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弄影神采文秀,不像是一员禅将。此时,他跪伏于冥皇身前,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但他总算能将禀报的事说清楚:“西城一带已加派人手巡守查看,一有可疑人物即刻加以收押,东城、北城、南城也有所举措。那幅画,已用百尺绸布覆盖,但未揭下,因为这或许还有线索可查。”
“画上画的除了本皇之外,还有些什么?”冥皇缓缓问道,由他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怒意。
但卿弄影仍是惴惴不安,却不敢抬头看冥皇神色,只能回禀:“除了圣皇外,还有一座山,好像是……好像是……”
“说!”冥皇沉声道。
“好像是劫域伽叶山。”说完这句话,卿弄影觉得自己连血液也在渐渐地变冷,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本皇听说那幅画将本皇画成正向劫域伽叶山躬身行礼之状,是也不是?”冥皇道。
卿弄影全身汗湿,几将虚脱。他一得知此事,立即亲自奔赴紫晶宫,没有耽搁片刻,但最终冥皇还是在他禀报之前就知道了有关情况,这如何不让卿弄影心惊?更何况冥皇所问的,卿弄影实在难以回答,说“是”,有轻慢冥皇的嫌疑;说“不是”,则又是欺君。最后他总算急中生智,道:“绘作此画者,真正是罪该万死!”
冥皇忽然哈哈一笑,道:“错了!”
这一声“错了”,顿时让卿弄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冥皇还能笑出声来。
“请圣皇指点迷津。”卿弄影道。
“伽叶山乃玄天武帝降生之地,可谓是大冥先祖福地,却为劫域群魔所占据,实是本皇之过。本皇自问有愧于先祖,方面对伽叶山向先祖谢罪!本皇已决定一旦‘灭劫’之役大获全胜之后,立即挥师直入劫域,铲除伽叶山群魔!绘作此图者,可谓是本皇知音,竟知本皇有问鼎伽叶山,告慰先祖之意。”
卿弄影直如醍醐灌顶,眼前霍然一亮,对冥皇之举重若轻佩服得五体投地。
本来,绘作此画者的用意十分明显,那就是贬抑嘲讽冥皇。如果大冥王朝各路人马全力追查此事,就算最终查出了真相,也必弄得乐土纷纷扬扬,人尽皆知,由此绘作此画者的目的也已达到了。不料冥皇却棋高一着,竟巧解此画用意,化腐朽为神奇,将一幅原本旨意在于嘲讽冥皇的画,解释成对一个卧薪尝胆、进取不息的冥皇的呕歌,这比借助强制力量打压敌对力量不知高明多少。
虽然冥皇是为了维护自身,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未被愤怒冲昏头脑,反而不失明智地出此奇招,不能不让卿弄影叹服。
“末将知道该怎么做了。”卿弄影恭恭敬敬地道。
这一次,他对冥皇是真正地敬服之至。
卿弄影一步步地退后,直至退到门口,方转身离去。
冥皇平和从容的神情慢慢地变了,慢慢地阴沉下来。
他终伸手按着皇座扶手,慢慢地站起身来。
“咔嚓……”一声轻响,以上等木料制成的皇椅扶手竟从他手掌所着力处齐整地断开,而冥皇却兀自未知。
他的目光,森寒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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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很快在禅都乃至乐土传开。一种说法就是禅都惊现一幅揭示冥皇暗中屈服于劫域的画,画中的冥皇正对劫域恭然施礼。而正在紧罗密鼓的“灭劫”之役其实不过只是一出戏,最终冥皇必然会暗中放过大劫主;另一种说法则是禅都的确出现了一幅奇异的画,但画的寓意却是指冥皇雄才大略,已有鞭指劫域伽叶山之意,以便使玄天武帝降生之地也归于乐土。
无论是前一种说法,还是后一种说法,都可以说颇令人吃惊,所以两种说法都流传得极快、极广。由于两种说法截然相反,故不少人竟为此而争执不休,以至于对此关注的人更增添不少。一时间,此事已在整个乐土闹得沸沸扬扬。
卿弄影曾佩服冥皇智高一筹,但照现状看来,局势的发展,却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乐观。
他不会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是剑帛人。
天司禄府中的姒伊平日虽足不出户,但她的消息之灵通却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那幅画,是剑帛人的杰作,称冥皇暗中屈服于劫域,极可能暗中放过大劫主,这也是剑帛人有意散布的说法,其目的自然是欲促使冥皇不得不假戏真做,将“灭劫”之役进行到底,直至挑起乐土与劫域的全面冲突。
姒伊倒没有料到在这样的流言传开的同时,还会有另一种流言传开。另一种传言显然是为冥皇作掩饰,自然是大冥王朝的人传出的,当然是经过冥皇同意的。甚至,姒伊能推知这应是冥皇本人的意思,因为这样的事太敏感,冥皇得知此事时必是在盛怒中,谁敢冒险为冥皇出谋划算?
