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怀着欣赏稀世珍宝之心,他会把刘秋萍的一层薄薄的衣服掀到挺拔饱满的乳房下面,也不知从哪一回推拿开始,他的手已经忍不住有意无意地放在她那两座凝脂般的丰臀上。渐渐地他就需要费点毅力来把持自己的那一颗凡心了,到底姚忠实不失为正人君子,每当刘秋萍不得不露出不能不露的神秘三角,他都会转过身去。不过他却很饱口福,说了许多荤话甚至讲了很多荤段子,也让刘秋萍在两三寸长的银针下少了许多紧张和痛苦。但有时连他也很紧张、很痛苦,他被自己的荤话撩得口干喉燥、心慌意乱,躺在面前的又是一具震魂撼魄、高山深谷引人入胜的尤物,而况刘秋萍也知道这厮乃“口头文学派”,想起半生的水深火热,在安静西厢房里面对比自己年轻五岁的俊美飘逸的小弟也愿意放纵心情。
“听说你太太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
“我问你哪,你还没回答哩。”
“不如你,你的身材太迷人了。”
“别不正经!你给我说实话,你找情人没有?”
“还没有哩,也许以后会有。”
“我不信,你这么帅,又这么花心。”
“我花心吗?在你面前能如此心如枯井,不是真英雄就是太监。”
“你心如枯井了吗?”
“我不是太监。”
“你跟太太很和谐么?”
“我们从没吵过架,顶多是耍点小脾气。”
“我是说,我是说那种事。”
“当然很和谐,双方都很满足,这很重要。”
“常常吗?”
“两三天吧。”
“哟!”
“怎么啦?”
“是你强迫她吧?”
“那有啥意思?”
“是的。一点意思也没有,烦死了,太令人痛苦了!”
“怎么会呢?肯定是他不适合你。”
“哦?有适合不适合的?”
“当然,一把钥匙配一只锁嘛!”
“看来还真是的,我独自想想还行,真见到他赤身裸体,我就害怕,就恶心,有时还反胃,呕吐不已。医生说我是性冷漠,吃了许多药,没见起色。所以他怀疑我在外面最少有三五个情人,就把我狠命往死里打。”
“你真不幸!”
“我真羡慕你们!”
西厢房里,空调机制造着春天的舒适与温馨。外出公演的二十多天里,每日推拿、针灸、烤艾、拔火罐,浅层次地探讨夫妻、儿女、家庭问题,但他们确实没有越雷池一步。刘秋萍在姚忠实悉心治疗与照顾下,舞台上场场获得鲜花和掌声。演出结束,她筋骨的伤痛也基本好了。
演出回来后,全团休整一星期。一日,姚忠实忽然很想念刘秋萍,探知王右军出车去,女儿在城里读书,就想去看看她。他从未到过刘秋萍家,大白天贸然前去,别说聚贤苑人多眼杂,就是从一楼到四楼也难免遇到熟人,还是晚上比较适宜,夜色掩护下自己也比较从容自在。他打电话问刘秋萍身体如何,能不能去看看她,刘秋萍沉吟一会儿说当然可以的,有什么不可以的哩。
偌大的聚贤苑的这一个夜晚好像属于姚忠实的,他只在门口遇到柯齐一伙人,夜色里打个招呼就擦身而过。楼道里很安静,一个谁家的孩子抱着一只小花猫下来。姚忠实脚步很轻悄,心却有点沉重,鬼鬼祟祟的样子,他原想挺胸提腰,大大方方的,未料想恰如有超自然力量的驱使似的竟身不由己就走成这个样子,因此他对自己很不满意。
幸好也不必敲门,刘秋萍已把房门虚掩,姚忠实推门进去后随手咔嗒一声关上。刘秋萍是早有准备的,茶几上有糕点、水果和花生一类小点心,还有一瓶云南红葡萄酒。橘红色灯光下的客厅里笼罩着一种温柔,像春天竹林里的雾气。
相对坐在沙发上有点拘束,一时无话便有些暧昧的气氛,就笑一笑,笑得很虚假。而后还是讲身体好了没有,这才讲上道道,便轻松下来。然后就吃花生,然后就喝酒,然后就讲笑话,然后就说黄段子。然后刘秋萍就打姚忠实的手背,骂他不正经一肚子风流故事,然后姚忠实就抓住刘秋萍的手掌。然后就停顿了,因为这一刻刘秋萍的身子掠过一阵强烈的战栗,接着又是一阵,随之脚底心、五指尖还有头皮里麻麻酥酥痒痒起来,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不由得有点慌慌的,便微微闭上双目靠在沙发上。姚忠实得寸进尺,走过去轻轻地把她拥进怀里,她无力地挣扎几下,在姚忠实感觉上是动弹着偎紧他怀里,倒成了一种无声的鼓励,令他放下心来并且开始吻她的耳轮、下巴、耳垂和后脖颈。她奇怪他怎么不吻额头和嘴唇而去吻那些不该吻的地方,但她不能不承认这种创举很舒服、很撩人、很想喘一口气呻吟一声。当姚忠实的双唇从她前额突然一下叠印在双唇上,她感到气急,身子化成一滩泥了。
“试一试,看我适合不适合你,好吗?”
