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莱依小姐如期来到了特肯伯里,贝拉在车站迎接了她,并且告诉她,根据他们的安排,尚未对外宣布婚礼的事情。贝拉只是说,赫伯特·菲尔德这天会到她家喝茶,以便她将其介绍给父亲认识。主持牧师很高兴地接待了莱依小姐。
“亲爱的,你能来真的是我们这个偏僻之地的荣耀。”他接过她的手,说道。
“不要碰我的手,阿尔杰农。周六晚上有人向我求婚,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啊,玛丽,请务必要告诉我们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兰顿小姐兴高采烈地叫道。
“不!我告诉阿尔杰农这事,仅仅是因为我注意到,对一般的男人来说,除非一个女人是适宜结婚的,否则他们便不会对她太上心。”
“你怎么没有把你的朋友赫里尔医生带来?”牧师问道,“我今天买了一个拉丁古玩,上面有十七世纪的文字,我肯定他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亲爱的阿尔杰农,你说得就像他能够认得那些字一样!此外,我觉得你每次能从灰烬中抱出一个牌子已经够好了。”
“啊,波莉,在最后的审判日里,我可不想站在你的鞋子里来思考问题。”他回答道,同时,眼睛扑闪着。
“我非常怀疑你能不能站进来。”莱依小姐很快回答说,同时将她那又小又优雅的脚往前一伸。
“亲爱的,这是骄傲自大之罪!”我们的主持牧师一边说着,一边冲莱依小姐晃动着指头,“各种骄傲,因为只有撒旦自己才会满足于自己优秀的理解力。”
“阿尔杰农,我不在乎——如果你说我是,我就是,”莱依小姐微笑着回答说,“我知道自己并不愚蠢,并且,我的手套可是有六个指头的。”
用人将茶点送了进来,不久,赫伯特·菲尔德也来了。我们这位对一切年轻事物都感到着迷的主持牧师热情地同他握了手。
“我听贝拉提起过你。不知道为什么,她之前总是不愿意让我见见你。”
他同这孩子讲起了他过去的学校,然而却发现这孩子对特肯伯里的古物感兴趣,于是,他压制住了自己的热情。主持牧师从自己最近的收藏中拿出了一些这座城市的古老教堂的遗物。贝拉观察着眼前这一老一少,青年英俊的面容与父亲的白发和慈祥的脸庞一同伏在灯下,形成了对比。她为两人看似将要展开的友情而感到高兴,并且尤其希望他们可以多花几个晚上一起交流对于书籍和图画的看法;而她则可以在一旁照料他们,就像两人都是她的孩子那样。
“现在你已经跨出第一步了,以后你必须常常过来。”在赫伯特向他说再见时,老牧师握着年轻人的手说道,“我要向你展示我的书房,而且,如果你喜欢旧书的话,我敢说,我有很多你想要得到的副本。”
“您真是太好了。”赫伯特回答说,同时也稍微有些脸红,因为我们的牧师那老式的热情是那么让人无法抗拒,并且由于之后他必须带走他的女儿,从而使他陷入巨大的悲伤中,因此此刻的热情友好更是让人觉得受之有愧。
赫伯特离开后,老牧师说他必须回到书房去完成一篇文章,那是为一本学术杂志所写的关于后罗马时期的演说家们的文章。
“爸爸,你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吗?”贝拉问道,“我有些事想要告诉您。”
“当然可以,亲爱的。”他回答说,随即坐了下来。然后他转向莱依小姐,微笑着说:“从前,当贝拉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时,我的心都会沉到脚底,因为我总是期待着她是要宣布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但现在,我已经心如止水了,因为她总在这样的时刻讨好我,目的不过是为了帮助某个不能发声的孩子进入唱诗班,或是为一些本应得到照顾的寡妇提供一处住所。”
“您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已经老到不能再结婚了呢?”贝拉笑着问道。
“亲爱的,二十年来,你拒绝了所有那些合格又有抱负的青年。我们要对波莉讲讲关于最后那一位的故事吗?”
