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弥漫着浓雾的早晨,
涡河北岸面对蒙城的渡头,赶着过河的人们,正在纷沓朔渡船上进去。
就在离渡头不远,临水的一块大石上,却悠闲的坐着一个人。
这人是一个青衫少年,生得玉面朱唇,剑肩星目,一看就知是一个读书相公,只是脸容显得有些憔悴,神情落寞,怔怔的望着江水出神。
别人上船了,他还是坐着没动。
这情形谁都可以想得到,他敢情是没考上举子,刚落了第的秀才,要回家去,又没面目去见父老,才会如此没精打彩。
这时又有人来了!
那是三个六十出头的老者和一个花朵般的姑娘家。
到这里来的人,当然都是要渡河去蒙城的,他们没赶上刚才开走的一只渡船,现在就得在渡头等上一阵。
载满乘客的渡船开走了,渡头就显得有些冷落。
四人中走在最前面的老者望着开出去已有一箭来遥的渡船,缓缓吁了口气道:“咱们迟了一步,现在至少也要等上顿饭时光,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想歇吧!”
那姑娘秋水般目光一瞥,看到了青衫少年,此刻晨雾未消,看去也是隐绰绰的,可是姑娘家目光这一瞥,心中猛地一动,暗想:这人,好像是他!
姑娘家心里印上了这个人的影子,就算他距离得再远一点,人影再模糊不清,只要看到一点影子,也绝不会认错人。
姑娘口中不觉发出一声轻“唉”,急忙低声道:“爹,就是他。他—个人坐在那里。”
为首的老者问道:“小云,你在说谁?谁坐在那里?”
这姑娘就是李小云。三个老者正是龙眠山庄庄主李天云和两个义弟霍天柱、谢东山。
他们自从南宫靖走后,就一直明查暗访,遥遥的跟踪着南宫靖,这原是万大先生(黄山万青峰)的计策。
就算南宫靖不是“旋风花”,(他认为南宫靖不可能是旋风花)但要找旋风花,南宫靖不失为一条线索。
就这样李天云带着女儿和两个义弟一路跟踪下来,但从三宫殿起,南宫靖就失去了踪影,他们这时正准备渡河到蒙城去。
闲言表过,李小云纤手一指坐在河边的青衫少年,低声道:“爹,你看,他不就是南宫靖吗?”
“你说什么?”李天云双目一睁,问道:“你说他就是南宫靖吗?”
霍天柱凝目看去,欣然道:“大哥,果然是这小子,……”
“别忙。”李天云道:“你和三弟分抄左右,愚兄和小云过去。”
谢东山道:“大哥小心。”
“不要紧。”
李天云笑了笑道:“青峰兄曾说他不像是旋风花,我想以青峰兄的经验,是不可能看走眼的,不过大家都小心一点也就是了。”一面说道:“小云,你见过他,不会看错人吧?”
李小云道:“女儿认得他,绝不会看错人的。”
李天云道:“那好,你随为父来。”
他和女儿迎面走了过去,霍天柱、谢东山迅快的分开,从左右缓缓抄了过去。
李天云父女已经快到青衫少年面前,青衫少年依然怔怔的望着河水,连瞧也没瞧他们一眼。
李天云回头望望女儿,他没见过南宫靖,是以要问问女儿,是不是他?
李小云朝爹点点头,意思是说没错,就是他。
李天云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小兄弟也在等渡船渡河吗?”
南宫靖听到有人说话,不觉回过头来,愕然道:“你说什么?”他没看李小云一眼。李天云含笑道:“在下是说小兄弟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是要渡河去蒙城的了?”
南宫靖怔怔的道:“渡河?渡什么河?”
李天云一怔,含笑道:
“小兄弟不渡河,一个人怎么坐在这里?”
南宫靖茫然道:“在下怎么会坐在这里?在下也不知道。”
这话听得李天云更是一怔。
李小云冷笑一声道:“爹,他是故意装佯,哼,你当我不认识你?你是南宫靖,对不?”
南宫靖一脸茫然的道:“南宫靖?谁是南宫靖?这名字在下好像听到过。”
李小云道:“爹,他明明就是南宫靖,他还不承认,哼,你就是烧成了灰,我也不会认错!”
南宫靖呆呆的道:“这位姑娘认识在下吗?在下是谁呢?”
霍天柱在他左边出现,接口道:“你自然是南宫靖了。”
南宫靖道:“在下怎么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霍天柱哼道:“小子,就凭你说想不起来,就没事了吗?”
口中说着,右手突然朝他肩头抓落。
南宫靖身子轻轻一侧,就避开了霍天柱的一记“擒拿手法”,口中沉吟道:“你说的小子又是谁呢?”
霍天柱一抓落空,嘿然道:“你还装佯?”
左手食中二指闪电朝他肩后点去。
南宫靖坐着的人,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肩膀一侧,又避了开去,一面奇道:“你好像在点我穴道,在下和你认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点我穴道呢?”
李天云看他神情有异,尤其目光之中,流露出迷惘之色,心中大感惊异,一面急忙摆手道:“二弟,住手!”
南宫靖望着他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认识在下?在下究竟是谁?”
谢东山也看出来了,说道:“大哥……”
李天云沉吟道:“这几天之中,他忽然失去踪影,很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故也说不定。”
他不愧为老江湖,一眼就看出蹊跷来了。
霍天柱问道:“这有可能吗?”
李天云道:“据愚兄看,他多半是着了人家的道。”
李小云急道:“爹,那怎么办?有没有法子使他清醒过来呢?”
李天云道:“这很难说,要看他被人家下了什么迷药而定……”
李小云道:“爹,我们是不是把他带回庄去呢?”
李天云道:“我看他心志被迷,但武功丝毫未失,他肯跟我们走吗?”
李小云望着南宫靖道:“喂!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
南宫靖道:“在下不知道。”
李小云道:“你从前的事都不知道了,那是着了人家的道,我们可以帮你把从前的事都想得起来,你愿不愿意随我们回庄上去?”
南宫靖惘道:“从前有什么事?”
判、云道:“譬如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地方人?你的爸爸妈妈是谁?”
