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麓姬?”无方讶然,生怕自己看错了,审视再三。就算目下的处境有些狼狈,但?这风流的身段和我见?犹怜的模样,确实是她无误。可她撺掇振衣替嫁,说好了会营救他的,后来连人影都没见?。令主?要拿她问罪,不是下令关进寒渊了吗……看来梵行刹土的牢狱实在不堪一击,魇都天牢里丢了振衣,听上去等级更?高的寒渊,又被麓姬轻易脱逃了。

她十?分遗憾地看向令主?,“你的名字取错了,不应该叫白准,应该叫白令。你的手令没有人遵守,你的命令也没有人肯执行。”

说起来竟有些心酸,明明臭名远扬,谁知道实际混成这样。难道寒渊都没有派人把?守吗?说明天牢吃过一次亏,还是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令主?同样很遗憾,“娘子我不能改名字,其?实白准也名副其?实。”他压低嗓门凑到她耳旁,“因为我经常朝令夕改,答应了别人的请求有时候也会变卦。白准么,也就是白答应了。”

无方对他的真小人很是服气?,能够这样深度剖析自己的人品,世?上有决心做到的实在没几?个。她叹了口气?,垂眼看跪地的麓姬,“她是怎么跑出寒渊的?又是怎么进魇都盗走藏臣箭的?你们魇都对待人犯的条件太宽松了,任何牢狱都可以来去自由?。”

旁听的众妖这时候不大敢喘气?了,看来这位端庄、娴雅、有头脑、勇于直戳令主?神经的美人,不是情?妇也不是姘头,正是魇后本人啊,没听见?令主?管她叫娘子吗!啧啧啧,怪道气?质如此?不同,浓妆只是为了符合她尊贵的身份。大家看她的眼神立刻充满敬畏,同时也对令主?表示十?二万分的佩服,经过几?千年前?的一次情?伤,令主?大人竟奇迹般的再次高攀了!

令主?感受到了众妖羡慕的目光,自觉很有面子,他挺了挺腰,“本大王喜欢以德服人,娘子说得没错,魇都对人犯的待遇太好了,为了给她排解寂寞,本大王专门派了一只偶进去陪她。”

结果当?然不理想,她逃了,还偷走了他的宝贝。然而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可疑。有吃有喝还有美男,这么好的牢狱生涯,对于妖来说简直就像得道成仙。既然选择出逃,不逃得远远的重新开始生活,反倒铤而走险,这可不像麓姬的秉性。

无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可知道振衣的下落?”

麓姬瑟缩了一下,“不知道,婚礼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小公子。艳姑娘一定是怪我没有履行承诺,可那天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咱们插手。钨金十?六城的城主?,还有酆都冥君和各妖族首领都在,吵吵嚷嚷要新娘子敬酒,令主?也不护着点儿,真让新娘子下轿……”

令主?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看来这事还怪本大王了?”他的嗓音里已有不悦,忽然暴喝一声,“藤妖,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盗琉璃宝珠,姑且算你觊觎奇珍。可你盗了藏臣箭,又能不被箭气?所伤,以你的修为是万万达不到的。说,究竟是受谁指使,盗箭又是为了印证什么?”

令主?很少有动怒的时候,无方一度以为他不知道什么叫生气?。可是看他现在的态度,字字句句皆蓄雷霆,必定是有她不知道的更?大的威胁存在着,才能让他难得的正经起来。

眼看局势不妙,麓姬抽抽搭搭哭起来,“小妖……小妖就是想弄点好东西离开梵行刹土罢了。灵医是知道的,我那情?郎死了,令主?又给我送来一个,不能带走全是白搭。我就想着,箭是令主?的宝贝,说不定有聚气?的神通。如果能保我的新郎子灵力不散,我就可以带着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必困在这片秽土上了。”

真是说得有理有据啊,令主?听得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箭是兵戈,能聚气?才怪,你盗它,还不如盗本大王的夜壶。哭哭啼啼干什么?本大王最恨女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看魇后,她逃婚被抓回来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这就叫骨气?!”

旁听的众妖们啪啪鼓起了掌,为魇后喝彩。重入魔爪,以后就要和这老妖怪千年万年厮混下去,妖生简直一片黑暗,居然能忍住不哭,简直豪杰!

麓姬回过头来,似乎很惊讶,“艳姑娘当?真跟了令主??”

