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正是烈日当空,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连街边的咖啡座白色遮阳伞下都没有几个人品尝咖啡度过悠闲的时光,更何况是站在庭院里站岗巡逻的守卫。
一辆涂着商店标志的小型货车沿着林荫路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大门口的两个保镖互相看了一眼,挥手示意来车停下,从驾驶座里探出了一个半秃的脑袋,手中扬起一张带着油腻的订货单:“堂·特里西奥家的订货。”
“嗨,老头,你今天来早了。”保镖已经熟悉了这个经常往这里送货的肉店老板,但还是例行公事地说:“把后车厢打开,我们检查一下。”
满脸阴沉的老头子爽快地下车,打开了后车厢,门口堆着一些保温的冰块,里面是满满的香肠熏肉,车厢顶上还挂着几条猪腿摇来晃去,保镖之一刚踏上一只脚准备上去检查,肉店老板忽然咆哮了起来:
“混蛋!你要干什么?踩在我精心熏制的香肠上吗?这是我特地为雷奥娜小姐的葬礼准备的特级香肠!她可是个好姑娘,和你们这些烂小子不一样!”
保镖之二摇摇头:“嘿,得了,老头,没人要碰你的宝贝香肠,明尼,你下来吧,老罗尼已经为整个街区服务二十年了,他没什么可怀疑的。”
“可是……乔万尼先生说要加强戒备……”保镖之一犹豫不决地说。
没等他搭档答话,肉店老板就愤怒地挥起拳头嚷叫了起来:“你们怀疑我老罗尼?我恨不能把杀死雷奥娜小姐的凶手亲手灌成香肠!”
“喔,老头,你这话可千万别在外面说。”保镖之二申吟了一声,“你的客户会闹肚子的,来吧,明尼,下来,让他进去。”
面色阴沉的肉店老板死死盯住那个还在车门口迟疑的保镖,哼了一声:
“如果你们要检查,我就把货卸在门口,你们自己搬进厨房去,好好检查吧!最好把每一根香肠都切开来看,说不定能找到我老婆的金戒指!”
“0K,0K,不要那么大火气,老头,明尼,你赶快给我下来,让他赶紧进去,明天参加葬礼的客人们就会来了,我们需要东西招待他们……如果不是采购的人手不够,也不用让他们送货了。”
门打开了,小型货车继续一摇三晃地开进了庭院,一直开后门口,肉店老板跳下车,大步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嘴里还低声嘀咕着什么,在他身后,一条轻捷的身影飞快地从车厢里窜出来,眨眼消失无踪。
“啧啧,真是身手灵活的小伙子啊,我都要嫉妒起莫拉里纳来了。”乔万尼从刚才就一直目不转晴地盯着监视屏幕上的托尼,看着他灵活地在走廊上奔跑,悄无声息,又如猎豹一般敏捷矫健,在经过的人突然出现的时候,总是能立即在妥善的地方躲藏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进发。
他缓缓地转身,看着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的银发男人:“他是来救你的,可见你对于我们的莫拉里纳来说,真是个重要的筹码呢,我一天都没有给他打电话,他果然沉不住气了,可是,只来了一个人么?真让我失望,或许他还有同伴呢,一定是这样,看来我除了要换掉肉类供销商之外,也许还要换掉几个别的人。”
奥尔维克银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一点都没有乔万尼想象中的情绪波动,他突然笑了起来:“太好了,您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一个很让人佩服的人,奥尔维克先生,我不知道您是怎么跟莫拉里纳勾搭上的,但是我向您保证,如果有什么条件他能做到,那么我一定也能,而且还会比他做得更好!您不妨考虑考虑,盟友这个位置上,随时换个人也不错。”
“我不跟绑匪谈任何条件。”银发男子冷冷地说。
“您在触怒我!那没有任何好处的,奥尔维克先生,就算你是法国古老皇室的后裔!就算您的祖先是安茹公爵又或是麦弟奇家族!但这里是意太利!我是伟大的特里西奥家族的教父!”乔万尼夸张地伸开双手,“明天,很多人将陆续从各地赶来,参加我妹妹的葬礼,圣母啊,一个年轻纯洁的天使就这么被血腥地屠杀了,莫拉里纳,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是吗?不,远远不够,他还没有身败名裂,还没有成为全西西里之敌!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实现了!瞧啊,那是他的贴身保镖,谁都认识的一个东方小伙子,他带着他在无数个场合公开出现过,而现在呢,那个小伙子在什么地方?在我的家里,在可怜的,刚刚失去了亲妹妹的我的家里!这意味着什么?!嗯?”