“您说吧。”
“仅仅在两个月前,我们的一个教士团成员还庄严地向贝拉求婚。但她拒绝了他,因为他同他的结发妻子育有七个子女。”
“除了这一点,他还是个格外无趣的男人。”贝拉回答说。
“亲爱的,这你就是在胡说了;他拥有《天路历程》的第一版。”
“您喜欢菲尔德先生吗?”贝拉轻声问道。
“非常喜欢,”父亲回答说,“他看起来是个安静、谦逊的年轻人。”
“爸爸,听您这么一说,我很高兴,因为我已经同他订婚了。”
牧师这时开始呼呼地喘气;这真是使他大吃一惊,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无法说出话来,随后,他开始战栗。兰顿小姐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贝拉,”他终于说出话来,“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
“他比你年轻二十岁。”
“是的,这不假。如果不是因为他得了肺痨,我不会想要嫁给他。相比起他的夫人,我倒是更愿意做他的看护人。”
“但他不是个绅士。”父亲说道,并且很严肃地看着她。
“爸爸,您怎么能这样说!”贝拉涨红了脸,愤怒地叫道,“我从未遇到过像他一样具有绅士心灵的人。他是那么的善良、纯洁。”
“女人对这些事情向来一窍不通。她们从来看不出一个男人是否是绅士。他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父亲是个商人。但仁心远比冠冕重要。”
牧师于是紧咬双唇。此时,他已从震惊中缓和过来,表情严肃又冷淡地站在贝拉面前。
“但是,我敢说,一颗善良的心造就不了一位绅士。波莉也会同意我的说法的。”
“我所知道的最大的一个混蛋是威廉·希瑟勋爵,”莱依小姐转身说道,“他是个骗子,是个勒索者。他犯下了所有的罪行,或大或小,但由于一些奇迹般的原因以及家庭的影响力,他从未被投入监狱。然而没有人会否认他是绅士这一观点。我也从未见到过像他那么绅士的人。可见绅士风度与十诫没有丝毫关联。”
“玛丽,你不要也一起反对我,”贝拉叫道,“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她走向父亲,拉起他的手。“亲爱的爸爸,这并不是我一时冲动而做出的决定。我非常严肃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向你保证,我的动机既不低贱,也不是毫无价值。我愿意为了不让您感到痛苦而做任何事情,我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的责任。我求你同意这桩婚事,我求你想一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为了您能够生活得更好而放弃了自己的生活。”
父亲松开了他的手。
“我还不知道你认为这是项令人厌烦的任务,”他冷冷地回答说,“并且,你怎么知道这个男人愿意娶你?”他抓住贝拉的胳膊,使出了浑身力气将贝拉拖到镜子前,“你看看你自己。你觉得一个男孩会愿意娶一个老得可以做他母亲的人吗?”他开始犀利地仔细观察女儿的脸以及她嘴角的皱纹。“看看你自己的手,它们几乎已经是老女人的手了。我对你的朋友判断错误了,他完全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想借婚姻致富的人。”
贝拉叹息着转过身来。她无法理解自己那温和的父亲竟会变得如此残酷。
“我知道我已经老了,并且也不漂亮,”她叫道,“我也并不认为赫伯特爱我。如果不是我先提出来,他绝不会想到要娶我。但只有将他带到国外去,才能拯救他的性命。”
牧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贝拉,如果他生病了,并且必须去国外调养,我愿意为此支付他所需要的一切费用。”
“但是爸爸,我爱他。”她回答说,同时羞红了脸。
“你是说真的吗?”
“是的。”
接下来,泪水开始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慢慢地漫过了他的脸颊。当他再次做出回答时,先前的那份刚硬已消失殆尽,声音也变得哽咽。
“贝拉,你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吗?你就不能等到我死了再说吗?我不会活得太久的。”
“爸爸,别那么说。上天知道,我并不想要让您痛苦。一想到要离开您,我的内心也非常痛苦。让我同他结婚,然后同我们一起去意大利吧。这样我们三人都会很开心的。”
然而这时,我们的牧师却抽回了自己的手,擦干了眼泪,又露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不,贝拉,我绝不会那么做。我一生都在提醒自己,我是个基督教牧师,对于自己种族的骄傲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我为自己的血统而自豪,我会以自己的方式为其增光添彩。但如果同这个男人结婚,你不仅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我。你怎么能为了那么一个可怜的站柜台的人而改掉自己荣耀的姓氏呢!我无权阻止你结婚,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又老又无助的人,而你又让我已经完全地依赖你,但我有权要求你不要让我们家族的姓氏蒙羞。”
莱依小姐从未见过这温和的牧师如此严厉的一面。一阵非比寻常的怒火已经驱走了牧师最为迷人的品德,此刻,他的脸颊上只剩下两团怒火。他的声音开始变得非常刺耳,他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严厉又冷酷,就像是那些深知自己神圣的职责所在的古罗马参议员。然而贝拉却没有丝毫为之所动。