南宫靖迷惘的道:“我叫什么名字?我爸爸妈妈是谁?我怎么会都不知道的?”
李小云柔声道:“就是因为你有病,把自己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是谁都忘了,你随我们回庄上去,我们帮你把病治好,你就会想得起来了。”
南宫靖道:“我病好了,就会想得起来吗?”
李小云点着头道:“病好了,自然什么都会想得起来。”
南宫靖望着她也点点头道:“在下相信姑娘说的话,你是好人。”
李小云被他说得粉脸一红,忙道:“那你同意跟我们回庄去了?”
南宫靖道:“在下知道你不是骗我的,自然跟你们回庄去了。”
李小云喜道:“爹,他答应和我们一起回庄去了,我们那就快些走吧!”
李天云微微摇头道:“这时候不能走,咱们最好在附近找一家农家先歇歇脚,计议妥当,再走不迟。”
走了没有多远,沿着江边的一处叉港间,正好有一座竹篱茅舍的农家。
李天云当先走近茅舍,问道:“里面有人吗?”
一个农妇从门内走出,看了几人一眼,问道:“大爷有什么事吗?”
李天云拱拱手道:“大娘请了,在下兄弟走了许多路,我那侄儿又有点不适,因此想在大娘府上稍事休息,请大娘行个方便。”
那农妇道:“没关系,大爷们请进。”
李天云连声道谢。
大家走入农舍堂屋。
那农妇谆:“大爷们请坐,我去烧水。”
说着匆严往屋后走去。
李天云回头道:“二弟、三弟,你们分头到附近去看可有篷船?途中才不虑被人看到。”
原来他要找农家休息,就是为了避人耳目。
谢东山答应一声,站起身道:“小弟遵命。”
两人立时离开茅屋,各自走了。
李天云朝南宫靖道:“少侠要装得像一点,把头靠在桌上,人家才不会生疑。”
南宫靖张目问道:“少侠又是谁呢?”
李天云看得暗暗攒眉。
李小云步忙小声道:“爹是说你咯,你身体不舒服,就靠一会的好。
南宫靖道:“不舒服一定要靠着吗?”
李小云多声道:“不舒服的人,靠着自然要比坐着舒服了。”
南宫靖道:“好,在下就靠着好了。”
说完,果然曲肱在桌上打起吨来。
李小云多他肯听自己的话,心里着实高兴。
不多一会,那妇人果然烧了一壶开水,又拿了几个饭碗,放在桌上,说道:“大爷,水开了,我们种田人家,没有茶叶,大爷们只好将就喝吧!”接着咦道:“还有二位大爷呢?”
“多谢大嫂了。”李天云道:“我两个兄弟找船去了。”
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说道:“大嫂辛苦了,这点银子,给你两个宝宝买饼吃的。”
那妇人再三不肯收,退进屋去。
李小云倒了一碗水,说道:“大哥,你要不要喝些水呢?”
南宫靖靠着板桌,曲肱而枕之,当真睡熟了,没有作声。
李小云看得暗暗叹息一声,忖道:
“不知是什么人在他身上下了迷药,把他弄成这个样子,不赶快替他解去迷药,简直变成白痴了。
过没多久,霍天柱匆匆走人,说道:“大哥,小弟找到了一条船,就停在前面了。”
李天云点头道:“好,咱们马上下船。”
李小云摇着南宫靖肩膀,叫道:“喂,快醒一醒,我们要走了。”
南宫靖双目乍睁,茫然道:“到那里去?”
李小云道:“你和我们一起回庄去呀!”
南宫靖答应一声,果然站了起来。
李天云道:“你们先走,我和这里主人招呼一声。”
霍天性说了一声:“走!”就很快退出屋去。
李小云招呼南宫靖一起跟了出去。
李天云高声道:“大嫂,多谢你的茶水,我们告辞了。”
那妇人赶紧从屋后走出,说道:“大爷慢走,真是待慢了。”
李天云跨出茅舍,果见一条篷船,就停在前面不远,霍天柱等三人已经下了船,这就走到河边,跨下船去,俯着身子走入船舱,就在舱板上和大家席地坐下。
船老大立即把船篷推土,伙计就用竹篙撑开船头,缓缓朝江中划去。
李天云没有说话,霍天柱也就不敢多说。
南宫靖脑中一片空白,当然也不会主动的开口和大家交谈。
因此四个人只是默默的坐在光线不大亮的船篷底下,听着有节奏的船底鼓浪之声。’李小云坐在爹身边,她一双明亮的眼波,不时凝眸朝对面南宫靖投去,流露出温柔和关切之色。
李天云是老江湖了,他对女儿的神情,岂会看不出来?心中不禁暗暗攒着眉。
这一趟水程,足足驶行了半个多时辰,才算到达双涧。
河边靠近大路,早已停了一辆皮篷双辔马车,车把式坐在车前,悠闲的吸着旱烟。
谢东山老远就看到船只驶近,急忙从车厢跳了下来。
李天云率同三人舍舟登陆,大家就迅快的钻进车厢。
车把式不待吩咐,扬起长鞭,在半空中发出“劈拍”一声空响,两匹马就驮着车子,朝大路上开始奔行。
李天云低声问道:“三弟,可曾看到岔眼的人吗?”
谢东山道:“没有,据小弟看,所有追踪的人还在涡河以北搜索,不可能会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李天云道:“如此就好。”一手摸着下巴疏朗朗的胡须,沉吟道:“愚兄之意,咱们第一步先去八公山弯一弯……”
霍天柱道:“大哥可是要去找刘转背?”
李天云含笑道:“不错,咱们带着此子回转龙眠山庄,迟早总会被人发觉,那时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谢东山笑道:“大哥此计不错,经过刘转背的手,就没有人认得出来了。”
李小云抬头问道:“爹,刘转背是什么人呢?”
李天云道:“你不要多问,到时自会知道。”
李小云小嘴一嘟,说道:“爹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肯明说,这里又没有外人,说出来有什么要紧?”一面朝谢东山道:“三叔,爹不肯说,你告诉我咯,刘转背到底是什么人呢厂
谢东山笑了笑道:“好侄女,你是冰雪聪明的人,不妨猜上一猜。”
“三叔也卖关子了!”李小云道:“就是猜谜,也总有个提示吧?”