如果这样,那么冥皇的应变能力倒颇佳,甚有谋略。但冥皇与姒伊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冥皇高高在上,在他身边的人全是王朝中人,对他毕恭毕敬。他可能很了解王朝中人,却无法真正地了解人数更多的再平凡不过的人,不会料到当这些平凡的人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时,会发生浓厚的兴趣,也不会想到当一个人自身很平凡很窘迫时,他就会忍不住希望那些鲜衣怒马、高高在上的人物也窘迫一回。
冥皇不了解这一切,姒伊却深深地了解这一点。
所以,冥皇虽然出手不凡,但终是败了一阵。
甚至,或许他连自己是败给了谁,也未为可知。
如此一来,就算冥皇原本真的有心要放过大劫主,现在却不能不掂量掂量这么做的后果了。若说先前冥皇如果这么做了,让大劫主顺利返回劫域,那么谁也不会怀疑到冥皇的身上,只会想到是布署不周实力不济;那么现在却恰恰相反,只要大劫主一脱险,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会不会是冥皇暗中助了大劫主一臂之力!
大劫主生死如何,也许姒伊比任何人都关心。
与此同时,她还暗暗牵挂着一个人,那便是战传说。战传说前去祭湖应约是两天前的事,无论是胜是败,都应该有了结果。由于受红衣男子的约束,姒伊无法让人相助,但却还是暗中派人随战传说前往祭湖了。如今,不但战传说未回禅都,连她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禅都。因祭湖由无妄战士驻守,于是姒伊便又让天司禄寻机向无妄军团打听祭湖方面的消息,孰料天司禄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看来,冥皇似乎也有所举措,红衣男子与战传说约战祭湖湖心岛,不可能不惊动无妄战士,就算将守在祭湖的无妄战士全杀了,也同样会有所波动,但偏偏无妄军团就是波澜不惊,就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
这绝不正常!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红衣男子与战传说决战祭湖的事,冥皇已知晓。在冥皇的旨意下,无妄军团才以沉默掩盖了一切真相。
“冥皇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这么做?”
