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伸本想在上午结束工作,不料多费了些时间,不得不省去午饭。好不容易完成下午的第一项工作时已是四点,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他还是走进了常去的一家中餐馆。
他点的炒饭刚端上吧台,口袋中就传出收到邮件的提示音。他掏出手机一看,是以前公司的后辈发来的。
汐见先生:
好久不见,是否一切安好?我离退休还有一年,会努力混日子,能多赖一天是一天(笑)。
之所以给你发邮件,是因为有件事让我有点在意。
昨天,警视厅的人来公司了,是一个姓松宫的刑警。
他正在多方调查汐见先生的情况,我也被叫去,单独接受了询问。他说“有一家店发生了案子,所以我正在尽可能地收集所有常客的信息。汐见先生是其中一人,但并非嫌疑人”。他没有再具体解释。
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所以把自己知道的都照实说了,包括汐见先生的为人和近况等。对方还问我你有没有正在交往的女人,我回答说不知道。
对方保证消息绝对不会外传,应该不会给你添麻烦,但我想还是先和你打个招呼。
正值换季,请多保重身体。过些日子咱们再去喝一杯!
行伸往嘴里送着炒饭,浏览着文字,叹了一口气。
已经有好几个人因同样的事联系他了,包括和他同时进入公司的男同事、学生时代的好友等。行伸和这些人交情颇深,现在仍时不时互相联系。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告诉行伸有刑警来调查。肯定有更多的人接受过类似问话,现在就职的公司里应该也有,没人来通知他大概是因为平日不太来往。这些人没准还在心里想,那个叫汐见的退休后再就业的老头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啊。
联系行伸的朋友们都提到了同一件事,即他们都被询问行伸是否正在和女性交往。他们答说不知道。那是自然,因为行伸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花冢弥生。
那个姓松宫的警察恐怕已经开始怀疑他和弥生的关系了。只要询问弥生茶屋的常客,自然会得到佐证,当然他们应该会加上一句免责声明——说到底只是个人猜测而已。
松宫一定会认为汐见行伸和花冢弥生是情侣。一人的妻子已经去世,另一人早在十多年前就离婚了,两人都是单身,为何要对周围的人遮遮掩掩,甚至瞒着店里的常客?恋人遇害,按理说应当向警方说明两人的关系、积极协助调查,然而行伸没有这么做,一定是出于某种隐情。
松宫不可能无视这隐情与案件的关联,在查出确凿证据、厘清两人的关系之前,他绝不会放缓脚步。
到底该怎么办?
行伸食不知味地吃完炒饭,把勺子搁在空盘上,正要掏钱包,突然看到立在吧台上的一张芝麻球的照片。他最近没吃甜食,于是叫来店员,点了一份。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过照片。弥生茶屋的菜单里从没出现过芝麻球。行伸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进店的那天——
见到花冢弥生的第一眼,行伸的心骤然狂跳。她看起来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散发出的气场令行伸有些恍惚。他确信这就是命运,他终于见到了命中注定的人。
行伸将加有鲜奶油的果仁蛋糕放入口中,密切关注着花冢弥生的一举一动,或许“无法挪开视线”才是准确的说法。
从那天开始,行伸一有空就去弥生茶屋。这家店八成以上的顾客是女性,年过六旬的男性顾客无疑十分引人注目。不久,弥生便主动来和他搭话了。从“你喜欢甜食吗”“比较喜欢吃什么蛋糕”开始,渐渐过渡到更深入的个人情况:你住在附近吗?还在工作吗?
两人有来有往,也方便行伸打听弥生的个人情况。他问弥生偏好的食物和生活方式,得知她喜欢日本料理和日本酒,会在固定休息日的前一天打开DVD机看几部老电影,直到深夜。
去得多了,行伸逐渐掌握了弥生茶屋的忙闲时段,于是尽可能拣店内空荡荡的时候去。其他顾客不在时,他能和弥生好好说上话。不久,行伸隐隐感到弥生也对自己心生好感。说起来,要是讨厌这个顾客,又怎么会特地坐下来和他聊天呢?
弥生是一个体贴入微的聪明女人,这一点也可以说是咖啡馆最大的卖点。同时,她身上有一股韧劲。即便顾客千人千面,有时还会无理取闹,她也绝不会惊慌失措,总能顺利摆脱困境。
行伸曾问她为什么要开咖啡馆,弥生的回答是“想与人邂逅”。
“没有人能够独自生活。与很多人不期而遇,人生才会丰富多彩。只是,有一种重要的邂逅,我不得不放弃。”
弥生说,那就是孩子。
“看到小腹隆起的女人,我感到由衷羡慕。我会想,啊,几个月后她将迎来一次美妙的邂逅。”
听到这些话的瞬间,行伸的脑中萌生了一个幻想,这幻想渐渐膨胀开来:如果这个女人能成为萌奈的母亲……她应该能给予萌奈某种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这时,芝麻球送了过来。他用手碰了碰,还热得很。就在他正要送到嘴边时,手机屏幕上显示有来电。行伸不由得一惊。那是怜子老家的号码。他起身接通电话,压低声音说道:“喂,我是汐见。”
“行伸吗?我是竹村。”是岳母的声音,“现在方便吗?”
“方便。真是好久没联系了。”行伸将手机贴近耳朵,快步走出了餐馆,“有什么事吗?”
“今天东京的警察上门来了。”
行伸呼吸一滞,努力控制着语气,不想暴露内心的慌乱。“然后呢?”
“我也弄不清楚对方的来意,说是为了查案,问了我很多你的情况。我问查什么案,对方说不能透露。”
“对方问了些什么?”
“什么都问……当年的地震、怜子在世时和现在的状况、你和萌奈的日常生活,最后竟然还问我你有没有再婚的打算。我回答说,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听了岳母的话,行伸心情沉重。松宫果然想彻查到底。
“对了,行伸,我能不能问你件事?”岳母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谨慎。
“什么事?”
“我听刑警说,最近你们父女没在一起吃过饭,这是真的吗?刑警说,你在外面吃饭,萌奈好像是自己解决的。你别告诉我真是这样啊。”
行伸无法作答,咽了口唾沫。“这个……”他斟酌着措辞,下意识地将视线透过玻璃门投向店内,定格在吧台上那个盛有芝麻球的碟子上。
芝麻球大概已经凉了。行伸的思绪开始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