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传来鸡鸣声,天亮了。
傅云裳睁开眼,发现身上裹着毯子,申月庭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他回头道:“挺好的,一夜没事。”
屋里的其他人陆续醒了过来,肖澜找了个铜盆,出去打水洗漱。她洗完了脸,见有人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她放下盆,走过去道:“你找人?”
那人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往后退了几步,连声道:“唉呀妈呀,吓死我了,你……你是人是鬼?”
肖澜跺了跺脚,让他看地上的影子,道:“当然是人,你是谁?”
申月庭听见声音过来了,道:“这位是……”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生的又高又瘦,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他见这两个少年人身上都有影子,松了口气,道:“我是这村子里的保长,叫李大胆。昨晚我听说有外人在这里住下了,就过来看一看。”
他说着话,目光却一直往屋里瞟。肖澜觉得他的态度畏首畏尾的,好像在顾虑什么。她道:“原来是李大哥。我们途径此地,暂时落几天脚,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妥么?”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来,李大胆一脸的恐慌。他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你们是外来的不知道,这里住不得啊!”
申月庭十分奇怪,道:“为什么?”
李大胆道:“昨天你们跟着谁来的?”
申月庭道:“我们跟着一位婆婆来的,她和一位老公公住在这里。”
李大胆一拍大腿,道:“哪有什么老公公老婆婆的,这里原来住着一对姓张的小夫妻,半年之前死了。他们家又没有别人,屋子一直荒到现在。如今大伙儿都不敢靠近这边,你们怕不是中了邪,被妖魔鬼怪引进来的?”
肖澜和申月庭对视了一眼,想起昨晚变化成人形的妖魔,心知这位仁兄说的不错。肖澜道:“多谢李大哥提醒,那这屋子的主人是怎么死的?”
李大胆迟疑了一下,道:“是横死,两口子夜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开了膛,腔子里的心脏被人挖走了,血淌了一地。”
他走进西边的厢房,指着地面道:“喏,女人死在这里,头朝着门,想跑没跑出去。她家男人死在院子里,就在躺在井边上。”
众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想到他们昨晚住过的房间里,有人死得这样凄惨,就觉得不寒而栗。叶如栀脸色发白,感觉有点反胃,小声道:“怪不得昨晚我觉得有鬼压床,还真的有鬼。”
肖澜昨晚睡的那条凳子正好就在尸体倒着的地方,心里也有些发毛。傅云裳的脸色不太好看,道:“这屋死过人,还闹鬼?”
肖澜嗯了一声,道:“等会儿跟你说。”
李大胆道:“你们昨晚见过的老公公、老婆婆呢?”
那两具妖魔的尸体被肖澜扔在柴房里藏起来了。她不想吓到这些村民,便说:“不知道,天一亮就消失了,说不定是土地奶奶指引我们过来的。”
李大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倒不是不相信有神仙,只是这里妖魔横行,就算有地仙也早就被气走了。
肖澜道:“原来的小夫妻死了,就没人管么?”
李大胆道:“官府早就不管这里了,到处都是妖魔,寻常官差哪能打得过啊。而且遭殃的不光是这一对小夫妻,两年之内已经死了十二个人了,都是被开膛挖了心。村子里的人都怕得要命,能走的都走的差不多了。我要不是保长,也早就走了。”
申月庭在一边听了,道:“那怎么办,这日子提心吊胆的,还怎么过下去?”
李大胆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办法。他说:“先前大伙儿请了几个道士,想做法除妖。没想到那些妖魔凶得很,反把道士给杀了。大伙儿怕得要命,又怕被妖魔报复,只好各家都出壮丁,每天晚上举着火把巡逻,防止妖魔再害人。”
申月庭想起昨天晚上看到远处有一队人经过,原来是村民自发组织的队伍在巡逻。傅云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道:“我们是修道之人,来这里就是为了斩妖除魔的。既然遇上了,我们就不能不管。你把具体的情况说一下,我们会想办法把那挖心之人抓回来的。”
李大胆见这些少年人的穿着打扮像是修真者,身上又背着剑,说不定真的有些本事。
他道:“那太好了,几位小道长能来到我们这里,可能就是上天的指引。不过我们这村子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大家都穷得很,给不了多少报酬……”
申月庭道:“钱不重要,我们出来游历就是要打抱不平,只要能帮到大家就好了。”
傅云裳没说什么,叶如栀却有些不高兴,不管怎么样,替人卖命一场,多少也要收些辛苦钱。
李大胆感激道:“几位小道长侠义心肠,我先替村民谢谢你们了。”
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道:“事情是这样的。这个村子本来虽然穷,日子却也过得下去。可自从七年前,北边的山岗上生出了一棵树,一切就变了。那棵树长得极快,才一年的功夫就长得像百年大树一般粗壮。天变成了紫色,周围开始有妖魔出没,抓走村民养的牛羊家畜。后来住在村子里的人越来越虚弱,年轻人忍受不了这种环境,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他叹了一口气,道:“两年前,这里出现了第一起命案。一个少年出去砍柴,在山中被撕裂了身体,挖走了心脏。大家本来以为是野兽干的,可后来有个妇人从娘家回来,路上也被人挖了心。她怀里还抱着个刚满月的婴孩,连那个孩子的心脏都被挖走了。”
众人都觉得十分残忍,纷纷皱起了眉头。李大胆道:“接下来的时间里,这村子里陆续又死了十个人,都是被挖走了心。大伙儿猜测是妖魔干的,却拿它们没办法,只能举着火把巡夜,希望能把妖魔吓走。”
傅云裳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么?”
