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许许从未真正地以“万象归宗”的阴诀为人疗伤医治,这一次在晏聪身上作尝试,也是迫不得已。
顾浪子的身体在为灵使重伤后已十分虚弱,如今被囚于地下,思虑重重,心绪郁结,更是每况愈下。当南许许以“万象归宗”阴诀为晏聪导引体内气息以疗其伤时,顾浪子只能默默地静坐一旁,尽量不干扰南许许。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南许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顾浪子以为他行功结束,心中一喜,忙道:“老兄弟,怎样了?”
“不妙……”南许许的声音很轻,而且显得极为吃力。
“什么?”顾浪子大吃一惊,一时不敢再问什么。
“他体内的三股气息太过独特……是我一生闻所未闻!虽然我已以‘万象归宗’的阴诀将之揉合一起,但却有不可驾驭之感……啊呀……不好!”南许许突然失声惊呼!
“怎么了?!”顾浪子察觉有异,急忙相问。
却没有任何回答!
地底下一片黑暗,而顾浪子已没有往日惊世骇俗的内力修为,目力与常人无异,自然无法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惊愕之下,顾浪子急忙向南许许所在的地方摸索过去,谁知竟摸空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可能凭空消失?!
顾浪子张开双臂,在更大范围内摸索着。
“杀……杀了……我们!”
顾浪子终于再一次听到了一个角落里传来的南许许的声音!
但这一次南许许所说的话却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顾浪子一下子怔于当场,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一回神,顾浪子不顾一切地大叫:“老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回答他的是南许许骤然发出的“啊……”地一声低微而短促的惨叫,叫声戛然而止,地下囚室顿时隐入可怕得让人心寒的死寂之中。
这种死寂,让人怀疑生命是否还在这世间存在。
顾浪子的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半晌,他像是怕惊吓了什么般低声道:“老兄弟,你怎么了?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他的反应虽然不如平日灵敏,但其判断力却仍在。其实通过方才的那一声惨叫,他能判断出南许许所在的方位。这儿的空间本就狭小,但他竟没有足够的勇气移近南许许所在的位置。
“他已经死了。”
黑暗中传来了顾浪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也是顾浪子一直希望听到的声音——是晏聪的声音!
但在这一刻,晏聪的声音让顾浪子感到的却没有丝毫的温暖与欣喜,相反,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凉意自心头升起。
“胡说!南伯伯全力救你,你被救醒过来了,反而说如此不敬的话!”顾浪子感到晏聪的话十分突兀,而且其冷漠的语气也让他极不喜欢。
“这是事实。不信你向前看吧,他的尸体就在你身前三尺之外——哦,对了,我忘了你再也没有往日的功力了,所以,在这儿你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晏聪的声音是顾浪子十分熟悉的,而他的语气却又是顾浪子完全陌生的。顾浪子几乎无法相信此刻是他的徒儿晏聪在对他说话!
一股怒焰腾地升起,顾浪子怒喝道:“逆子!你竟敢如此对为师说话?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被救醒后,南伯伯反而不醒人事了?”
“哈哈哈……你不必再自欺欺人了,他是死了,而并非不醒人事!至于原因,很简单,我体内三股内息之强大,根本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当他以‘万象归宗’将我体内三股内息导入相互融合的进程中时,他的力量对我来说,已不再有用。只是,由于我体内的三股气息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当它们开始融合时,立即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牵引之力,将周遭一切力量吸扯其中。他根本没有机会脱身,其体内的精元内力就已被我所完全吸纳,失去了这些,他当然惟有死亡!”
顾浪子如坠千年冰窖!
半晌,他才寒声道:“听你口气,似乎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他可是为救你性命才这么做的,若是你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幸灾乐祸,那可真是怪我顾浪子瞎了眼,老夫瞎了眼!”
“你是后悔不该收我这样的弟子么?嘿嘿……你错了!我已铸就永不败倒的三劫战体,从今之后,我将无敌于天下!能有我这样的弟子,应是你最值得欣慰的事才对!至于南许许的死,只是天意!我根本无需再借助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力!”
晏聪接着道:“我并不想他死,至多这只能算是一场意外!他失去毒物支撑,本也活不过几天了,能以他残余的性命换得我的重生,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顾浪子又惊又怒:“你……你天良何存?!”
“师父……我再称你一声师父吧。你以为你的指责是正确的吗?是否在你看来,只要是你的弟子,就应该处处做出牺牲?只要是你的弟子,他的性命就是微不足道的?就应该随时准备舍弃性命成全你所推崇的所谓道义?错!我风华正茂,前途不可限量,而他只是垂垂老朽,适者生存,我存他亡才是适应天意的结局!难道反倒是我应该就此死亡,而让他活下去?”