“爸爸,我很抱歉您居然这么狭隘地来看待这件事情。我从不认为沿用我所爱的男人的姓氏是件有失尊严的事。即使您不同意,我恐怕也依然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
他眼光尖锐地看了她一会儿。
“违背你的父亲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贝拉。我想这还是你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我明白这点。”
“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离开这教长宅邸并同这男人结婚,不管是你还是他都别想再踏进这家门一步。”
“爸爸,如果您觉得这样做合适,那您就这么做吧。我会一直追随我的丈夫。”
随后,主持牧师慢慢地走出了这房间。
“他绝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了。”贝拉转向莱依小姐,绝望地说,“因为伯莎·莱依嫁给了一个农夫,他一直拒绝见她。他的行为举止是那么的绅士、那么的和蔼,所以人们可能会以为他很谦逊,但事实上,在他说他的血液里早已融入了种族的骄傲时,那才是他真实的自我。我想,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的这份骄傲有多么巨大。”
“那现在你想怎么办?”莱依小姐问道。
“我还能做什么?这意味着我只能在父亲和赫伯特之间做出选择,而现在赫伯特更需要我。”
直到晚餐前,她们都没能再见到主持牧师,当他再次出现时,又是以一身一丝不苟的打扮出现了:丝袜和带皮带扣的鞋,几乎是盛装登场一般。他默默地坐到桌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也并不关心餐桌上贝拉和莱依小姐之间勉强的、琐碎的谈话。眼泪不时地淌下他的脸颊。他向来是个做事有条不紊的人,晚上总是会在客厅里坐到十点。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像其他人一样坐着,拿起《卫报》,但贝拉发现他并没有在阅读,因为很长时间里,他都是神情茫然地盯着同一个地方,并且时不时地拿出手绢擦眼泪。当钟声终于响起时,他站起身来,一脸疲倦,一脸阴沉,看起来非常可怜。
“晚安,波莉,”他说,“我希望贝拉能看到你拥有你想拥有的一切。”
他朝着门边走去,但兰顿小姐拦下了他。
“爸爸,你不会还没有亲吻我就要走吧?你知道,看到你这么难过,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样。”
“贝拉,我不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他冷冷地回答说,“就像你提醒我的那样,你已经到了可以自己做主的年龄。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我会坚持我的决定。”
他重提脚步走了出去,并随手关上了门;紧接着,她们听见了他的书房门上锁的声音。
“他从前绝不会不亲吻我就去睡觉的,”贝拉痛苦地说,“即使他因外出而很晚回家的时候,他也会到我房间里来向我道晚安。可怜的人儿,我可能让他极度痛苦了。”
她非常痛苦地看着莱依小姐。
“玛丽,在人的一生中,要想在对一个人好的同时而不伤害其他人,真的好难!责任往往会指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履行一项职责所带来的乐趣要远远低于因为忽视了另一方而带来的痛苦。”
“你想要我去和你父亲谈谈吗?”
“你去可能也无济于事。你不知道在他那谦恭温和的背后,是怎样一颗坚不可摧的内心。”
牧师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将脸埋进两只手中,等到他最终上床准备睡觉时,也是无以入眠,只是一直在考虑着他的生活中可能遭遇的变化。他想到的不仅是没有了贝拉自己该怎么办,还有年轻的赫伯特·菲尔德和贝拉的组合之不协调及惊世骇俗。第二天,他变得更加苍白了,欠着身子,形容憔悴,并且在房间里一刻不停地踱来踱去。他默默地,一直躲避着贝拉关切的双眼:由于年老后的软弱,他无法止住自己视为羞耻的泪水,也想藏匿自己的悲伤,以避免引起女儿的同情。莱依小姐试着同他讲道理,但果真无济于事。他一会儿表现出顽固无比的样子,一会儿又开始了哀求。
“波莉,她现在不能离开我,”他说,“她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很老了吗?她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需要她吗?让她再等等吧,我不希望我死的时候是由陌生人来合上我的双眼。”
“但你不会死的,我亲爱的阿尔杰农。我们家族最大的两个分支都有两个显著的特征:顽固及长寿;你还能再活二十年。毕竟,贝拉已经为你付出很多了。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她不过是想要尝试一下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吗?亲爱的,你并没注意到这些年她的变化,她不再是个少女了,她现在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当一个未婚女人开始有了主意时,确实是要付些代价的。我一直认为,人类不应为了自己的私利而阻碍邻居的什么行为。你为什么就不能改变,并同他们一起去意大利呢?”
