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说失踪一夜的王翰终于回来了,一齐转头朝门口望去——果见王翰正走进楼来,只是神色冷然疲倦。再无平日的倜傥不群,胸前染有几大块血迹,格外引人瞩目。
狄郊忙抢上前查看,问道:“你受伤了么?伤在哪里?”王翰道:“不是我的血。”
辛渐问道:“是谁的血?”王翰摇了摇头,似不愿意提起,左右一望,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
辛渐不及解释,几名羽林军抢过来将三人分开,反拧过手臂。王翰一挣竟没有挣脱,怒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曹符凤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道:“王公子,可算等到你回来了。”打量着王翰胸前的血迹,啧啧叹道:“幸好罪证还在。”
王翰见曹符凤身后还有军士押着李蒙,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要抓我们?”曹符凤道:“王公子这一套先省省的好,到公堂上,有的是机会让你辩说。”命羽林军士抓了王之涣,一齐押到门外,对候在楼前一名红袍官员道:“明刺史,就是这五个人昨晚谋划行刺淮阳王,王翰和辛渐二人是负责动手的刺客,潜入驿站行刺,另外三人在驿站外接应。具体情由我适才已经跟刺史提过,犯人就移交给你看管审问。”
那官员正是蒲州刺史明珪,忙应道:“是。”命手下兵士将王翰、辛渐五人一律上了手梏、颈钳。戒具带得这般齐全,又恰好是五副,显是事先有所准备。
曹符凤道:“本来淮阳王是要亲自过问此案的,不过大王受了伤,又有急务要出发赶去并州,这大逆不道谋刺亲王的大案就交给使君审理。”明珪道:“是。”口中应着,心中却极是为难,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袋,官印还在,想了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可下臣官小职微,这等谋反大案照例该将犯人、卷宗移送神都,由三法司审理,放在本州于常理不合,万一将来朝中有御史弹劾……”
曹符凤沉下脸道:“什么常理照例的?淮阳王可是魏王爱子!不管刺史用什么法子,务必取得这五人行刺淮阳王的口供,朝中一切自有魏王做主。不然的话……”
明珪隐约猜到淮阳王有意利用这件案子兴起一场大狱,心道:“将这五人押送神都洛阳交给酷吏来俊臣审讯岂不是更好?来俊臣可是最擅长罗织罪名、牵连无辜。”
他却是不知道来俊臣新娶了太原王庆诜长女王蠙珠为妻,一个告密发家的无赖娶了天下最有名的望族之女,轰动洛阳全城。王庆诜是王之涣堂叔,与王翰同族,关系密切,武延秀担心将狄郊、王之涣五人逮送洛阳后不但有狄仁杰来相救,来俊臣也会看在新婚妻子的份上从中作梗,如此,难免会坏了大事。
明珪不知道这一层,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武延秀一定要将这件行刺案交给蒲州地方审理,他听曹符凤语含威胁,不敢再推谢,道:“是,多谢大王、将军抬爱。”曹符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率羽林军去追赶淮阳王。
天气非但不热,晨曦的露气中还带着丝丝寒意,蒲州刺史明珪却不断举袖拂拭额头汗珠,神色异常紧张。他已经知道眼前所谓的五个谋反重犯各有来头,所谓行刺武延秀一事更是漏洞百出,他宁可不去巴结魏王武承嗣,也不愿惹事上身,可又不敢不接下案子,眼见曹符凤等人飞马离去,又回头看看王翰、狄郊几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人群中忽然挤过来一名绿袍官员,上来行礼道:“下臣河东县令窦怀贞参见使君。”明珪眼前顿时一亮,恍若看到了救星,忙道:“窦明府,你来得正好。你是本州有名的能吏,这里有一件大案……”
窦怀贞道:“下臣手里正有一件杀人案要办,谁是逍遥楼的主人王翰?”王翰挣脱兵士掌握,踏前一步,冷笑道:“我就是王翰。还有什么罪名要栽到我头上,一并端上来吧。”傲岸气度堪比王侯,仿若于千军万马中巍然屹立。
窦怀贞微微一愣,转头问道:“请问使君为何拿他?”明珪道:“王翰与同伴四人昨晚到河东驿站谋刺淮阳王,窦明府,本史正要对你说,这件案子……”
窦怀贞甚是干练,飞快地打断了上司的话头,问道:“行刺?发生在什么时辰?”窦怀贞道:“嗯,应该是三更子时。”
一旁辛渐听见,暗想道:“三更子时大约正是我昨晚听到驿站内大起骚动的时候。刚才那校尉说武延秀受了伤,这倒未必是实,但有刺客行刺应该是真,莫非那柄本要用来栽赃老狄的匕首当真是刺客留下的凶器?狄郊说过,从刀口血迹来看,中刀的人不死也是重伤,那肯定不是武延秀了,也不会是羽林军士,不然早就拿出来大作文章。可受伤的人又会是谁呢?”
