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道:“这下好了,咱们不光要找什么璇玑图,还得追查杀死裴昭先的凶手,可有得忙了。呀,羽仙,你不是有一幅璇玑图么?就是拿去大狱给傅腊辨认凶手的那幅。”王羽仙道:“是啊,不过我那幅是翰郎送的,弄玉姊姊要找的肯定不是一副普通的璇玑图。”王翰道:“璇玑图都是那样,都是锦缎上织有八百四十字,有什么普通不普通的,除非是织锦本身有什么秘密。”
狄郊忽然问道:“羽仙,你是怎么想到拿璇玑图去给傅腊认字的?”王羽仙道:“是翰郎说傅腊乱画在纸上的那些笔画像璇玑图啊,所以我想试一下也无妨。”王翰道:“我只是看你在把玩那幅璇玑图,临时冒出来的想法。”
狄郊道:“尽管只是误打误撞,但傅腊确实画的就是璇玑图。”
王之涣道:“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有些奇怪,傅腊明明是个彪悍的水手,如何会想到用璇玑图来提示我们呢?”狄郊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傅腊是个男子,又不识字,怎么能临时想到璇玑图呢?除非他在这之前几天凑巧见过一幅璇玑图。”
辛渐道:“对呀,傅腊是水手,时常在浮桥上巡视,浮桥摇晃不定,最容易失落物品。说不定他跟捡到阿翰玉佩一样,捡到了李弄玉失落的璇玑图。”王羽仙道:“很有可能,弄玉姊姊也说她的璇玑图是来蒲州后丢失的。”
众人交换一下眼色,均不敢相信寻找失物这样天大的难事会骤然变得这般容易。还是辛渐道:“也许不一定是同一幅璇玑图,不过还是要去大狱问一下傅腊。”正待起身,王翰叫道:“哎,天色不早,大狱该落锁了。你累了一天,还险些被人杀掉,好好休养一下,明日再去问傅腊也不迟。”
辛渐见外面天光已暗,点头道:“也好。”王翰道:“还有,你可别想着去西门救下裴昭先的尸首,这肯定是个陷阱。”
辛渐确实有过要解救裴昭先尸首和首级的念头,好让他入土土为安,可也知道在官兵眼皮底下非但难以成功,而且会给自己和同伴惹来杀身之祸,当即道:“放心,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莽撞地去冒险。”
众人又聊了一阵,胡乱吃了些酒食,便各自回房洗澡歇息。
到了半夜,李蒙忽然挨个来敲各人房间,大喊出事了。众人闻声出来,见他衣服都顾不上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忙跟他来到房中。自窗口望出去,只见西门方向火光映天,人声嘈杂。
王之涣道:“呀,该不会是失火了吧?”李蒙道:“黄河边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失火?这倒是稀奇。”
王翰皱眉道:“看情形确实像失火。呀,会不会是有人有意放火引发骚乱,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他傍晚时曾特意叮嘱辛渐不可冒险去西门解救裴昭先首级和尸首,转瞬即想到这一点。
狄郊转头一看,失声问道:“辛渐人呢?”王翰不见辛渐,惊道:“呀,这小子,该不会当真去解救裴昭先的尸首了吧?”忙抢进辛渐房中,床上被子凌乱,却是不见人影。
王翰道:“这个人……唉,早跟他说那是陷阱。我去西门看看,你们都别动。”李蒙道:“你不能去!闹这么大的动静,官府早惊动了,你现在去也救不了辛渐。”狄郊也道:“若是辛渐已经脱险,他自己会回来。若是已被官府擒住,更不必去了,官府很快会派人来将咱们几个都请去。”
王之涣道:“阿翰,不如你带羽仙先走。”王翰摇头道:“我可不会抛下你们独自逃走,羽仙也不会答应。”扭头不见王羽仙,不禁吃了一惊,忙赶去她房中,却如辛渐一般,也是不见踪迹。
几人发觉辛渐和王羽仙同时去向不明,不由德面面相觑。若说辛渐重情重义,不忍见到裴昭先死后尸体还受到荼毒,非要冒险去解救,王羽仙又去了哪里?她虽然一派天真,不谙世事,却也是个极聪慧灵秀的女孩,不但不会跟随辛渐去冒险,还一定会阻止他这么做。
匆忙来到大堂,柜台尚有值守的伙计,问他可有看见辛渐和王羽仙。伙计道:“适才看到辛郎和娘子往后院去了。”
几人忙来到后院,却见辛渐和王羽仙并排坐在槐树下低声嘀咕着什么。王翰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你们怎么跑来了这里?”王羽仙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尘土,笑道:“是我睡不着,所以叫辛渐出来聊天。”
王之涣奇道:“你睡不着干吗要找辛渐聊天?阿翰得罪你了么?”王羽仙上前挽住王翰手臂,笑道:“当然不是啦,是因为我要聊的事情只跟辛渐有关。”
王之涣道:“到底什么事?”王羽仙笑而不答。辛渐甚是尴尬,问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李蒙道:“西门那边出了事,我们还以为是你……”辛渐蓦然有所醒悟,道:“一定是四娘的人要去救裴昭之尸首。不好……”抬脚想赶去查看究竟,却被狄郊一把扯住,道:“你不能去。”辛渐道:“不行,四娘她……”王翰厉声道:“你是要跟我们动手么?老狄,带他回房去。”
王羽仙忙上前牵了辛渐的手,道:“走吧,回房再说。”
