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几顿散伙饭,夏璇带着宿醉离开北城。
临登机前她抱住钟意:“混娱乐圈不容易,虽然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天降紫微星,但要是熬不下去,你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买机票,来找我,我罩着你。”
钟意头发又长了一些。
她歪着脑袋,笑容清甜:“好。”
宿舍四个人,有出国的保研的,夏璇家在临江,父母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工作。
只有钟意另辟蹊径,孤身踏进了另一个花花世界。
大学那会,钟意偶尔会去隔壁服装设计系当模特,或者帮摄影社拍些短片。
有个片子被摄影社拿去参赛,结果拿了奖。
出镜的钟意被广告导演看中,惊为天人,邀请她去试镜,顺利拍了人生第一支广告。
她就这么踏入了广告圈。
后来有一次,钟意陪人去剧组试镜。
导演没看中旁人,倒是看中了她,随口夸她:“这姑娘有点灵气,上镜也漂亮。”
这句话不知道真假,但钟意上心了。
她那时候想的很俗气。
这圈子纸醉金迷,她哪怕成为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色,也远大于普通工作的收入。
有机会,能多赚点就多赚点。
——赚钱要趁早啊。
钟意住在北郊的秋暮桥。
合租的室友叫温莎莎,身高178,长了张高级脸,艺术学院毕业,一起拍广告认识的。
秋暮桥是个影视据点,附近的影视公司多如牛毛,晚上烧烤店里聊的都是上亿的大项目,也因此漂着数不清的影视民工。
温莎莎是正儿八经走T台的签约模特,难得在家休息。
钟意这阵除了上表演课,就是抱着薯片窝在沙发看电视。
温莎莎瞅一眼屏幕:“你的剧播了?”
“有一部播了。”
“哪部?”
“片酬拿了六千块的那部。”
温莎莎两眼放光:“你请我吃omakase,还被人搭讪的那部?”
“对。”钟意在沙发上扭了下,眉开眼笑,“就是那部。”
她摁着遥控器把进度条拉快:“只有几个镜头,剪了不少呢。”
温莎莎:“镜头晃那么快,你看你还挺抓眼的,一眼就瞧见了。”
钟意倒在沙发咯吱咯吱吃薯片。
身边帅男靓女多如牛毛,她从没觉得自己的漂亮有多出色。
何况漂亮只能充当入场券,还有保鲜期,没什么大用。
温莎莎问她:“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你终于毕业。”
“好啊。”
“我让阿威去定位子。”
阿威是温莎莎的男朋友,模特公司的经纪人,认识的人三教九流,为人油嘴滑舌,特别能热场子。
吃的是火锅,饭桌上聊的话题太杂。
温莎莎抱怨前阵时装周一天好几个大面试,跑到腿断,又烦恼胸不够平,穿衣不够高级。
她登过几次时尚大刊内页,走过不少秀场,但总是焦虑还没有去过国外走秀。
圈内有句话,一个模特,如果23岁之前还没走出去,那基本只能留在国内,和超模之梦彻底告别。
“我已经23岁了,彻底没戏,再赚几年钱改行得了。”
温莎莎转向钟意:“当演员比当模特花期长,你刚毕业,年纪还小,脸又嫩,迟早能混出头。”
“我没想那么多。”钟意帮她涮肉,“也许再干几年,我也找份工作上班去。”
“我就瞧好你,指不定哪天时来运转。”
剪了短头发,反倒为钟意加了点运气buff,面试拿了两个角色,还捡了个小有名气的运动品牌广告。
阿威点头:“对啊,钟意,你这阶段就要全面开花,什么都去试试,咱这行不就吃个青春饭嘛,你有广告就拍,有组就进,有机会当个网红还能带货,花点钱拿个野鸡奖也不亏。”
阿威撸起袖子谈正事:“我最近搭上个朋友,这人叫Jeff,以前也是模特经纪人,后来转战演艺圈,前阵子我俩在酒局上又遇见。”
“这哥们发展还挺好,他现在在一家影视公司当经纪人,公司在签合适的新艺人,钟意你要是想签,我来搭个线,至少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不会骗咱们。”
钟意顿住筷子。
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不是科班院校出身,缺乏人脉和背景资源,又没有经纪人,每天跑各种酒店剧组房间要角色,还要主动去认识各种真假难辨的编剧导演,甚至杀青后的片酬都要提防着被拖欠。
温莎莎也赞同:“的确要找个公司,有资源才能捧红人,一直单打独斗也不是办法。”
Jeff那边的公司叫星澜娱乐,在业内名气不大,但诚意颇足,看过钟意的资料和作品,很快递出了橄榄枝。
钟意抽空打了个电话回家。
晚上八点多,老妈还在店里忙。
天热了,这个点糖水店还没打烊,来买糖水的人不少。
姐姐钟心也在店里帮忙,手机镜头晃过店内角落——小侄女枝枝抓着玩具,蜷在婴儿车上睡着了。
“爸爸呢?怎么把枝枝放在店里睡?”