“我很快将开始独居生活,直到我死。”他突然愤怒地叫道,“我们家的女人一向都是嫁给绅士的。你假装忽视出身,并因此认为自己思想开明。但我生来就坚信,我的祖先交给了我一个高贵的姓氏,我宁愿早早地死去,也不愿意玷污它。在我的一生中,每当遭遇诱惑时,我总会想起这点,如果我对自己的种族而过于自豪了,我请上帝原谅我。”
他真是不可动摇。认为这个观点极其可笑的莱依小姐于是耸了耸肩,转过头来。场面陷入了一片沉寂,在接下来的那个周五,也就是贝拉和赫伯特约定结为夫妻的日子,贝拉怀着沉重的心情穿上了一身旅行装。他们将在典礼后立即乘火车离开,搭乘下午的船去加来,然后经由那里直接去米兰。在莱依小姐告诉主持牧师这个安排后,他并没有说一个字。在动身去教堂前,贝拉去父亲的书房同他告别。她想要做最后一番尝试,希望能软化父亲,求得他的原谅。
她敲了敲门,然而却毫无应答;她扭了扭门把手,发现门已被锁上。
“爸爸,我可以进来吗?”她叫道。
“我很忙。”他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请开开门,我只是来告个别,我就要走了。”
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贝拉的心狂跳着等着。
“父亲。”她再次叫道。
“我说了,我很忙,别来打搅我了。”
她抽噎了一下,然后便离开了。
“我想德行是最能使人难过的东西。”她喃喃自语道。
莱依小姐在走廊上等她,待到会合之后,两人默默地走到了将要举行贝拉婚礼的教堂。赫伯特在圣坛上站着,当贝拉看到他那热情灿烂的笑容时,突然又充满了勇气,她不再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莱依小姐为她让开了路。这是个非常简朴的仪式,但在那之后,在小礼拜室里,赫伯特温柔地吻了他的新娘。然后,贝拉异常兴奋地笑了,并强忍着咽下了泪水。
“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她说。
他们的行李已经先于他们被送到了车站,于是他们缓缓地往车站走去。不久,火车到了,这幸福的一对便正式跨上了他们那长长的旅程。然而当牧师意识到女儿已经离去,并且永远地离开了自己时,他走出了书房。他悲痛欲绝地来到女儿的房间,看到了空荡荡的一切;他又去了客厅,那里也是空无一人。他坐了一会儿,由于没有人看见,他终于屈服于自己那绝望的悲痛。他问自己,今后还能指望什么,并且双手合十,祈求上天尽快结束他那无比悲惨的人生。过了一会儿,他脱下帽子,穿过回廊,到他无比喜爱的大教堂中去静静地思考。但在那十字形教堂的左右交叉通道上,他看到了那个巨大而光亮的铜盘,上面刻有所有前任主持牧师的名字:一开始是一些奇怪的撒克逊人的名字,看起来略带着神秘;然后是一些响亮的诺曼牧师的名字,他们是如此神圣,至今还留在英国教堂的记录在中,伟大的传道者、学者和政治家都还记得他们。最后便是他自己的姓名。他突然一阵脸红,怒火燃烧了他,因为他突然想到,他那排在那些最荣耀、最尊贵的名字后面的姓氏,从此以后便完全遭到玷污了。
午饭时,我们的主持牧师努力地想要摆脱失望带来的困扰,开始与莱依小姐谈论各种无关痛痒的问题。过了一会儿,莱依小姐看了看墙上的钟。
“这会儿贝拉应该离开多佛了。”她说。
“波莉,我倒宁愿你不要同我提起她。”牧师回答说,虽然他极力地想要控制自己,但声音依然带着颤抖,“我要试着忘掉我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这件事。”
“我觉得人类最热衷于切掉自己的鼻子来伤害自己的脸。”她冷冷地回答说。
在那之后,莱依小姐表示想要乘车到利恩哈姆和莱依庄园,并邀请牧师同往,然而却遭到了牧师的回绝;她于是只能交代用人,让马车准备好三点出发。自从乔治二世出生以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去看过祖上的房子了;然而在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后,她还是认出了那片熟悉的田野、那些平坦的沼泽地以及波光闪耀的大海,此刻,她带着偏爱的眼光欣赏着这一切,认定眼前这番美景是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有的。她乘车到了利恩哈姆教堂,在取到钥匙之后,走进教堂去打量那些保存着其祖先记忆的石雕及铜雕:一个新的牌匾记录着爱德华·克莱多克的出生、死亡及生平,下方的位置上写着其遗孀的姓名。想到自己和爱德华·克莱多克的遗孀伯莎也终将排在这名单之后,她竟忍不住扼腕而叹:在她们之后,莱依家族的一章也就结束了,而伯克手册的那些页上也不会再有更多他们的信息。