却听见那河东县令窦怀贞道:“如此说来,刺客不可能是王翰他们五个,应该另有其人。”
明珪大为意外,忙问道:“窦明府何出此言?”窦怀贞道:“王翰昨晚在峨嵋岭秦家因逼奸未遂杀死了秦岭的妹妹秦锦,人证、物证确凿!除非有两个王翰,不然他绝不可能分身到河东驿站刺杀淮阳王。”
明珪吃了一惊,道:“什么?”王之涣、李蒙等人闻言更是目瞪口呆,无不诧异地望着王翰,他却只是冷笑,一言不发。
蒋素素忽然自逍遥楼中奔了出来,挤过人群,跪在窦怀贞面前,哭哭啼啼地道:“请明府为民妇做主,为锦娘伸冤,锦娘死得好惨。”
窦怀贞奇道:“素娘如何也在这里?”蒋素素道:“逍遥楼店家蒋翁是我堂伯,民妇夫早已亡故,昨夜小姑有惨遭杀害,家里就剩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特来请伯父出面主持丧事。”
窦怀贞道:“那正好,你当着使君的面说一下昨夜你小姑秦锦遇害的经过。”蒋素素道:“是。昨天晚饭时分,民妇去叫小姑秦锦出来吃饭,进她房间后才发现她人不在。一直等到戌时她才回来,眼圈红红的似是哭过,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肯说,饭也没吃就回房去睡了。民妇收拾后也自行回房安歇,一直到子时……”
窦怀贞道:“素娘如何能肯定是子时?”蒋素素道:“当时打更的敲过三更不久,我还没有睡踏实,听得很清楚。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小姑房中有动静,锦娘一向安静,我觉得不对劲儿,便披衣起床去看究竟。走出房外,只听见小姑房中窸窸窣窣,却没有点灯,就远远叫了声:‘锦娘,有事么?’话音刚落,就听见锦娘惨叫一声,随即有名男子一手抱着衣衫,一手指着短刀,冲出房来,翻过土墙去了。我吓得呆在原地,好久才想起来要去看锦娘,她房中没灯,我又回房去取灯,进去一照,锦娘光着身子,倒在血泊中,眼睛还睁得老大……”她回忆起当时场面,心有余悸,一时难以说下去。
窦怀贞指着王翰道:“你可认得他?”蒋素素看了一看,摇了摇头。窦怀贞道:“你昨夜见过凶手身形背影,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人?”命王翰转过身去。王翰道:“哼,真是笑话!”
窦怀贞使了个眼色,两名差役上前执住王翰手臂,将他强行背过去。蒋素素仔细看了几眼,迟疑道:“这个……当时虽有月光,但隔得尚远,天色不明,我没看十分得清楚……不过那个男人是光着上身从锦娘房中冲出来……这个……”
窦怀贞不动声色地问道:“素娘的意思是要脱下他的衣服才能辨认清楚么?”王翰当众受此侮辱,居然也不动怒,冷冷道:“这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蒋大一直在一旁发呆,不知道该如何救出王翰,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抢过来将蒋素素拉到一旁,低声道:“素素,这位就是逍遥楼的东主王翰王公子,他家里美姬众多,怎么会夜半潜入你家奸杀锦娘?你可要辨认清楚了。”
蒋素素“啊”了一声,忙回到场中告道:“其实那个人……凶手也不大像王公子,凶手的身材似乎比王公子要矮一些。”窦怀贞冷冷道:“你不是没看得清楚么?怎么,一听说他是太原王翰,你就想帮他了?”蒋素素支支吾吾地道:“当然不是……”
蒲州刺史明珪问道:“窦明府,你凭什么认定王翰就是杀死秦锦的凶手?”
