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松宫所料,同时搜索“宇都宫”和“土特产”,第一个出来的结果就是“饺子”。
离开警察局时,老刑警坂上说的那句话在耳边回响:“你可记得买点饺子之类的土特产回来啊,上次从新潟回来竟然两手空空。”网上推荐的土特产是冷冻饺子,可提着这东西回特搜本部,究竟找谁来煎啊!
松宫耸耸肩,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收进口袋。还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宇都宫了。前几天是上越新干线,今天则是乘东北新干线出差。话虽如此,宇都宫离东京也就约五十分钟的路程,并没有长途旅行的感觉。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眼前是一片恬静的田园风光。真的可以就这样结案吗?他的心里还有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如今,案件已进入收尾阶段。以中屋多由子的供述为基础,警方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核实工作,逐渐证实她的话并非谎言。
她说她乘电车去了弥生茶屋所在的自由之丘,车站及周边的几个监控摄像头确实捕捉到了她的身影,装束和时间也与供述相符。
此外,鉴定人员曾在现场采集到几个鞋印,其中一个和她当天穿的轻便鞋吻合。
最重要的是,中屋多由子说她是用切戚风蛋糕的刀刺杀了弥生。报道中并未出现凶器,所以只有凶手和侦查员知道这一点。
凶手是多由子这一点恐怕已毋庸置疑,但松宫并不认为中屋多由子说的都是事实。
首先,她所描述的花冢弥生遇害前的态度让人难以理解。
根据多由子的说法,死者最后表示交谈本身就是浪费时间。这种咄咄逼人的言辞,与此前其他人所描述的花冢弥生的个性不符。当然,谁都会有通常不为人知的一面,可能只在那一刻暴露出来。只是,本案具有某种微妙的异样感,令人难以接受这种解释。
绵贯的供述内容也是如此。
他说花冢弥生提议共同经营,可这也不像她的风格:弥生茶屋之所以连雇员也没有,不就是因为即使经营失败,她也不想连累别人吗?向十年没联系的前夫提议这件事本身就令人费解。如果花冢弥生真想扩大经营规模,那她的家里和手机上应该留有与之相关的资料,比如房产信息等,然而并没有听负责收集证据的侦查员说找到了诸如此类的东西。
绵贯下班途中去过的地方大致已调查完毕,都是过去花冢弥生经常出入的店铺或熟人的家。绵贯询问店家的问题是花冢弥生最近有无来访,询问熟人的问题则为是否见过面,却都没有明说如此询问的目的。
显然,绵贯隐瞒了什么,这或许与本案的真相有关。
加贺赞同松宫的想法。正因如此,加贺才向组长提议,定下了松宫的宇都宫之行。
还有一个人也让松宫颇为在意,那就是汐见行伸。
今天上午,松宫走访了汐见就职的池袋营业所。
见到松宫,汐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看上去并未感到意外。“我就觉得这几天你可能还会来。”走进营业所旁的咖啡馆后,汐见说,“你的来意我大致能猜到,不过能不能让我先提问?”
“可以啊,当然我不确定能不能回答。”
汐见正襟危坐,注视着松宫。“杀害花冢女士的凶手已经抓到了,据说是个女人。她和花冢女士是什么关系?她的动机是什么?”
松宫微微一笑。“很遗憾,这两个问题我都不能回答,因为现在还在调查中。”
汐见撇了撇嘴,长叹一口气以示放弃。“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期待,那么现在可以轮到我提问了吗?”
“请。”汐见生硬地说。
“刚才你说你大致能猜到我的来意。”
“是的。听说你去了我女儿的学校。”
“是你女儿告诉你的吗?看来你们父女之间有交流,那就好。”
“这是在讽刺我吗?我还想呢,难得女儿来找我说话,结果只是因为刑警去了她的学校。我挺吃惊的。”
“吃惊的人是我。你应该也听说了吧?花冢女士常去看网球部的练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觉得这是偶然。”
“不是偶然,但也不值得惊讶。我对花冢女士提过女儿就读的学校和加入网球部的事,结果她说对那所学校很熟悉,时不时会去那附近走走,要不下次就过去看一眼。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去了。”
“萌奈说她去了不止一次,同学们已经见过她好几次了。花冢女士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汐见摇了摇头,“她应该只是有事需要频繁地去那附近吧,我也不清楚。花冢女士常去看网球部练习这件事,我也是听女儿说了才知道的。这个先不提,松宫先生,为什么你总是要刨根问底地调查我们父女呢?凶手已经被逮捕,应该没我们的事了吧?”汐见的语气中含着一股焦躁。
“刚才我说了,调查还没有结束,我们也不知道凶手的话是否属实。在查明这一切之前,我想还会需要你的协助。”说着,松宫展示了中屋多由子的大头照,“这个女人你是否眼熟?”