姒伊无法猜透。
物行已回天司禄府,他曾向姒伊建议派得力人手前往祭湖探个究竟,却立即被姒伊否决了这一提议。并非她不想尽早知道战传说的情况如何,而是她不想进入大冥王朝布下的圈套。无妄军团越是平静,祭湖就越可能设有圈套。
剩下惟一能做的,似乎就是等待了。等待“灭劫”一役的结局,等待战传说的消息。
战传说临去祭湖前曾将爻意托付给姒伊,让她多加关照。战传说已知这天司禄府的真正主人可以说不是天司禄反而是姒伊,而相较之下,姒伊也比天司禄更可靠些。姒伊答应战传说他不在天司禄府的时候,她会多陪陪爻意。
姒伊很巧妙地以“陪”代替了“关照”这样的字眼,如此,就不会让人明显感到她在天司禄府喧宾夺主,同时又答应了战传说的请求。
此刻,姒伊便与爻意在一起。
她们都有特殊的身分,都是高贵的公主。只是,爻意不知姒伊是剑帛人的公主,姒伊却已听说爻意曾自称是火帝的女儿。只是这一点太不可思议,姒伊也不知该不该相信。
爻意望着眼前白衫白裙、飘然如蟾宫仙子的姒伊,心头竟不由浮起一丝伤感与遗憾。她遗憾的是为何苍天总是如此冷酷,一个几近完美无缺的女子,却偏偏要让她成为盲人。
姒伊却在想:“如果爻意知道天司杀有意要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战传说,不知她会作何想法?听说爻意的容貌绝世无双,连天司禄都这么说,却不知究竟美到了何种程度?”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寒喧之后,一时竟都无话了。房中静了下来,可以听到一只蜜蜂在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由窗子飞出,于是一次又一次地将白窗纸撞得“滋滋……”轻响。
两人都不愿如此尴尬地沉默下去。
“战公子……”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的竟是同样的话。
姒伊毕竟更为老练,她已接着往下说了:“战公子武学修为奇高,又富有智谋,一定不会有性命危险的。”
爻意点了点头,道:“的确,他还活着。”
姒伊一怔,愕然道:“你已有他的消息?”这一次,她是真的吃惊不小。
爻意道:“没有,但我能感觉到这一点。”
感觉?!
旁人的生死又岂能感觉出来?姒伊不信。但听爻意的语气,却是很有信心,更绝不会是虚假之言,正因为如此,才让姒伊更吃惊。
“但愿如此吧。”姒伊终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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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皇派出地司危对付大劫主之后,“灭劫”之役就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武界各股力量有的已直接参与“灭劫”之役,如六道门这等门派。而这样的门派在冥皇再加派天司杀之后,更增添了不少。
但也有门派一直对此役持观望的态度,并不打算介入其中。
乱红山庄就是其中之一。乱红山庄地处万圣盆地之东,偏居一隅,两面临水,一面靠山,是易守难攻的地势。而乱红山庄也的确一贯以“守”为本,锋芒内敛,毫不张扬。事实上乐土四大山庄中,除了地处西部、传闻其庄主有不二法门背景的七喜山庄外,其余三大山庄都是锋芒内敛的。
但锋芒内敛却并不等于软弱无能,四大山庄无一不是雄霸一方的角色。就连被公认为实力最弱的稷下山庄,也能在乐土风云诡变中岿然不动,坐拥武界一席之地,更不用说被视为是四大山庄中实力最强的“乱红山庄”了。
这些年来,乐土但凡有什么族派崛起太快,无须多久,就会遭受莫名打击,然后迅速没落。十九年前望水族势力方盛,其族长王布一衣落落大度,极具雄襟,一时间各路豪杰纷纷投奔望水族,连阿耳诸国也与望水族暗中结盟,互有来往。正当世人以为望水族将日进千里,成就不世伟业时,望水族忽起内讧,实力削弱,后又与阿耳诸国反目成仇,刚成气候的望水族很快便一蹶不振。
十六年前的十日盟比望水族崛起得更快,但衰败得也更快!十日盟之所以称为十日盟,是因为它从结盟到实力可跻身乐土十大族帮,不过只有短短的十日。如此惊人的速度,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让人耸然动容!而他们的衰退则更快。十日盟副盟主东独的情侣——艳绝乐土的“小罗夫人”突然亡于盟主邪客的床上,全身赤裸,下身一片血污,全身却无其它任何伤痕。东独乃当年乐土最年轻的绝顶剑客,心高气傲,一笑倾城的小罗夫人最后投怀送抱使这个骄傲的人更为骄傲了!
对于东独这样的人来说,面对死亡,他可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就能接受,但面对“情妇被践踏”的耻辱,就是让他去死,也不会接受!
十日盟的风光成为昙花一现已成必然!