回到李蒙房中,却见西门火光更加明亮,大约火势愈发猛烈,人声沸沸扬扬,比适才的动静更大了。
李蒙道:“谢瑶环早已经猜到是我们从普救寺救了裴昭先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乐得装傻不追究这件事。我们若再跟裴昭先扯上干系,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辛渐道:“她是为了袁大哥。”李蒙道:“什么?”辛渐道:“谢瑶环是为了袁华大哥。”
他曾被与袁华一起关押在州狱中,亲眼见到谢瑶环带医师来狱中为袁华诊治咳嗽,傻子也能看出来她情意殷殷,对袁华极是关切。
王之涣道:“可明明是谢瑶环抓回了袁华啊。”辛渐道:“我听袁大哥说过,他父亲虽与谢家是世交,但因为谢瑶环自小被收入宫中,他并未见过。本来他已经离开逍遥楼,后来他听说有制使名叫谢瑶环,就是那位假的谢瑶环,很是吃惊,于是出城去追。但半路刀伤创口迸裂,只能停在路边客栈。结果傍晚时忽然有大批官兵赶来搜捕客栈,他身上有伤,又随身携有兵刃,当即被当作反贼同党抓了起来。他那时才知道领兵的女子就是真的谢瑶环,不过一直隐忍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因为他是朝廷逃犯的身份,而对方却是威风显赫的朝廷制使,不知道该如何相认。直到后来,袁大哥为了让我们脱罪,自顶刺客之名,才不得已表明了身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在普救寺谢瑶环明明猜到是他们救了裴昭先,却肯以交人为条件力保他们无事,原来她是想抓住真正的刺客,好助袁华脱罪。如此看来,砍下裴昭先首级、将尸首悬挂在西门示众、引刺客同党出来,也是她的主意,想来她已经成功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西门方向的火才逐渐灭了下去。一名伙计进来禀道:“西门乱得很,有人在那里放火,听说是刺客同党想要趁乱抢走悬吊示众的尸首。”原来王翰早暗中交代伙计去打探了情形。
辛渐忙问道:“救走了么?”伙计口齿甚是伶俐,道:“本来是救走了,但走不多远,又遇到了一队正要进城的大官的队伍,所以刺客同党和尸首都被截住了。那同党是个突厥人,武艺好生了得,一个人对一群人,还打得官兵落花流水,最后官兵用绊索才将他绊倒按住。突厥人还要挣扎,那大官似乎认得他,上前厉声呵斥了几句,他这才不再反抗,束手就擒。”伙计其实也没有亲眼看见,大多是道听途说,不过与官兵对仗之事在蒲州难得一见,忍不住就绘声绘色地说起书来。
辛渐问道:“来抢尸首的只有一个突厥人?”伙计道:“嗯,是个年青的突厥男子,小的亲眼看见他被五花大绑地押去州司了。”王翰命伙计退下,道:“这该不会是我遇到过的另一名刺客阿献吧?”
李蒙道:“如此,谢瑶环岂不是如愿以偿?裴昭先死了,阿献被捕,两名刺客都落在了她手里。”心中倒也颇为庆幸,如此一来,淮阳王武延秀再要诬陷他们几个是刺客就难上加难了。
辛渐心情则更加复杂:袁华为他们顶罪,他当然是希望袁华无事,可又不希望看到阿献这名真正的刺客落入官府手中,并不全然因为他是李弄玉的手下,还因为敢去行刺武延秀,本身就需要非凡的勇气和胆量,非壮士不能为。而今他被官府捕获,所面临的必是残忍的酷刑和可怕的折磨,到最后也难逃一死。
一时无话,便各自回房睡了。
次日一早,众人吃过早饭,正要赶去河东县衙向傅腊询问璇玑图一事,忽见一名老年男子正在柜台打听着什么。李蒙一眼认出那老者是自己家中的管家廖峰,大是惊讶,上前问道:“廖翁,你怎么来了?”廖峰慌忙见礼,道:“李公患了急病,特意命小人来请公子回去。”李蒙先是一惊,随即笑道:“廖翁,你可不是会撒谎的人,是我爹称病想骗我回去,是也不是?”
廖峰也不多说,回身打了个手势,四名仆从一齐上来,左右各两人将李蒙手臂执住,往外拉住。李蒙道:“放手,我不走!喂,快放手!辛渐,快,快救救我!”
辛渐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廖峰道:“小人奉李公之命带我家公子回去。原因嘛,几位郎君都很清楚,也不必小人多言。王郎,是你的僮仆田睿赶来向李公报信,他本与我们一道来蒲州,但在半道遇到了淮阳王一行。淮阳王说田睿是刺客从犯,派武士强行将他捉走了。”
王翰微微一惊,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告知。”廖峰道:“小人这就将我家公子带走了,几位郎君多多保重。”行了个礼,带人强押着李蒙出去。外面早备好车马,飞一般地离开,马蹄得得中,犹能听见李蒙的叫声。
王之涣道:“李宫监是怕我们连累他的宝贝儿子啊,这招厉害。”王羽仙道:“其实李宫监这么做也没错,心疼爱子嘛。”
狄郊忽道:“之涣,辛渐,淮阳王最想对付的是我和阿翰,不如你们这就跟李蒙一起回去晋阳,不必再耗在这里。”
王之涣将手中扇子狠狠打在狄郊头上,道:“说的什么话?”扬手又打了一下,道,“这下是替辛渐打的。”辛渐笑道:“打得好。咱们走吧。”
出来正要上马,却见一大队兵士疾奔过来围住几人。领头的队正问道:“你们是王翰、狄郊、辛渐、李蒙、王之涣几个么?”辛渐道:“是,阁下有何见教?”队正道:“咦,怎么只有四个人,又多出了一个女的?”