那声音如同轻柔的晚风拂过耳旁。有一些问题是不必回答的,而且她明确自己此刻已经成了实验桌上任人宰割的物体。她从来未曾体验过的快慰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她,姚忠实很适合很适合自己。王右军初婚的时节就没有这些哪怕其中一个动作,他的目的简单而明确。整个房间仿佛都是他的被窝,无论啥时候她手里在忙什么,只要他欲望上来了就会对她粗鲁地喊道:“喂,我现在想干了!”然后就不由分说,简单是一种残暴的施虐。最讨厌是深夜演出归来累得骨头散架,喝饱睡足的他会把她从梦里拉回来:“别睡了,像死猪一样!”而后就上来咣当咣当一阵子,咣当完了回到他床上呼噜呼噜睡去,把一阵阵痛苦和恶心留给她独自品尝。她和同乡阿姐肖华关系还好的时候,曾经把这不堪忍受的夫妻生活诉苦一番,肖华深表不平之后又感叹道:“一头公猪!但也是一种福气呀。”刘秋萍苦笑一声说:“福气?好呀,那咱俩对换对换吧!”肖华也苦笑着说:“他呀,就只专心当那个比芝麻小的副局长,家都不想啦!”刘秋萍安慰道:“咱姐夫那个人,温柔又酷毙,做一回夫妻比人家做一辈子值得!”刘秋萍在肖华面前总喜欢称梅文夫为“咱姐夫”。肖华今天把刘秋萍的话当开玩笑,只说“你妖精敢把他教唆坏当心我杀了你”,可后来她就坚信“妖精早有此心了”。
刘秋萍被姚忠实抱到床上了。她仿佛从梦中醒来似的,说道:“我看不要好不好,我知道你很适合的。”姚忠实已经伏在她身上了,一边给她解纽扣一边说“你放松放松别紧张”,就在听他不断重复这句话中她被心甘情愿地解除了所有武装。她的心怦怦跳得慌,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当他宽大发烫的手掌攫住她的双乳,她忽然弹簧似的从床上蹦着坐起来,着实把他吓一大跳,以为她不适应感到痛苦怎么的,连忙问道:“怎么啦,难受?”她喘着气回答:“不,不是。”他又问:“紧张,害怕?”她又摇了摇头,她是感到被什么击中似的有一种销魂蚀骨的震颤却无法表达。她抬起头来,看见他不知什么时候也为自己解除遮蔽了,那光洁健壮的胸脯在床头灯微光下不停地起伏着,猛地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他,并且做出一个事后很久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她居然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留下一道经久不褪的斑痕。
星星,月亮,青山,白云,苍茫浩瀚的太空,浪涛汹涌的大海,翻卷呼啸的长风。她终于被吹落在一片空寂的金黄色温暖的沙滩上,舒展的四肢无力而柔软。一番生死轮回,一番脱胎换骨,新的一个刘秋萍在人性的热火中锻造出来了,微光下她的双眸像霓虹灯流光溢彩。
窗下,桉树叶子摇曳沙沙,那是风悄悄的脚步。
刘秋萍静静地躺在姚忠实坚强的臂弯里,回味着刚刚过去的风口浪尖上的摔打,突然,撑起身子问道:
“这种事情,也能做成这样子?”
“你都没有过?”
“从来没有。”
“你真是白活几十年!”
“第一回真正做女人!”
“那你得谢我开发之功!”
“男人跟男人,就是不一样!你呢,感觉如何?”