谢求山道:“好,三叔给你一个提示,刘转背当然是姓刘了,但转背却不是他的名字,只是他的名号而已!”
李小云眨眨眼睛,问道:“为什么他的外号叫转背呢?”
谢东山道:“这就要你猜了,三叔说出来了,岂不等于告诉你了吗?”
李小云沉思道:“一个外号叫转背的人……”
她想起刚才三叔说过:“大哥此计不错,经过刘转背的手,就没有人认得出来了。”心念一动,忽然哦道:“三叔,有了,他是不是精于易容的人?”
谢东山笑道:“贤侄女果然聪明,这叫做虎父无犬子,刘转背就因为他只要转过背,你就会认不得他,才博得转背这个外号的。”
李小云看看南宫靖,问道:“爹的意思,是要刘转背替他易容了?”
李天云道:“只有如此,才不至被人发现,而且他被迷失心神,也得找人多方治疗。”
“多方治疗?”李小云一怔道:“爹的意思是说他治不好的了?”
李天云哼道:“你当是很简单的事?”
谢东山把一大个油纸包提了出来,说道:“大哥,贤侄女,快中午了,咱们该用餐了。”
李小云道:“三叔买了什么吃的东西呢?”
谢东山笑道:“你去打开来看吧!”
李小云俯下身子,把油纸包打了开来,里面还有几个较小的油纸包,有卤鸡、卤鸭、卤蛋、酱肉,还有肉包子、韭菜包、锅贴、馒头,不觉抬头道:“哗,三叔买了这许多东西!”
谢东山道:“咱们的晚餐也在这里了,不多买些,万一吃得不够怎么办?”
李天云道:“三弟虽然不是一家店买的,但买了这许多吃的东西,就很容易引起人家的主意了。”
谢东山心想:“大哥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一面说道:“小弟也留意了,不可能有人会看到。”
李天云哼道:“三弟,你不信吗?咱们车后,是不是被人缀上了?”
这话听得雷天柱、谢东山、李小云三人同时一怔!
了小云道:“什么人跟踪咱们?”
要待探出头去。
李小云道:“小云,不准伸出头去。这马上人从咱们上路之后就跟了下来,只是没敢跟得太近而已!”
李小云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镜子,身子贴着车厢窗口,斜斜的往后照去,果见车后五丈来远,正有一匹马尾随下来。
马上是个灰袍人,生成一张灰白脸,八字眉、约莫有五十来岁光景,这就说道:“爹,这人一身灰衣、八字眉、脸色灰白、约莫五十光景,他果然远远的缀着我们。”
霍天柱矍然道:“脸色灰白、八字倒吊眉、身穿灰袍,莫非是黑虎侯敞的爪牙虎伥夏侯前?”
谢东山怒声道:“侯敞这老贼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他两个贼子,怎的真敢缀着咱们下来,老子就叫侯敞老贼绝子绝孙。”
他听说过大哥昔年被侯敞毒箭暗算,几乎废了一条右臂,是以听说后面跟踪的是虎伥夏侯前,心头就忍不住气往上涌。
李天云平静的道:“不用去理他,咱们只管吃咱们的。”
‘李小云拿起一个肉包子,递给南宫靖,说道:“你怎么不自己拿呢?”
南宫靖接到手里,眼中透出感激之色,说道:“你对我真好,我自己会拿的。”
李小云被他率直的说了出来,粉脸登时红晕起来,只作不听见,拿起一个肉包子,低头吃着。
五人吃毕,仍由李小云逐一包好,塞入坐位下的车肚之中。
这时马车正好驰近白马庙,只见从庙中迅快走出两个劲装中年汉子,两人身后还跟着八名身穿蓝布劲装、腰挂刀鞘的大汉。
两个劲装汉子中年长的一个右手一抬,八名蓝衣劲装大汉立时有两个人大步走出,一下拦在大路当中,高声道:“来车停住。”
车把式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一看对方阵仗,不用多说,便已刹住了车。
坐在车上的李天云目光朝外一注,说道:“三弟,你问问来人路数,何故阻拦咱们的车子!”
谢东山答应一声,掀开车帘,说道:“朋友是那条道上的?光天化日,阻拦咱们车子,意欲何为?”
那两名大汉中左首一个喝道:“下来,下来,车上的人统统下来,咱们要搜查……”
谢东山道:“你们是官府?”
那大汉喝道:“别噜嗦,大爷叫你们下来,你们就乖乖的……”
底下的话还没出口,“砰”的一声,一个人好像被人击中,离地飞起,凌空摔出去一丈开外,再“拍达”一声跌落地上,就四平八稳的躺下,昏了过去。
那站在他一旁的大汉根本没看到有人出手,不知他如何会凌空飞出去的?心头方自一怔。
车厢中已经跨下一个中等身材的老者,沉着脸色朝站在庙门前的两个劲装汉子冷喝道:
“行走江湖,招子应该放亮一点,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坐在车上的是什么人?”
站在前面这两个劲装汉子,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圆脸浓眉,肤色黝黑,身材壮硕。一个年约三十出头,脸型瘦削,肤色白中透青,身材硕长,手中摇着一把折扇,若非生得凉薄轻挑,倒也不失翩翩风度。
这时三十出头的汉子听了谢东山的叱喝,不觉双眉一挑,手中折扇朝左手掌心轻轻一敲,冷然道:“车上是什么人?你出手伤人,可知大爷又是什么人吗?”
就在他话声甫出,一直远远跟踪的马上人已经急驰过来,叫道:“二位少庄主不可伤了和气,这位是皖西三侠中的青山谢三侠……”
马上人,正是八字眉、灰白脸的虎伥夏候前。
他是虎头庄黑虎神侯敞的跟班,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黑虎神侯敞也一定到了,因此才有“虎伥”这个外号。
如今侯敞已死在旋风花下,虎伥夏侯前口中称这两个中年汉子为“少庄主”,那么这两人自然是黑虎神侯敞的儿子了。
这年长的叫黑豹候休,手摇铁骨招扇的叫花豹侯元。
他们明明是亲兄弟,但一点也不像,一个黑面壮硕,一个白面瘦弱,就是生性也各不相同,一个凶猛剽悍,所以叫做黑豹。一个凉薄轻佻,有如花花公子,所以叫他花豹。
花豹侯元冷冷一笋道:“皖西三侠也唬不倒人。”
谢东山双目乍瞪,射出两道逼人的光芒,沉喝道:“好小子,你就是侯敞那个不成材的儿子?嘿嘿,侯敞一生作恶多端,无怪有你这种不肖子孙,好,你说,拦住咱们车子,意欲何为?”