王羽仙见这些人来意不善,生怕他们派人去追李蒙回来,忙道:“队长要找的就是我们五个。”
队正也没有见过诸人,一时间弄不清情形,便道:“奉御史之命,请五位往州司走一趟,这就请吧。”
王之涣道:“什么御史?是制使吧?”队正道:“不是谢制使,是昨晚新到的宋御史宋相公。”王之涣道:“宋相公?不会是御史中丞宋璟吧?”队正道:“正是宋相公。”
众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昨晚伙计所言正要进城的大官就是宋璟。御史中丞是御史台最高长官,为中枢重臣,权柄极重,怎么会突然来到蒲州?莫非是因为淮阳王遇刺案?可为何来的不是武氏亲信,而是以率性刚正著称的宋璟呢?
宋璟,字广平,邢州南和人。他是名宦之后,少年时即以博学多才、文学出众知名,十七岁时中进士,少年得志,显赫一时。他既官运亨通,也是著名的能吏,在朝野有“脚阳春”的赞誉,意指宋璟如一缕春风,所到之处似春风煦物,阳光普照,充满生机。其人性情刚直,刑赏无私,深为武则天信用。莫非正是因为他不属于任何派系,断案公正,才被武则天选中派来蒲州?
队正也不容辛渐等人多问多想,挥手命兵士一拥而上,半推半攘地将五人押到蒲州州廨。
等候在堂前阶下时,远远见到公堂上坐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紫袍官员,面色沉郁,一名身穿赭色囚衣的男子正跪在堂下受审。堂中差役、侍从、兵士遍布,却是不见刺史明珪和制使谢瑶环。
过了一刻工夫,那官员叫了一声,有兵士上前将那名男子扶了出来,正是袁华。袁华见到辛渐一干人,微微一愣,不及开言,便听见堂内有人叫道:“带王翰、狄郊等人上堂。”
辛渐等人被推进公堂下站定。一名侍从喝道:“这位是御史中丞宋相公,堂下之人还不下跪?”宋璟摆手道:“不必,他们只是证人,暂时还不算是犯人。”问道,“李蒙为何没有来?”
王之涣大奇,问道:“中丞又没有见过我们,如何能一眼就认出李蒙不在其中?”宋璟道:“嗯,你们五个容貌性格各异,不难区分。狄郊,你站出来!”狄郊道:“是。”上前几步,站到堂中。
宋璟忽尔重重一拍桌子,喝道:“狄郊勾结突厥默啜可汗,意图谋反朝廷,大逆不道!来人,将他拿下了!”
狄郊生性冷静,喜怒不形于色,闻言还是大吃了一惊,不及反应,一旁差役已经一拥而上,给他手足上了戒具,强按到地上跪下。
王之涣等人更是莫名其妙。辛渐心道:“宋中丞口口声声说狄郊勾结外敌,莫非是因为袁华为突厥效力的缘故?”
狄郊昂起头来,道:“勾结突厥谋反可是滔天罪名,中丞可有凭据?”
宋璟见他不立刻着急鸣冤,而是问自己有没有证据,反应大异常人,不由得暗暗称奇,道:“凭据当然有。你可有写过一封信给你伯父狄仁杰狄相公?”狄郊道:“有。”宋璟道:“好,你上前来看清楚,可是这封信?”
狄郊起身走上前去,见那信皮上的字正是自己亲笔,却不知道这封家信如何到了御史台手中,应道:“是。不过这只是封家信,中丞如何会得到?”宋璟脸色一沉,问道:“当真只是家信么?”狄郊道:“好吧,这封信是因为淮阳王武延秀诬陷我们五个是刺客,我在信中提请伯父自己多加小心。”
宋璟道:“白纸黑字,还敢狡辩,你自己倒是读读这封信看。”狄郊道:“好。”上前取过信件。他双手被铐住,多有不便,王之涣道:“中丞,不如由我来读。”宋璟点了点头。
王之涣取出信笺展开,刚读了“伯父大人”四个字便呆住了——这确实是一封反信,狄郊声称朝廷腐败,女皇无能,他已经按照狄仁杰的指示跟突厥默啜可汗取得联系,默啜可汗预备近期发兵攻占河东,请狄仁杰速速派人救出庐陵王李显,暗中送到河东,好奉其为帝,与武周抗衡。
宋璟道:“怎么不念出声来?”王之涣将信举到狄郊眼前,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是你写的吗?你……你……”
辛渐抢上前来,夺过信笺匆匆看了一遍,道:“这确实是狄郊的笔迹,不过他写不出这样内容的信。请教中丞,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封信?”宋璟道:“是狄仁杰狄相公亲自交到皇帝陛下手中的。”众人闻言瞠目结舌,惊讶得不能自已。
原来当日有名河东口音的男子来到洛阳狄仁杰府邸,自称蒲州逍遥楼的伙计张五,奉其侄狄郊之命前来送信。狄仁杰不顾患病,亲自召见那名伙计,问起狄郊近况。伙计大致说狄郊等人的困境。狄仁杰安置好伙计,凝思片刻后,拆也没拆即携着信件进宫,郑重其事地呈给了女皇,武则天反而是第一个看到这封反信的人。狄仁杰前脚刚走,魏王武承嗣就带着大队人马上门“拜访”,若不是迟了一步,还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狄郊这才恍然明白,是有人将冒充自己的笔迹另写了一封反信送给狄仁杰,可狄仁杰又是如何知道信的内容于己不利,看也不看就递交给女皇帝?若非如此,不但他们五人死无葬身之地,狄仁杰自己怕也是身首异处,庐陵王多半也难逃此厄。一时间,脊背上冷汗直冒,既为这等毒计心惊,又为伯父竟能事先识破而暗暗庆幸。
狄郊道:“中丞明鉴,这信不是我所写,是有人冒充了我笔迹。当日派去洛阳送信的确实是逍遥楼的伙计,可是他人一直没有回来,怕是已经遭了毒手。”宋璟道:“未必。”命道,“带送信的伙计上来。”
却见一名灰衣男子进堂跪下,正是当日被派去洛阳为狄郊送信的伙计张五。
宋璟道:“张五,你将情形详细说一遍。”张五道:“是。”当即说了被店主蒋大选中去给宰相狄仁杰送信一事。