窦怀贞取出一块玉佩,举到王翰面前问道:“这是今早蒋素素来县衙报案后赶到凶案现场勘案的差役在地上捡到的,差役问过素娘,玉佩并非秦家之物。上面红色斑痕看起来是一个王字,可是郎君随身之物?”王翰道:“不错,是我的玉佩。”窦怀贞道:“这就对了,这玉佩在秦锦房中捡到,正是你昨夜入过锦娘房间的铁证。”
狄郊忽道:“明府如何能这么快就辨认出玉佩是王翰所有?那个王字纹理天成,并非人工雕琢上去。”
窦怀贞重重看了狄郊一眼,似是惊诧他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顿了顿,才答道:“是有人告发了王翰,佐不但认出了他的玉佩,还亲眼看到他从秦家翻墙出来。这点,与蒋素素的描述也是吻合的。”
辛渐问道:“证佐是哪位?请他站出来。”窦怀贞道:“证人知道你们几个有些来历,怕你们起意报复,特意提出不能暴露面容身份,本县也答应了他。”
王之涣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证者,言正也,罪无申证,狱不讯鞫。既是证人,就该光明正大地出堂作证,不然何以为佐,何以为凭?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窦怀贞道:“本县自会在卷宗中详述事情经过。至于与案情无关的人,更没有必要知道了。”
辛渐道:“嗯,明府不说,我们多少也能猜到,我们五个昨日才到蒲州,人生地不熟,出面指认王翰的人,一定是……”
王翰一直默不作声,忽插口道:“是我杀了锦娘。”
众人一愣间,狄郊立即猜到他是为了将令自己和辛渐四人从行刺武延秀案中脱罪,忙道:“阿翰,你不要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王翰道:“确实是我杀了锦娘,我胸前的血迹就是证据,我愿意服罪。”
窦怀贞道:“那好,这就劳烦郎君跟本县回县衙录取口供。”向明珪行了一礼,道,“下臣告退。”命人押了王翰,连同蒋素素一同带上,扬长而去。
明珪一时陷入无以伦比的神伤当中,淮阳王武延秀派人当面交代是王翰和辛渐动手行刺,其余三人同谋,可偏偏出了一桩妇女奸杀命案,有铁证证明王翰是杀人凶手,如此一来,王翰和辛渐行刺淮阳王的说法不攻自破,可他不但不能放了这四人,还得想法子补上其中的漏洞,这不是天大的难题么?