这话说得咄咄逼人!
花豹侯元一张瘦削脸上绽起了青筋,冷声道:“咱们只要看看车上有些什么人?”
“哦!”谢东山一指黑豹侯休,说道:“他就是你不成材的哥哥了,可惜你们兄弟两个能够看到的只有青山谢老……”
黑豹侯休怒声道:“你说车上只有你一个?”
“车上当然还有人。”谢东山道:“但你们要胜得过我谢老三,才能看到第二个人。”
黑豹侯休道:“老二,先教训教训这小子。”
花豹侯元道:“这还用说,我正要掂掂谢三侠有多少份量呢?”
口中说着,刷的一声,打开铁骨折扇,举步朝谢东山迎去。
谢东山似乎根本没把侯元看在眼里,腰横长剑,但连摸也没摸一下,大笑道:
“谢老三有多少份量,你马上会知道了。”
话声未落,侯元右手一挥,折扇宛如半轮巨斧,已经嘶然有声朝腰间扫来,谢东山及时后退一步,一道扇影掠着胸而过,相差不过五寸。
侯元冷然道:“你怎不亮剑?”
谢东山大笑道:“你死去的老子没告诉你?谢老三对后生小辈从不使剑。”
侯元在他说话之际已经闪电般攻出三招。这三招攻势极猛,扇面反覆,划起一道凌厉的寒光。
他折扇的三十六片扇面,每一片都是以精钢铸制,锋利如刀,就算你手中拿着兵刃,也不易封架,何况谢东山并没亮剑。
但谢东山确有他过人之艺,身形飞闪,避开了他前面两招,口中大笑一声道:“谢老三对待后生小辈,只让三招,你这是第四招了!”
左手呼的一拳朝侯元扇面上击去。
花豹侯元但觉铁扇剧震,几乎脱手飞去,心头方自一惊!
高手过招,有不得丝毫疏忽,他方自一惊,谢东山的右手已经乘隙而人,朝他执扇的右腕抓来。
这一变化,实在太快了,等侯元警觉,已是不及,右腕一紧,被谢东山五指扣住,谢东山当然不会让他有挣扎的机会,左手及时点出三指,制住了他的穴道。
黑豹候休当然一瞬不瞬的看着两人交手,但他没想到乃弟在折扇急攻三招之间,会被谢东山乘隙出手。
因此眼睁睁看着侯元被他扣住脉门,都来不及出手抢救,等他掠出,侯元已被制住了穴道。
谢东山目光一转,落到候休的身上,说道:“现在该轮到你了。”
黑豹眼看兄弟一招就被人家制住了穴道,心头不禁暗暗吃惊,说道:“阁下果然高明,咱们兄弟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认输?”谢东山冷冷一笑道:“就是说一句认输,就能算了吗?”
黑豹道:“阁下放开我老二,咱们回头就走。”
谢东山道:“说走就走,似乎大便宜了吧?”
黑豹愤然的道:“那么阁下的意思呢?”
谢东山道:“虎头庄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看来当真虎头蛇尾,徒有虚名。”
黑豹脸上一红,怒声道:“谢东山,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如此侮辱虎头庄,侯某不才,那只有和你放手一搏了。”
刷的一声拔出雁翎刀来。
谢东山道:“这还差不多。”
黑豹满腔怒火,口中大喝一声,刀光如练,迎面劈来。
谢东山身形一闪,转到他左首,右手如刀,横砍过去。
黑豹气怒攻心,一招落空,身子随着转了过来,身形方转,刀光也随着涌现,又是一刀猛劈而出。
他果然不愧黑豹之名,这第二刀比第一刀更凌厉,第二刀堪堪直劈而出,刀势一转,第三刀又拦腰平斩,横扫过来。
谢东山是武功门的名宿,身法何等俐落,对方一连三刀,他都以极快身法避了开去,不待对方第四刀出手,口中大笑一声道:“谢某让过你三招,你也该接我一拳了。”
他话说得较慢,右手一拳已在闪身之际击了出去。
等到话声甫落,但听“砰”的一声,两人相距还有五六尺远近,但“百步神拳”的一股拳风已击中黑豹的左肩。把他凭空撞出去了数步之多,身躯摇了两摇,几乎摔到。
谢东山身形电射,一下飞落到他面前,左手出指如风,一下就点住了他的穴道。
黑豹侯休脸如喂血,厉声道:“你待怎的?”
谢东山大笑道:“谢某也不想伤你兄弟的性命,只是你死去的老子一生恶迹昭彰,有种出种,你们兄弟两个也不是好东西,谢三爷只要废你们一条臂膀,以示薄惩,这不算过份吧!”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尖一颤,正待朝黑豹右肩挑去。
“三弟住手。”
车上传来李天云的声音喝道:“你已经制任他们穴道,再废他们一臂,胜之不武,让他们去吧!”
谢东山因大哥开口了,只得收回长剑,右手一挥,解了两人穴道,喝道:“今天便宜了你们,给我滚吧!”
黑豹侯休、花豹侯元一声不作,率同八名庄丁狼狈退去。
谢东山回到车上,车把式不待吩咐,长鞭一扬,指挥着马匹继续上路。
谢东山说道:“大哥,侯敞这两个贼子,明明是冲着他(南宫靖)来的,废去他们一条臂膀,好教他们从此死了这条心。”
李天云自然知道三弟是因自己昔年中了黑虎侯敞的暗算,差点废了一条右臂,因此今天遇上了,就要废他两个儿子的一条手臂,一面含笑道:“侯敞这两个儿子武功平平,你既已制使他们穴道,再要废去他们一条手臂,不仅胜之不武,而且也弱了咱们皖西三侠的名头,还是放了他们的好……”
他略作沉吟,接着又道:“一叶知秋,从他们的出现,可见咱们行藏,还是泄漏了出去,这倒是值得咱们警惕之事!”