屏幕上托尼刚刚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慢慢地把尸体藏在柜子里,他左顾右盼,呼呼地喘着气,英俊野性的面孔毫无表情,黑眸里射出冷静得可怕的光芒。
“哦!他还杀了我一个手下。”乔万尼喃喃地说,“这要录下来!都录下来……他是来杀我的,我要让大家知道他是来杀我的,而且是奉了莫拉里纳的命令,是啊,多么狠毒的人,他不光杀了我妹妹,还要在我忙于妹妹葬礼的前夕杀了我,他要让特里西奥家族灭亡啊。”
他侧过头来,细长的眼睛打量着奥尔维克:“而您呢,您是愿意从来没有在我家里出现过,还是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嗯,这一点真的太重要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承认,您是非自愿地待在这里的。”
银发男子扬起清秀的眉毛,淡淡地说:“我的确是非自愿来此的。”
“太不幸了,奥尔维克先生,这真太不幸了!您是有身份的人,我不想象对待那些下等人一样对待您,毕竟我们是有可能合作的,对吗?”乔万尼又看着托尼利落地从一个守卫后面一窜而过,手中的铜刺带起一溜血花,从那个倒霉手下的脖子里窜出来,他皱着眉头,发出类似牙疼时的声音:“我明明吩咐他们要加强防守的,真该死!他杀了我两个人,两个了!那把奇怪的三角锥,我要亲手插进他的肚子里去!”
他转头对着奥尔维克,虽然面容还很冷静,但眼睛里已经闪光毕露:“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奥尔维克先生?我要收网了,就这么一个小子也够我在最高委员会面前解释我的行为——三天后莫拉里纳家族将从意大利抹去,而大家都会支持我……这真是妙不可言,对吗?您还在坚持什么呢?我会让您看到我的力量的……”
他暴躁地抓起电话:“我是教父,你们都睡傻了吗?!把那个闯进来的蚂蚁给我抓起来!要活的!他在二楼左翼的小起居室里!赶快给我过去!”
托尼呼呼地喘着粗气,警惕地听着走廊上突然响起的繁杂的脚步声,夹杂着人的喊叫,正对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真他妈的不妙……这些婊子养的似乎知道我在这里。”他喃喃自语着,从刚刚倒下的一个守卫脖子上抽出钢刺,带出的一溜血珠让他又是一阵恶心。
放弃了继续偷偷摸摸地前进,他踢了倒在地上的守卫一脚,从他身上抽出手枪,就在他一低头的瞬间,一颗子弹带着尖利的风声射了过来,正中墙上的一副油画,把画框打了个粉碎!
他吓了一跳,立刻仆倒在地上,连续翻滚着躲开了子弹的覆盖区域,藏身在一具装饰用中世纪盔甲后面,这时候从头顶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投降吧,小子,你已经被我们发现了,要是你不想被打断手脚的话,现在就把手举在头上走出来,我不会让你死的,还得留着你指控一个人呢。”
“我XXXX。”托尼破口大骂,反正已经被发现了,根本不必再遮遮掩掩,“你洗干净了脖子走出来让老子杀了你,老子就考虑投降!”
“我是特里西奥家族的教父,乔万尼·堂·特里西奥,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只要你放下武器,并且在一些人面前说出指使你来刺杀我的主谋是准,现在就照着做,你逃不出去的,这里是特里西奥家的堡垒!”
