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看的魔头

肖澜平生头一次御剑飞行,她站在沈峻身后,风从两边吹过来,脸刮的有点疼。

下头是万丈深渊,她瞥了一眼,顿时一阵心惊肉跳,差点掉下去。

沈峻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道:“乱动什么?”

肖澜道:“我头晕。”

沈峻道:“往前看,就快到了。”

越过一重重山峦,一股淡淡的紫气冲天而起。群山周围结着法阵,阻止外人进入。云雾之间,出现了一些宫室,还有些亭台楼阁,都十分豪奢。肖澜有些诧异,道:“这里是……”

沈峻淡淡道:“这里就是倒悬天。”

肖澜十分惊讶,她本来以为魔教妖人居住的地方一定一塌糊涂,没想到居然这么华美。白色的梨花生在亭台之间,风一吹,雪一般飞散开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钟鼓楼里传来了黄铜钟声,却是自鸣而响。声音悠悠地回荡在夜空中,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这样华美的所在,似仙非仙,又藏着一股魔气,让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肖澜道:“你住在这里?”

沈峻道:“不,我住在更远的地方。”

长剑在夜空中划出白色的痕迹,向前方飞去。他掠过倒悬天的结界,又往前飞行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山头,渐渐缓了下来。

山顶上有一座青石砖房,屋子前方有个楠木搭的露台。廊柱之间挂着白色的纱帘,在风中轻轻飘荡。

沈峻御剑落了下来,长剑锵地一声,自己入了鞘。

肖澜站在屋前,环顾四周。这里虽然没有倒悬天的那些建筑华美,却别有一种清雅的意趣。

沈峻道:“这座山叫做孤雁山。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叫望星台,你可以到处转一转。”

肖澜围着他的宅院走了一圈,见院子分前后两进,前头是煮茶看书的起居处,后头是主房和厢房,东边的屋里放着个黄铜丹炉,是他打坐炼丹的所在。侧边有厨房,但沈峻似乎不怎么自己举火做饭,灶台上干干净净的,一点油灰也没有。

肖澜回到了屋前,沈峻坐在露台上,从壶里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肖澜喝了一口,看着周围的陈设。隔间里放着一张窄榻,旁边有两个紫檀木的书架子。书桌上摆着一张琴,墙上挂着吴道子的画,一派魏晋之风。

沈峻看着她,觉得有趣似的笑了一下。

他的神色时常是淡淡的,因为生着一双浅浅的卧蚕,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有种被宠溺的错觉。仔细看来,他左边的眼下还生着一个小痣,透着一股迷离的气质。

肖澜有些不自在,道:“你……笑什么?”

沈峻道:“以前我捡过一只黑猫,刚带回来时,它便东张西望的,什么都要拨弄两下,跟你一样。”

肖澜道:“猫呢?”

“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死了。”沈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淡淡道,“本座命犯孤鸾,养什么都活不过一年。”

他看着她道:“所以你要活得久一点,别让本座失望。”

肖澜总觉得自己是个天煞孤星,不利身边的人。如今跟他待在一起,反倒谁也不用忌讳谁,也是一件好事。

沈峻捡起她的包袱,道:“跟我来。”

他带着肖澜来到后院的厢房,屋里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靠墙还有个黄花梨的衣柜。沈峻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缺什么就跟我说。”

肖澜已经很知足了,以前她住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如今能有间屋子挡风避雨,睡个安稳觉,就很好了。

她坐在床上,沈峻把包袱放在她身边,道:“给你一天时间休息,从后天起,开始练功。”

肖澜点了点头。沈峻把人骗了来,便显出了凉薄的本性,道:“本座不会花时间养废物,你最好有些真本事,要不然我就把你从山上踢下去。”

他沉下脸来,颇有几分大魔头六亲不认的风范。肖澜想起了他养的猫,猜它恐怕不是自己摔下去的。说到底也不是沈峻命犯孤鸾,养什么死什么,只是他心狠手辣罢了。

她抬眼道:“那只猫……不是养着玩的吧。”

沈峻笑了,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道:“养来抓耗子的。它抓不到,本座便让它自生自灭去了。”

肖澜知道自己在这里就得有自己的用途,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那只猫一样,一命呜呼了。