霍天柱浓眉一轩,怒声道:“咱们皖西三侠,也并不是浪得虚名来的。这些人真要冲着咱们来,咱们也未必是怕事的人。”
“话是不错。”
李天云道:“但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弱手,咱们只有三个人,好汉也架不住人多。”
李小云道:”爹,还有女儿呢!”
李天云没有理她,继续说道:“除了虎头庄、神灯教、还有少林智通大师,好僚还有三姑六婆中人,也许还有没有露面的人呢!”
谢东山愤然道:“丧在旋风花手下的人,还可以说是为了复仇,像少林罗汉堂的智通大师,有道高僧,难道也要巧取豪夺不成?”
“巧取豪夺”这四个字钻进李小云耳中,不觉问道:
“三叔,他们要夺什么呢?”
李天云道:“你三叔说的自然是指他了。”
李小云眨眨眼,不信的道:“三叔说的,好像不是指他,他怎么会巧取豪夺呢?”
李天云怫然道:“你连为父的话都不相信了?”
李小云望着爹道:“女儿不敢,女儿总觉得你们有什么事,不肯和女儿说……”。
霍天柱笑道:“小云,你别胡思乱想了,咱们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有什么事没和你说的?”
李小云虽然说不出什么事来,但总觉得爹和二叔、三叔有一件什么事没告诉自己,她看爹脸有不豫之色,也就不敢多言了。
车行约莫二三十里,只听车把式回头说道:“李老爷子,前面有十来个和尚拦在路当中呢!”
说话之时,马车已经驰近,和尚没有让路,马车自然只好停住。
李天云道:“三弟,你下去看看,是什么人拦住了咱们的车子?”
谢东山答应一声,掀开车厢门,一跃而下,目光一注,只见站在车前的是一个脸型瘦削的黄衣老僧。
稍后是两个年约四旬以上的青衣僧人。
两个青衣僧人后面,则是一排八个三十出头的青衣僧人。
谢东山抱了抱拳,望着黄衣老僧说道:“大师傅请了,在下想动问一声,诸位师傅拦住车子去路,是要募化?还是另有见教?”
当前的黄衣老僧深沉一笑道:“大施主问得好,贫僧并非募化而来。”
“哦!”谢东山说道:“那是必有见教了,不知大师傅法号如何称呼?宝刹何处?”
黄衣老僧合十道:“贫僧智光,忝为黄龙寺监寺。”
庐山黄龙寺,乃是少林寺的分支。
他法号智光,和少林寺智字辈为同门师兄弟,如今少林寺智字辈高僧,已是长老身份,可见这老和尚的身份不低。
车中的李天云听得暗暗攒了下眉,朝女儿低声嘱咐道:“小云,你在车上不可下去。”
‘李小云点点头。
李天云接着朝霍天柱道:“二弟,咱们下去。”
谢东山听说黄衣老僧竟是黄龙寺监寺,不觉拱拱手道:“原来是黄龙寺的智光大师,在下失敬。”
李天云和霍天柱相继跃落。
李天云双手抱了抱拳,含笑道:
“在下李天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大师傅,当真是幸会了。”
他故意报出自己姓名来,那是让对方知道自己三人并非无名小辈。
“阿弥陀佛。”智光目光一掠三人,徐徐说道:“这么说三位是皖西三侠了。”
他听到李天云的名号,脸上丝毫不见惊奇之色。
李天云心中暗道:“他听到自己名号,并无惊奇之色,可见早已知道车中是自己三人了。”
一面大笑一声道:“大师傅好说,三侠之称,乃是江湖朋友溢美之词,在下兄弟如何敢当?”
智光瘦削脸上皮笑肉不笑的道:“贫僧风闻皖西三侠路经此地,阻拦三位侠驾,实在罪过。”
他果然有为而来,这也是意料中事。
李天云道:“好说,好说,大师傅找在下兄弟,必有见教,那就不妨直说。”
智光道:“贫僧斗胆,想请问李大庄主一声,不知车中还有何人?”
“小女。”李天云道:“大师……”
智光又道:“车上除了李大庄主女公子,不知还有什么人?”
李天云道:“大师傅问得如此详细,不知用意何在?”
智光合十道:“贫僧风闻以旋风花杀害敝寺方丈的南宫靖已被李大庄主拿住,不知可有此事?”
李天云不加可否,只是问道:“大师傅是听谁说的?”
“是谁说的并不重要。”智光续道:“不知这南宫靖可在车上?”
李天云大笑一声道:“大师傅相信传言?”
“眼见是实,贫僧从不相信传言”,智光诡笑道:“因此贫僧斗胆,想看看车上是否有人?”
李天云道:“这个只怕不方便。”
智光道:“李大庄主不同意?”
李天云道:“小女身子不适,不能见风。”
智光冷冷一笑道:“李大庄主应该知道南宫靖杀害敝寺方丈,敝寺非找到他不可……”
李天云冷然道:“大师傅那就请到别处去找吧,车上并没有南宫靖,而且小女生病,在下急于赶路去看大夫,诸位师傅请让路吧!”
智光道:“贫僧刚才说过,眼见是实,贫僧既然来了,自然要亲眼看看了。”
霍天柱怒声道:“大师傅,大哥和少林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大师乃是素识,尊重你大师傅出身少林,也是智字辈高僧,也希望你尊重龙眠山庄,莫要伤了和气。”
智光阴侧侧的一笑,说道:“李大庄主不让贫僧看看车厢,是否心虚了呢?”