“是吗?我还是教皇呢。”托尼狠狠地磨着牙,小心地打量着距离走廊那端的出口,人影晃动,还有人不停地加入,可见乔万尼没有说错,他已经布下了一个圈套,自己无路可逃了。
没有路就杀出一条路,没法逃就干脆不要逃,他捏着铜刺的手开始微微的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一种面临巨大压力无边危险,非但不感到恐惧反而感到全身热血都在沸腾的兴奋。
“他妈的都给我快点来吧,我等不及了!”他的眼睛泛起了红色,疯狂的气息在全身游动,而所有的感官都清晰了起来,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突然回过身,瞄也不瞄地一枪把刚刚要转开房门走出来的人给射了回去,传来大声的惨叫和人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走廊那头传来手枪打开保险的声音,托尼灵敏地捕捉到了一霎那的空隙,闷头就往背后一滚,顺势踹开了一扇门冲了进去,在扫视室内确定自己安全的同时,外面暴雨般的枪声响了起来。
“我真不敢相信!”乔万尼看着托尼矫健的身影消失在监视屏幕上,举起手叫了起来,“我的手下都是废物!一群废物!居然连一个闯入者都抓不住!这还是在大白天!如果是在晚上,我早就被他杀了无数次了,真滑稽!”
银发男子冷淡的目光似乎让他心情更加不快,他急躁地在室内转了两圈,冷笑着说:“不过他是跑不掉的,他只有一个人……目前只有一个人……”
“你害怕了吗?”银发男子淡淡地说,“我现在相信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莫拉里纳,他从来没怕过什么东西,而你呢,他的一个保镖就能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奥尔维克先生。”乔万尼眯起眼瞎,“在我没有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之前来,你最好闭嘴。”
银发男子抿紧了嘴,这个举动似乎又触怒了乔万尼,他狠狠地握住电话,低声说:“是吗?我的老朋友埃柯里?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害怕吗?我不信,用什么发誓都可以,我马上就能让你尝到世界上最深的恐惧了……”
门忽然打开,塔耳罗尼跑了进来,气喘不已地说:“乔万尼,外面在干什么?有人闯进来了吗?”
“安静,安静,我的表兄弟,我们是在地下室,那些蟑螂们闯不进来,你很安全。”乔万尼勉强地敷衍着他,“谢谢你给找提供的这套高科技监视屏幕,帮了我大忙……不过现在请不要打扰我,我很忙。”
塔耳罗尼不悦地看着他:“我不是为了我的安全……后天就是很重要的日子,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差错!你得控制局势!”
“当然当然,这是我的家。”乔万尼不耐烦地说,拨着电话,“该给那些杂碎们一点颜色瞧瞧……这件事之后我要彻底更换我的保镖,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门又被撞开了,乔万尼愤怒地叫了起来,狠命扣下电话;“天啊!难道一个小蟑螂就让我的手下惊惶失措了吗?到底什么事情你这个废物?”
特里西奥家族的幕僚之一脸色变了变,还是很冷静地回答:“我们在地盘上的人刚刚来汇报,他们发现一些年轻人在街区出没,似乎是来自莫拉里纳家族。”
乔万尼咆哮了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有这样没脑子的部下!任何敢于挑战特里西奥家族的人都得死!抓住他们!在他们杀死你们这些家伙之前!灌上水泥沉到海里去!我受够了!现在就给我出去把事情办好!你们是为我效力,不是要我指导你们该怎么做的!”
“可是……那样就代表真正开战了。”幕僚稍微有些迟疑地说。
乔万尼细长的眼睛里射出冷酷的无机质光芒,走近年长的幕僚,一字一句地说:“再多说一个字,我担保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他大喝了起来:“流出去!干点有用的事情!去把那个蟑螂给我活捉到面前来!断了手脚也没有关系!能活到后天就可以了!去把所有染指特里西奥家族的人都给我干掉!莫拉里纳……哼哼……三天后意大利将不再有这个家族的存在了。”
幕僚什么都没有说,立刻走了出去。
“乔万尼。你做的对。”塔耳罗尼恶狠狠地说,“伤害了雷奥娜小姐的人,我们要他下地狱!天知道,布鲁克林区那帮老家伙,还对我们家族介入这件事有着不同的意见……不过很快就能用事实教训得他们说不出话来,一群老顽固!”
“哦……亲爱的表兄弟。”乔万尼迅速在脸上挂起抱歉的神情,“请原谅我,我疯了……是的,我失去了理智,为了给我的兄弟,我的妹妹报仇,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那怕同归于尽也无所谓,这就是我的决心!”