他说的话在顾浪子听来句句刺耳,但又并非全然没有一点道理,正因为如此,反倒更让顾浪子心痛心恨!
“你……你一定是疯了……”顾浪子宁愿晏聪是疯了,是丧失了心智!
“你不必自欺欺人,我很清醒,也许真正糊涂的人是你!否则,你为何宁愿放弃救我的机会,也不肯说出勾祸的下落?你不是一直声称勾祸乃十恶不赦的人吗?我与你师徒多年,你却可以毫不在乎我的性命,可以为显示你自己重于信义而任我自生自灭!若说无情,首先无情的是你!”
顾浪子的心一阵阵地缩紧,他在心头狂呼:“不!我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并非无情,更不是不在乎你的性命!”
但顾浪子心高气傲,又恨晏聪言辞冷酷,话语言不由衷地冷笑道:“是又如何?以你此刻之言行,分明是走火入魔,只怕将成世间魔障!你若是看为师不顺眼,何不将我一并杀了?”
“哈哈哈……哈哈哈……”
晏聪蓦然长笑!
笑毕,方道:“你果然根本不将我的生死放在心上!从此刻起,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也不复存在了!”
乍闻此言,顾浪子心头猛然一痛,似被生生撕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与晏聪师徒间发生的一幕幕往事一一闪过他的心头,他的心一阵抽搐,忽然间喉头一甜,吐出一口热血。
渐渐地,顾浪子反而冷静下来。他忽然想到这儿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灵使方面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意味着什么?
顾浪子顿时想到一件比晏聪变得冷酷无情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晏聪已变节投靠了灵使!
否则,灵使何以对这儿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也许,这是因为一切都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顾浪子遍体生寒!
他强自定神,道:“你与灵使是否已有默契?你是否已甘心为灵使效命?”
晏聪道:“这已不是你所应该关心的事了,你还是想想该如何活着离开此地吧。”
说到这儿,他蓦然长啸,大喝一声:“我晏聪已得重生,从此谁也不能阻我!”
大喝声中,他倏然凌空向上暴击一拳!
骇人拳势以不可阻挡之势狂飙而出,重击于头顶上方的铁栅栏之上!
“轰……”惊天暴响声中,坚韧无比的栅栏立时扭曲变形,并整体自岩层中脱飞开去,碎石“哔哔……”直坠。
晏聪已冲天掠起!
他的喝声回荡不绝,声势骇人,仿若是魔王临世的可怕黑暗!
顾浪子眼前一黑,几至晕倒,他勉强支撑住,摸索着寻找南许许。
当他触摸到南许许的身躯时,骇然发现南许许的身子竟像是脱干了所有的水分,只剩下一具枯骨。
顾浪子立时想到晏聪所言之“三劫战体”!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南许许为何在最后一刻要他杀了他与晏聪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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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许许真的死了?”灵使望着恭然立于他面前的晏聪问道。
晏聪点了点头。
其实无需晏聪再一次重复回答,灵使也知道这已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之所以再追问一遍,也许只是想体会一下听说南许许已死的欣喜之情。
南许许、顾浪子活着,对不二法门来说,就如有鲠在喉,一日不将其除去,就一日不快!而今,这一块心病终于了却!南许许已死了,至于顾浪子,取其性命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灵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道:“不过顾浪子却还活着。”
“但愿主人能让他一直活下去!”晏聪道。
灵使神色倏变,目光若刀一般直视晏聪,沉声道:“为什么?莫非,你仍念着师徒之情?”
“在晏聪的心目中,只有主人!我之所以希望主人放他一条性命,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至少,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利用他让战传说自投罗网!”
“战传说?”灵使眉头皱起,道:“你说的战传说是何人?”
“就是陈籍。”晏聪道。
饶是灵使城府极深,乍闻此言,仍是不由霍然起身,既兴奋又惑然地道:“你说陈籍的真实身分是战传说?!”
“正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一眼看出为不二法门追杀的战传说是假的,并全力查真相!”当下,他把自己如何知道“陈籍”的真实身分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灵使一连说了两遍原来如此,足见此事对他震动非小。
先前与战传说在“无言渡”一战时,灵使就感到“陈籍”一定与战曲、战传说父子有着某种渊源,否则以自己天衣无缝的布局,他怎可能识破?没想到他就是战传说本人!既然如此,那么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晏聪将如此重要的事告诉了灵使,使灵使很是自得!看来,一切都在朝着他所预期的方向发展,晏聪已成了他永远的奴仆,一个绝对忠诚的奴仆!
