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夫妇在卡宾斯水域一个渔民的小屋里度蜜月,这地名浪漫又极富音乐感,使巴兹尔深为着迷;从他们的窗外望出去,长满有气味的金雀花的峭壁,懒懒地倚在五彩缤纷的海边。租给他们房子的老人和蔼又朴素,巴兹尔特别爱听他讲捕捉沙丁鱼的故事、让海边飞舞无数残骸的风暴,以及圣艾夫斯的渔民与来自洛斯托夫特的外省人之间的激战。他还讲了乡间一些活动的复苏,召唤罪人进行忏悔,以及他自己是如何在一个难忘的情形下获得了拯救。现在,他为自己新近发现的对狂野热情的信念而忏悔,但仍旧对来他家里的陌生人一如既往地奉献着自己的热忱。那老渔夫又高又憔悴,脸上布满了皱纹,眼里带着海光的灼伤,看起来像是乡间最真实的表达——有废弃的矿井的疯狂,也有温柔;有彩色粉笔的斑斓,也有贫瘠沉闷。对厌倦了上个月的感情冲突的巴兹尔来说,南部土地那罕见的壮丽有着无与伦比的安静魅力。
一天下午,他们往一个山坡上走去,想要看看当地一些新奇的事物,山顶上立着一块墓碑。珍妮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只感到十分疲惫,于是坐下来休息,而巴兹尔则继续闲逛。他在金雀花丛中漫步,这些花有深红的,也有翠绿;还有柔和高雅的紫水晶般的石南花:一些孩子将其采摘后扔到一边,因此它们枯萎在草地上,紫色已褪去,就像是皇权衰败的象征。巴兹尔突然想起,那些最有诗意的诗人们,那些极其简洁的话语,杰里米·泰勒不断地为自己朗诵的,那悲伤而又充满激情的《圣洁的死亡》中的片语:“打破病床,饮干酒,带上那玫瑰做的皇冠啊,弄脏那干松做的曲锁;因为上帝吩咐你要记得死亡。”
站在山脚上,他俯瞰着绵延的山谷——远看起来很是壮观,有平静的小溪流,仿佛是昏暗的天堂里那色彩鲜艳而又充满欢歌笑语的古老意大利小镇。天空灰灰的,一片阴沉,云层中孕育着雨,笼罩着山顶,就像是一些将死的异教徒的灵魂组成的薄薄的帏帐,孤独地游荡在这怪诞的基督教传说之中。山顶上有一行干枯的树木,而这年的早些时候曾游历过这一带的巴兹尔发现,它们与夏季很不协调,一阵可怕的黑暗笼罩着康沃尔郡六月的色彩斑斓。然而现在,一切自然景象都融进一片和谐中来,落光了叶子的树干上有许多节瘤,沉默而平静,似乎它们从事物的永恒层面发现了非凡的内容。绿叶和花儿似乎都毫无价值,就像蝴蝶和四月的微风那么短暂,然而却又是恒定不变的。死掉的蕨类植物随处可见,和脚下的土地一样呈褐色,它们是最早枯败的夏季植物,被九月温和的清风冷死。四周一片寂静,让巴兹尔仿佛听到了白嘴鸦的振翅之声,它们在田野的上空飞来飞去,而此时巴兹尔的脑海中竟奇怪地听到了伦敦的召唤。巴兹尔尤其享受这份孤单,因为他一早便习惯了独处,而结婚以后的与人共处不时让他觉得厌烦。他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珍妮没有理由不向往比其原有的世界更为宽广的一片天;她绝不是个傻瓜,只要巴兹尔有足够的耐性,慢慢地,她可能会对他感兴趣的事情也产生兴趣:向一个灵魂展示自己的美是件很美妙的事情。然而他的热情却很短暂,因为下山后,他发现珍妮竟然睡着了,她的头往后仰着,帽子盖住了一只眼,嘴却是大张着。看到这里,他的心沉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珍妮的另一面:在这柔和优雅的美景中,她的衣服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庸俗与粗糙,并且,他那尖锐的眼睛陡然间发现,在珍妮的美貌后面,隐藏着他所讨厌的她哥哥的那一面。
由于害怕下雨,巴兹尔叫醒了她,并建议说他们应该回家了。珍妮深情地望着他笑了。
“你刚才看见我睡着的样子了吗?我睡着的时候嘴是张着的吗?”