塔耳罗尼同情地看着他:“我能理解你,事实上我也恨不能亲手送那个混蛋下地狱,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不能确定我不会冲上去杀了他——“
房门第三次打开,乔万尼盛怒之下忽略了之前门外发出的细微动静,暴躁地喊:“看在上帝份上!不管有什么事!我要杀——“
他的话嘎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着冲进门来的东方男子,英俊野性的面孔上是嗜血的冷酷,有力的手臂已经锁住了塔耳罗尼的脖子,一把还向下滴着鲜血的铜刺正正地抵在美国客人的耳朵上,随时都有可能刺个对穿。
他抬腿踢上了门,警惕地拖着塔耳罗尼一步一步地走向墙边,直到自己的后背倚上厚实的墙壁,才冷冷地说:“该他妈的结束了。”
“你?!”乔万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
托尼咧嘴一笑,他左臂上被子弹削去了一块肉,现在疼得钻心,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慢慢的流下来,血腥味让他觉得恶心:“别动,也别试图开枪,我比你这个婊子养的快。”
他用力勒住塔耳罗尼的脖子,黑眸里是不容错认的冷酷杀气:“往后退,手举起来,不要让我看见你在玩什么花样,这个人,美国来的?对你很重要吧?”
乔万尼笑了起来,举起手:“你请便。”
托尼稍微愣了一下,被他手臂箍紧的塔耳罗尼更是煞白了睑,挣扎着要叫出声来,却被压迫了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申吟。
“我说了,你请便。”乔万尼潇洒地说,似乎是不紧不慢地在房间里走动着,“没错,他是美国来的,以前对我很重要,但是……我觉得,如果他死在莫拉里纳家族手里,这对我更重要。”
他不经意地一转身,好像是要继续走下去,忽然,乔万尼整个人跳了起来,飞一样扑向坐在沙发上的银发男子,在他落地的一霎那,那把铜刺“咻“地贴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深深钉在后面的墙上,就整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可以贯穿他的身体让他的行动失败。
托尼脸色灰白地看着他已经来到了奥尔维克的身后,从袖简里滑出一把小巧、只能装一颗子弹的手枪,准准地抵在银发男子的太阳穴上,后者刚才似乎是曾经动过反抗的念头,但手腕上的钢铁手铐牵制了他的行动,只能静静地被胁迫着。
该死,要不是刚才自己忽然一阵头晕……托尼恨恨地想着,胸口无尽的烦闷又涌了上来,逼得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直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你瞧,我们现在的地位倒过来了。”乔万尼幸灾乐祸地笑着,“现在应该是你松开我们的美国表兄弟,向后退,手举起来……别担心,我不会杀了你的,你还有用。”
托尼锐利的黑眸针锋相对地迎上他狡诈的眼瞎:“我还能杀了他。”
“我相信。”乔万尼看了脸色跟死人一样的塔耳罗尼一眼,“而我,也同样能杀了这个人。”
他翻起嘴唇狞笑着说:“但是他对你来说,比你手里那个人对我要重要得多。”
“放屁!”托尼粗鲁地骂着,大手抓住了塔耳罗尼的头发,“我一拧,他就死定了,你阻止不了我。”
乔万尼用枪口压得奥尔维克不得不侧过头,银色长发披泻下来,脸色还是镇定无比,甚至都没有看半身浴血的托尼一眼。
“我一发子弹,他也死定了,哦,不不,你赢不了我,没有人能赢得了我乔万尼,我能下狠心,而你不能,准确地说,你不过是个工具,你没有资格思考,没有资格决定什么……你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可怜的畜生。”
托尼的眼睛里冒出了火光,他大声吼了起来:“你杀了他,我就杀了你!“
“请便,但是对于你的主人来说,这个人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就算你杀了我,他也活不过来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不是,奥尔维克先生?”乔万尼低下头,把身体躲在银发男子高大的身躯后,阴险地笑着,“来吧,做个赌博!我赌你不敢冒险,就赌你这条命!”