李天云双眉轩动,沉声道:“大江南北,李某说出来的话,还没有人怀疑过,如今大师傅连李某的话都不肯见信,而且当着李某的面,非要搜查李某的车子,岂不是藐视龙眠山庄?李某若不是看在大师出身少林,又是智字辈的高僧,只怕没有这样好说话了。”
智光嘿嘿干笑道:“贫僧如今是黄龙寺的监寺,不是少林寺的人,李大庄主用不着扯上少林寺,贫僧要追缉的是以旋风花杀害敝寺方丈的南宫靖,照说李大庄主也是旋风花追杀的对象,应该和贫僧同仇敌忾才是,如果李大庄主逮到了南宫靖,更该让受害者共同处理,若是李大庄主车上没有南宫靖,让贫僧看看又有何妨?”
李天云道:“李某已经告诉大师傅,车上只有小女一人,得了急症,急需就医,大师傅阻拦李某车子,岂不耽误了小女就医诊治?”
智光诡笑道:“李大庄主和贫僧浪费了不少唇舌,这些时间,贫僧其实只须看上一眼的时光,并不会耽误女公子就医的时间。”
李天云哼道:“李某一向言出如山,信不信由你,要搜查车子,办不到。”
智光道:“贫僧如果说非看不可呢?”
李天云豁然大笑道:“智光,李某这点名声,也不是轻易得来的,衅由你起,你看着办吧!”
“善哉!善哉!”
智光面现谲笑,单掌打讯,缓缓说道:“李大庄主既然说衅由我起,就算衅由我起,贫僧还是非看不可!”
他这单掌打讯,正是一种讯号,那站在两个中年和尚身后的八名青衣和尚,在他们说话之时,业已远远围了上来。
他这一发出讯号,八人身形飞闪,一下围住了皖西三侠,登时展开少林寺的八人“小罗汉阵”,绕圈疾走。(在三宫殿曾有八个青衣和尚中毒身死)智光突然大笑一声,飞身后跃,退出圈子,左手一挥,喝道:“慧修、慧持,看住他们。”
他自己却举步绕过“罗汉阵”,朝马车行去,他这一行动,配合得十分迅捷,也是大出李天云等三人意外的事。
在李天云想来,智光就要动手,也会先和自己动手,却没想到他话声未落,八个和尚已经四面包围了上来。
而智光却反而乘机后退。
以皖西三侠的武功,当然不会把八个年轻和尚放在眼里,但等到八个和尚列成阵势,在四周移动,才看出上了智光的大当,对方使出来的竟然会是少林寺的八人“小罗汉阵”!
李天云看得不禁大怒,口中暴喝一声,松纹长剑乍然出鞘,一道剑光宛如匹练横飞,朝八人拦腰扫去。
霍天柱同时掣剑在手,身形闪动,喇喇两剑,朝正在绕圈游走的八人迎面截去。
谢东山更不打话,右手抬处,呼呼两声,击出两记“百步神拳”。
若在平时,别说皖西三侠三个人同时出手了,就算只有一个人出手,谢东山的一记“百步神拳”,就可以击倒一个人;但目前情形可不一样,这八个和尚使的是八人“小罗汉阵。”
少林寺“大罗汉阵”是由一百单八个人把组成,“小罗汉阵”是由十八个人所组成,这由八人组成的应该称之为“小小罗汉阵”了。
不论“罗汉阵”大小,它阵法变化,是经过数百年来,少林历代武学大师们的精益求精,改进又改进的经验所累积。
因为它是少林寺的护法阵势,旨在困住敌人,而不是伤人,是以千百年来,能从少林寺“罗汉阵”脱困的人,可说寥寥无几。
尤其八人的“小罗汉阵”,因为人数少,是少林僧人行走江湖,合力抵御强敌之用。阵法变化虽无“大罗汉阵”的威势,但每一个少林僧人都懂得使用,遇上同门武功不及对方之时,可以联手御敌,先求自保。所以这阵势之中就含了极为精妙的变化招式,以求不败。
在这样一个八人联手的“小罗汉阵”中,皖西三侠虽是几十年的老弟兄,但他们从没有联手合击的经验,只是各自为政,个别展开剑法应敌。这样一来,就等于一个人去和流动的八个人应战,而缺乏以联手对付联手的互相呼应。
李天云的“形意剑法”,原是内家上乘功夫,剑光如电,挥洒自如。
霍天柱的“八卦剑法”,更是游走发剑,使人不可捉摸!
如果对付没有阵法变化的八个敌人,两人自可游刃有余,要对付深谙阵法变化的八个和尚,就很难得心应手。
因为你刺出去的剑势,再凌厉,也只能刺向一两个人,他们却是此去彼来,一两个人受到攻击,就有五六个人向你攻到。
尤其对方八人愈走愈快,你刚刚觑定目标,这人已经一晃而过,但他们向你攻采,你却记记非硬接不可。因此李天云、霍天柱两支长则不论剑势如何快速凌厉,总是攻少守多,仅刚和他们周旋。‘
谢东山是武功门的老拳师,最负盛名的是“百步神掌”,此时双拳奋发,一记接一记的击出。
以他数十年的功力,并不难把八个和尚一拳一个,击飞出去,但对方展开阵法之后,八个人就像一道飞旋的洪流,一个接一个的人影,有正有反的交流而过,你击出的拳风,就像击在游涡中一般,很快就被一股旋风带着泄出,没有一拳能击中对方人身。
八柄戒刀和两支长剑不断的响起金铁狂鸣之声,还有一道道呼啸而出的拳风,相互呼应。
外面一层是八个和尚的模糊人影,里面一层是品字形的皖西三侠,双方居然激战不下!
不,皖西三侠竟然被困在阵中,无法突破。
在八人的的“小罗汉阵”外面,还有两个中年和尚慧修、慧持,目光炯炯紧盯着阵势,随时准备出手支援。
皖西三侠无法突破“小罗汉阵”,智光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搜查马车了。
现在他正举步朝马车走去,但他还没走近车前,车中一声矫叱,李小云手持长剑,一跃下车,喝道:“秃贼,你还不给我站住?”
智光那里会把李小云放在眼里,目光一抬,深沉的道:“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李小云道:“你管我是什么人?”
智光看着她阴笑道:“贫僧如果猜想不错的话,你大概就是李大庄主的千金了?贫僧并不想和龙眠山庄为敌,只是要看看车上还有什么人?”