无方觉得这是私事,没有必要告诉她,“我只想知道你盗箭的目的,说实话?吧,免得皮肉受苦。”

结果麓姬却?掩唇大笑起来,“我以为灵医很有风骨,没想到最后竟屈服于令主?了。我盗箭的目的,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们不信,我也没有……”

办法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晴朗的天幕上忽然布满了乌云。奔走的雷电在云层中结成了一张网,兜头扣下来,瞬间把?麓姬和离得最近的几?只妖扣住了。强光耀眼,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劈在耳畔。看热闹的妖们四下逃窜,这像天劫又不像天劫的变数,实在叫人分辨不清。无方是不用历劫的,但?这没有准头的雷电也叫她心慌。她用两手盖住耳朵,荒山野岭无处可避,然后一双温暖的手盖在她手背上,把?她拉进他的黑袍里。

轰隆隆的雷声远了,隔了一片水幕似的,她能摸索到炽热的胸膛不动如山。靠着他呢,她松了口气?,莫名安心。睁开眼才看清这壁垒分明的躯干,比她以前?见?过的所有身体都要强悍健壮。他有纹身,从一边颈项蜿蜒而下,覆盖了整面肩头。这纹身似乎是一种图腾,也许源自他的族群。她忘了外?面的电闪雷鸣,正想好好研究,忽然他的胸肌炫耀式的冲她一跳,她顿时面红耳赤,差点忘了这老妖怪有多不要脸。

“娘子,为夫的身材不错吧?”他志得意满,“千锤百炼,出淤泥而不染。”

无方终于挣了出来,这黑袍就像另一个乾坤,明明没有开叉,却?不知道她是怎么穿过那层布的。再回看刚才网子罩住的地方,只剩几?堆焦炭,她茫然问他,“里面哪一个是麓姬?”

令主?指了指,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风吹过来,光秃秃大地真干净。

“连老天爷都听不下去,想让她闭嘴呢。”令主?尴尬地说,“我也没想叫她死,她却?灰飞烟灭了。”

死了一切可疑之处就再也没有答案了,这无头公案也不了了之了。藏臣箭找回来,令主?毫无损失。梵行刹土上少了个麓姬,就像万顷良田里少了一根苗,丝毫不引人注意。这件事就这么翻过去了,可越简单,越让人疑窦丛生。

“那雷真是天雷吗?”她没历过劫,不表示她对常识一窍不通。

令主?有些迟疑,含糊着说:“可能一代新雷换旧雷了吧,新的力量更?大,就是准头差了点。”说完弹了一下弓,“好在我的宝贝追回来了,可惜你徒弟还是下落不明。没关系,咱们收拾一下,上酆都吧!”

无方经历了一番变故,觉得心累。她席地坐了下来,“今晚不想走了,明天再上路。”

令主?听了眼中金光一闪,发现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时机,孤男寡女,幕天席地……

他说好啊,“实在是太好了。娘子你坐会儿,我去准备铺盖卷。”乐颠颠跑出去,其?实哪里是预备寝具,是去驱赶方圆二十?里内的妖鬼了。

教程不是白看的,知道过程中可能会有惊心动魄之处,姑娘家比较面嫩,那么私密的事,让人窥见?了不好。抬头望天,热泪盈眶,难道今晚就是他白准人生的转折点吗?他憧憬了好久,忽然梦想成真,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娘子柔情?似水,不枉他费尽心机出卖色相。主?动要求睡一晚,就是松口的意思了吧?令主?往回赶的时候,高高兴兴蹦了两下,心想回头整点小酒,助个小兴什么的,毕竟他也是头一回,有点紧张。

洞房应该怎么办呢,步骤得先想好。是先亲她,还是先脱衣裳?令主?回忆起来时的点点滴滴,一想心头就一哆嗦,那触感……简直让人神魂荡漾。所以越荡漾,就越心急,当?他扛着一条毡毯回到万象涧的时候,发现巨石上多了两个身影,还以为是自己太急切导致眼花。待走近一看,璃宽茶那张贱出新高度的脸凑过来,亲亲热热叫了一声主?上,他立刻绝望得几?乎崩溃,把?毯子往地上一砸,大呼小叫着:“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内容和语境一点都不搭,璃宽傻眼,瞿如呆呆地看向他,“师娘,不必这么惊喜,我和阿茶是来给你们做伴的。”

令主?咬着牙,笑得有点狰狞,“是吗,果然一片孝心,哈哈哈。”

瞿如和璃宽面面相觑,“难道师娘不欢迎我们吗?”

不欢迎也轰不走了,令主?坐在山石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无方没有他那么多的企图,只是问:“你们怎么找来的?”