汐见打量着照片,显得有些迟钝,随后摇了摇头。“我完全不认识这个女人。”他的言行举止中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
警方尚未发现中屋多由子和汐见之间有直接联系。如果多由子是凶手,那只能认为汐见与本案无关,但是松宫下意识地判定汐见和绵贯一样,隐瞒了某些重要的事。
松宫想起了加贺对他说的话:“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执着于偏离正轨的调查,这样的人称不上优秀的刑警。只因为有一点落在自己预想之外,就马上认定直觉落空的人,也难成大器。”如今,他打算对自己的直觉再执着一些。
快到宇都宫时,手机提示有来电。松宫看了看屏幕,有点紧张。屏幕上跳出了芳原亚矢子的名字,几天前他才刚刚添加到通讯录。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接通电话,走向车厢之间的连接处。
“喂,我是松宫。”
“我是芳原。现在方便吗?”
“我在新干线上,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走出车厢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是这样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希望松宫先生也听一下。”
“如果是上次那件事,我还没和母亲好好聊过。”
“这样啊,不过我要说的也许和你母亲想隐瞒的事有关。”
松宫挺直腰杆。“那我可不能放过。”
“这事不是简单两句能说清楚的,你能否再抽时间出来一次呢?和上次一样,我去东京找你。”
“那可帮了我的大忙。有个案子的调查工作已渐入佳境,现在我很难和你约定一个具体时间。等我这边有了眉目我就联系你,怎么样?”
“可以。不过呢,松宫先生,”芳原亚矢子意味深长地念出他的名字,继续说道,“我是不着急,但那边可能时间不多了。”
“那边”指的是什么,松宫立刻就明白了。“病情正在恶化吗?”
亚矢子苦笑着说:“已经恶化得不能再恶化了。就算现在收到医院来的坏消息,我也丝毫不会感到吃惊。”
“好的,我会努力尽早了结手头的工作。”松宫挂断电话,刚把手机收回口袋,就感觉列车咯噔一下骤然减速。
见松宫递出的盒子,花冢久惠满是皱纹的嘴角松弛下来。“人形烧……很早以前有熟人送给过我。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多客气了。我们两口子都很喜欢甜食。”
“那就好。”松宫把手伸向矮桌上的茶碗。这是刚才久惠端来的。
花冢弥生的父母家位于离日光街道数十米远的住宅区内,是一栋四方形的西式平房,屋前挂有“花冢针灸整骨院”的招牌。弥生的父亲即将年满八十,现在还在给患者看病。
花冢夫妇和汐见一样,知道凶手已被逮捕,他们认为刑警特意从东京赶来是为了通知相关事宜。
当松宫表示详情还无可奉告时,最初和久惠并排坐着的花冢先生以病人正在等待为由,早早离席而去。
“关于绵贯先生,”松宫对久惠说,“您能否告诉我,把弥生女士的身后事委托给他的详细过程呢?”
“前几天我在电话里解释过了……”
“抱歉屡次打扰,我们还有其他几件事想确认。”
“好吧,再说一遍也没什么。”久惠抿了一口茶,开口道,“案子发生一周后,绵贯突然打来电话。他说了些哀悼的话,问我接下来杂事很多,是不是很难处理。我说确实很麻烦,都不知道要处理什么、怎么处理。听我这么一通诉苦后,他提议一切都由他来办。我吃了一惊,说这怎么好意思,姑且拒绝了。结果绵贯说不用客气,这类杂务他很熟。说实在的,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我们并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所以真的是遇上救星了。绵贯值得信赖,而且我觉得他应该很了解弥生的情况。最后我答应了,说这可帮了大忙,那就拜托了。几天后,他就拿着委托合同来了。”
“关于主动承担杂务的理由,绵贯先生怎么说?”