“车上没有人。”李小云道:“你再走近一步,我可要不客气了。”
智光淡淡一笑道:“姑娘总该知道,旋风花南宫靖不是要杀令尊吗?令尊只是运气好,没遇害而已,所以南宫靖应该是大家的公敌……”
李小云截然道:“南宫靖不是旋风花。”
智光道:“姑娘怎知他不是旋风花呢?贫僧只想知道他在不在车上?如果在车上的话,贫僧只要李大庄主答应一声,把此人交给所有被他杀害的家属共同处置,并无他意。”
李小云道:“他不在车上。”
智光诡笑道:“车上既然没人,让贫僧看看何妨?”
李小云道:“爹不答应,你就不准过来。”
智光阴笑道:“小姑娘,凭你这点武功,能拦得住贫僧吗?依贫僧相劝,还是站开去的好,免得贫僧误伤了你……”
李小云哼道:“你当我不敢出手?”
唰的一剑,直刺而出。
智光早就料到她会出手的,走上去的人,并未停步,只是左手大袖一扬,使了一记“流云飞袖”朝她脸上卷去。
李小云自知绝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但她为人机智,一见老和尚飞袖卷来,身形轻闪,一下避开对方衣袖,剑光随着往上一挑,使的是一记“魁星点元”,剑势急如星火,朝他眉心射去,左手屈指轻弹,两支梅花针却在剑光之后射向老和尚双肩。
这一记剑先针后,剑明针暗,使到和她武功相彷佛的人身上,也许可以一击奏功;但智光乃是少林寺十二名长老之一,武功高出李小云不知多少,岂会中了你暗算?口中阴笑一声,左手抬处,伸出食、中两根手指,轻轻一夹,就夹住了李小云刺去的剑尖,右手同时伸出拇指和食指,一下就凌空撮住她射去的两支梅花针,随手一扬,反朝小云膝盖射来。
李小云剑尖被他夹住,心头一急,方自用力一挣,没有挣得脱,陡觉双膝间一阵刺痛,再也站立不住,口中“啊”了一声,扑倒地上。
李小云下车之时,再三叮嘱过南宫靖不可下车去,但南宫靖心志被人迷失,脑筋就极为简单,在他心目中,李小云是好人,皖西三侠被人围攻,他可以漠然视之,李小云中针倒地,他就看得勃然大怒,一手掀开车门,一个人就像大鹏凌空,口中大喝一声,人还没到,右手一掌朝智光头上劈落!
这一记南宫靖是情急而发,一道掌风直如黄河天来,泰山压顶,凌厉无匹!
智光大吃一惊,一时连人影都没看清,急忙闪身而出。
南宫靖双足点地,右手已经锵的一声掣出长剑,他心中只知道智光是坏人,岂肯放过?
身形一落再起,抖手发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虹,又朝智光飞扑过去。
智光堪堪闪出,他剑光又像青虹射日直劈过来,这下智光当然看清楚了,袭击自己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旋风花南宫靖,不觉豁然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是你厂喝声出口,但究竟南宫靖这一记飞扑的剑势依然十分凌厉,身形迅快向右挪移,右手抬处,劈出一记劈空掌。
南宫靖心神受迷,武功却丝毫未失,长剑忽然迥转,身随剑转,由直劈改为横扫,一道青光拦腰扫去。
智光看得暗暗惊喜,心中忖道:这小子使的果然是“达摩剑法”!
他看出南宫靖使的是“达摩剑法”,何以会心中暗暗惊喜?后文自有交代。
却说他眼看南宫靖长剑横扫过来,身形再次轻旋,立即大袖一挥,一记“流云飞袖”,朝剑上卷去,左手凌空点出一指。
他旋身避开剑势,人已到了南宫靖右后方,也正是南宫靖一剑扫空,招式用老之时,这一指正是朝南宫靖右肩肩后“百劳穴”点去,指风如电,放是他想闪避都来不及。
那知南宫靖一剑扫空,被智光闪开,他身形同样快速如电,忽然左旋,一道剑光由左向后依然横扫过来。
这一记简直是太悖常规,因为他人还没有转过来,剑光已经朝智光拦腰扫到了。
按说他身向左旋,必然要转过身来和智光面对了面,剑势才会扫到。(因为使剑的是右手)智光没想到他剑势会有这般快法,不由一怔,目光一瞥,才发现他这一剑竟在身向左旋之你,长剑已经交到左手之上。
急切之间,闪避已是不及,口中大喝一串,左手急扬,挥袖卷出,右手迎着南宫靖转过身来的人,劈面一举拍了过去。
南宫靖剑势未变,他右手氏剑已交左手,右手一竖,迎着智光平胸推出。
这下两人左右双手,都是硬接的招式,但听一声裂帛大响,紧接着又是一声蓬然大震!
这两声不同的大响,也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原来智光挥袖去卷南宫靖的长剑,这一记使的自然是“流云飞袖”。
“流云飞袖”也叫做“铁袖功”,必须本身功力深厚,以内劲贯注衣袖,可柔可刚,柔则可以一下卷住对方兵刃,刚则坚逾铁板,可以拦截对方攻势。
智光这一记却是旨在卷住南宫靖的长剑,但他怎知南宫靖手上这柄青阳剑大有来历,乃是一柄斩金切玉、削钦如泥的利器,你衣袖上纵然贯注了内劲,也元济于事,袖角和剑光一接,登时发出一声裂帛大响,大袖一角立被切下。
另一声蓬然大震,则是智光劈出的一记“大力金刚掌”也和南宫靖迎来的手掌接个正着!