李大胆想了片刻,道:“那妖魔不但祸害活人,还会挖掘坟墓,去掏刚死之人的心脏。前阵子有个病死的小孩儿,棺材刚抬到祠堂过了一夜,次日尸体就被人开了膛,心脏不知所踪。”
李大胆想了想,又说:“我们这儿的人都姓李,祖上同宗同源,若是有人去世了,棺材都要抬到祠堂去停一宿。最近因为妖魔横行,也没有人敢守灵,结果被趁了空子,遗体都不能保全。”
傅云裳皱起了眉头,觉得太过分了。肖澜一直听他说话,此时开口道:“你们的祠堂在哪儿?”
李大胆抬手一指,远处有个高大的木牌坊,就在村子的正东头。他道:“就在牌坊后头,现在大家都不敢靠近那边,唉……造孽啊。”
他环顾了一圈,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暂时没什么想知道的了。肖澜想了一下,道:“我们做法捉妖需要用一些东西,你们能帮着准备么?”
李大胆一口答应,道:“没问题,要黄纸和香烛么。村子里有白事店,我去帮你们买就是了。”
肖澜摇了摇头,道:“香烛就不用了,纸钱要一些,还要些白麻布。再来口薄皮棺材,大小——”
她比划了一下自己,道:“能盛得下我这么大的人就行了。”
李大胆一时间目瞪口呆,道:“姑娘,你这是要抬棺上阵么,打不过就算了,没必要拼命啊!”
“谁说我要抬棺上阵了。”肖澜笑道,“这棺材我用两天就还给你们,照我说的准备就行了。”
李大胆见她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说:“那好吧,我这就去准备,最快明天这时候送过来。”
肖澜道:“好,那就多谢你了。”
李大胆还不太放心,嘱咐道:“你们可千万保重自己,不要逞强,别把性命搭进去!”
肖澜笑了一下,说:“好,我知道了。”
李大胆出门走远了。叶如栀道:“你要棺材干什么,还嫌不够晦气么?”
肖澜淡淡道:“你猜我要做什么?”
被她淡淡的目光扫过,叶如栀感到了一股寒气,一时间竟有些畏缩。她意识到肖澜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丫头了。如今的她力量强大,有种自然而然的向心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听她的吩咐。
李大胆方才也把她当成了这里的领袖,她说什么,他便照做。
傅云裳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心中十分不快。申月庭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他想起李大胆说那挖心之人不但残害活人,还会挖刚死之人的心脏,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说:“你是想……让咱们的人扮成尸体,引诱那挖心的妖魔现身?”
肖澜道:“对。”
一想到要躺在棺材里,等待妖魔出现,众人都有些害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冒险当这个诱饵。叶如栀道:“谁去?”
卢小天小声道:“我怕鬼……反正我是不去的。”
申月庭也有些怕,但是这种事太危险,不能让傅云裳去。他还在做斗争,肖澜淡淡道:“都不用怕,我出的馊主意,自然是我自己去。”
叶如栀噗嗤一声笑了,道:“你还知道是个馊主意。”
肖澜道:“三更半夜躺棺材板,自然是馊的不能更馊的主意。你们在祠堂周围埋伏着,只要听见有动静,就进来逮住那贼人。”
卢小天只要自己不去睡棺材就好,立刻从善如流地说:“行,那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肖澜嗯了一声,环顾了他们一眼,道:“有人扮死人,就得有人送葬。我让保长去准备白麻布了,到时候有劳你们为我出殡,记得哭的声音大一点。”
申月庭有点哭笑不得,道:“我们知道了。”
商量起大事来,大家自然而然地都听肖澜的安排。傅云裳本来是队伍的头领,此时却被他们遗忘在了一旁。她手里端着茶杯,见申月庭也一直在跟肖澜说话,好像根本想不起还有自己这个人了。
不光是他,就连昨天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沈凤阁,好像也对肖澜格外青睐。所有人都关注着她,反而把傅云裳抛在了脑后。
傅云裳心中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她恼恨起来,把手里的茶杯一翻,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肖澜的裙子上。
肖澜的反应敏捷,人已经躲开了,裙角却被傅云裳一脚踩住。没奈何,半幅白裙子都被茶水弄脏了,上头还留了个黑乎乎的鞋印。众人都看见了,却又不好说什么。
肖澜皱起了眉头,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傅云裳。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是只会用这种小伎俩来对付人。
“哎呀,”傅云裳微微含笑,一副无辜的模样道,“水太烫了,我没拿稳,你别在意。”
肖澜不吃这一套,看着她道:“跟我道歉。”
傅云裳没想到这丫头的脾气跟着本事涨了不少,居然会这么说。她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你还不依不饶的干什么?”
她带着一股优越感,好像这里还是在沧浪派,不管做了什么都有她爹娘兜着。肖澜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寄人篱下的柴草丫头了,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打她一巴掌。
周围的人都有些局促不安,不希望她们打起来。肖澜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了心中的火气。傅云裳不懂事,自己不能跟她一样。
明天还有大事要办,若是这时候跟她起了内讧,反而助长敌人的气焰。在这个地方,胡长邪才是她们最大的敌人。肖澜沉着脸站起身来,迈步出了门。
申月庭有些担心,跟了一步道:“肖姑娘,外头危险,你一个人去哪儿?”
肖澜浑身透着一股冷淡的气息,道:“不用管我,我去透一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