忽从人群中挤过来一名年轻男子,正是那谢瑶环的同伴胥震,大模大样地叫道:“你是蒲州刺史明珪么?”明珪道:“正是。啊,你是……”当即猜到对方即是制使的随从,他已经听曹符凤提过女皇制使就住在逍遥楼中一事。
昨晚曹符凤来逍遥楼闹事,从只言片语中识破了谢瑶环身份,不敢隐瞒,回去河东驿站后立即禀告淮阳王武延秀。武延秀竟然听过这谢瑶环的名字,知道她和上官婉儿都是女皇跟前十分宠幸的女官,只是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她的模样。
明珪虽然知道制使到了蒲州,却与武延秀的心思完全不同,欲当作不知道此事,如果对方不找上州廨,他决不会主动巴结,哪知道谢瑶环早听到逍遥楼前风起云涌、惊心动魄的一幕,竟主动派人出面。果听见胥震道:“明刺史请随我进楼,有人想要见你。”他不过是布衣平民打扮,对一州刺史说话的语气却极其冷淡,仿若是在使唤下属小吏一般。
明珪心中暗暗叫苦,面上不得不毕恭毕敬地道:“是。”命人先将辛渐、狄郊、王之涣、李蒙四人押进楼中,将看热闹的人驱散,自己整了整衣冠,跟随胥震来到谢瑶环房外。
谢瑶环隔着房门问道:“淮阳王已经将行刺案交给了使君处置么?”明珪道:“是。”谢瑶环道:“那么使君如何看待这件案子?”明珪道:“这个……下臣暂且不知。”
谢瑶环沉吟半晌,道:“使君,这件案子非常棘手,不如交给我亲自审理,你看如何?”明珪大喜过望,道:“求之不得,多谢制使。”谢瑶环道:“那好,你留下一拨人在逍遥楼听我号令,将罪犯押进来,这就去吧。”
明珪奇道:“制使是要在这逍遥楼里审案?”谢瑶环道:“嗯。”
明珪恨不得赶快将烫手的山芋扔出,虽觉这位女制使节行事出人意外,可女人当皇帝已经是千古奇闻,这天下的怪事多了去了,也不再多问,忙道:“谨遵制使之命。”出来传令兵士押辛渐等人进去,又命人围住逍遥楼,一切听谢瑶环号令,自己忙不迭地回州廨装病去了。
辛渐几人被押来客房院中,谢瑶环早步出房外,含笑看着四人不语。王之涣忍不住问道:“娘子到底是什么人?”谢瑶环道:“郎君倒是猜猜看。”王之涣道:“娘子当然是官家人啦,不然为何刺史都对你恭恭敬敬。”
谢瑶环咯咯大笑,也不回答,命兵士去掉四人手颈戒具,道:“你们这就去吧。”
辛渐大奇,问道:“娘子放了我们,不怕淮阳王追究报复么?”谢瑶环笑道:“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他。傻子都知道他是要借行刺一案诬陷你们五个,我这就放你们去查明事实真相,还有那起莫名其妙的王翰奸杀锦娘案。”
众人这才知道她早已知道逍遥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如此肆无忌惮,连武延秀也不放在眼里,到底是什么来路?
狄郊试探问道:“娘子是女皇陛下身边的女官?”谢瑶环也不否认,道:“你们这就去吧。王之涣,你先留一下。”
王之涣一时矛盾交加,既对这位机智聪慧的娘子几次出手营救己方充满感激,又忌惮和反感对方女皇心腹女官的身份,更不知道她刻意留下自己有什么用意,难免忐忑不安。
谢瑶环引他进入房中,指着桌上的纸笔笑道:“我们近日就要离开蒲州,请郎君为我题诗一首,也好当作分别留念。”王之涣“啊”了一声,忙道:“愿意效劳。”走到桌前,刚捉起毫笔,谢瑶环又道:“嗯,王郎就写昨日那首《登鹳雀楼》给我吧。”
王之涣道:“那已经是昨日旧诗,如何能当作临别纪念?我这就为娘子新写一首诗。”谢瑶环道:“不,我还是喜欢那首《登鹳雀楼》,况且……”她压低了声音,咬着嘴唇道,“鹳雀楼可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王之涣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一漾,恍然间有所会意。他转头去看谢瑶环,却见她杏面桃腮,微晕红潮,露出小儿女的娇憨羞涩来,哪有半分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女官姿态?