宋璟道:“可有人半途接近你,将信件调了包?”张五连连摇头道:“绝不可能。这可是给当朝宰相的信,小人哪敢怠慢?信一直在小的怀里,从来不离身的。”
宋璟道:“狄郊,你还有什么话说?”狄郊无言以对,只能摇了摇头。
辛渐踏上前一步,抓住张五胸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谎?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张五道:“小的哪敢说谎?小的说的都是实话。”
宋璟命人将辛渐拉开,道:“本史已经查过了,你们五个形影不离,狄郊勾结突厥造反,余人岂能不知情?来人,将他们都拿下了。”
差役应了一声,取出手梏、镣铐,便要将众人锁上。王翰挺身挡在王羽仙面前,道:“羽仙一直没有跟我们在一起,她才来河东几天,所有事情一概不知。”
宋璟道:“好,小娘子,你到本史这边来。”王羽仙握住王翰手臂,迟疑不肯动。王翰道:“去吧。”王羽仙道:“可是我……”王翰低声道:“宋御史有话想要问你,你照实告诉他,说不定这是我们的机会。去吧。”轻轻将她推开。
谢瑶环快步进来,见辛渐等人均被锁拿住,道:“宋相公真的相信狄郊会勾结突厥可汗反叛么?他们不过是五个游山玩水、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而已。”
宋璟肃色道:“娘子身为圣上特派制使,巡按天下,该知道断案要的真凭实据,如今既有物证,又有人证,就连狄郊自己也无话可辩。除非找到新的证据,不然谋反罪名难以澄清。”谢瑶环道:“这太荒谬了。”
宋璟道:“制使请慎言。来人,先将狄郊他们四个打入死牢,单独关押,不得本史之命,任何人不得探视提审。”又招手叫道,“王家娘子,你跟我来。”
王羽仙眼睁睁地望着王翰等人被押走,无力相救,只得拭了拭眼泪,跟着宋璟来到堂后一间偏厅。宋璟摒退众人,只留下两名心腹侍从。
王羽仙问道:“相公想知道什么?”宋璟摇头道:“本史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我想请娘子见个人。”拍了拍手,屏风后转过一名青衣少年,却是王翰的僮仆田智。
王羽仙道:“啊,你是田睿还是田智?你怎么会在这里?”
田智乍然见到王羽仙,也是惊讶,问道:“娘子何时来了蒲州?是因为得知阿郎出事了么?噢,小的是田智,田睿回了晋阳。”
原来这对孪生兄弟当日见王翰陷于麻烦难以脱身,便私下商议,由田睿回晋阳请李蒙之父李涤拿个主意,田智则去了洛阳找宰相狄仁杰报信。狄仁杰听后不发一言,只命将田智留在府中住下。两天后就有张五自蒲州送信来,称是狄郊亲笔,狄仁杰看也没看就上交给了武则天。武则天看完信后忍不住发笑,因为之前已多次有人上告狄仁杰要谋反,不过这次又加入了与突厥勾结的新花样。狄仁杰正色道:“臣没有谋反,臣的侄子狄郊也没有谋反的事。不过既然这封信确实是狄郊笔迹,臣愿意自请在家待罪,希望陛下派一位天下人公认的能臣清官去蒲州调查这件事。”凑巧此时洛阳令来俊臣和魏王武承嗣入宫,来俊臣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去河东调查此案。不过之前狄仁杰被诬下狱时他已经有伪造谢死表的先例,武则天并不同意,素来与来俊臣一个鼻孔出气的武承嗣竟也表示反对。武则天于是选中御史中丞宋璟,既表示重视这起案子,也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令狄仁杰和武承嗣双方都服其公正的人。宋璟临出发前,狄仁杰又将一直软禁在府中的田智和伙计张五交给了他,是以大致情形经过他早已经从田、张二人口中得知。
王羽仙道:“既是如此,相公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在操纵陷害。”宋璟道:“正如我适才对谢制使所言,断案凭的是证据,如今有狄郊亲笔反信,又有送信的证人指认,狄郊难以脱罪。除非能找到新的证据、证人。”
王羽仙道:“好,请相公放了王翰、辛渐、王之涣他们三个出来,我们好去寻找证据。”宋璟道:“他们三个是反叛同谋,岂能轻易开释?并非本史不近人情,而是此处州廨是蒲州中心所在,众所瞩目,本史不得不如此,小娘子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羽仙迟疑道:“相公是说有人盯着这里么?”宋璟不答,回头命道:“带王家娘子去大狱,让她探视一次。”侍从躬身应道:“是。”领着王羽仙和田智出来,一路来到大狱。
蒲州大狱跟鹳雀楼、州廨衙门一样历史悠久,均为鲜卑贵族宇文护所建,岁月的积淀给这处坚固的石牢平添了许多诡异阴森。死牢位于大狱西北角,幽密潮湿,石壁缝中甚至长有青苔。被关在这里的犯人都是重囚,披枷带锁,行动困难,基本上单独关押,以防止意外。
路过一间牢房时,王羽仙看见了适才在堂前遇到过的袁华,不由得顿住脚步。袁华也认出了她,举手朝西指了指,示意王翰他们被关在里面。王羽仙点点头,跟着狱卒继续往里走。
下一间关的是一名青年男子,手足间钉了重镣,双手、脖子均被厚厚的长枷套住,双脚也卡紧在脚枷中,无法动弹分毫。他只能埋头坐着,将沉重的枷板顿在大腿上,好减轻颈部的压力。闻听见脚步声,艰难地扬起头,露出一张突厥男子的棱角分明的脸来。
王羽仙问道:“你是昨晚那位到西门解救裴昭先尸首的郎君么?”突厥男子道:“是我。小娘子是谁?”王羽仙道:“我叫王羽仙。他们为何要将你锁成这样?”