沈峻出了门,他带来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肖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她躺了下来,床铺很柔软,屋里也没有发霉的味道。她想着今晚以来的遭遇,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肖澜一觉睡到天亮,周围安安静静的,只有鸟雀的啁啾声。

她推门出来,到处都不见人影,不知道沈峻去了什么地方。她在厨房里找到了一缸大米,还有些面和腊肉。肖澜焖了一锅米饭,把腊肉埋在米里,片刻蒸熟了,香气飘得满屋都是。

她吃完了饭,忽然见沈峻飘飘然御着剑,从外头回来了。

他进了屋,从袖中拿出一块带着八卦符文的方巾,解了开来。那块方巾骤然间变得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哗啦一声,里头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里头有几件少年人穿的衣裳、鞋子、绷带、护手,一大把柚子叶,一面菱花镜,还有一包糖。

肖澜十分诧异,道:“这是……”

沈峻拿起了那块方巾,揣回了袖子里,道:“这叫混元一气巾,先天有包罗万象的能力,擒拿小妖不在话下,而且能储存东西还不占地方,挺好使的。”

修仙之人多少都有些法宝,这么厉害的东西,他却拿来当包袱皮用,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道:“把这些东西拿到你房里去。”

肖澜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这些都是给她买的。肖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才道:“谢谢你。”

沈峻一副淡然的态度,道:“你这身衣裳破的厉害,鞋子上也带着洞,实在不成体统。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本座刻薄身边的人。一会儿拿柚子叶洗个澡去去霉气,换一身新衣裳。既然换了个地方,就得从头开始。”

肖澜点了点头,把东西搬回了自己的屋里。她烧了一桶水,从头到脚都洗的干干净净的,换上了一身新衣裳。

沈峻的眼光还挺毒的,昨晚只借着月光看了几眼,便知道她的身量,衣服买的很合身。衣裳是棉布质地的,墨蓝色的上衣,白色下裳,腰带是蓝紫色的,裙摆上还绣着几朵蓝色的小花。

倒悬天的人崇尚水德,衣饰常用黑、紫、深蓝等颜色。沈峻的外袍是黑色的,内袍泛着幽紫,显得十分华贵。在这里等闲人不得穿这样的颜色,肖澜因为沾了他的光,一来便用上了。

她以前总是灰头土脸的,很少收拾自己。沈峻不但给她买了新衣裳,还给她买了一面镜子。他虽然没怎么跟女孩子打过交道,却有个大概的印象,小姑娘总是爱漂亮的。

肖澜其实对容貌不怎么在意,可自从父亲过世之后,还是头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

她打开油纸包,取了一块桂花黑糖塞进嘴里。糖又甜又香,是她从来没尝过的滋味,她不知怎的,有点想哭。

“这怕不是在养女儿……”

肖澜抬手擦了擦眼睛,忍住了眼泪。她在屋里坐了良久,知道自己没什么本领,只能尽力多做一些事来报答他。就算他是在笼络自己,却也比师父师娘强多了。

她出了房门,来到前堂,却见沈峻端着碗,正在吃她做的腊肉饭。

他看了肖澜一眼,对她干净整齐的模样很满意。他道:“饭做的不错,以前下过厨?”

肖澜道:“我经常给厨房的孙大娘打下手,一般的菜都会做。”

沈峻三两下扒完剩下的饭,收拾了碗筷,道:“那以后做饭的事就交给你了。还有洗衣、洒扫、烹茶,都由你来做吧。”

肖澜不怕他使唤自己,能多干些活也好,免得白吃白住他的,心里不踏实。

肖澜去挑了一桶水,给他烧水烹茶。沈峻坐在露台上,看着她来来回回地忙活,一会儿屋里就飘起了淡淡的茶香。肖澜给他倒了杯茶,恭敬道:“师父,喝茶。”

“别叫我师父,我没打算收你做徒弟。”沈峻微微皱起了眉头,道,“你我平辈论交,我想收你做个义妹。”

肖澜一诧,抬头看他,自己跟他相差了八九岁,他的身份又这么高,自己怎么攀得上。

她道:“这……不合适吧。”

沈峻的态度平和,道:“你先坐下。”

肖澜便在他对面坐下了。兽头的铜香炉摆在矮桌上,吐出淡淡的香气。沈峻的神色严肃,道:“我带你回来,是为了让你练成顶尖的本事,把傅剑琛踩在脚底下。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你明白么?”

