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蔓的左脚踝当然没有好全,只要用力,韧带就会拼命地刷存在感,传来不适。
她听见简慕风近在咫尺的问话,下意识朝江行舟望去。
他还在找英语试卷,并没有发觉这边的异常。
“我会注意的。”云蔓眼疾手快,趁机把手上的糖果塞给简慕风,操作双腿,小步朝前面挪。
简慕风垂眸瞧手上多出来的两条糖,掌心又有因为云蔓动作过快,指尖擦过的酥麻感。
他盯着花花绿绿,一条是薄荷味,一条是榴莲味的包装纸,轻语:“又占我便宜。”
龟速行经的云蔓听清他的嘀咕,心生窘迫,双手攥住衣摆,耳垂不可控制地染上绯色。
云蔓走回座位,几下收拾好书包,与找到试卷的江行舟一同离开。
江行舟见简慕风还在座位磨蹭,临走前喊了他一声:“你也早点回家,叔叔阿姨一直在外面工作不容易,你不要让他们担心。”
简慕风压根不搭理他,撕开一条榴莲味的糖果,剥了一颗进嘴里。
由于脚伤,云蔓步速迟缓,江行舟始终按照她的步伐走,不徐不疾。
两人一门心思地研究一道难解的数学题,热烈讨论,旁若无人。
简慕风落在他们后面,不时挑挑眉,露出不过如此的眼色。
他胆大包天,仗着晚饭时间,校园内活动的老师少,摸出手机玩起了欢乐斗地主。
对于江行舟提出的这道题,云蔓也有头痛,在脑海里勾画辅助线,缓慢心算。
她好不容易算到末尾两个步骤,后面的简慕风突地出声:“二。”
他嗓门不小,云蔓和江行舟回头张望。
简慕风余光晃见,不明所以地抬起眼,“我说我这张牌出二,咋了?”
云蔓和江行舟扫过他手上的手机,无语地转回脑袋,继续心算。
云蔓快江行舟得出答案:“二,我算出来是二。”
江行舟卡在一个步骤上,向她请教。
云蔓耐心地讲解。
身后的简慕风盯着手机屏幕,连摇了两下脑袋。
出校后,他同两人分道。
简慕风看到祝威发的消息,打算直接拐去网吧,可在学校对面,瞟见几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骤停,定睛一瞧,那几个鬼鬼祟祟的男生也发现了他,鞋底抹油般地逃窜。
简慕风皱了皱眉,侧头右望,追寻和江行舟一块往公交站台走的柔静女生。
他确定他们上了公交车,低头编辑了几条微信。
云蔓在愈发璀璨烂漫的云色下赶到家,刚好碰见云梅下班回来。
今天云梅的心情上佳,手上提着一大块牛肉。
她一见到云蔓就说:“快去做作业,妈妈给你做青椒炒牛肉。”
她们家很少吃牛肉,价格太贵。
云蔓惊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当然有。”云梅把牛肉拿进厨房。
好事适合分享,云蔓跟上去问:“是什么啊?”
“那对奸夫淫.妇吵架了,还差点打起来哈哈哈。”云梅尖锐的嗓音魔性,刺耳刺心。
云蔓唇边晕染开的一抹暖笑光速冷却,又和宋国安、李芳有关。
云梅找来围裙系上,不曾关注到女儿犹似数九寒霜的脸色,自顾自地吐话:
“你林阿姨不是有一个朋友住在那对贱人隔壁吗,这几天经常听到他们吵架,好像还提到了你过生日。
“肯定和你生日那天,李芳那个下贱货故意给你送礼物,想挑拨我们母女有关,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那对猪狗不如的就该锁死。”
于云蔓而言,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去回忆,徒增烦恼,更不想让云梅惦记。
云蔓盯着地面瓷砖的花纹,沉吟片刻,轻唤了一声:“妈妈。”
云梅洗干净牛肉和菜刀,准备切:“嗯,你说。”
云蔓一双手不停在书包肩带上挪动,鼓足勇气:“我们可以只过自己的日子,不再去过问他们家吗?”