忽听得胥震一旁叫道:“娘子,行囊车马已经命人去准备了。”王之涣这才回过神来,略一凝思,即挥毫走笔,在纸笺上题下了《登鹳雀楼》一诗。
辛渐三人正在厅堂安排僮仆田睿、田智赶去河东县衙查探王翰情形。这兄弟二人昨夜酒醉昏睡在雅间中,于外间事情浑然不知,搜楼的羽林军士也未发现他们,哪知道一早睡醒就发生了主人卷进命案官司大事。狄郊生怕二人年轻慌了神,低声嘱咐了好一番,才命二人去了。
见王之涣出来,辛渐忙问道:“她找你什么事?”王之涣道:“没事。”李蒙狐疑问道:“当真没事?”王之涣摇了摇头。狄郊道:“走,回房再谈。”
四人回来狄郊房中,王之涣先问道:“你们相信王翰会奸杀锦娘么?”李蒙道:“我宁可相信王翰是行刺武延秀的刺客,也绝不相信他会用强奸杀女人。况且那锦娘……”
他本想说锦娘相貌平平,而王翰生平只爱绝色女子,忽想到这样说未免对死者秦锦不敬,忙住了口,但旁人已明白他的意思。
辛渐也道:“王翰决不会对锦娘起意。我们昨晚在逍遥楼前撞到锦娘,他可是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王之涣道:“可是那在锦娘房中捡到的玉佩确实王翰随身之物,无可否认。”狄郊道:“那块玉佩在昨天晚上宴饮之前就已经丢失了。你们没有留意到么?当时赵曼唱完那首《春日归思》后,王翰曾伸手去腰间,我猜他是想摘取玉佩当缠头的,结果摸了个空,这才解下蹀躞带扣。”
王之涣道:“这就更说不通了,既然玉佩早已经丢失,这玉佩温润名贵,捡到的人该当作至宝才对。我们昨日才到蒲州,不过到鹳雀楼逛了一圈,谁都不认识,捡到玉佩的人又怎么会刚好认得失主王翰呢?”
狄郊问道:“辛渐,你适才在楼前正要说出指证王翰是杀人凶手的证人名字,却被王翰自己打断,你本来觉得是谁?”辛渐道:“嗯,我只是怀疑,证人可能是蒋翁的儿子蒋会。”
王之涣和李蒙均是大吃一惊。李蒙问道:“你怎么会怀疑是蒋翁的儿子?莫非是因为他假冒王翰调戏赵曼被撞破而有可能怀恨在心么?”
辛渐道:“我们昨天才到这里,见过我们几个的人本来就不多,认识我们的更是寥寥可数,无非是逍遥楼的伙计等,所以我猜证人一定在这些人中,很容易就能想到蒋会身上。况且昨晚只有他不在逍遥楼,甚至到现在人也没有出现过,嫌疑难道不是最大么?”
狄郊道:“可一直到我们进雅间后蒋会才第一次见到我们,况且他假扮王翰被当场揭穿,恼羞成怒,又有蒋翁和我们这么人在场,难以有机会众目睽睽下从王翰身上取走玉佩。”
辛渐道:“嗯,很有道理,既然蒋会第一次见到王翰时玉佩已经丢失,他从来没有见过玉佩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那是王翰之物。这么看来,他应该不是那个证人,是我想错了。老狄,你有什么高见?”狄郊道:“不知道玉佩具体是什么时间遗失的,我倒是很怀疑鹳雀楼前那个算命的道士。”
王之涣道:“呀,怎么又扯到那道士身上了?”狄郊道:“王翰的玉佩昨天早上时一定还在,不然他起床穿衣时就该发现了,所以玉佩一定是在蒲州境内失落。你们再细想一下我们昨日的行程,我们昨日上午才过蒲津浮桥,进入蒲州,如果玉佩在浮桥上遗失,捡到的人未必知道是谁失落,更加不会认识我们。”
辛渐道:“对,然后我们几个随便吃了些东西,就直接去了鹳雀楼,天黑才回到逍遥楼,一路下来,只有鹳雀楼那道士知道了王翰的身份。”
狄郊点头道:“所以我推断玉佩应该是丢失在我们从鹳雀楼回逍遥楼的路上。这个捡到玉佩的男子——也许是那道士,但也有可能不是——昨夜潜入秦锦房中,意图强奸,结果被嫂嫂蒋素素听见动静,这男人当即杀了锦娘,翻墙逃走,慌乱间,将玉佩遗失在凶案现场。结果被差役找到,恰好又被道士认出是王翰的玉佩。”
王之涣道:“可就算道士能认出王翰的玉佩,他为什么要说亲眼见到王翰从秦家翻墙出来?这明明是句谎话。”