突厥男子不及回答,里面王翰听到王羽仙的声音,叫道:“羽仙?是羽仙吗?”王羽仙道:“是我。”急忙奔近牢房,幸好王翰、辛渐、王之涣、狄郊四人关在一处。
王翰道:“你怎么进来了?”又看见田智跟在后面,极是惊奇。王羽仙等狱卒走远,才隔着栅栏向几人简略说了经过。
王之涣道:“老狄,你伯父真是老谋深算,换做一般人早就着道了,那封信他只要拆开看过,可就是有嘴说不清。他是怎么知道信件已经被调了包的?”
狄郊道:“嗯,武延秀离开蒲州时虽然捉了我们,却只是移交给明刺史审问。明刺史胆小怕事,假谢瑶环虽是意外,但想来武延秀并没有真正指望明刺史能审出什么结果。他早料到我会写信给伯父,提醒也好,求助有好,所以有所准备,暗中派人将信件掉了包。我想伯父从田智口中得知武延秀不派人押送我们进京时已经起了疑心。”
辛渐道:“难怪这些天一直不见武延秀来对付我们,难以原来他早伏有更厉害的后着。他早知道诬陷我们为刺客漏洞百出,难以置我们于死地,更别说扳倒狄相公了。羽仙,这位宋御史是在暗示你去寻找新的证据。”王翰道:“不行,这件事太凶险,我不放心羽仙去做。”王羽仙道:“你们都被关在这里,非得我去做不可。翰郎放心,我自己会多加小心。”
王翰知道难以阻止,只好道:“老狄,你看要怎么办?”狄郊道:“张五是本案关键证人,按律也该被关在狱中,直到结案。这位宋御史刚正严明,断然不会徇私放人。既无法从张五身上着手,难以查清他是被收买,还是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被旁人换走了信,现在只能设法找到捉刀写信之人。那笔迹仿冒得惟妙惟肖,就连我自己也难以分辩,河东县并不大,这等能人应该不是无名之辈,所以武延秀才会知道。”
王羽仙道:“好,我这就去找他。”王翰道:“千万要小心。田智,保护好娘子。”田智道:“是。”
王羽仙恋恋不舍地辞别情郎出来。日正当空,将她瘦削的身形往地上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应子。她微微感到天气有一些炎热,环顾这座陌生的古城,心头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寻找那仿冒狄郊笔迹的人。
还是田智道:“我们人生地不熟,何不先回逍遥楼,向蒋翁打探一下?”王羽仙道:“好。”走出几步,又道,“不好。张五就是逍遥楼的伙计,却背叛了阿翰他们几个,嗯,这件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田智道:“可狄郎不是说。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张五不知情的情况下换走了信么?”王羽仙道:“狄郊是怕阿翰难堪才有意那么说。你想想看,调包的人需要先取得狄郊原信,再请仿冒者模仿,这可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完成的事,张五一定是参与者。嗯,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逍遥楼的一举一动,咱们不能贸然行事。万一那些坏人抢在咱们面前杀人灭口,那可就糟了。”
田智忽然有所感应,本能地回过头去,当真见到一名黑衣男子正在不远处鬼鬼祟祟地朝这边探望,慌忙道:“娘子,后面当真跟的有人。”王羽仙点点头,道:“咱们先领着他四下逛一逛,反正我还没有好好逛过蒲州。”
两人当真一前一后地在河东县城里闲逛了起来。王羽仙在路边买了一顶竹笠戴上,一是新鲜好玩,二来可以遮住容颜丽色,不那么引人注目。路过一处红楼时,二楼窗边的两名女子大声叫道:“萧郎!”朝田智招手嬉笑。
王羽仙奇道:“你认得她们么?”田智道:“不认得。”王羽仙道:“那她们为何朝你招手?”田智知她不谙世事,只得实话告道:“这二人都是娼妓,任谁经过都会如此的。”王羽仙“啊”了一声,一时凝思不已。走过一段,回头望去,果见那两名女子又再向别的路人挠姿弄首。
王羽仙道:“我有个主意,也许能打听到我们想知道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做?”田智忙道:“娘子尽管说,只要能救郎君们出来,小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王羽仙道:“不需要赴汤蹈火,只要你……嗯……”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完。