两人还在对峙,一边的房门外终于传来人声,接着就是“嘭“的一声,几个人合力把门撞开,挥舞着手枪冲了进来,看见这副诡异的场景,训练有素地散开,把托尼包围在当中。
“瞧,我的人来了。”乔万尼松了口气,笑出了声,“你还不肯放开人质吗?或者你想死?”
他收敛了笑容,阴冷地说:“上给我抓住他!”
四五个保镖一拥而上,托尼再不迟疑,把手里的塔耳罗尼向前一推,迫开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同时一掌挥向左边的敌人,借着他闪躲的身影向里面冲去,他知道外面已经是层层包围,只有冲到乔万尼身边,才有一线生机!
身体一转,避开两个敌人的合击,托尼反手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借着对方的冲力把他抡了起来,为自己开路,同时长腿一抬,迅疾如闪电地踢在对手胸口,连着踢出三腿,踹开三个敌人,更不停留,跳起来就向乔万尼所在的方位冲去!
一直密切注意着他的乔万尼很随便地把手枪移开,在手里转动了一圈,突然对准前方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托尼腿上爆开一团血花,他痛哼一声,身不由已地倒地,背后的敌人立刻扑了上来,一脚把他挺直的脊背给踹了下去,狠狠地踢打着他失去反抗能力的身体,托尼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只能本能地缩起了身体,力图把伤害减轻,但那些保镖全然不给他任何机会,阴毒地用皮鞋专门拣人体最脆弱的地方踩踏着,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刚才的失败挽回点面子。
“够了。”乔万尼足足过了五分钟才发出命令,傲慢地走到在地上缩成一团,满脸鲜血的托尼面前,弯下腰,得意地笑了起来,“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你得活着,活着当我的证据。”
托尼半边脸肿了起来,淤青中带着紫红,嘴唇被踢裂开了,鲜血顺着嘴角一股股地涌出,他痛苦地蜷伏在地上,努力抬起头,一双黑眸还是和刚才一样锐利不屈,冷冷地看着乔万尼。
“那之后就把这小子交给我!”惊魂初定的塔耳罗尼揉着自己酸痛的脖颈,怒火冲天地要求,“我要让他后悔生为一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
说着他走过来,在托尼脸上吐了口唾沫:“卑贱的东方狗,我要一刀一刀剥下你的皮!”
“得了,塔耳罗尼,会给你出气的。”乔万尼不耐烦地说,“但是在我妹妹的葬礼前,他得活着,这很重要。”
他弹了弹手指头:“把他和奥尔维克先生放在一个房间里,尊敬的奥尔维克先生,刚才的举动绝非出自我的本意,如果让您受到惊吓了,那我很抱歉……至于把你和这个暴徒放在一起,我是希望您能对目前的处境有个更明确的了解,同时让事情向着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方向发展。”
银发男子站了起来,平静如水的目光从他面上一掠而过,根本一个字都不屑于和他交谈地走了出去。
塔耳罗尼喃喃地咒骂着,看着保镖们把托尼给拖了出去,忽然,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犹豫着开口:“乔万尼,我的朋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真的吧?”
乔万尼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亲热地伸出手臂:“哦!上帝啊!你务必要原谅我刚才的话,那是策略!你明白么,我的表兄弟!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这么说!这样才能放松他的警惕,你要我说什么?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可靠的盟友,说你的我有多重要么?那是不明智的,反而会伤害到你啊,你能理解么?”
“嗯哼,我可以理解。”塔耳罗尼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不会怪你的,哈哈,只是开个玩笑。挺有趣的。”
乔万尼陪着他笑了起来,只是声音里有多少喜悦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
毫不留情地被拖进一间房间,扔在角落里,还顺势在身上补了两脚,托尼在开始的几分钟内只是呼呼地喘着气,努力平息身体上的痛苦。
“太愚蠢了。”奥尔维克依旧被手铐锁住双手,不过看他那样子,也没有伸手过来帮助托尼的意思,反而蹙起优美的眉头,不赞同地说,“是他叫你来的吗?我不得不说,莫拉里纳先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聪明。”
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托尼缓慢地伸展开四肢,活动了一下,漂亮的杏仁眼恶狠狠地瞪着他:“没人叫我来!咳——哇……”
尽管来之前他没有吃任何东西,但是胃郎翻腾的感觉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他急忙侧过头去.对着墙角呕出几口酸水,这才勉强平息下来。
“真狗屎,Fuck!”他愤愤地骂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扫视着四周,这是一间非常狭窄简陋的房间,除了床铺和设在一角的卫生用具之外,没有任何家具摆设,自然也就更加找不到工具可以脱身,因为在地下,窗户也是不存在的。
“你还想干什么?”银发男子毫不客气地说,“因为你的愚蠢和妄动,已经把我们都拖进麻烦中来了,我觉得,现在你唯一能干的事情就是好好地躺下来,等待。”
托尼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嘲讽地说:“等?等什么?等你们信仰的那个上帝突然降临?得了吧,凡事只能靠自己,我才不像你那么没用!”