“柔若无骨,胜似天仙。”
“他骂我像冰冻的死鱼。”
“你真是一个好女人,能够忍受下来。”
“我以为所有女人都那样,就那么一回事哩。”
“以后呢?”
“忍吧,有什么办法呢?”
“那生命的意义又何在?”
“人生不单为一种欲望而来,有许多事情要做。”
姚忠实深表同情,长长叹一口气。
“咱俩一个单位,以后该怎样还怎样,谁让我也是个公众人物哩。”
“这我知道。”
姚忠实说着坐起身子,从窗口往外看去,下弦月挂在对面五层楼凉台上方,照得那一排不锈钢晒衣架闪着冷森森的光。
“我该回去了。”
“还惦着太太?真是一心不能两用!”
“她胆子小,老怕我出门碰到车什么的。”
“我不为难你。桌上有一把钥匙,走后巷小门。”
说话间,楼下忽然有叫喊声,把两人吓一跳。一会儿,声音就嘈杂一片,细听是一楼失窃,商量着报案。看来走不成,刘秋萍拽着姚忠实躺下床,说道:
“我不留你贼留你,这叫贼贼相护。”
“你把我当贼?”
“他是偷物贼,你是偷花贼,不同的是他被人防备,你受我欢迎。”
姚忠实咧一咧嘴巴,一脸的坏笑,雪白的牙齿在夜色里闪着白光,那样子很像小孩。他翻过身子去,两人又滚成一团。
翌日凌晨,姚忠实悄悄打开后小巷门走了。
他们把这件事戏称做“开发资源”,为了“可持续发展”,也真正做到合理、稳妥、适当,因此一路春光明媚、风平浪静。
直到有一天,一块小小的礁石才撞破了小船的平衡,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
那是前年的一个暖洋洋的冬日,刘秋萍陪梅文夫接待省文化厅演出管理处的一位曾任博物馆长的经理,参观华夏县最著名的江上禅寺。寺门口有一位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拦住梅文夫说他吉星高照,明年秋冬有贵人相助,必加官进爵连升三级。梅文夫说:“不对了不对了我又不是干部哪来官升。”算命先生说:“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没见你额头官印高悬,未来必官居四品,只是背后有小人作祟,必须谨言慎行;我再说一点看你信不信,你少年丧父,高堂欠安,妻室不和,为情所困,你还有三道坎未过,且防不胜防。”梅文夫笑了笑和经理前头走了,刘秋萍听得真切,深感算命先生神机妙算不可小视,便留下来要替梅文夫问清楚何谓三道坎,不料算命先生说天机不可泄露。他还说前头那位长者颜面晦暗而鬓角发青,不日有牢狱之灾,所以没拦他说相。他说女士你要是相信我为你看看不收钱。刘秋萍说客人前头走了她没时间了,简单看个手相吧,算命先生说也行,便要刘秋萍摊开右手掌。算命先生指着纹路说:“右边这条弧线叫生命线,纹路清晰,可惜末稍叉杂,阳寿大抵八九十之间,只是晚年多病,恐有脑疾;中间这条叫事业线,倒是一贯到底,专心致志事业有成;指内这条横线叫爱情线,我就不敢恭维了,实话实说吧,你的婚姻不幸,家庭终将离散,你有三个情人,其中一位多情,一位逢场作戏,还有一位必为你带来灾难。你从现在起,要皈依三宝,才能改变命运。”刘秋萍听得脑袋嗡嗡响,扔下十元钱追梅文夫他们去。梅文夫笑着问道:
“怎么样,看出好运气来了?”
刘秋萍还没有从未来的厄运里走出来,苦笑着摇一下头,随之悄然一叹。梅文夫便按下不问。
送走经理之后,他们来到一家餐馆吃晚饭。食间,梅文夫见刘秋萍心境开朗有说有笑了,说道:
“你猜经理怎么说你吗?”
“说我啥,说我相信命运?”
“说他也学会看相,说你正走桃花运。”
“他神经,他会看也不为自己看看,算命先生说之所以没拦他看相,是因为他不日有牢狱之灾哩。”
“哦?真这么说?那一定是经济问题。”
“哈哈!我看出来了,你也是相信命运的!”
“命运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你信了,便有,你不信,便无。”
“你别跟我说禅,我问你,你真的为情所困?”