田智道:“要我做什么?”王羽仙微一迟疑,即回头指了指红楼,道:“要你去那里。”
田智恍然大悟,原来是想让他去青楼嫖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娼妓们每日迎来送往,阅人无数,应该是蒲州消息最灵通的人了,最妙的是,还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王羽仙红了脸,道:“其实我的意思是……”田智道:“好,娘子这个主意极好。”王羽仙道:“嗯,重要的是,你要问得不动声色。”田智道:“小的知道。”
二人随意逛了逛,便回了逍遥楼,闭门不出。到晚上时,田智刻意打扮一番,从侧门溜了出去,见无人跟踪,径直来到白日经过的青楼。刚到门前,即被一名中年妇人扯住笑道:“郎君是第一次来吧?进来,快些进来。郎君贵姓?”田智道:“我姓萧。”顺手取出一小片金叶子,递到中年妇人手中。
这家青楼名叫“宜红院”,是私人经营,娼妓的姿色才艺远远比不上蒲州管辖的官妓,生意一直不见好。中年妇人见田智年少,并不如何重视,忽见他出手大方,立即眉开眼笑道:“原来是萧郎。我叫金三娘,郎君叫我阿金就可以了。”转头招呼道,“喂,你们几个还不快些过来服侍萧郎。”
当即有几名女子围了过来。田智见这些女子均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不但姿色平常,且面黄肌瘦,各有怯色,大约是穷人家的女儿,新被卖入青楼不久。他跟随在王翰身边日久,所见女子大多绝色佳人,不免目光有些挑剔,瞧不上眼前这几名娼妓。尤其是她们这么年轻,能知道他想到打听的事么?
阿金见田智皱眉,忙问道:“怎么,萧郎没有中意的?”田智道:“她们几个都太年轻了,有没有年纪大一些的?嗯,最好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眼睛只在阿金身上打转。
阿金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心中骂道:“你这个毛头小子才多大,竟然敢打老娘的主意?”表面却笑道,“我们这里倒是新来了一位娘子,不到三十岁,也姓萧,人称萧娘。”
田智道:“是本地人么?噢,我是想要个本地的。”阿金道:“是,是。我知道,外地来的公子们都喜欢找本地的。”田智道:“那好,就请安排房间,我想见一见这位萧娘。”
阿金道:“是,不过这其中有个难处,早先萧娘眼睛四周生了暗疮,一直没有治愈,她爱惜容颜,不想让人看见,所以戴上了面具。”田智道:“那更要见一见了。”
阿金便领着田智进来楼上一间雅室,房间收拾得极是整洁,那阿金更是个精细爱干净之人,见到门框上有手印都要立即掏出手绢来擦干净。
阿金请田智坐下,道:“郎君请稍候。”留下他一个人在房中,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片刻后,有人送来四盘菜、一瓶酒。又等了一刻,才听见脚步声响,阿金领着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进来,笑着介绍道:“萧娘来了。”
那萧娘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长袍,身材婀娜,腰肢若隐若现,分明是个美人胚子,却偏偏脸上戴了个黄色的面具,衬着白皙如玉的肤色,不仅大煞风景,也极见诡异。
阿金一推萧娘,道:“还不快去服侍萧郎。”萧娘道:“是。”声音极是温柔,轻飘飘地走到田智身旁坐下,星眸低缬,香辅微开。
映着烛光,田智这才看清楚她那面具是黄铜制成,打造精巧,与她面形贴合,架在鼻梁之上,遮住上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更奇的是她后脑勺下有一道铜箍,自耳后斜伸上去,与面具双耳焊接在一起,如此,面具牢牢箍嵌在头上,再也难以取下。田智不由得一呆,问道:“娘子这面具是镶死的么?”萧娘道:“是,小妇人容颜已毁,不愿意旁人见到,今生今世也不打算再取下面具。”
田智见她言谈温柔从容,很是喜欢,便朝阿金点了点头:“她很好。”阿金笑道:“好了,今晚可就看萧娘的了。”萧娘道:“是。”扶着田智到床边坐下,伸手解开他衣带,又自行去脱衣服。阿金这才满意一笑,带好门出去。
萧娘却忽然停下手,颓然跌坐在床上。田智道:“娘子不舒服么?”萧娘道:“不是。”