钟心道:“学校还没放暑假,爸今天值班,回来不方便,就在值班室凑合一夜,不回来了。”
这事说起来还挺生气。
她爸是附近初中的数学教师,前两年城区改建,这间初中合并到区级中学,钟老师没有调入上级学校,反倒分流到附近的镇上教书。
教学质量不说,路还更远了些。
家里托关系找人想调回来,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你工作找到了吗?”钟心忙里偷闲跟她聊,“留在北城,大城市租房贵,生活成本也高,我转点钱给你?”
“不用了。”
钟意问:“姐,上次你说要去看新房,怎么又没有后续了?”
钟心:“听邻居们说要拆迁……”
钟意皱着鼻子:“说要拆迁,从我念高中到现在,等了七八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么小的家,都住了二十多年,东西越来越多,枝枝长大也要更大的空间。”
“小妹……”
“姐!”钟意犹豫了会:“我想好了,打算签个经纪公司当艺人。”
钟心呆了呆:“你想好了?这条路不好走啊,很难很难的。”
“你看了我的新广告吗?防晒霜的那支。”
“看到了,很漂亮,邻居阿嬷们都在夸你,还说等你回来,要找你合影签名呢。”
“我觉得我可以。”
“你怎么跟爸妈说?他们会同意吗?特别是老爸。”
“姐你帮帮我呗。”
“钟意……”钟心为难。
“我知道分寸啦,你看我拍广告拍戏,时间自由,也挺轻松的,多少人想做还做不来呢。”
“……”
钟心耳根子软,而钟意向来有主见——多半时候,姐姐还要听妹妹的。
挂电话前,钟心心里乱糟糟的,想了又想,郑重叮嘱:“钟意,你千万别跟姐姐一样啊。”
“知道了。”
钟意接了星澜的经纪合同。
公司情况她基本了解,旗下艺人最拿得出手的咖位是一部爆款网剧的男主,也有名气稀淡的童星和老戏骨,和有各种剧里打酱油的配角。
她要是进了星澜,也是Jeff带,不会坑她。
这已经很好了。
有威哥帮忙把关,就好像吃了颗定心丸。
新人的合同期都长,十年往上的比比皆是。
钟意这份,卖了个友情价,八年。
她不怎么操心合同的事情,看过合同条款,洒脱签下自己名字。
——作为一个十八线不知名艺人,钟意正式出道了。
进公司Jeff先安排她做新人培训。
最洗脑的一套,要听话,说什么听什么,当个无脑花瓶就行了。
公司签她也主要也是这原因——脸够好看,钟意不笑时明净,笑的时候又清甜,不是美得泯然众人,能让人一眼记得住。
酒当然也要会喝,不求酒量深不见底,至少不能一杯就倒坏事。
另外请业内人士来上课,教她怎么拍照、发微博、营销自己,和粉丝互动。
有了公司,钟意的工作逐渐多了起来。
她对角色不挑,片酬也不太care,基本属于有钱就行。
Jeff让她磨炼演技,哪里有活把她扔哪里。
进的第一个组是部网络电影,15句台词,工期20天,虽然剧本烂得匪夷所思,但是她迄今为止台词最多的一个角色。
后来进的都是穷酸小剧组,所有人都住快捷酒店,全组共用一个化妆师,糊咖主角眼睛长在脑袋顶,每天起早贪黑拍戏,台词还尬得人眼冒金星。
没事的时候,Jeff也领着她和同公司艺人去面试,带去各种局露面,多认识些人。
Jeff真的还算照顾,酒帮着挡,话帮着说,遇见想揩油的插科打诨也就过去了,运气好也能拿到产品或媒体资源。
某品牌的活动晚宴,Jeff想办法搞了两张邀请函。
给了钟意和公司另一个女艺人唐柠,让她俩进去,争取蹭点新资源。
但钟意没想到在晚宴上遇见了杨韵诗。
标准的名媛范,笑容甜美,姿势端庄,举止优雅。
更贵了!!
杨韵诗显然也看见了钟意,目光一愣,很快回神:“钟意?你怎么来了?”
“我受邀参加活动。”钟意露出微笑八颗牙,“好久不见。”
“那还挺巧的。”
还是有区别。
不过杨韵诗的位子在vic桌,而钟意坐在某个不见人的角落。
杨韵诗难得跟她聊两句:“好像最近也没看见过你,还在拍戏啊?”
钟意笑道:“嗯。”
“今天晚宴乔伊也在,我跟她很熟,你俩认识吗?”