“随便阿尔杰农怎么说,”她喃喃低语道,“但他们都是笨蛋。家族就像国家一样,只有在衰落时,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
她继续前行,到了莱依庄园,那里还是如当初那般洁白又整齐,一幢幢房屋就像是纸牌做的一般。在她侄女的丈夫克莱多克去世之后,这里就被关闭,看起来荒芜又孤寂。那修剪齐整的草坪中混杂着杂草,花床上鲜有花朵,紧闭的门窗更是露出一丝凶兆,在一阵战栗之后,莱依小姐转过身来。她令马车夫将车驶回特肯伯里,之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没再留意到周遭的景色。突然,有人吃惊地叫住了她,并且还一直盯着她看——那是利恩哈姆教区牧师的姐妹格洛弗小姐。莱依小姐于是停下了马车,格洛弗小姐则乘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来。
“啊!莱依小姐,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真像小时候啊。”
“亲爱的,现在先别激动。我现在住在我表亲的教务长宅邸里,我这会儿就是来看看莱依庄园是否还在从前的地方。”
“啊,莱依小姐,你一定非常不快吧?听说那可怜的主持牧师这会儿非常伤心。你知道吗?那年轻人菲尔德的父亲是布莱克斯达布尔的一个亚麻布商。”
“看来并不门当户对的婚姻成了我家的一个风俗。如果我和我家那位备受尊敬的男管家结婚了,你也别感到惊奇。”
“哦,但可怜的爱德华是不一样的,他表现得很好。对了,伯莎如今在哪里?她从未来过信。”
“我想她在意大利。我希望她能和费内的老赫里尔先生的儿子弗兰克·赫里尔结婚。”
“啊,但是,莱依小姐,她会这么做吗?”
“她还没有看上他,”莱依小姐回答说,同时冷冷地笑着,“但他们绝对是非常适合的一对。”
“看到原来的老房子关门闭户的,莱依小姐现在很悲伤吧?”
“亲爱的,我会小心绝不去懊悔,这同忏悔一样有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格洛弗小姐回答道,“我觉得只要那还是莱依家的地,这对你来说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那你就看错我了。故地重游确实让我有某种满足感,然而我住在别处这一事实也让我感到很高兴。但我也不得不说,在乡村里属于自家的土地上出生确实是件很好的事情,哪怕你仅仅是个女人。我能感到我的根在这里,对此,我很高兴。当我环顾四周时,我很难抗拒脱去衣服去耕过的田野里打滚的诱惑。”
“我希望你别那样,莱依小姐,”芬妮·格洛弗吃惊地回答道,“这看起来会非常奇怪的。”
“亲爱的,别傻了,”莱依小姐说道,“你太单纯了,每次见到你,我都想找些羽翼来绕在你肩膀上。”
“我觉得你还是像从前一样,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请原谅我,其实我是越活越年轻。的确,有时我感觉自己还没有超过十八岁。”
接下来,格洛弗小姐道出了她此生唯一的机敏回答。
“莱依小姐,我认为你看起来像是二十五岁。”她冷笑着回答说。
“你这个放肆的家伙!”莱依小姐则笑着回答她,同时,令马车夫继续前行,自己则向格洛弗小姐挥手告别,同时也向自己年轻时待过的场景以及那些属于她的血液和骨髓的一部分的田野告别。
在主持牧师简要地拒绝了莱依小姐打算多陪他待一段时间的建议后,后者便于第二日起程奔赴伦敦。然而一阵古怪的不安却困扰着她,她开始后悔自己待在英国过冬的决定。莫里太太已经去了罗马,而贝拉的离去也拨动了莱依小姐想要外出远行的神经。她想象着海关那些兴高采烈的人们,霉气熏熏的餐馆,公共汽车以及乏味而甜蜜的长长的火车旅程,还有外国女房东令人不快的言行。她想起了肮脏灰暗的布洛涅,她的鼻孔似乎闻到了港口和车站的气息。她的神经开始兴奋起来,想要抛弃自己的房子及仆人,投入漫无目的的旅游之中,尽享那充满魅力的自由。然而她所乘坐的火车在罗切斯特停了下来,走神的时候,她突然瞥见了巴兹尔·肯特曾高度赞扬过的一派景色:多云的天空一片阴沉,它的宁静也透过梅德韦平整的表面而映衬出来。高高的烟囱吐出缕缕蜿蜒青烟,在一片阴沉中形成了一幅弯弯曲曲的图景,一排排低低的工厂建筑于纯白中又沾染着污尘。对善于观察的人来讲,这事实上很有一番装饰资质,回忆起那些简洁的线条,经过了小心的着色,然而色彩却在逐渐减弱,就像是日本的画作那么典雅。
莱依小姐跳起来。
“把我的衣物给我,”她对着惊呆了的仆人说道,“你可以继续乘这车去伦敦,而我要留在这里。”
“小姐,就您一个人吗?”