肖澜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什么他教自己功夫,却要跟她以兄妹相称。

沈峻知道她心里疑惑,缓缓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自幼从师剑魔白骨先生,十六岁这年剑法初成。当时我到处跟人比试,但求一败而不得。后来我听说沧浪派的飞仙剑法十分了得,便前去挑战……说起来,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肖澜忽然想起来,李师伯说过,曾经有魔教之人向沧浪派发起过挑战,结果被父亲打得落花流水,铩羽而归,难道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沈峻?

她的目光转动,不敢问这件事。沈峻道:“我本来要挑战的是傅剑琛,谁知道那人胆小怕事,不敢跟我比试,派了肖雨鸣出战。我同意了,却没想到肖雨鸣的剑法着实高明。我力战不敌,输了他一招。”

他提起此事,态度坦荡,仿佛觉得肖雨鸣的剑法高明,败给他也心服口服。

沈峻的神色一变,道:“当时傅剑琛在旁边观战,说是要做个见证。后来他见我落了下风,便突施偷袭,一剑砍伤了我的左臂,还说我倒悬天的剑法不过如此。”

比试剑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岂容第三个人插手。肖澜啊了一声,道:“他怎么能这样?”

连她一个小女孩子,都觉得傅剑琛此举太过卑鄙,实在不像一派掌门该做的事。

沈峻道:“肖雨鸣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傅剑琛却说,这等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幸得你爹拼命拦住了他,我才得以脱身离去。”

双方约好了比试剑法,傅剑琛让师弟替自己出面就算了,还暗施偷袭,实在是把沧浪派的脸都丢尽了。肖澜道:“那你怎么没把这件事说出去?”

“有什么好说的。”沈峻的脸色阴沉,冷冷地说。

他一向自傲,吃了败仗本身就颜面无光,怎么可能到处跟人说这种丢人的事。

肖澜觉得那也不能就这么吃了他的哑巴亏,要是换成自己,总得想办法报复回来。

沈峻这些年一直执着于此事,道:“从清净崖回来之后,我便一直精研剑法,想自创一门剑法战胜傅剑琛。只是苦于对沧浪派的剑法不熟悉,没办法参透其中的奥秘。”

他注视着肖澜,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明白么。”

肖澜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对沧浪派的剑法十分了解,又是肖雨鸣的女儿,用剑的天赋胜过一般人,对他来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

六年前他才不过十六岁,就敢去挑战飞仙剑法,心气也是很高了。这些年来他勤练不辍,剑法定然又有精进,要战胜傅剑琛,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你对我有恩,我自然愿意帮你。”肖澜道,“但你的剑法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跟傅剑琛打一架,亲自把他踩在脚下呢?”

“你以为本座不想吗?”沈峻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我发起挑战时,傅剑琛就推三阻四,最后实在躲不过,跟我约法三章。只有我答应了他,他才答应让我见识飞仙剑法。”

肖澜道:“他提了什么要求?”

沈峻道:“傅剑琛要我独自前去,只让他师弟跟我动手,而且事后无论胜负都不得再跟他比试。不光是我,连我的徒子徒孙也不得再去找他的麻烦。”

肖澜一怔,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傅剑琛一向老奸巨猾,不但提防着沈峻再去找他算账,甚至把他徒弟去寻仇的门路都封死了。

她道:“既然他这么不讲信义,你又何必跟他遵守约定?”

沈峻道:“我们倒悬天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出尔反尔之辈。伤在傅剑琛这种小人手上,简直是本座一生的耻辱。纵使我不能亲自去找他,也得把这笔账跟他算清楚了——”

他的气场阴沉,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对她给予了厚望。他道:“本座要对付他,未必要亲自动手,有的是别的法子。”

肖澜心中了然,难怪他要认自己做义妹,只要他们之间没有师徒的名分,便不算沈峻违背约定。

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只要你不觉得亏,我自然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