“你错了,有的时候,必要的安静也是对援助者的帮助,起码不会给他们增添更多的麻烦。”奥尔维克平静地指出,“我相信他们已经有了计划来让我们脱身,而你的行动更大地刺激了敌人,这不好,狗急跳墙之下,不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你给我住嘴!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到这里来!”托尼转身指着他的鼻子说,脸上青紫瘀痕中杀气毕现,“没错!你是可以安全脱身,可是埃柯里会付出很大代价!很大!也不知道是哪个傻瓜自己跑到意大利来让人抓住的,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埃柯里!”
破裂的嘴角滴着鲜血,他说出的话也沾上血腥气:“其实我更应该在这里杀了你!”
“哦,然后栽赃到特里西奥家族头上吗?”奥尔维克冷笑道,“这一手对汤家是不适用的,或者你要不要试试,到底能不能杀了我?”
托尼威胁地向前走了一步,银发男子沉静的眸子安稳地注视着他,没有丝毫动作。
两人对视半天,还是托尼放弃了,他退了一步,摊开双手:“他妈的你是对的,你死了麻烦大得很,我不能给他找事,你不是还带了一个人来的吗?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自从……我们被劫持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和我见面。”奥尔维克坦白地说,“也许是因为他不过是个医生,利用价值没有我大吧。”
托尼蹲在地上仔细地研究着墙角,闻言“呸”了一声:“也就是说,如果你他妈的不来意大利,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很遗撼,不管你怎么想,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喂,你在那里干什么?想挖一条地道出去吗?我跟你说过了,为了避免更大的变故,我们现在唯一该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坐下来等。”
托尼冷哼了一声:“我没你那么清闲,能凭自己的力量出去,就不要麻烦别人!”
奥尔维克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情人可以救你吗?而我呢,我知道我的朋友们最迟午夜一定会来的,所以我并不担心,我知道你很强悍,可是,偶尔也请你倚靠一下别的力量可以吗?”
托尼嗤之以鼻:“你的朋友?靠得住吗?”
迎着他的黑眸,奥尔维克淡然的点了点头:“当然,他是神一样。其实,相信别人,是一件感觉挺不错的事情。”
托尼习惯性地去腰间一摸,这才想起来自已根本没带枪,他嘴硬地说:“我还是更相信我的枪。”说着他放松地坐在靠近门口的地上,龇牙咧嘴地揉按着身上的伤处。
***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头上那盏昏黄的电灯在沉默地发光。
过了一会,托尼的身体一抖,爬起来往墙角的马桶冲去,凑在上面低头干呕着,象要把内脏一起呕出来那么用力,可是除了一两口带着胆汁的胃液,他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痉挛着身体,手死死抠住水泥墙壁,痛苦得冷汗直冒。
一双带着手铐的手有力地扶住了他,奥尔维克温和地说:“你该上床去躺一会。”
“不用……我没事……”托尼满头满身都是冷汗,眼白都被呕吐的压力逼出了血斑,他虚脱地用手譬支撑着自己瘫软的身体,竭力避让银发男子的帮助,“真的……放开我……”他还是推开了奥尔维克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几步,几乎是瘫倒在地板上,蜷缩起身体,慢慢地让身体的不适恢复过来。
银发男子朝他走了一步,看着他低头时露出的蜜褐色脖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也不会是莫拉里纳先生叫你来的,你现在身体情况这么特殊,他怎么能放心让你外出。”
“你……不要说的我跟得了绝症一样。”托尼有气无力地说,抹去头上的冷汗,视野里的东西有一阵摇摆不定,大概是被踢到头了吧……真难看。
奥尔维克看着他摇头,低沉地说:“托尼……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怀孕了。”
轻描淡写的那个单词一入耳,托尼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翻身就跳了起来,楸住银发男子的领子,嘶哑地喊:“你胡说!”