“你认为有谁会跟着我就这么跑掉吗!快点儿。”
她抓过她的衣物袋,跳下车来,当火车再次开动并离去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独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小镇上反倒让她沉静下来,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她于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欢愉。她调查了一下去旅馆的公共汽车,选中了装饰最优美的一辆,之后便乘着它扬长而去。
由于那份倔犟,莱依小姐并未选择游人们最为赞赏的一些目的地来展开自己的行程;她认为艺术作品只能激起自己的一点点狂热,即使是世界闻名的圣地,在她看来往往也不过如此。在欧洲大陆上,当她访问一个从未去过的小镇时,她往往选择随机出行,随意地观察街上的人们,她觉得没有什么能比发现一些被人忽视的花园或是悦人的门道更为有趣了,这些都是特意留在家里的旅行指南中并未提及的地方。于是,那个下午,在光下,罗切斯特的居民们可能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的老妇人,一身朴素的打扮,在一些主要的大道上懒懒地逛着,敏锐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很容易便被逗乐,有一颗宽容的心,高傲的,带着很明显的自我满足感。在这种时刻,老皇后街的房屋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座监狱,在那里,忠诚的男管家就是监狱看守长。还有准备好的绝妙的晚餐,与硬质面包相比,也更令人嫌恶。
不久,莱依小姐走累了,于是她返回旅馆,稍事休息之后,她来到餐厅。侍者将她引到一个小餐桌前,在等餐的时间里,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她那从未曾离身的镶嵌着珠宝的饰物,那是文艺复兴时代的物品。她之前还没来得及观察坐在大房间里的那些人,然而现在,她缓缓地抬起头,突然发现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那不正是卡斯汀洋太太吗!此刻,她的脸色因为焦虑而变得铁青。一开始,莱依小姐对于卡斯汀洋太太的异样表示不解,但很快她便意识到,卡斯汀洋太太的身边还坐着雷吉·巴西特。两位女士之间没有要相认的迹象,卡斯汀洋太太垂下眼睛,眼唇几乎不动地和雷吉说些什么。于是雷吉本能地想要转过身去,但他的邻座很快冒出来的一句话阻止了他。尽管坐得离莱依小姐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却选择了急促的低语,就仿佛害怕空气会听见他们的交谈一般。莱依小姐好奇地继续看着他们,卡斯汀洋太太的眼睛又一次慌忙地低垂了下去;她脸色苍白,在莱依小姐看来,似乎就要晕过去一般。雷吉倒出一杯香槟,卡斯汀洋太太很快便将其一饮而尽。
“依我看,今天他们是没法开开心心地用晚餐了。”这位年老的未婚女人自言自语道,同时,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罗切斯特。”
接下来,她开始在心里责骂弗兰克,因为她确定弗兰克一定知晓此事,然而却没有告诉自己。但事实上,莱依小姐没有想到,他们二人间的关系竟到了如此田地,竟花了周六至周一的时间到这乡间小聚。她撅起双唇,想起保罗·卡斯汀洋此时正在英格兰的北部,要为一场政治集会做演讲,于是,她再一次默默地笑了。她很想知道她的这对邻居将如何收场,人们在不如意的境况下做出的反应总能让她感到尤为有趣。她表现出并未注视着他们的样子,尽管如此,她仍然能够听到那二人匆忙的谈话,之后便是一阵不安的沉默,就这样,他们默默地用完了餐。不可否认的是,莱依小姐不仅情绪稳定地用完了自己的晚餐,并且还带着一些额外的热情。
“我还不知道英国的餐馆也能烹调出这样可口的饭菜。”她轻声说道。她叫来了侍从。“你能告诉我,距这里五张桌子远的那位夫人是谁吗?”
“夫人,那是巴洛太太。他们是今天下午刚到的。”
“那她旁边的男人是她丈夫还是儿子呢?”