她清楚,太多太多的不痛快都是因为云梅放不下,刻意去打听造成的。
不询问不纠结不攀比,她们才有真正的轻松畅快。
“你说什么?”云梅的火气登时上头,一菜刀砍在菜板上,回过身大声喊,“是我想去过问他们吗?是他们揪住我们母女不放,还把宋北杨那个狗杂种也送去了一中。”
云蔓无奈地低垂脑袋,她就知道自己的话不管用,妈妈执念太深,总有一大堆话反驳。
“对了,你今天在学校遇到那个狗东西了吗?”云梅气呼呼地问。
云蔓摇头,如实道:“学校那么大,高一和高二都不在同一栋教学楼,不容易碰上。”
“遇不到最好,遇到给我呸他几句,小三生的杂碎。”
云梅骂完就轰她:“回屋写你的作业去,不能让那个该死的小子跑到前面去了。”
云蔓点点下巴,回了房间。
手机放在书桌上,始终连着网,屏幕骤亮,弹出消息。
云蔓拿起来看,是班级群在跳。
大致刷了几下,不是重要的通知,她退出群聊,注意到下方有一条消息来自简慕风,大半个小时前发的。
JMF:【到家说一声。】
云蔓觉得有些奇怪,怀疑他是不是发错人了。
她犹豫须臾,仍然回了:【到了。】
简慕风秒回:【嗯。】
云蔓见到又是这个字,再盯了屏幕两秒,肯定对方不会有下文后,茫然地放下手机,从书包里取书。
她最先拿出那本《发展心理学》,准备藏进老地方。
也许是才同简慕风发过消息,云蔓不由想到和他有关的那张照片。
她在书页中翻出照片,瞅着那些被自己形容成是希望的苔藓,微有走神。
她何尝不像它们,生于幽暗,长于惨破,但总要向上攀升。
云蔓取出宋北杨送的那支白色钢笔,在照片的背后留下两个规矩沉稳,笔笔有力的小字:希望。
她的学习任务重,除了要完成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有自己的习题计划。
云蔓吃完晚饭,给今天的任务一一画上勾,日历已在悄无声息间,翻到了新的一天。
云梅清晨要早起上班,早睡下了。
午夜静谧,无人打扰,云蔓拿出《发展心理学》,读了半个小时。
睡前,她再看了眼手机,宋北杨给她发过消息。
作为高一新生,那小子正在经历为期一个周的军训,发来的十多条无不是叫苦不迭,花式吐槽。
云蔓晃完,浅浅一笑,回了他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宋北杨同样没睡,当即回:【我有个新同学家里面是开蛋糕店的,榴莲饼做得一绝,我明天给你带点儿。】
云蔓敲字:【好啊。】
他们的聊天记录总是这样,聊不了几句就拐到了吃,云蔓禁不住回忆两人刚熟络的那段时间。
由于云梅对宋家的切齿痛恨,整日咒骂,云蔓打记事起就了解宋北杨的存在。
一开始,她受云梅的潜移默化,对宋北杨形成破坏自己父母感情,小三生的儿子的刻板印象,生不出丁点儿好感。
上小学后,他们在市里面最好的学校撞上。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这个白白胖胖,没心没肺的弟弟时常出现在云蔓的教室门口,和她分享各种各样的吃食。
宋北杨估计很担心她不喜欢自己,把他送的吃的全扔了,起初就在她面前背了一首《悯农》,末了奶凶地点题:
“不可以浪费粮食,而且这些我都试吃过,超级无敌好吃。”
云蔓之所以会爱上榴莲,也是因为宋北杨的投喂。
日渐,姐弟两愈发亲近,周末时不时约出去小聚,谈天说地,嘻哈打笑。
宋北杨扬言:“我要带你吃遍这个世界上所有和榴莲有关的美味。”
在背后家庭这一块上,他们十分默契,除非必要,谁也不会在对方面前提。
大人是大人,他们是他们。
天光破晓,晨光熹微,云蔓被闹钟叫醒,云梅已外出上班,给她留了零花钱买早餐。
云蔓再从小金库中取出一些,打算去买两份牛奶和鸡蛋。
她是早产儿,抵抗力比同龄人弱一些,再热的天都不会轻易喝凉水,尤其是早上,否则胃会难受一天。
云蔓和以往一样,去巷口买热过的牛奶,但店家告知:“今天加热箱出了点儿问题,才修好,我马上给你热一瓶。”
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已然有三路公交车靠近,云蔓没有时间多等,仓促买了一瓶冷牛奶和两枚水煮蛋。
宋北杨那小子和她正好相反,非凉的不喝。
云蔓走到高二教学楼下,穿着军训迷彩服的宋北杨急吼吼跑来,递了一个大袋子给她:“榴莲饼,快拿着,我们教官马上要喊集合了。”
云蔓接过,手臂猛地往下垂,出乎意料的沉。
她交换牛奶和鸡蛋,问:“你不是说买一点儿吗?”
