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件蠢事的发生,从刚开始就有预感会失败。可是既然开弓了,就没有回头箭,只有继续走下?去,走到无?路可走为止。
身后有吼声隐约传来,虽然听上去已经很遥远,但对于无?方来说?,还是心尖打颤。她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感觉,就算当初被道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过是惊悚更多,谈不上害怕。这回呢,是真真实实的恐慌,一个陌生的雄性怪物要打你的主意,她作为姑娘,处于弱势,权势没有他大,打也打不过他,逃跑成了唯一的出路。
可是那一声吼,是不是表示李代桃僵的戏码已经穿帮了?振衣会有危险吗?她犹豫不决,不住扭身回望,瞿如也听见了,速度非但没有缓下?来,反倒用力振翅,飞得更高了。
“师父不要瞻前顾后,师弟总有办法脱身的。如果他死了,那更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花了力气救回来的人,最?后为她而死,这妙手?仁心也太堕落了。无?方长?眉紧蹙,“我?们刚过朽木山,现在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回去给魇都令主做娘子?和他生一堆小妖怪?”瞿如嘿嘿一笑,风灌进嘴里?,没换过气来,不留神噎了一口,啃啃一通咳嗽。咳了半天才?略平缓,尖着?嗓子安慰她,“既然逃出来了,就别想太多。说?实话振衣不过是个人,死了就死了。等事后咱们想个办法寻回他的魂魄,放进别的宿主里?,到时候江河湖海任君遨游,比活着?当人好多了。”
话虽如此,但从生到死,或是从死到生,这一步巨大的跨越走起来都很痛苦。
“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无?方喃喃,“我?一直在救人,这次恐怕要害了振衣了。”
瞿如道:“害就害了,如果不为救他,师父也不会去森罗城找观沧海讨血蝎,更不会莫名?其妙和白准有婚约。一切因缘由他而起,当然也应当由他去灭,经书?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九阴女妖如果靠谱,会带师弟到渡口和咱们汇合的,咱们先去妙善界等着?,两个时辰不到就别管他了,直接回钨金刹土吧。”
可说?起钨金刹土,前途又变得一片晦暗。听说?刹土十六城的城主都来魇都参加婚礼了,那片土地上不知还有没有供她落脚的地方。
“师父……”瞿如的语气也有些茫然,“过了铁围山,我?们去哪里??往东南是阎浮,往东北是娑婆世界。”
无?方沉吟了下?,“娑婆世界……如果要避开白准的势力,去我?出生的那座中土小城也好。不过一千年过去了,那座城不知还在不在。或者?干脆去才?长?安,咱们开个医庐,专给人治妖鬼病,也能谋生。”
谋生这种事,对她们来说?实在太简单了,端看愿不愿意做罢了。去中土唯一的不足在于那里?是人的世界,她们是异类,闹得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南阎浮提呢,是妖魔的天下?,人和妖习惯共处,谁也不会排挤谁,她们活得更自在些。
谁能想到,一场莫名?的亲事害得她四面?受敌,这个白准真是个害人精!她咬了咬牙发力疾驰,向下?看,山脉在眼底飞快倒退,不消多久便到了妙善界。
压下?云头落地,界碑内外晚上有妖鬼市集,人影往来还算热闹。顺着?路往前,街道两旁巨大的风灯照着?各种幌子,酒楼客栈一样都不缺。
两个姑娘背着?包袱走夜路,上前招揽住店的不少?,因为怕着?了吞天的道,一概都谢绝了。匆匆赶到渡口,外面?苍茫的水像一海子墨,在夜里?黑得透彻。再等两个时辰,振衣来了就一同走,如果他不来……无?方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徒弟,自己还没好好教导他医术,却让他为他挡了这么大的祸事。
铁围山方圆三百多由旬,如果背着?一个人腾云,会不堪其重。来的时候雇了船,回去同样只能用这个方法。好在蛀铁虫繁殖的季节过去了,些微剩下?些,就算没有洞冥草也能对付过去。
瞿如左顾右盼,发现远处岸边有个窝棚,棚子外高挂的灯笼照亮了水畔的木兰船。她指了指,“我?先去雇船,师弟来了好即刻上路。”
无?方自然是和她一道去,走近那里?招呼了好几声,才?看见船家从棚子里?慢吞吞出来。原本寻常精怪的原形,她一眼就能看穿,可是这个却有点困难,看来看去是空空的一团云雾,映入眼帘的也只是呆滞的一张脸,和茫然的一双小眼。
瞿如顾不了许多了,直说?要雇船,“要最?大最?结实的。”
船家还是呆呆的模样,半天哦了一声,“交钱。”
无?方觉得有些可疑,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个码头,更没有这个船行?,这才?几天工夫,这么快就置办起来了?