璃宽茶说:“我会追踪主?上的气?味,就算外?形再怎么幻化,主?上的王者之气?也像紫微星一样,时刻指引着属下。”

这一嗅嗅了四百由?旬,难道他不是蜥蜴,是狗吗?有这样的手下,走背运也不难理解了,令主?感到绝望,看来这个洞房,猴年马月才能入了。

男人心事重重,女人却?很放松,瞿如左顾右盼,“听说是麓姬?原来从她来钨金刹土求医起,就是一段孽缘。咱们又没有对不起她,她骗了师娘的泥巴儿子还恩将仇报,真是没良心。”

无方没有作答,转头看令主?,令主?对插袖子躬身坐着,哀伤从每个窟窿里泄露出来。璃宽茶无措地望着他,蹲下来小声说:“主?上,属下是担心主?上的安危,才匆匆赶来的。其?实多了我们两个也没什么不好,多个人多点机会嘛。属下无条件为主?上背黑锅,比如把?魇后推下水,让主?上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一来二去好事就成了。到时候请主?上自己挑,到底是攻心呢,还是攻身。”

令主?蔫头耷脑,心说你们不来,心和身早就一起攻下了。现在呢,白忙一场,气?得他都快变形了。心情?不好,态度当?然也不好,“你把?魇后推下水看看,本大王拧下你的蛇头来。”

谁也不知道令主?为了顺利洞房有多努力,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打断,这种挫折感,是会让他怀疑人生的。他抬头看看,她又准备和瞿如鸟一头睡了,他破罐子破摔地叫了一声:“娘子我冷。”

又在胡说了,无方没当?一回事,对璃宽茶道:“抱着你家主?上,他冷。”

璃宽犹犹豫豫张开双臂,被令主?一脚踹下了巨石,“冷血动物,一边去!”踹完了摇身一变,又变成了朏朏的样子,小步往前?磋着,“我不介意继续当?解忧兽……娘子你抱着我睡吧。”

瞿如的目光堪称鄙夷,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丧失尊严真的没问题吗?令主?不要脸,她师父还要脸呢。

果不其?然,夜色下的美人五指暴涨,红唇蹙起来,往薄如刀锋的指甲上一吹,震荡出长长的一串嗡鸣。令主?的脚步顿住了,踌躇片刻若无其?事地转开,“我去观察九泉,算算明天什么时候进生死门比较合适。”

于是女人睡了,男人在涧底落寞地踱步,纷扬的水雾洒在黑袍上,忧伤得像一朵喇叭花。

璃宽茶作为智囊兼心腹,不能对令主?的失落视若无睹,他搓手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道:“藏臣箭和主?上休戚相关,这次丢失,没有对您造成什么影响吧?”

影响倒不至于,但?前?奏来了,暴风雨也不远了。漫长的一万年间,从来没谁惦记过这把?弓箭,就因为他心血来潮解了它的封印,结果招妖孽觊觎了。

令主?咂了咂嘴,说得深沉:“本大王记得你看上过那只藤妖,还扬言要娶她。阿茶,是不是你和她里应外?合,背叛了本大王?”

璃宽吓出了一身汗:“主?上,虽然我办事不牢靠,但?做妖起码的道义还是有的。您迎亲那阵子我也想当?新郎官,看见?麓姬屁股大,就一门心思想娶她。后来您的婚礼黄了,她和那个凡人一样是罪魁祸首,作为魇都的军师,您最忠实的部下,完全可以牺牲个人幸福成就大我。再说我要您的箭干什么,您上万年没用了,扔在库房那堆破烂里,打扫都嫌它碍事。我想偷还用得着联合藤妖?一个人背起来就走好吗。”

令主?听完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没有再深究:“回去还把?它封起来得了,放在外?面招贼。该来的终会来,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成个亲,生他三五十?个孩子玩玩……”

有这点大志向,已经让璃宽茶很敬佩了。他说:“媳妇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您的当?务之急可别忘了,还是得捏女偶啊。您看属下给您描述女人的身形,您又不肯听。您和魇后纠缠了那么长时间,一点成效都没有,属下太为您着急了。”

提起这个就光火,“今晚要不是你和小鸟搅局,离本大王捏出女偶还远吗?”一面说,一面想起先前?开过的眼界,一个人嘿嘿笑弯了腰,拍着腿道,“本大王要攻城略地,不争这一朝一夕。下次镜海红莲盛开之时,就是本大王现身之日。只要环境烘托得好,再加上本大王惊世?的美貌,一定能让她神魂颠倒。”

璃宽拱着眉报以微笑,虽然梵行刹土阴霾无边,他家令主?却?永远活得充满阳光。这种迷一般的自信和自得其?乐,整个刹土恐怕只有吞天能和他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