“是的。”
“我看起来一定特别糟糕。”
“你的帽子是在哪里买的?”他问。
“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欢吗?”
“我觉得颜色太鲜艳了。”
“这颜色适合我,”她回答说,“这些颜色向来都和我比较搭。”
康沃尔郡下起了毛毛细雨,就像是人类的不幸一般渗入大地,最后,在一天快结束之时,雨大起来了。在薄雾中,在那个夜晚,这乡村陷入一片黑暗。然而,此时巴兹尔的内心却比这番情景更为黑暗,这才不过短短的一星期,已让他开始感到害怕,害怕自己自信地揽下来的这一任务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回到伦敦后,巴兹尔把他的家具搬到了自己在巴恩斯购置的小屋里。他喜欢繁华的商业大街的那种古老风格,因为那将某种乡村的质朴保存了下来,而他的小屋却是在一长排沉闷的、完全相同的郊区住宅之中:在意自己设计的建造者在两边各安排了五十间小房屋,让它们仅能以数字或是扇形气窗上那些浮夸的名字而得以辨识。这对夫妇花了两三周的时间对家里进行整理,接着,巴兹尔又回到了他所喜欢的单调生活里,将大部分的时间奉献给工作。他每天很早就会去办公室,他在那里为“御用律师”担任助手,等待着从不曾到来的简报,然后在五点的时候乘火车返回巴恩斯。然后便是同珍妮一起散步,晚饭后,他会一直写作,然后上床睡觉。现在,从某种程度上讲,巴兹尔对自己安静的婚姻生活感到满意;他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并且能专心地从事写作。婚姻显然能带来某些魔力,因为巴兹尔对珍妮渐渐升起了更为严肃也更为深沉的爱。他因她对自己的仰慕而感到高兴,也为她的谦卑顺从而感动。他全身心地盼望着他们的孩子出世。他们都相信这肯定是个男孩,并持续不断地谈论着“他”,还毫不厌倦地讨论着关于“他”的一切:“他”应该留什么发型,应该去哪里上学。当巴兹尔想象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在哺育他的孩子时,觉得这时候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美,他充满了感激与自豪;并且责怪自己曾为娶她一事而犹豫,并且在蜜月中还一度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珍妮感到无比幸福。她生性有些懒惰,因此,在摆脱了金皇冠酒吧的工作后,她感到十分高兴,从此,她不必再做任何事情。她一招手,便有用人过来供她使唤,她将懒懒地坐着却看着用人工作当做一种极大的享受。她同样也为自己的小家及里面的家具而感到自豪,她自得地擦拭着家里的图画,因为她觉得它们很糟糕;巴兹尔说它们很美,而她知道的是,它们可以值很多钱。同样,珍妮也越来越崇拜她的丈夫,因为她既不明白他的想法,也不体谅他的抱负。她对他只是一味地崇拜。当他进城去时,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折磨,她总会送他到门口,在那里同他告别。预计他要回家的时候,她总会竖直了耳朵,聆听可能出现的脚步声,有时,甚至迫不及待地出门去迎接他。
巴兹尔在待人接物上并没有多大天赋,他从不向别人要求什么过多的东西;然而却想要按自己的意思来塑造同他有接触的人。珍妮的品位极其糟糕,她那很不适合其妻子身份的无知时常让人感到沮丧无比。为了对她进行无意识的教育,就像是吃下涂在果酱上的粉末那般,让珍妮在不知不觉中获得相关知识,巴兹尔给了她很多书,要求她进行阅读。然而尽管她顺从地接受了它们,也不能说明巴兹尔的这一选择就是尽善尽美,因为才勤奋了不到一刻钟,珍妮便扔下了书本,那个早上剩余的时间里,她都在与家中的女仆亲密地聊天。然而,如果她在什么时间里渴望文学食粮了,她会去车站报摊上买一本短篇小说,在巴兹尔回家的时候将它藏起来。一次,巴兹尔在家中偶然发现了一本题为《罗莎蒙德的复仇》的小说,对此,珍妮解释说这书是女仆的。只需一便士,肯特夫人便能读到一个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浪漫故事,故事中英俊、高贵的英雄与巴兹尔极为相似,而那勇敢无比的角色似乎就像她自己;在客房的床垫下,藏着她最心爱的小说,在这部小说里,一个高贵的女仆牺牲了自己,珍妮为这个故事而心潮澎湃,只因她联想到,如果将自己放到类似的环境里,她也非常愿意为了巴兹尔去冒生命危险。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巴兹尔总是不厌其烦地同她讨论他给她的书,却没认识到她的知识还是那么的浅薄。
“巴兹尔,我希望你能将你的书读给我听,”一天晚上,珍妮这么说道,“你从未告诉过我关于你写书的事情。”
“亲爱的,那只会让你觉得厌烦的。”
“你是认为我不够聪明,因此不能够理解它,是吧?”