奥尔维克皱了皱眉,白皙的手捉住他的手掌,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轻巧地脱身出来:“我没有胡说,莫拉里纳先生向我描述你的症状的时候,我还仅仅是有所怀疑,但是如今看到你的反应这么激烈,不用医生诊断也可以断定了。”
“你——你——你——“托尼气急败坏地说不出话来,很想揍面前这个银发雌兽一拳,但是……埃柯里会被牵连进来,他说了,这个混蛋是个大人物!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心里知道不可能,嘴上还是恶狠狠地戚胁着,托尼冲他比出中指,“你他妈的才怀孕了呢!我是男人!男人!”
银发男子好笑地看着他:“如果我跟一个雄兽发生了关系,当然就有可能怀孕,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是个雌兽,而且你和莫拉里纳先生……感情很好。”
一股酸溜溜的感觉袭上心头,不是平常要呕吐之前的酸意,而是一种更加奇怪的,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的感觉。
“我他妈的才没怀孕!”他断然否定,使劲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荒谬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由面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告诉自己?!他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就是一个体面人,和埃柯里一样……
是的,自己在嫉妒他……他是个雌兽,而且还是家世非常好的那种,过着和埃柯里一样的优雅生活,不像是自己,永远只能站在身后,做一个尽职的保镖,做得再好再优秀,也只不过是一个保镖……
为什么要让这个家伙来告诉自己怀孕的事情?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就算是真的,难道不该是埃柯里亲自告诉自己吗?他一定笑得得意非凡,还会给自己一个甜吻,小声地在自己耳边说着这个消息,然后自已还会愤怒地一边压倒他一边对他拳打脚踢,来掩饰不知所措的心情……
为什么是他?他来告诉自己这个让自已难堪的消息?为什么反而是埃柯里向他描述自己的症状?为什么这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为什么自己反而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这么多的为什么堵塞了他的胸口,让他几乎想抬头嘶吼出声,彻底派遣内心的郁闷和恼怒。
但是他不能,只有咬紧牙关,把所有的不安和着鲜血咽了下去,太难看了……他对自己说,托尼,你他妈的又开始妒忌了,你这个混蛋小子!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了,难道还要再犯一次?不能再坏事了,面前这个人就算是你的情敌,你也得保护他!因为他对埃柯里很重要!
埃柯里……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我什么都比不上他,可是只有在爱你这一点上,我永远不会输!
奥尔维克放弃了继续解释,摊开手:“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之后,我会请医生给你好好检查一下身体,托尼,你不要抗拒这个现实,这不是什么坏消息,岩兽一族的繁衍并不容易,很多夫妻终其一生也没有自己的孩子,现在一个小生命就在你的身体里,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闭嘴!”托尼粗鲁地说,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又坐回墙角地板,把身体尽量地缩了起来,在奥尔维克看不到的角度,他悄悄地把左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膜拜,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温度。
这里,在自己身体内部,有一个小生命?是真的吗?
所以自己才会这么难受,时常吐个不停,还有莫名其妙的头晕,还有觉得全身懒惰,连床都起不来……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这里面,藏着一个孩子吗?