她想叫住瞿如,可是瞿如已经跟着?进了棚子。她匆忙追上去,刚要踏上台阶,被人一把拽了回来。她心里?大喜,料是振衣来了,可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黑色高大的身形,无?底的帽兜……来的不是别人,是白准。
她受了惊吓,尖叫一声,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明白他为什么来得这么快,花轿出门她便离开九阴山了,算算时间,他就是一道光,也不可能转眼即至啊。
这是追逃妻的手?段,看来令主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扣住她的手?臂,无?方想挣脱,结果导致他更加用力的钳制。女人和男人在力量上总是有悬殊的,她使劲推搡他,结果令主就像石像一样,纹丝不动?。
令主很生气,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他很好面?子,结果一万年才?成的一回亲,竟让人戏弄了。新娘变成男人,来喝喜酒的人脸都绿了,还以为他实在娶不到媳妇,拿偶人自产自销呢。
这个不识抬举的坏女人!令主来时路上怒不可遏,决定见到她要好好教训她一下?,如此无?法无?天,真以为当妖就不用守规矩了?他想着?首先必须教育几句,她要是不听话,就大力打她的屁股……然而浩淼的长?堤上惊鸿一瞥,不知怎么积攒的火气像遇见了水,哧溜一下?说?灭就灭了。他努力振作夫纲,结果憋了好久憋出一句话来:“你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无?方愕然看他,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听出了他的委屈,一瞬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是跑得太急颠坏脑子了吗?她负气道:“我?说?了不愿意嫁给你,是你强娶,能怪我?吗?”
令主“那”了半天,气涌如山,“谁叫你拿我?聘礼了!”
确实,这是最?没风度,但最?直击目标的借口。令主说?出去,其实还是有点后悔的,但他找不到别的理由反驳她。几番变故,把他弄得心力交瘁,如果换了别人,早就血溅五步了。可这人换成了他的娘子,他又揉心揉肺连句重话都不敢说?,令主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这辈子可能要完了。
无?方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不想再提聘礼了,只是问?他,“我?的徒弟,你把他怎么样了?”
就因为那个叶振衣是她的徒弟,搞得连杀都不能杀。令主憋屈地说?:“我?把他囚禁起来了,囚禁你懂吗?永远不让他离开魇都了,除非你拿自己交换。”
无?方噎了一下?,“我?既然逃婚了,这门婚事就应该作罢。”
令主不愿意,“你说?了不算,得听我?的。你先跟我?回去,让他们再看个好日子,咱们重新操办。”
无?方气得脸都红了,“阴山那么多女妖,你随便找一个就算了,为什么非得是我??”
令主想了想,“她们没有你好看,而且我?可以化解煞气,你跟着?我?,对你有好处。”
如果只是前半句话,她倒还可以理解,但他说?自己能化煞,这就稀奇了。秽土上的老妖,来历不明,几乎可以肯定出身不佳。能化解煞气的是什么?不是佛界至宝,就是神兽奇珍……无?方怔怔看着?他,绝不相信他有这个神通。
令主打量她的脸,十分郁闷,“我?没有说?谎,以后你就知道的。我?再说?句大实话,虽然你长?得美?,这四大部洲包括娑婆世界,也没有一个人敢娶你,除非你嫁给神佛。但你也知道,神佛是不能成亲的,所以你能选的只有我?。”
令主感情方面?确实愚钝,不过他也懂得压价的诀窍。怎么才?能让买家认命脱手??首先必须鸡蛋里?挑骨头。一旦对方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他按捺住了得意的心情看着?她,她的表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我?回去吧。”他好言相劝,“我?的名?声那么坏,人品忽上忽下?。你要是不管你的徒弟了,我?就命人宰了他。”
她很快说?不,“换他可以,我?不嫁。”
令主又郁闷了,这么拉锯不是办法,他一跺脚,“不嫁就不嫁,但是咱们的婚约永远算数,什么时候办婚礼看心情,怎么样?”
这样似乎勉强能够接受,说?实话未婚夫这种东西根本没什么分量,不喜欢,完全可以置之度外。无?方说?好,“回去就把他放了,让他回他的红尘中去。”
令主表示一言为定,谁反悔谁是孙子,“但你也得答应我?一点,以后留在魇都,我?想你的时候要看得见你。”
无?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可以保证留在梵行?刹土,但不是非得在魇都。”
买卖都是商量出来的,令主见她眼神坚定,知道让步的只能是自己了。他说?好吧,“你不能离魇都太远,附近山头你喜欢哪个随便住,还有不能反对我?去看你。”
无?方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然而磋商到这步,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自由了,再跟他讨价还价,直接扛进洞房就不好了。
她轻吁一口气点头,他见她屈服了,羞涩地过来牵她的手?,“那我?们回家吧。”
无?方不喜欢他碰她,甩手?把他格开了。发现瞿如不见了,焦急地四处寻找她,“刚才?那个棚子还在的……”
令主抱着?胸说?别找了,“你们遇见吞天了。还好本大王来得快,再晚一步,连你也走进它肚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