“当然不是!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我当然很高兴读一些给你听。”
“我真为你是个小说家而感到高兴。这是件很不寻常的事情,不是吗?当我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书页上时,我将会感到非常自豪。那么现在,读一点儿给我听好吗?”
不管一个作家有多么疯狂的反对者,他们通常都不会厌恶朗读其尚未出版的著作的要求;这些作品在作家们心里就像是自己的小孩,一旦成型并披上嫁衣之后,其魅力必会有几分折减。而此时的巴兹尔尤其需要赞同感,因为他对自己充满怀疑,而如果此刻有人能赞赏其作品,那么他将能做得更好。他非常渴望珍妮能够对他的写作感兴趣,他至今未对她提及半个字,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羞怯而已。
他的小说背景是十六世纪早期的意大利。在他从南非回国后的某天,在国家美术馆里,这场景突然映入他的脑海,在欣赏完那些唯美的艺术品之后,人对美的感知会尤其敏感。他在美术馆的画作间踱来踱去,欣赏从前喜欢的一些旧作,这个严肃、安静之地给他带来的欢愉远胜于爱或是酒;每每回想起这场景,他便会感到幸福、崇高而冷静,并且收获颇丰。最终,他走到莫雷托所画的一个意大利贵族的肖像前,对于一个富有想象力的头脑来说,这表达了后文艺复兴时代所有的精神。不可思议的是,这幅画特别对他的口味。他觉得,画出优美的图案便是画家的终极目标,并带着欣赏之意,注意到阴暗的色彩在这高高瘦瘦的男人身上的修饰效果,在那面大理石的斜面墙上,他显得那么忧郁又无精打采。人们并不知这画中人的姓名,他站立的姿势看起来疲倦又做作;黄褐色的背景反映出了他那经克制的绝望,空洞得就像是精神生活中的沙漠之地;翠绿色的天空又冷又悲凉。图画上给出了日期,一五二六年,他衣服上的袖口有开裂,并有那个时代特有的小洞(复兴运动的早期激情业已消散;因为米开朗琪罗已经死去,而恺撒·博尔贾则在遥远的那瓦拉堕落了);杂色的裙子以深深的樱桃色为主,就色彩的悲恸而言,也并不比黑色逊色,此外还有精致的细棉布衬衫及褶边。他一只手未戴手套,懒懒地落在其长剑的前端,他那修长而精致的手又白又软,既像是绅士,又像是学生。他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部分呈暗黄色,部分又呈鲜红色,帽上画着圣乔治和龙,前方还有一个纪念装饰。
这张脸在黑胡子的映衬下显得更为苍白,这深深地震撼了巴兹尔;巴兹尔恋恋不舍地看着它,眼神一片茫然,似乎除了幻灭之外,世界已不再有任何价值。当下,巴兹尔望着画中的人物开始沉思,并构思出一个故事,然后花了几个月时间将其写下,他开始为此而广泛涉猎那一时期的诗歌与历史,并花大量的时间在大英博物馆。最后,他终于开始动笔了。他想要描述那个时候的意大利社会: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后,意大利带来了一个人类智力上的新纪元,自由思想在这段时期广受欢迎,整个社会都经历了深刻的觉醒。这让当时的男人们仿佛加入了一场战斗,强烈地想要享受每一个时刻,而后来却发现一切毫无意义,然后绝望地后退,因为这世界再也不能提供更多的东西。由于习惯了亲王的奉承和贡多铁里雇佣军的帷帐,小说的主人公经历了各种情绪、残忍搏斗、爱与阴谋,写诗并且谈论柏拉图哲学。写作这一职业很吸引人,但巴兹尔仅将这视为表达心境的一种方式,因为他想通过避开耸人听闻的描写来表现自己对寻常主题的蔑视,他希望仅仅进行一些精神状态的分析。
这样的主题使巴兹尔喜欢的精致风格有了发挥的余地,他开始进行阅读,强调句子的韵律与音乐中的欢愉。他的词汇来自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华丽而又感人,某些词汇的美甚至都能使他陶醉。但最终,他突然停了下来。
“珍妮?”他问。
无人应答,于是他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为了不至于惊醒她,他合上书本,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起身。如果她甚至都不能保持清醒状态的话,为她朗读一事也就没有必要了,他带着一些困扰来到了自己的桌边。然而很快,他的幽默感便将其从忧虑中拯救出来。
“我真傻!”他笑着叫道,“为什么以为她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呢?”