一个孩子……自己和埃柯里的孩子……他的身上,流着我们两个人的血……
原来,我们也可以把自己的血脉延续延续下去的……过去一年的相处,从并不那么美好的相遇,到埃柯里对自己的呵护爱措,那次婚礼上的意外变身,之后的日日夜夜……
埃柯里,我是爱你的。
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带起一阵轻微的剌痛,他轻轻哈了口气,手掌贴着自己的小腹缓慢地滑动着,内疚地在在心里低语:对不起啊,我的宝宝……刚才一定很疼吧……那些坏蛋,竟然伤害到你了,不过你不要怕,会有人来帮助我们的……如果没有你,我会铤而走险搏一次命,看看能不能冲出去,但是……既然有了你……我不会再冒险,我会保护你……就让你那个该死的爸爸来表现一下吧……
对不起……都是我太冒失……如果我听他的话就不会这样了,你不会陪着我坐在这么黑这么冷的地板上,也不会被人打得那么疼……很疼吗我的宝宝?不要紧,你现在在我肚子里,你很安全,我会保护你……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
以后我再也不会嫌你爸爸罗嗦了,我会好好听他的话,不再参加外部行动,我会好好待在家里,等待着你的出生……你这个小坏蛋啊,对不起……还疼吗?
房门开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眼看去,乔万尼带着一丝邪恶的笑走了进来,风度翩翩地鼓起了掌:“想不到,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我刚才听说了如此的一个好消息,太让人惊讶了,我想全意大利的报纸都会疯在报导这个消息的。”
他的笑容加深,带着幸灾乐祸的疯狂:“原来莫拉里纳家族的教父,我们的老朋友埃柯里,就要有儿子了啊,还是由一个男人给他生下的。”
如遭雷击,托尼错愕地看向奥尔维克,后者眼中也全是惊讶,一瞬之后就冷笑了起来:“窃听器?没想到特里西奥先生这里的设备十分高级。”
“美国朋友送我的一点小礼物而已。”乔万尼心情很好地走了进来,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个囚犯,“这下要忙的事情变多了,首先,我要知道,你们两个,也许还有我的老朋友埃柯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狞恶的笑脸看上去犹如恶魔一般:“然后,在来参加我妹妹葬礼的客人面前,透露这条大新闻,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真他妈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托尼在短暂的吃惊之后,立刻冷静下来,断然否认,“男人怀孕?这真是我听说过的最大的笑话了。”
埃柯里曾经说过,身份暴露带给他的后果,那是完全的失败,不要说继续在西西里半岛立足,他们连做人的资格都会失去的!那时候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被人用怎么样的目光看待,托尼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不……埃柯里,我不会让你失败的……你是教父,你他妈的是个英雄!你就该站在高高的地方呼风唤雨,而不是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地滚出意大利,是的,也许你所说的岩兽的家族会给你以庇护,可你从此就只能成为一个平常人了……你天生就不适合过平凡的生活,你是该飞在天上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充满了讽刺的冷笑,歪头对着保持沉默的奥尔维克说:“瞧,这家伙疯了,原来上帝果然他妈的是该死的存在。”
银发男子向他投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平和地说:“特里西奥先生。”
“请称呼我堂·特里西奥先生。”乔万尼风度翩翩地鞠躬,“怎么,您改主意了吗?很好,我向您保证,任何事情都不会牵扯到您头上的,您将在这个事件中,充当一个路人。”
“很遗憾,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奥尔维克冷淡地说,“我是法国人,在和朋友一起夹意大利旅游的时候遇到了你们不友好的对待,这是无可置疑的,您愿意用公开的方式还是私下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都是您的自由,但是,就是不要说这些胡言乱语,就像您昨天对我说的那些无礼的话,我保留追究的权利。”
乔万尼做出惊讶的表情,双手握拳抱在胸前,瞪大了细长凶残的眼瞎:“哦!您保留追究的权利!多么正义的语句啊!我几乎以为我在法庭上了,真的,奥尔维克先生,我用我死去妹妹的灵魂向你发誓,刚才的我,的确感到一阵子的害怕了哪!”
他缩紧肩膀,做作地发起抖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嘲笑着:“然而,我再次睁开眼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还在自己的王国里,而你们,是任我为所欲为的阶下囚!奥尔维克先生,我知道你在法国是有地位的人,也许还有点权力,而那又怎么样呢?这里是意大利!是黑手党的天堂!我可以随便处置你们,然后,没人能惩罚我,因为我手里有力量!这就是决定一切的因素。”
“真他妈的让我恶心。”托尼喃喃地说。乔万尼用爬行动物的冰冷眼光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很抱歉打扰孕妇的休息,但是我的第一批客人今晚就要到来了,我迫不及待地要给他们看一些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