“夫人,我想应该是她丈夫。”
“请给我一张报纸。”
若要走到门口,卡斯汀洋太太和雷吉需经过莱依小姐所在的地方,略微带着点儿恶意,莱依小姐决定继续留在那里。当侍者端着咖啡及威斯敏斯特公报来到莱依小姐身边时,她以其良好的视力瞥见了那美丽的夫人脸上彻底绝望的神色。莱依小姐将报纸摆放在身前,很快就被一篇社论文章所吸引。
由于实在无计可施,卡斯汀洋太太只能尽力地妥善处理此事。雷吉起身走了出去,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地面,英俊的脸上愁云密布,仿佛预示着卡斯汀洋太太将会为这一次的行为不端付出代价。然而事实上,她却更为大胆。她离雷吉不过数步之遥,昂首挺胸地走着,臀部习惯性地摇来摇去,走到莱依小姐身边时,她停了下来,并且发出了一声很自然的尖叫。
“莱依小姐,这真是太神奇了!能在这里遇见你,我真高兴!”
她很高兴地伸出自己的手。莱依小姐则报以冷冷的一笑。
“很高兴见到你,卡斯汀洋太太。”
“你也在这里吃饭吗?太神奇了,我居然没有看到你!但我这一天遇到的奇怪事情还真是不少。在我走进旅馆时,碰见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巴西特先生。所以我邀请他同我一起用餐。他也就在这附近。我想你还没有看到他吧。”
“我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过来跟我们打招呼啊?我们还可以一起用餐的。”
“亲爱的,你一定以为我是大傻蛋吧!”莱依小姐慢吞吞地说,脸上尽是轻蔑和逗乐的表情。
这时,卡斯汀洋太太的脸突然变得一片阴沉,眼里也满是绝望的恐惧。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装腔作势了,并且,她也认识到,这根本就无济于事。
“你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吧,莱依小姐——”她轻声说道,并且因为恐惧,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再像平常那么清晰。
“毫无疑问,我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这是我的罪恶之一,”莱依小姐回答说,“但我并不轻率。只有傻瓜才会与人讨论具体的事物,聪明人更关心的是抽象的东西。”
“你知道吗?为了能得知我正和一个男人在这个地方,保罗的母亲甚至愿意付出自己一半的财产。啊!她总算有机会扳倒我了,她一定会乐坏了的。看在上帝的分上,请答应我,绝不泄露半个字。你并不想毁掉我,是吧?”
“我忠诚地承诺不会向外透露此事。”
卡斯汀洋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但仍感到很痛苦。除了打扫卫生的侍从外,此时餐厅内已空无一人,然而卡斯汀洋太太觉得他正疑心重重地观察她们。
“但现在我已经被你支配了,”她叹息道,“真希望我从未来到这里。那个人怎么还不离开?我感觉自己要失声尖叫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做。”莱依小姐平静地回答她说。
一向把自制当做其核心价值的莱依小姐,此时略带轻蔑地看着卡斯汀洋太太,因为这羞愧和恐惧的可怜展示让她觉得恶心。没有谁比她更蔑视传统习俗了,并且她还尤其喜欢嘲笑婚姻这一形式,但她更鄙视那些虽然漠视社会法规,却缺乏勇气来承担漠视之后果的人:找到了世界的美好之处,然而却偷偷地背道而驰,这是一种非常可鄙的伪善行为。卡斯汀洋太太发现了莱依小姐的审视,于是只得焦虑地望着她。
“你肯定特别鄙视我。”她悲叹道。
“你今晚同我一起回伦敦会不会比较好?”莱依小姐回答说,同时,那冷冷的、坚定的灰眼睛直直地盯着惊吓中的那个女人。
卡斯汀洋太太轻松愉快的心绪顿时消失殆尽,她在这老妇人身边坐下,憔悴而苍白,就像是一个有罪的犯人在面对法官一样。听到这个建议,她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嘴角流露出一丝惹人同情的痛苦神色。
“不,我不能那么做,”她轻声对莱依小姐说道,“别让我那么做。”
“为什么?”