而莫里太太曾兴致盎然地听过这同样的章节,并给予了高度评价。巴兹尔想起,莫里哀曾为自己的厨师朗读一些喜剧,如果她觉得很无趣,他就会重写。如果是类似于这样的测试,巴兹尔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小说毁了;但很快他便性急地告诉自己,他是为少数人在写作,而不是为了普罗大众。
感到他不在自己身边,珍妮很快醒了过来。
“天啊!我刚刚并没有睡着,是吧?”
“你还打鼾了。”
“真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在读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困。但巴兹尔,我真的很喜欢它。”
“能写出具有催眠效果的书也挺不容易的。”他冷冷地笑着回答道。
“再给我读一点儿吧。我现在特别清醒,你写得真美。”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愿意再工作一会儿。”
几天后,珍妮那从未见过巴兹尔,也从未来看看他们的母亲到了门前。她是个胖胖的、坚定的女人,她穿着黑缎裙,要说这是她最好的周日服装,大家可能很难相信;她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日子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了,而这周中还有一个安息日。与巴兹尔不同的是,珍妮总是坚持将他们最好的东西留到特殊的日子使用,因此他们平常都用陶器来沏茶。
“妈妈,你不会介意我不拿出银茶壶吧?”待他们坐下来后,她问道,“我们并不是每天都用银茶壶。”
“亲爱的,我也不是每天都会过来看你啊。”布什太太回答说,并抚了抚自己的黑缎裙,“但我想,我现在对你而言什么也不是了,因为你已经结婚了。你不坐下来喝茶吗?”
“巴兹尔喜欢在客厅里喝茶。”珍妮回答说,一边往每个茶杯里注入牛奶。
“啊,我感到很糟糕。茶是我的最爱,珍妮,你是知道这点的。”
“是的,妈妈。”
“我一直在跟你说,如果一个盘子里只有几片黄油面包,并且涂在上面的黄油少得让人几乎看不见的话,这会让人觉得主人非常吝啬。”
“巴兹尔喜欢这样。”
“在我家里,我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别在家里向你的丈夫让步,亲爱的,否则他会认为一切都是应该的。”
这时,巴兹尔走了进来,珍妮将其介绍给自己的母亲,并紧张地看着她,希望她的举止能得体。布什太太很敬畏巴兹尔拘谨的礼仪,小心地想要表现出十足的淑女气,在拿起茶杯时,用的都是最为优雅的姿势。在做出了一些礼貌的评价后,巴兹尔陷入了沉默,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两个女人艰难地谈着一些琐事。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家门口,仆人立刻通报说,莫里太太来了。
“我想你会允许我来拜访你的。”她说,并将手伸向珍妮,“我是你丈夫的一位老朋友。”
珍妮脸红着退缩了,而巴兹尔却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同莫里太太热情地握手。
“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刚好赶上用茶的时间。”
“我很乐意来点儿茶。”
她坐下了,看起来很是大方与镇定,而布什太太则肆意地观察着她的长袍。然而珍妮此刻开始意识到,他们只摆出了普通的茶具。
“我去重新弄些茶来。”她说。
“芬妮可以去做的,珍妮。”
“不,我还是自己去弄吧,我将茶叶锁起来了。我必须自己去弄。”她又转向莫里太太补充了一句:“那些女孩都很不老实。”
她匆匆地离开了,之后,巴兹尔开始急切地问莫里太太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你没有写信告诉我你们住在哪里,这让我觉得很可怕。是莱依小姐给了我你们的地址。”
“这地方很有意思,你说是吗?你需要穿过繁华的商业大街来到这里。它是那么的奇怪又古雅。”
他们愉快地交谈着,几乎忘记了布什太太的存在,而后者则阴沉着脸望着他们。而她常常说,自己并不是个甘心成为牺牲品的女人。
“今天天气真好,是吧?”她略带攻击性地打断道。
“太美了!”莫里太太高兴地回答说。