“这就是一点啊。”宋北杨嬉皮笑脸,梨涡显著,“你吃不完就和同学们分分。”
他是真着急,话音未落,人便消失在转角。
云蔓看着一大袋饼,无奈摇头笑,她就算吃十天都吃不完。
教室里到了一部分同学,她进去问大家:“榴莲饼,吃得惯吗?”
元晓晓第一个举手:“吃得惯,我啥都吃得惯。”
最后一排的祝威隔老远拆她的台:“猪才啥都吃。”
“吃你家大米了?狗都不乱吠。”元晓晓回头骂完,去接云蔓递来的榴莲饼。
她在某种程度上很细心,问:“云宝,你今天怎么只带了鸡蛋,没带牛奶啊?”
“家门口没热的卖。”云蔓说,“不要紧,我喝温水。”
这个胜似夏天的初秋,卖热牛奶的店铺极少,元晓晓手上也是凉的,不好分给她,便主动拿起她的保温杯,去接了温水。
有几个同学也说能接受榴莲,云蔓提着袋子往后走,逐一发过去。
最后停在简慕风和祝威的前一排。
云蔓看向他们。
祝威抢先开口:“心意领了啊,我和简哥都闻不惯这味道。”
云蔓瞅瞅简慕风,他和她对视半秒,伸出手,不客气地说:“谢了。”
他是吃过榴莲千层的,云蔓把一个榴莲饼放到他手上就走:“不用谢。”
祝威目瞪口呆,“简哥,你知道这是啥味儿的吗?”
“耳朵没聋,榴莲。”简慕风回完,拿着榴莲饼,起身朝教室外走。
祝威绷紧唇,觉得这个世界魔幻了,连他最不能忍受榴莲臭味的简哥都变了。
关键是他还不知道,简慕风是从啥时候改变的。
云蔓发完饼,和其他拿到饼的同学一样,自觉地站到走廊去吃,不然味道弥漫整间教室,苦了不能忍受榴莲的同学。
她一手拿单词本,一手握榴莲饼,旁边还放有鸡蛋和被元晓晓灌满的保温杯。
这栋教学楼坐北朝南,如梦似幻的粉紫色朝霞在斜方点燃,暖光一寸寸描摹少女含苞待放的面庞,不遗余力为其添妆加彩。
忽而,云蔓左侧光线一暗,小片阴影落在眼前的书页上。
与此同时,她的手边多了一盒纯牛奶。
云蔓狐疑昂头,不防闯入简慕风淡然平静,又难以捉摸的视线。
他逆着晨彩,疏朗的眉目深邃,他再把牛奶往前面推了两分,言语简洁:“还礼。”
话尽,简慕风大步一跨,回了教室。
云蔓有些懵,不自觉地回望他的背影,伸手触上那盒牛奶。
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