“我很久就想跟你说说这方面的问题。”
“好哇!”刘秋萍提起精神,心里骂了一声冤家呀你也觉醒了!而后说道:“我很久就想听你说说这方面的问题了。”
“你可要有思想准备。”
刘秋萍抬眼看了梅文夫一眼,不觉有点警惕,问道:
“你想说什么?”
“刘秋萍同志,”梅文夫语气严肃起来,说道,“你现在成绩骄人,风头正劲,走红全省,为众人瞩目。有句古诗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你可领我省多年风头。这种时候,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你该摈弃一切情感和杂念,宁静致远,从事你的专业……”
刘秋萍仿佛沉浸在一个噩梦里,喊叫不出又动弹不得。良久,仿佛有一颗火星把灵魂烫了一下,她醒了过来,第一个念头是完了完了,什么时候怎么样事情就败露了哩?她意识到从此之后心灵将要背上沉重的十字架了,似乎看到身后有许多双异样的眼睛盯着自己。她仍然希望是一个梦,一个噩梦,一个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噩梦,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头,一阵针刺般疼痛。她抬起头来,视野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还是抱着一点幻想,但愿是自己敏感,梅副他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于是又羞又急地说道:
“你直说嘛!”
“你和姚忠实的关系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尽管是心存幻想的明知故问,刘秋萍一颗心还是秤锤般一沉到底。沉默,良久的沉默,使梅文夫忽然想起一句“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话,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他看见刘秋萍脸色刷白,泪光闪烁,心中很是不忍。谁说过,女人的眼泪是一种松软剂,能把坚硬的心泡软,我梅文夫得赶紧把迟疑又迟疑的话说完,把一拖再拖的事情办结,否则,她的前程会像春季的天空一样变幻莫测,任何时候都可能有凶险的雷电在她头顶炸开。
“我们这一代人不是新新人类,我们华夏县也不是海南、深圳,人们的道德观念还是很传统的。”
刘秋萍一声叹息,弹去眼角的泪珠,问道:
“谁告诉你的?”
“你别问谁告诉我的。”
“大家都知道了?”
“只有三个人知道,你放心,我已要求他们保守秘密。”
“他们听你的?”
“会的。你们如果彻底断绝来往,就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我听你的。”
“他必须尽快离开剧团。”
“叫他去哪?”
“我有个好朋友在人寿保险公司,叫他帮个忙。”
“那就这样吧。”
“叫他写一张调动申请书,思想工作你去做。”
气氛很沉重。突然,梅文夫拉过刘秋萍的右掌,笑着说道:“我也会看相,你瞧,这条弧线叫生命线,中间这条直线叫事业线,上面这条横线叫情感线。横线末尾开一个叉,就是说有一个外遇。三条线合起来就是人生之命运。现在,你把手掌握住,对,就这样。你瞧,命运是不是都在你掌握中了?”刘秋萍破涕而笑。
一个月后,姚忠实调离剧团到县人寿保险公司,仍然做出纳工作。一切都像小船划过湖面,没有留下痕迹。
半年前,刘秋萍死了,姚忠实有锥心之痛。他不敢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待到她的骨灰置放于西山安息堂,他才买了鲜花前去吊唁。那天上午,他把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涕泪纵横,长跪不起,请求亡灵宽恕,许下来世结为夫妻当牛做马服侍终生。
也真是冤家路窄,回城路上,在西山水闸旁边,一辆红色出租车嗤的一声拦在姚忠实的自行车前面,把他吓得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爬起身一看,汽车上下来一个他最害怕见到的王右军。
“我筛你老母姚忠实,老子到处找你不到,哈!倒在这里让我遇上了,看我今天不宰了你!”
“你干啥你干啥?”姚忠实暗暗叫苦又佯装树正不怕影歪的气概,“我碍你啥碍你啥啦?”
凶神恶煞的王右军走近前来,攥起钵头大的拳头朝姚忠实当胸就是一下,但听砰的一声,姚忠实弹出一丈多远,四仰八叉直喊“哎哟”。王右军走过去,揪住姚忠实的后衣领提起来,对准后背心又是一拳头,姚忠实跌个嘴啃泥哼不出声来。王右军一脚踩在姚忠实脖颈上,哼了哼说道:
“干啥干啥,筛你老母啦干啥!你把我老婆干了,又杀人灭口!”
“我没杀人,没杀人!”
“白字黑字在那里,由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