“理由?”低语过后,久惠思索片刻,“好像没什么。他说得知弥生被害后,他就在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他想到遗物整理之类的事老人多半处理不了,就来联系我们了。”
如果这是真心话,绵贯要么极度热心,要么就是喜欢管闲事。现在的确没有证据断言绵贯的性格如何,但预想他另有目的显然更为合理。
“在委托合同上签名盖章后,绵贯先生就马上回东京了吗?”
“不,没那么急,他还问了不少弥生的情况。”
“问了什么?”
久惠歪了歪头,惊讶地看着松宫。“我说,把杂务交给绵贯处理有什么问题吗?托女儿的前夫做这些事不行吗?”
“不不,”松宫摆了摆手,“当然可以。只是凶手已经抓到,但案子还没有完全了结,所以对于相关人员的行为,我们希望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对不起,公事公办。”
松宫不知道这样的解释能否让对方信服,而久惠则说了句“原来是这样”,不再表示疑问。
“绵贯先是问我们最近和弥生聊过些什么。这段时间弥生很少来这里,我们基本只在电话里聊,她很关心我们的身体状况,毕竟老头子去年得了胃溃疡。”
“弥生女士说过自己的情况吗?绵贯先生应该很想知道吧?”
“这个他也问了。弥生不太提自己,也就是工作劲头还不错、店那边很顺利之类的,我也都说给绵贯听了。”
“绵贯先生满意吗?”
“他问我弥生有没有提到最近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我说我没怎么听弥生讲过。”
“变化?”
“有没有让人高兴的事、有没有遇上意想不到的人之类的。我回答说什么都没听说。”
让人高兴的事、意想不到的人……松宫想,这些指的是什么呢?从久惠的话来看,显然绵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对了,”久惠在胸前双手合十,“接下来他又说想看看相册。”
“相册?”
“我们家的相册。他说想看看弥生小时候的照片。”
“为什么?”
“谁知道呢,他只是说想看看。”
“您给他看了吗?”
“给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能不能让我看看?”
“嗯,可以啊。稍等。”久惠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
松宫陷入沉思。他完全猜不到绵贯的意图,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久惠回来了,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就是这个。”她把相册放到了矮桌上。
松宫把相册拉近。封面由皮革制成,翻开则是硬纸板装订成的内页。这种东西最近不多见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上贴着婴儿的照片,感觉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不是黑白照,但彩色部分褪色严重。看惯了现今的高画质照片,这画质说不上清晰。照片旁用钢笔写着“弥生 出生后满三周”。这以后暂时都是婴儿照。弥生是花冢家唯一的孩子,他们兴高采烈地拍了很多。
接下来是进入幼儿期的弥生,她穿着幼儿园制服的模样十分可爱。然后是小学入学仪式,照片中的久惠朝气蓬勃。
“很活泼的女孩子啊。”看着弥生在攀登架上玩耍的身影,松宫说。这应该是她小学低年级的时候。
“她就是个野丫头,一刻也闲不住。”久惠说着,按了按内眼角,大概是想起了弥生孩提时代的往事,再次切实感受到了女儿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又翻过几页,弥生容貌中的稚嫩渐渐消失,女性气质取而代之,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有些拍摄角度看起来就像是成年人。
松宫翻到这里,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他觉得很奇怪,自己明明第一次看这本相册。
翻到某一页时,松宫一惊——原本贴在那里的照片被撕掉了,看衬纸上的痕迹就能明白。
“这里的照片呢?”松宫问。
久惠望着白色的纸面,睁大眼睛。“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撕过啊。”
那就是绵贯做的。他为什么偏偏撕下这一页里的照片呢?
松宫翻到下一页,这里的照片还在。弥生已完全长大,比起“少女时代”,用“青春期”这个词来形容更为恰当。
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松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同时意识到刚才所抱有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怎么可能!极度的冲击令他的思维陷入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