灵使喃喃地道:“没想到战曲之子竟还活着!当年与战传说一同进入荒漠的六名黑衣骑士皆命殒荒漠,反倒是年仅十四岁的战传说活了下来!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容颜竟发生了惊人变化……”
他想到若战传说不是容貌发生了变化,而且还不是以一般的易容术造成的变化,那么他在隐凤谷外“求名台”见到战传说时,就应该可以识出战传说了。那样,自己的儿子术衣也便不会亡于战传说剑下!
这一切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
无论是天意还是巧合,都足以让灵使对战传说恨之入骨。
为了助晏聪达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结界,这些日子来,他不能不暂时地放松对战传说的关注。而今,晏聪已铸成三劫战体,终是向战传说讨还血债的时候了。
灵使道:“据本使所知,战传说已进了禅都,而且处境并不太妙。以你今日的修为,定能胜他,不过,在禅都取他性命也许过于引人注目了,但愿战传说能够活着离开禅都!”
晏聪道:“是否我也即刻赶赴禅都?”
灵使微笑着道:“禅都将发生不少有趣的事,的确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我要让你去救一个人!”
“救人?”晏聪一怔。
灵使道:“当然,救人的目的是为了杀人,我要让你救的人是梅一笑的女儿梅木,要杀的人则是追随梅一笑的刑破!”
“梅木现在何处?”晏聪问道。
“梅木已为我所囚禁。”灵使道。
晏聪先是有些不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道:“主人是要让我救出梅木,骗得她的信任,然后才可以引出刑破?”
“不错!刑破的武道修为与如今的你相比,也许不算太高明,但他有着你难以比拟的经验。他就像一匹狼,一匹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狼!他能够以惊人的嗅觉察觉出危险的存在!本使也曾几次设法擒杀他,但都失败了。”
“为什么要杀刑破?”晏聪问道。
灵使目光一闪,沉声道:“记住,以后永远不要问为什么!你所应该做的,就是依我所吩咐的不扣不折付诸行动!”
“是!”晏聪肃然道。
灵使脸色一缓,道:“今日本使心情不错,就破例告诉你原因。四年前,战传说进入荒漠时,刑破也曾在荒漠中出现过,若在平时,这也许无关紧要,但当时顾浪子亦曾在荒漠中出现,而且刑破还救过顾浪子一次。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两人在乐土都名声不佳。你师父顾浪子自不必言,而刑破则曾是一个身手可怕的杀手!他们都曾为各名门追杀,本使担心这一点会不会让他们同病相怜,从而顾浪子将一些秘密透露给了刑破!”
顿了顿,灵使接着道:“何况,你三劫战体铸成,也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试一试三劫战体的威力!刑破会是一个合适的对手!”
晏聪静静地听着。
他真的已成了灵使的一件绝对致命、绝对忠诚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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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废弃的城堡隐于山谷之中,城堡废弃之后,通向山谷的山道也一日一日地荒芜,直至几乎无法再看出山道的痕迹。
于是,近乎从未有人进入这个山谷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废弃的城堡会是囚禁着梅一笑妻女的地方。
顾浪子、南许许曾见到的“梅木”并非真正的梅木,真正的梅木此刻正与其母顾影被囚禁在城堡的一间密室中。
从外面看,城堡已十分破败,但步入其中,才知内部尚是十分的坚固。
自梅一笑与千异决战龙灵关不幸战亡之后,顾影容颜日渐衰老,加上被囚于密室已近半月,已很难看出她昔日的绝世容颜。岁月无情,纵是曾经如何的国色天香,也无法抵挡岁月的摧残!
但这份美丽却仿佛在梅木身上完成了一次轮回,在顾影身上消失的美丽却在梅木的身上神奇显现了。
“娘,你放心,刑叔叔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梅木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母亲有些零乱的鬓发,一边安慰着母亲。
顾影笑了笑,道:“我只愿他不会来救我们。”
“为什么?”梅木惊讶中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道囚禁我们的人为何不杀我们?”顾影道。
梅木一下子明白过来,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娘说得不错,只盼刑叔叔也无法要来救我们才好……”
顾影却道:“但娘更知他肯定会来的,哪怕这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来!”
梅木不知是喜是忧地道:“刑叔叔最疼我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密室有一窗一门,铁门紧闭着,窗很小,密室内黯淡的光线就是由这个很小的窗口透进来的。
外面就是过道,也许过道中有风,透进来的光线也摇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