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姓林,叫炎日。
县尊离开后,林炎日在地窖中坐了会,扯下面罩,喝了几壶茶,然后也离开了地窖。不过他是从另一条路走的,这另一条出口只有他知道,连出入这里十几年的县尊都不知道。
林炎日怀里揣着县尊预付的一千两银票,来到阳光普照的地方。
林炎日之前满口答应,半个月之内,找到三个修行者,随时恭候县尊大人召唤。
给银子就好办事,这是林炎日他们这行,最尊奉的信条。
先贤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再对不过了。
林炎日当天下午就骑马离开巴中城,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昼夜不停,三日后,终于来到成都。
林炎日无暇欣赏成都城的繁花似锦,锦城烟雨。
而成都再繁华,也有黑暗的地方,譬如城北边刘望山。
成都附近的山虽然很多,但盗贼却很少,因为毕竟这里是整个蜀地的中心,蜀侯再昏聩无能,也知道这里是要重点整治的。
整个蜀地,其他地方再混乱,这里也不能乱,毕竟这里坐镇着皇上亲自调来的中大夫。中大夫没什么权柄,但中大夫每年去京城述职,说上两句不好听的话,蜀侯就得亲自去京城负荆请罪。
已经不再蒙面的林炎日,跨入成都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刘望山。
刘望山并不是太高,但占地面积很大。所以刘望山像个巨大的乌龟,趴在成都城主城旁边,似是守护着成都城,也似乎是监视着成都城。
刘望山刘望山,其实原本并不是叫这么个好听的名字,他的原名是流亡山。
在成都城尚未兴起的时候,这里聚集着天下的亡命之徒。尚未形成有效官府的蜀地,流亡山全都是亡命之徒。
后来蜀地兴起,再到后来蜀地归降大宋,流亡山上的亡命之徒渐渐没了。所以蜀君就把这里改成了刘望山。虽然读起来差不多,但刘望刘望,寄托着第一批蜀侯刘姓家族的深切寄托。
站在这里,遥望几千里外的正统大宋,多么美好的一种寄托啊。
此时,伴随着越来越近的春天的脚步,刘望山上阳光普照的地方,一伙伙的穷人聚集在一起。
在南面,阳光最好的地方,叫做听兰坡。
听兰坡独属于修行者,在旁边的山洞里有着一间间屋子。
这是一座建立在山上的客栈。
传承多少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
只知道这里的掌柜的是个境界很高的修行者,但是他却不去争霸江湖剑指天下,反而愿意窝在刘望山上挣这么点微薄的住店钱。
没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就像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境界一样。
听兰坡的山洞里九曲十八弯,里面一间间隔开的屋子至少有一千间,可见刘望山独重于听兰坡,天降于这里的山石比刘望山其他地方的山石要多很多。热搜
杀手中间人林炎日来到听兰坡,坡上很多修行者正在晒太阳。见到老熟人林炎日,修行者们纷纷跟他打招呼。
林炎日非常有礼貌的一一回应。
杀手们对于中间人都是很有礼貌的,尤其是林炎日这种大家公认的,对杀手非常负责的好中间人。大家都愿意跟他合作,因为跟他合作保险啊,又能挣钱,危险又尽其所能的被降到最小。
而林炎日本来就是个非常优秀的中间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买家和卖家都满足。若非如此,以县尊大人的人脉,县尊大人可要挑选的中间人有太多太多了。但县尊大人经朋友的关系,最终选择了林炎日,并且这一合作就是十几二十年,足可见林炎日的能力了。
这么多年的合作,能跟曹县尊一直友好的合作这么多年,若没真本事,真当曹县尊是傻子吗。
林炎日尽管已经以中间人的身份来过这里无数趟了,但每次来,他依旧会怀念当年他做杀手时的日子。
那是一段最黑暗的日子,对他来说,那就是他这辈子最低谷的日子。
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为了钱,他只能选择,或者说他只知道用这种法子去挣钱。
后来他岁数大了,钱也挣得差不多了。
但是当杀手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杀手们做些什么。所以他就做了这个杀手中间人。
他走进山洞中,在山洞中一照面的地方,有个柜台。柜台后站着掌柜的。掌柜的看到林炎日,露出平时罕见的笑容。
旁人一看到掌柜的这个笑容,不用看门的方向,闭着眼就能猜到,林前辈来了。
只有林前辈能让不苟言笑的掌柜的露出这种温暖的笑意。
林炎日林前辈挑挑拣拣,找了三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
这三个中年男子普通到什么程度呢,把他们放到大街上,绝对不会有人以为他们是修行者,只会把他们当做普普通通的庄稼汉。
但是林炎日目光如炬,在众多新来的人中间,一下子就选中了这三个人。
在这里混迹的,多数都是中年修行者。
为什么呢?
因为年轻的修行者,无有不想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的,开宗立派成宗成大师,这是必然的想法。
只有蹉跎过后,年岁长了,步入中年,才会蓦然回首才发现,哦,原来这座江湖,佼佼者从来都只是顶尖上的哪一小撮人罢了,更多的,十有八九的还是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
修行者又怎么样,这世上修行者千千万万,真能出人头地的又能有几个呢?
所以认命,所以看清人生,看懂世道,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再也不会如年轻人那般,不知天高地厚了。
先看清命运,然后认命,然后任命运糟蹋,我自安然受之。
这就是大多数人从年轻到中年的心路历程。
当然不能说这样就是错的,事实上,人人都有选择自己活着方式的权力。无论选择了什么,都没有对错高下之分,只是人人选择的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