狄郊道:“只有一个可能,这道士就是捡到玉佩的人,也就是杀死锦娘的人。他慌乱中遗失了玉佩,反倒成为嫁祸给王翰的绝好机会,他再出面指认亲眼见到王翰从秦家翻墙而出,那可就是人证、物证俱全,即使王翰不认,官府也能判处他杀人罪。”
辛渐摇头道:“我跟那道士谈聊过几句,他不像这种强奸妇女、再杀人灭口的亡命之徒。”李蒙道:“不管他是不是,咱们这就去找他当面问个明白。”
忽听见门外蒋大叫道:“狄郎在么?”狄郊忙开了门让他进来。蒋大满面忧色,道:“郎君们都在,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双手搓来搓去,似是难以下定决心。
王之涣道:“莫非是跟令郎蒋会有关?”蒋大吓了一大跳,问道:“郎君怎么会这么问?”王之涣忙道:“我只是随便一问。”蒋大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嗯,是有关我侄女蒋素素的。她……她其实是个品性不怎么好的女子……”
他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原委——原来蒋素素丈夫秦岭早丧,只剩下她与小姑秦锦相依为命,偏偏她水性扬花,耐不住寂寞,先后与好几个男人媾和偷情。她与秦锦住在一个院中,奸情自然难以瞒过对方双眼。秦锦又是个正经女子,多次从旁劝说嫂嫂要安守妇道,蒋素素自然听不进去,开始嫌弃小姑碍手碍脚,有意做媒将秦锦嫁给蒋大之子蒋会。蒋大倒也愿意,秦锦自己却不同意,昨日傍晚来到逍遥楼找蒋大,一是要拒绝这门亲事,二是想请蒋大以伯父的身份出面劝劝蒋素素,若实在不愿意为亡夫守节,不如再次改嫁,也省得在外面落个荡妇荡娃的名声。其实这些话蒋大老早对蒋素素婉转提过,可她并不心甘情愿,一为秦家还有一份家产,二来一旦再嫁,又被新丈夫拘住,哪里比得上同时有几个情夫快活?
蒋大一番话讲完,几人顿时明白他的暗示——他怀疑是蒋素素起心报复杀死小姑,那所谓的杀人凶手就是她情夫中的一个,指证王翰是凶手自然也就是那个情夫,不过是典型的嫁祸之计罢了。只是蒋素素并未见过王翰,她的情夫又是如何弄到玉佩,怎样安排下李代桃僵的圈套?那块玉佩极其名贵,足够普通百姓家一辈子生活,捡到的人怎会舍得轻易丢弃?更说不通的是,蒋素素不过是普通平民,想来她情夫也是如此,王翰究竟出身名门望族,是天下第一巨富,选择他来当替罪羊不是很不理智么?适才蒋素素在逍遥楼前辨认凶手背影,一听到蒋大提及王翰身份,立即有意庇护,若是她坚决指证王翰,局面不是对王翰更加不利么?她并不如何哀伤小姑之死是真,可她提到看见秦锦倒在血泊中时那种恐惧却是真情流露,装不出来的。这其中疑点甚多,稍一推断,便可知道蒋素素伙同情夫害死小姑的说法难以成立。
辛渐不欲他们自家人因为猜忌心生嫌隙,当即道:“蒋翁,素娘应当与这件案子无关,你还是安心帮她操办锦娘丧事吧。”王之涣也道:“蒋翁放心,这件事事关王翰,我们几个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给锦娘一个交代。”
蒋大本来也只是怀疑,听辛渐一说,这才长舒一口气,道:“没有干系就好。不打搅几位郎君商议大事。”正要出去,忽听得狄郊问道:“还有一事,不知道蒋翁可知道……嗯,与素娘相好的男子有哪些?”
蒋大微有迟疑,道:“这个……我也不十分清楚。郎君们实在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素素本人。”狄郊道:“也好,多谢。”
等蒋大退出,李蒙道:“我看蒋翁分明知道素娘的姘头是谁,只不过因为她是他侄女,他不愿意说。”
辛渐道:“蒋翁应该只是听说过,不说也是出于好意,不愿意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坏人名头。”又问道:“老狄,你特意打听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