要知智光乃是少林寺十二位“智”字辈的长老之一,和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是同门师兄弟。他因南宫靖武功极高,为了不想和他缠斗,一举克敌,在这一掌上,使出来的乃是他数十年苦练的“大力金刚掌”。
“大力金刚掌”在少林七十二艺中,仅次于“般若禅掌”,震力极强。
在智光想来,这一掌定可把南宫靖击伤,那么他就可以把人掳走了;但做梦也想不到南宫靖已练成少林寺最具威力的佛门神功——“返照神掌”。
返照,乃是佛光返照之意。“返照神掌”在少林七十二艺中,列名第二,仅次于佛祖“光明拳”。
不论你掌力最强,功力最深,遇上“返照神掌”,立时可以把你掌力悉数原壁奉还。少林寺中,也只有戒律堂首席长老才会。
智光这一记“大力金刚掌”会遇上了“返照神掌”,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就在蓬然大震声中,他闷哼一声,一个人被震得连退了七八步,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脚下踉跄几乎摔倒。
但还算他命长,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设若这一掌不被“返照神掌”震出,因为他左手一记“流云飞袖”已被南宫靖的青阳剑削断,没有挡得住横扫的剑势,纵然智光有一身精纯武功,遇上削铁如泥的青阳剑,也非被拦腰斩成两截不可。
那站在“小罗汉阵”外面,本来准备随时接应八个师弟的慧修、慧持,看到监寺大师口喷鲜血,一个人摇摇欲倒,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双双掠去,一左一右把智光扶住。
智光被“返照神掌”把他击出的“大力金刚拿”悉数反震,差幸仗着平日修为功深,但内腑受震,伤得也自不轻,缓缓纳了口气,低喝一声:“快走。”
慧修发出一声长啸,立即和持两人挽扶着智光急步离去,那八个青衣和尚听到慧修的啸声,同时纷纷跃退,纵身追踪监寺大师而去。
八个青衣和尚的疾快撤走,李天云、霍天柱两人也及时收手,谢东山却满脸怒容,大喝一声,扬拳凌空捣出!
李天云慌忙左手一格,喝道:“三弟,让他们去吧!”
李小云只是膝盖下中了自己的梅花针,使针的人,当然随身也携带了吸铁石,跌坐在地的时候,业已把针起出,站了起来,喜孜孜的道:“南宫靖,你把那个贼和尚打跑了,真该谢谢你。”
南宫靖茫然道:“谁是贼和尚?”
李天云却朝两个义弟互看了一眼,攒攒眉道:“看来此子武功居然极高!”
霍天柱道:“奇怪,那智光贼秃是昔年少林寺十二长老之一,论武功,在少林寺已是一流高手,怎会……”
李天云已经走了过去,问道:“小云,你没事吧?”
判、云道:“女儿是被贼和尚接住了两支梅花针,反打我膝盖,女儿已经把针起下来了,自然没事了。”
李天云道:“好,那就快上车吧!”
李小云眼看南宫靖手中还执着长剑,楞楞的站在那里,这就招招手道:“你可以把剑收起来了,我们该上车啦!”
南宫靖果然依言收起长剑。
大家回到车上,马车就继续上路。
谢东山依然愤愤的道:“若不是那八个贼秃列成什么鬼罗汉阵,凭他们的武功,兄弟一个人都可以把他们打发了,所以凡事就该先下手为强。”
李天云笑道:“少林罗汉阵名闻遐迩,咱们兄弟也并没落败,已经很有面子了。”
霍天柱哦了一声道:“那智光离去时,还要两人挽扶着走,好像伤得不轻。”
李小云道:“那贼老和尚是和南宫靖对了一掌,我看他还吐出一口血来呢,差点就摔倒地上,活该,谁要他找上我们的?”
李天云听后暗暗惊喜,心想:这小子能把智光一掌击伤,这是什么武功呢?
东到界沟(地名),天色早已暗了好一会。
谢东山就要车把式在路旁林边停车,好让马休息。
车把式给马上了料。李小云取出食物,也给车把式一同食用。
李天云、霍天柱、谢东山三人一起下了车,就在树林下找了块大石坐下来休息,只有李小云和南宫靖依旧留在车上。
过没多久,只听来路上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正有两匹马沿着大路奔驰而来。
李天云等兄弟三人立即站了起来,那车把式也跟着站起,口中打了一个呼哨。
两匹马驰到近前,立时停了下来,马上人迅快的翻身下马,朝李天云三人拱拱手道:
“在下见过大庄主、留二爷、谢三爷。”
原来他们是王记车行赶采的伙计,谢东山和他们约好在这里会合的。
王记车行,在每一个县城,都有分号,原来的两匹马,已经赶了一天路,所以由伙计从凤台暗来两匹马,好把原来的马匹换下。
那车把式不待吩咐,就把新来的两匹马套好了,然后朝李天云拱拱手道:“李大庄主,在下告辞了。”
他赶了一天路,也由新来的车把式接替上赶车。
李天云含笑点头道:“辛苦你了。”
那车把式又朝三人拱拱手,才和另一名伙计各自跨上换下来的马匹,纵马驰去。
李天云等三人也相继上车,由新来的车把式驾车继续上路。
李小云问道:“爹,我们不找地方歇息吗?”
李天云嘿然道:“今天已经遇上两拨人了,如果消息传出去,咱们还能赶得回去吗?为父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你三叔吩咐王记车行把马匹送到这里来换的。”
李小云道:“这么说我们就要在车上过夜了。”
霍天柱笑道:“乖侄女,今晚只好委屈些,在车上打个盹了,过了明天,就不碍事了,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过了明天,何以会不碍事了?李小云自然明白,因为明天赶去八公山,找到刘转背,替南宫靖易了容,就没有人认得出来了。
她心中不禁浮起一个问题,他究竟是不是旋风花呢?
那天晚上,他就坚决否认他是旋风花,连姨丈(万青峰)也说他不像是旋风花,但还有这许多人追踪他,好像都要捉到他才肯罢休,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当然无法猜想得到。
接着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爹没伤在旋风花下,何以也要来找旋风花呢?如果说为了一记“旋风花”击中前胸,要找旋风花报仇,今天早晨遇上了他,爹也没向他下手,只是要把他带回庄去。
爹既然不念旧恶。那就该算了,何况爹、二叔、三叔和他也毫无渊源可言,何以不惜和这许多拦截他的人为敌,要全力保护他呢?不但要把他接回龙眠山庄去,而且还要到八公山找刘转背,去替他易容。
她一直感到爹和二叔、三叔他们,一定有什么事不肯告诉自己,而这件事,也一定和南宫靖有关!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不错。
再一转念,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南宫靖好好的一个人,忽然会变成白痴,难道这里还有什么蹊跷,心中暗暗拿定主意,忖道: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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