她上半边脸被面具遮住,田智无法得知她面上表情,却清晰地看见她那双眼睛噙满泪水,不由得有些着慌,忙起身道:“娘子若是不愿意,大可自行离去,我绝不会强求。”萧娘慌忙扯住他,道:“不,不,我愿意。”将田智重新拉回床沿,咬咬牙,脱下衣服,便往他嘴上凑来。
田智尚不知该如何是好,萧娘道:“萧郎请张开嘴。”田智依言张开口,萧娘伸出自己舌头,轻轻放入他嘴里。二人的舌头瞬间胶结在一起,相互抽递迎送。她面上的铜面值间或碰上田智脸庞,一点冰凉,倒也是别样风情。
田智初尝旖旎销魂滋味,只觉得唇干舌燥,全身发烫,有如烈火燃烧,忍不住脱下衣服,扶住萧娘肩头,将她压翻在床上。正行事时,萧娘忽惊叫呼痛。田智忙道:“抱歉,我太用力了。”萧娘道:“不是萧郎的错,是小妇人……那个地方……私处……有伤。”
田智闻言,强忍欲火爬了起来,呆望了一会儿她裸露的胴体,这才扭过头去,慢慢穿好衣服。
萧娘半坐起来,问道:“郎君是嫌我不济事么?”田智道:“不是,是我不好。”起身捡起纱衣为她披上,问道:“娘子是本地人么?”萧娘道:“其实也不算是,我本是京兆武功人,我夫君是洺州武安人,不过来蒲州居住倒是有好几年了。”
田智奇道:“娘子既有丈夫,如何来了青楼这种地方?”萧娘忽然悲泣起来,她犹本能地举手去擦拭眼泪,触到铜面具才会意过来,显是对戴上面具尚未习惯。
田智心道:“哎哟,我可是触及了她的伤心之处了!看起来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想来丈夫已死,无以谋生,才不得已来了青楼这种地方卖身。她戴上面具,一是要遮住暗疮,二来也是出于羞耻之心,怕熟人认出。”
只是他另有要事,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个神秘的面具女子,便道:“娘子可知道本地有什么字写得好的人?我上次在洛阳见过一人,他能够模仿当今圣上的飞白书,别无二样,简直神了。”
萧娘道:“嗯,我听我夫君提过,蒲州书法大家非张道子莫属,他是当今石泉县公王綝的内弟。我夫君就是仰慕他书法出众,才不辞辛苦,去张家做教书先生。”
田智道:“张道子可擅长仿人笔迹?”萧娘道:“张氏是蒲州大族,张道子又是书法名家,如何屑于做这种事?萧郎问这个做什么?”田智道:“不过是随意问问。”站起身来,道,“娘子身上既不方便,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萧娘扯住他衣袖,道:“萧郎别走。”田智道:“娘子还有事么?”萧娘忽“呜呜”哭了起来,道:“萧郎是个好人,求萧郎救救小妇人,救救我。”田智道:“娘子是想要我为你赎身么?这我可办不到,抱歉了。”抬走要走。萧娘滚下床来,死抱住田智大腿不放,悲戚地哭道:“我本是良家女子,被丈夫狠心卖来这里,又被迫戴上这个劳什子面具,再也不得见天日……”
田智道:“娘子不是自愿戴上这面具的么?”萧娘道:“不是。萧郎,求你帮我带个信……”
只听见“砰”地一声,两名男子踢门闯了进来,上前将萧娘架起来拖了出去。萧娘哭叫道:“萧……”“郎”字尚未出口,嘴已被人用麻布堵住,再也叫喊不出来。阿金叫道:“哎哟,慢点,别让她踢到墙,弄脏了墙面。”
田智正惊疑间,阿金进来笑道:“萧郎新被她丈夫卖来这里,今日是第一次接客,有些小情绪,萧郎莫怪。”田智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告辞了。”阿金上前挽住他手臂,道:“长夜才刚刚开始,干嘛着急走啊。萧郎应该不姓萧吧?”田智道:“萧娘应该也不姓萧吧?”
阿金笑道:“瞧,大家各有自己的小秘密。萧郎,你今日来到我这宜红院,到底想要做什么?”田智笑道:“金娘问得有趣,这里是青楼,我来还能做什么?”
阿金道:“你打听张道子做什么?张家可是蒲州有名的豪族大家。”田智这才知道她在暗中监视房中谈话,心中暗生警惕,道:“不瞒金娘,我今日才是第一次听说张道子的名字。我得走了。”
阿金道:“哎,话不说清楚不能走。你是不是想打张家那本王羲之真迹的主意?来我们宜红院打听这事儿的人可是不少。”田智道:“啊,金娘误会了。”见阿金一副不信的样子,便道,“那好,我实话实说,不瞒金娘,我家阿郎在蒲州有个朋友,他有一柄绝世宝剑,可任谁也不给看,给多少钱也不卖,可我家主人十分想得到那柄剑,所以想找一个能人,冒充剑主的母亲写一封信给他……”
阿金道:“啊,我明白了。你小子,怎么不明说……”田智“嘘”了一声,道:“剑的主人可不好惹,我刚来这里,哪敢公然四处打听?”