“我不敢离开他,否则他会去追逐查塔姆的什么女人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哦,莱依小姐,我受到了可怕的惩罚。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我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一点儿——我太无聊了。你知道保罗是个什么人。有时候,他很令人乏味,并且还十分迟钝。”
“所有的丈夫都会有乏味和迟钝的时候,”莱依小姐评论道,“就像所有的妻子都常常很暴躁一样。但不管怎么说,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想,如果他知道了这些,一定会很难过的。我真是个十足的卑鄙小人。我无法控制住自己,我全心全意地爱着雷吉。然而他却不是很在乎我!一开始,他很高兴,因为我是那种他称为贵妇人的女人,但是现在,他黏我仅仅是因为我给他钱花。”
“你说什么!”莱依小姐惊叫道。
“他的母亲没有给他充足的零花钱,我便设法帮助他。他用我给的钞票支付一切开销,而我则假装这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啊!我恨他,鄙视他,但如果他离开我,我觉得我会死的。”
她用双手捧着脸,无法抑制地哭起来。莱依小姐沉思了几秒钟。不一会儿,卡斯汀洋太太抬起头来,握紧了双拳。
“现在,我去找他的话,他会鄙视我,说我是个乌鸦嘴女人,因为是我建议来罗切斯特的。他会说,我们之所以到这里来,都是我的错。啊!我真希望我们没有来这里,我知道我是有些疯狂了。我真希望一开始便没有注意到他。”
“但你为什么会想到来罗切斯特呢?”莱依小姐问道。
“你记得巴兹尔·肯特曾提起过它吗?我认为没有人来过这里,而保罗也说,纵然是野马也不能将他拉到这种地方,所以我就这么选中罗切斯特了。”
“巴兹尔应该建议一些更不容易到达的地方才是,”莱依小姐喃喃地说,“因为那也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你知道,我的老家特肯伯里刚好离这里不远,我是刚从那里过来的。”
“我忘记这点了。”
她们就这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在这旅馆的餐厅内,大部分的灯已经熄灭了,餐桌均已收拾干净,只留有一些白色的桌布,乍看起来阴沉又压抑。看到此番场景,卡斯汀洋太太痛苦地颤抖着,并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她视为美妙无比的那份激情,在莱依小姐眼中可能是最污秽、最卑鄙的。
“你就不能帮帮我吗?”她哀叹道。
“为什么你不干脆与雷吉分手?”莱依小姐问,“我很了解他,我不认为他可以永远给你带来幸福。”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那么果决。”
莱依小姐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握住了眼前这位伤心失意的夫人那瘦瘦的、戴满了珠宝的手。
“亲爱的,让我今晚带你回伦敦吧。”
卡斯汀洋太太望着莱依小姐,眼里满含着泪水。
“不是今晚,”她恳求说,“让我待到周一吧,那时,我会同他彻底分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不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没人能想到,莱依小姐那冰冷的声音也能变得如此温柔、如此具有说服力。
“好,”卡斯汀洋太太说,她终于感到精疲力竭,不想再做挣扎,“我这就去和雷吉说清楚。”
“如果他提出了任何异议,你就说,这是我愿意为你们保守秘密而开出的条件。”
“他不会在乎这些的!”卡斯汀洋太太略带生气地回答说。
她走了,不过很快又折回来。
“他走了。”她说。
“走了?”
“就这么不辞而别了。他的房间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了。他向来就是个胆小鬼,他就这么跑了。”
“并且让你支付账单。真是像极了雷吉的做派!”
“莱依小姐,你说得对:这整件事其实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现在就让它结束吧。我不会再管他了。带我回伦敦吧,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见他。从现在开始,我要试着履行自己对保罗应尽的职责。”
她们很快收拾好行装,搭乘最后一班火车回到伦敦。卡斯汀洋太太坐在火车的一个角落里,蓝色的坐垫衬托出她的愁容与苍白。她望着车窗外黑漆漆的景色,不发一言。莱依小姐则陷入了沉思。
“我就纳闷了,这有什么体面可言,”她想,“我将把这女人重新带回枯燥乏味之中,以一种自满的方式。她是个可怜的人,我觉得她不该遇到这些麻烦;而我也还没仔细欣赏罗切斯特的美景。但我必须注意了,我变成了一个道德审查员,很快,我便会变得非常令人乏味了。”
她瞥了一眼那可爱的夫人,她现在看起来衰老又疲惫,脸上涂的粉反倒衬托出她的苍白与空洞。她正在默默地流泪。
“我想那该死的弗兰克一早就知道这些,然而却保守着这个秘密。”
最终,她们总算是到达了伦敦。卡斯汀洋太太站起身来,转向她的朋友,绝望而轻蔑地看着她。
“你很喜欢警句格言,莱依小姐,”她说,“我也为自己找到了一句:越是最深爱的人,越容易对他产生最深的鄙视。”
“弗兰克可以随意评论了,”莱依小姐回答道,“但没有什么事情比看着人类痛苦更能让人感到愉快了。”
几天后,为了取乐而设计让一对恋人分离的莱依小姐自得自满地起程去往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