乔伊——最近一部甜宠剧刚爆出来的流量小花,口碑好,形象佳,本年度天降紫微星。
“我看过她的剧。”
钟意觉得再没什么好聊的,下意识捏了捏手中的包。
“包包不错。”杨韵诗眼神扫过,抬抬下巴,“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些。”
两人的包是同品牌,钟意那只是入门款,杨韵诗那只是限量版。
钟意把包搁在身前,笑道:“哦,这是跟朋友借的。”
这包是Jeff给的,千叮咛万嘱咐不容半点磕碰,裙子是温莎莎那儿品牌送的,妆发是化妆师弄的,只有假睫毛和高跟鞋是她自己的所有物。
最近很流行“拼夕夕名媛”。
杨韵诗了然点点头。
没等再开口,杨韵诗目光落在别处,神色瞬间喜悦,施施然走开。
钟意听见她甜甜喊了声“干妈”。
那位夫人雍容华贵,保养得很年轻,看起来不及四旬,风韵犹存。
杨韵诗亲昵挽着她的手,替她照看上下。
母女两人踏入了交际圈,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谈笑之人也不是等闲之辈,有时尚圈的女魔头,衣着考究的商业人士,连场上最大腕的明星都过来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这位夫人带动了半个晚宴的风水。
钟意站在角落一扇垂花银箔丝屏前,默默地看了会。
唐柠凑过来:“钟意,你跟刚才那位小姐认识?”
“我大学同学。”
唐柠兴致猛涨,眼睛一亮:“真的?”
“这不是正好!我转了圈,都是热脸贴上冷屁股,连个愿意搭话的人都没找到,正发愁呢。你同学看起来……挺有身份的,是不是可以多聊聊。”
钟意想了想:“不太好。”
“怎么呢?Jeff哥都说了咱们不要空手回去啊。”
来之前,Jeff叮嘱她们,把脸皮和尊严踩在脚底下,能抓一个是一个,多拿一张名片也是好的,实在不行在大明星身边来个假摔,起码也有个镜头出镜。
“她……以前抢过我男朋友。”
钟意把脑海里前男友忘得稀碎的面容挖出来,慢吞吞道:“我大学谈了个男朋友,还是我的初恋,那个男生很优秀,也很帅气,可是没过两个月,我男朋友就被她迷倒,他居然……爱上了她。”
“我男朋友当着她的面跟我提分手,解释说对我只是喜欢,并不是爱,我们分手之后,他俩成双入对秀恩爱,我伤心欲绝……几个月之后,他们闹矛盾分手,我前男友还找我帮忙送花,求我当月老劝和。”
唐柠张了张口,最后沉重地拍拍她的肩膀:“我理解。”
“女人绝对不能在爱情中下跪,这是我们最后的尊严。”
垂花银箔丝屏的另一端,周聿白只是捏着酒杯略站了会。
他和品牌的亚太总裁Neveux先生浅聊了几句。
母亲梁凤鸣作为中华区的代理商在国内深耕数十年,新的市场战略母亲有意交到他手里。
如果不是屏风另一侧的“爱情尊严”,这场谈话也许能持续久一点。
最后。
唐柠和钟意在晚宴上拍了无数张美照,吃了饱饱一顿给Jeff交差。
来的时候是公司的保姆车送来的。
走的时候要自己打车回去。
天寒地冻的冬季,北城的风像刀子一样刮人。
风里还夹着雪粒子。
唐柠男朋友过来接她,想捎带钟意一程,只是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实在不顺路。
钟意婉谢了唐柠的心意,喊了个网约车。
只是晚宴设在一幢公馆内,治安颇严,网约车还进不来。
钟意只能步行走到门口。
还有她有先见之明,出门前拎了个皮草,不然就身上这层薄薄的绸裙,大概能把骨头冻酥。
没忘记把名牌包抱在怀里——不然被雪浸了皮子,那就完蛋了。
宾利车停在旁侧。
周聿白极具绅士风度地下车,拉开了车门。
杨韵诗挽着梁凤鸣,站在屋檐下等他。
他迈开长腿,顺手撑开了黑沉沉的伞,绸亮的伞面一倾,已然挡去所有寒风霜雪。
臂弯的羊毛披肩还带着余温,披在梁凤鸣的肩上。
她这才露出真正的舒展笑容,眼角乍现深纹,慈爱拍了拍儿子挺拔的后背:“你跟我一道回家去。”
“我今儿就是专程回来看您,跑不了。”
嗓音清润,被风雪侵染的深邃眉眼多了几分暖意。
周聿白长臂一展,把母亲和杨韵诗都护上车。
似乎是注意到这边的光景,众人余光扫了扫钟意。
周聿白弯腰——
突然顿住,浅浅抬眼。
寒风凛冽。
钟意一头长发像海草一样飘在肩头,凌乱发丝吹拂面容,只留一双朦胧清凉的眼。
整个人像飘飘欲仙去的水仙花。
她似乎冲他笑了笑。
身后灯火煌煌,眼前雪粒迷乱。
不知是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