阿金笑道:“我告诉你吧,张道子是个古怪傲慢的老汉,住在城外雷首山的庄园里,闭门谢客已经多年,你请不动他的。我倒是能给你找一个人,不过……”田智忙取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道:“这事可全仰仗金娘了。”
阿金喜不自胜,将金叶子举到唇边吻了一下,道:“城西门北边有个黄瘸子,萧郎去找他试试。”
田智道:“这黄瘸子是什么人?”阿金道:“原先也是出身富户人家的公子,又嫖又赌的把家产败光了。他读过书,会写字,看见门前‘宜红院’的牌匾了么?那就是他写的。你如果想弄封假信骗到宝剑,非找他不可。”
田智道:“难道这蒲州城中再没有其他人了么?”阿金道:“会写字的人不少,可仿人笔迹仿得旁人看不出来的,只有黄瘸子一个。”
田智大喜过望,道:“多谢。”又想起适才那萧娘甚是可怜,问道:“萧娘当真没有古怪?”阿金道:“萧郎也听到她自己说了,她是被她丈夫卖来这里,我手里有她丈夫亲笔契约为凭,那面具也是她丈夫给她戴上的,来的时候就有。我还觉得可惜了,明明是个美人,偏偏戴了这么个鬼怪东西。”
田智遂无话可说,告辞出来,匆忙赶回逍遥楼。远远见到楼前高高挑起的气死风灯,心头一喜,正要加快脚步,忽然旁侧闪出一名醉汉,一头撞了过来。田智甚是机灵,微一侧身,那醉汉即摔倒在地。田智想不到对方醉得如此厉害,“哎哟”一声,慌忙俯身去扶。忽然眼前一黑,醉汉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布袋,套在了他头上。田智惊道:“你要做什么?”面前那醉汉已经敏捷地站起来,抽紧布袋,将田智抱起来扛在肩上就跑。
田智心道:“坏了,肯定是白日跟踪我和羽仙娘子的坏人的同党。”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救。扛着他的大汉怒骂道:“你奶奶的,喊什么喊?你主人被关在牢里,有人来救你么?”田智趁机拧住他耳朵,想迫他松手。大汉吃痛之下更怒,使劲将他摔在地上。田智屁股重重顿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癫了出来,身子如散架一般,双腿发麻,难过之极。大汉见他再也叫不出来,这才重新将他扛起,继续朝前走。
走了一刻工夫,来到一处院子前,大汉喊了一声,有人来开了门,问道:“怎么捉他回来了?”大汉道:“他溜出逍遥楼时我没有看见,不抓回来问清楚怎么行?”扛着田智进到房中,将他放在一张椅子中,取绳索将他连人带椅牢牢缚住,也不取下布袋,只问道:“你晚上溜去了哪里?”
田智又是惊惶又是害怕,故做镇定道:“什么去了哪里?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我?”
大汉也不跟他废话,让同伴打开满满一铜盆水,摆放在桌上,将田智连人带椅提起,脑袋按入铜盘中。那水是新打上来的井水,田智只觉得面上一凉,随即呼吸为之窒息,胸口如被大石憋住,用力挣扎,水渐得满桌都是。
等了一会儿,田智挣扎渐弱,神智渐失,大汉才将他松开。他剧烈地咳嗽,大口吐水,头上的布袋因浸水紧贴在脸上,呼吸依旧艰难。
大汉喝道:“说还是不说?”见田智不答,又要将他提起再次浸入水中,忽听到门外有人叫道:“田智是在里面么?”大汉惊奇地望了望同伴,伸手就去取兵刃。同伴道:“你傻啊,他敢公然在门口叫板,你想能是什么人?”大汉道:“那干脆杀了这小子再说。”门外那人笑道:“杀了人你就走不了了。”
大汉道:“你奶奶的……”同伴道:“他只想要这小子活着,走,咱们从后门走。”大汉道:“咱们怕他做什么?”同伴道:“你想坏大事么?”不由分说地将大汉拖入后堂。
田智张大嘴,费劲地吸着气,忽觉面上一松,有人揭下了那条湿漉漉的布袋。大口踹了几下,这才看清来人,惊讶地问道:“你……你不是宋相公的侍从么?”那人拔刀割断绑索,道:“是,我叫杨功,奉宋相公之命来救你。”
田智听说堂堂御史中丞竟然派人来救自己,极感受宠若惊,问道:“宋相公也知道我被坏人捉了?”杨功道:“相公暂时还不知道。他命我暗中保护你和王家娘子,走吧,我送你回逍遥楼。”
杨功一直将田智送进逍遥楼中,才赶回州廨去向御史中丞宋璟禀报。田智忙将今晚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知王羽仙,只略过萧娘一节不提,一是因为她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人,二来他本人与萧娘有过亲热之举,现今回想起来犹面红耳赤,因而只说是向那宜红院主人阿金打听到了要找的人。
王羽仙道:“这些坏人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你去了宜红院,不过他们也许会猜到我们在找仿冒信件的人,因为这个人眼下是能证明狄郊清白无罪的关键,说不定他们要杀人灭口。走,我们这就去找黄瘸子。”
田智慌忙抢在王羽仙面前跪下,恳求道:“娘子也看见了,这些人胆大包天,敢将我当街绑走,若不是宋御史暗中派了人,怕是小的已经见不到娘子。现在已是半夜,娘子出去找黄瘸子太过冒险,万一有个闪失,小的如何向阿郎交代?求娘子明日再去,明日一早,小的就陪娘子去找黄瘸子。”
王羽仙道:“可是……”忽有伙计来拍门道,“楼前有人请娘子出去。”田智抢过去拉开门,问道:“是什么人?”伙计道:“不认识,是个陌生男子。”王羽仙道:“好,我这就出去。”
出来一看,楼前站着一名二十余岁的年青男子,腰悬长剑。王羽仙道:“我就是王羽仙,郎君是找我么?”那男子点点头,道:“在下是谢制使的侍卫蒙疆,娘子请跟我来。”田智慌忙上前拦住,道:“娘子可不能跟他走。”
蒙疆问道:“你是谁?”王羽仙道:“他是王翰的僮仆。”蒙疆道:“那好,你也跟我来。”田智还待阻止,见王羽仙,只得也跟了上去。
走过街口,往东拐入一条小巷子。田智见越走越黑,不免疑心大起,叫道:“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忽听见王翰的声音道:“我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