还没等布什太太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巴兹尔便问莫里太太何时去意大利。幸运的是,珍妮刚好在这时候进来了,她母亲看到,她竟端出了银茶壶。她为此感到恼怒,很不高兴,然而却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她是个很容易就怒发冲冠的人。她也注意到,在莫里太太到来之前几乎是一言不发的巴兹尔,现在却变得喋喋不休。他很幽默地讲述了他们在搬家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尽管莫里太太觉得这一切很有趣,而布什太太却未从中发现任何乐趣。
最终,这位来客起身准备离开。
“我真的必须走了,再见,肯特夫人。你一定要跟你丈夫一起来看我。”
她走了,身上的丝绸布料也发出一阵飒飒响。巴兹尔陪着她到了楼下。
“妈妈,她是坐马车来的。”正从窗户往下看的珍妮说道。
“亲爱的,我看得出来。”布什夫人回答说。
“巴兹尔看起来有贵族气派吗?”深深崇拜着丈夫的珍妮问母亲。
“贵族才会有贵族气派。”母亲冷冷地回答说。
他们看到巴兹尔在门口同莫里太太有说有笑。接着,莫里太太给了马车夫一个指示,于是,他们慢慢地沿街走着,而马车夫则一路跟着他们。
“珍妮!”布什夫人惊奇、恐慌而又愤怒地叫道。
“我在想,他们会去哪里。”珍妮说着,把脸转了过去。
“亲爱的,听我说,你要看好你的男人。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太信任他。你告诉他,你的妈妈和其他人一样,可以透过砖墙把人看穿……另外,他原来跟你提到过他的这个女性朋友吗?”
“是的,妈妈,他常常提起她。”珍妮很不轻松地回答说,因为事实上,直到这天为止,她根本就未曾听说过莫里太太的名字。
“那么,你告诉他,你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了。亲爱的,你必须要小心啊!我和你爸爸刚结婚时,也经历了许多的困难。但我坚定我自己的立场,让他明白,我是不会为他的荒唐而妥协的人。”
“我在想,巴兹尔为什么不回来?”
“并且,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父亲从来不将他的女性朋友介绍给我认识。我想或许我还不够好。”
“妈妈!”
“哦,亲爱的,别跟我说话。我觉得你对我太差了,你们两人都是,自打今日从我那舒服的家里来到这里,真觉得是度日如年。”
正在这时,巴兹尔回来了,他立刻就看出了布什太太所受到的困扰。
“呵呵,这是怎么了?”他笑着问道。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肯特先生,”这位生气的主妇颇有尊严地回答说,“我开诚布公地跟你们说,我不否认。我希望自己能受到夫人般的对待,我认为珍妮用六点五便士的茶壶为我泡茶是很不合适的——亲爱的,你们可不能否认它们就值这点钱,因为你们知道的东西,我也知道。”
“下一次,我们会注意这些的。”巴兹尔和气地回答说。
“而在你的女性朋友到来后,珍妮很快就取出了银质茶具。我想,我是不值得你们大费周章的。”
“我一直觉得陶制茶具煮出的茶,味道会更好。”巴兹尔和善地评论道。
“哦,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布什太太充满讽刺地回答说,“而且要抓麻雀,你只需在它尾巴上放点盐就可以了。再会!”
“妈妈,你不会是要走了吧?”
“我知道我不受欢迎,我不会等着你们赶我走,因为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而巴兹尔此时正情绪高涨,布什太太的这一番脾气也使他觉得很有趣。
“巴兹尔,你刚刚去哪儿了?”在母亲挑衅般昂首阔步地走出屋子后,珍妮问道。
“我只是将莫里太太送出了街口。我想这会显得礼貌一些。”
珍妮没有再做回答。巴兹尔同他这位出其不意的访客畅谈了自己的写作进程,并且仍在想着她刚给他说过的有趣的事,因此并未注意到妻子此时的沉默。整个晚上,她几乎没怎么说话,而巴兹尔却表现出了鲜有的高昂情绪,这深深地震动了她。晚餐时,他一直在说笑,并未对妻子的不予回应有所察觉。之后,他径自回到桌前开始自己的工作。此刻,灵感纷纷向他涌来,他开始奋笔疾书。而在一旁假装阅读的珍妮却一直在注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