继望水族、十日盟之后,还有十年前的异门,六年前的神道……
似乎这些年来,那些锋芒太盛的族派都如中魔咒,皆因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而没落。
谁也不知这是一种巧合,还是有神秘的力量在牵导着这样的结局。
谁也不知乱红山庄的内敛,是与世无争,还是因为不想重蹈望水族、十日盟之覆辙。
乱红山庄庄主为释乱红。以自己的名字作为山庄的名称,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释乱红自恋,另一种可能就是释乱红太霸道。
但释乱红对这种说法都予以坚决否认,他解释说之所以将“乱红”作为山庄的名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太懒,懒得再费心思为山庄另取一个名称,就将自己的名字信手拈之而来。
“何况,以‘乱红’作为山庄名称有何不好?”释乱红还反问道。
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名字,乱红飞过秋千去。听起来,就让人有一种飘渺的感觉。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释乱红还让人在山庄内遍种红枫。如今,已是深秋,枫叶已红透了,满眼的缤乱炫目,与“乱红”二字的确相得益彰。
也许释乱红真的是一个很懒的人,同样是四大山庄庄主的东门怒,在乐土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很懒散的人,但东门怒至少还有四位美夫人。一个男人如果有四个年轻貌美的夫人,就绝不可能太懒,除非他不是真正的男人。而释乱红则是一个夫人也没有,好像他真的已懒到连女人也不想碰一碰了。
释乱红的人与他的名字很相符。他的名字予人以柔柔的感觉,见到他的人,也是如此。如今他已年逾四旬,却没有多出一丝的赘肉,衣衫总是裁剪得极为合体。与他交谈时,这种柔柔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他几乎从来都不动怒,也不太笑,就那么和风细雨。
他很少离开乱红山庄,甚至在乱红山庄内也很少走动。他虽然生存于这个世间,但予人的感觉却是他自有他的另一个世界——否则,他又岂能数十年如一日这样孤独地活着?
释乱红很懒散,那么他手下的人就必须很勤快了。否则,乱红山庄凭什么立足?“灭劫”之役一开始,就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源源不绝地传到释乱红耳中。
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洪流,把越来越多的族派卷入了“灭劫”一役中。
也许,是因为不少人见冥皇既然已先后派出地司危、天司杀,那么铲除大劫主就只是时间迟早的事。既然是稳操胜券的事,为什么不借机插上一手,也好扩大本族派的影响?
乱红山庄却置身事外。
就在一天前,地司危亲自登门拜访释乱红。地司危自是为“灭劫”一役而来的,他希望释乱红能为“灭劫”之役出一份力,但却被释乱红以“乱红山庄势单力薄,爱莫能助”为由客气而又坚决地婉拒了。送走了地司危之后,乱红山庄便四门紧闭,并召回各路弟子,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在这“灭劫”一役中明哲保身了。
乱红山庄两面临水,一面倚山,可以通往山庄最便捷的路就是水路。本来通往乱红山庄有一座木桥一座石桥,但自送走了地司危之后,释乱红竟让人索性将石桥、木桥全拆了,只在两条河上各留一艘小船。
释乱红是铁了心绝不插手“灭劫”之战了,谁也不知他为何宁可得罪地司危,也不愿与大劫主对抗,难道是因为慑于大劫主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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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司杀的增援对“灭劫”一役的影响是非同小可的,不仅仅因为天司杀本身的惊世修为,更因为众人由此看出冥皇的决心。不少还有些犹豫不决的人自天司杀到万圣盆地后,便坚定了态度。
天司杀领命之后即一路直奔万圣盆地而来,与地司危相见时,已是一身风尘,双眼却仍光芒迫人,炯然有神。天司杀与地司危虽然私交不深,却也彼此敬佩。两人相见之后,地司危还待天司杀休整后再与之商议,天司杀却一刻也等不得了,地司危只好当即将各方面的情况向他述说了一遍,天司杀这才知道就在他离开禅都赶往万圣盆地的途中,大劫主身边的乐将已亡于一次伏击中,与乐将一同被杀的还有其他十数名劫域人。大劫主、牙夭、殃去也脱险而去。杀了乐将的是一个名为晏聪的年轻人,而伏击的主力人马却是天机谷及六道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