迎面敲打着我,顺着眼眶往双鬓流去,就好像在九日基地时看见黄碧辉仰面躺在床上哭泣。这感觉让我明白,我又回到了一具真实的身体里了。
紧接着,我所看到的画面,却是在陡峭的悬崖上,两张大脸正从崖顶探出来,愤怒地望着我——是兵哥和大刀刘!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再次产生,我想要大声吼叫,却发现,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这才明白,我已经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本来就应该在悬崖下丧命的三年前。我的视线在慢慢模糊,意识在慢慢消失,我感觉自己好累,身上的疼痛正在逐渐减弱。我想,我现在是真的要消失了。
只是,如果现在就是我生命的终点,那么,那整整三年的经历,还有与美云的相遇,难道,那一切都只是我从崖顶摔下后产生的幻觉吗?
我的思绪已经飘远……
我又坐在了那间巨大的梯形教室里面,前面坐着我深爱的美云和好友黄碧辉。我能清晰地看到美云白皙的脖子,还有那颗黑痣。前方的讲台上,爱因斯坦先生正拿着粉笔,激动地说着他对于平行世界的设想,正讲到他所提出的平行世界的理论。
平行世界?难道平行世界真的存在?难道现在的我就是错开于平行世界里的两个不同的我?跌下悬崖的一个我,生命在一个世界里已经画上句号;另一个我,在结束之后,却又是否在延续生命轨迹,直到三年之后呢?三年后的世界里,我所留下的痕迹,还有刻在石壁上的地图,是否能被人发现?还是,那一切本就不存在?
我的意识继续游离。雨点不断地扑打在我脸上,灰色的天空中,雨丝化作无数个小小的点。小小的点在拼凑着,在艰难地拼凑着,在努力顽强地拼凑着,拼凑出美云的那张俏脸,或笑或怒,或喜或忧。然而,所有的点不过是雨丝罢了,很快,那张俏脸在我面前迅速消失了。
我的眼帘在慢慢合拢,我能感觉到意识,以及躯壳,都在慢慢变浅,慢慢消失。别了!这个世界!不管我曾经多么眷念,多么不舍,但是,我明白:一个懦弱的无力改变一切的男人,本就不值得命运的垂青,世界的怜爱。
我的生死在这个战争年代,实在是太微乎其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