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响三声即停,周桃儿垂手立于雨雾之中。
雨丝若蛛网,细细密密地将她笼在其中,丝丝清凉带走脸颊上些许燥意,也带来几分理智。
山中很静,除了雨落林梢的沙沙声,只余她略乱的喘声。
陆骁没有应门,其实周桃儿可以选择微微侧身,从半人高的篱笆处窥视陆骁的动静,但是她没有,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木门。
没有经过细致打磨的木门略显粗糙,雨丝在门边翘起的木刺上凝结成珠。
周桃儿紧盯着这颗水珠,决定交给上天安排,水珠落下她便回去山庙。
小小的水珠难承受连绵的雨丝,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摇摇晃晃,将坠未坠。
一阵风起,势必会将雨滴带离。而陆骁,依旧没有应门。
赶在风来之前,水珠就砸在周桃儿的鞋面。
敲门声再度荡开。
落与不落都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拖延手段。
她不想再回家,想见陆骁,想求他帮忙。
“吱呀——”推门声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闷沉的脚步声。
周桃儿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灼灼的目光似能将木门穿透。
陆骁的沉稳的脚步伴随着她如鼓的心跳越来越近,终于停在木门前,可门上却迟迟没有传来响动。
这一瞬时间仿佛停滞,即便白日躲在灌木丛中受冻,周桃儿都没有感觉到时间如此漫长,她甚至能数清每一滴飘在她面上的雨点。
冰凉的指尖掐进肉里,周桃儿苍白的唇颤了颤,鼓起勇气艰难出声:“陆大哥?”
木门半开,陆骁站在门里面,脸色极为淡漠,沉默看着狼狈的周桃儿。
周桃儿明白陆骁是在等她说明来意,只是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分明已经到了嘴边,临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结结巴巴地重复:“陆、陆大哥。”
水杏般清澈的眼眸直直地望向陆骁,原本苍白的唇色被她咬得像上了口脂一般红润。
她已经在风雨里待了好一会儿,非但没觉得冷,反而浑身燥得慌,脑子跟灌了浆糊似的转不动,耳朵里的嗡声也是越来越大。
掌心已经被掐麻,嵌得再深也没什么感觉,她将右手搭在左腕之上,稍一使力,指甲掐入手腕上刚结的薄痂之中,霎时清醒。
疼痛之下牵强扯笑,故作镇定的声线隐隐发颤:“白天来的是我的阿婆,对不住,因为我……打扰到陆大哥了。”
闻言,陆骁皱眉,越过周桃儿的肩看向漆黑的山谷,冷声道:“现在才是打扰。”
他的话一分情面都没有留,周桃儿却笑得更盛,轻轻摩挲着湿濡的指尖,若无其事地说:“可惜了陆大哥的鸡,有机会一定赔一只给陆大哥。”
看她还没有走的意思,陆骁眉头皱得更紧,长久的沉默后,生硬地说:“给你了就是你的。”
“陆大哥娶妻了吗?”周桃儿的话题转得很快,她好像压根不在意陆骁说了什么,前面的两句寒暄像是例行公事,又像为了缓和唐突的问题。
陆骁脸色更沉,不答,直接关门。
周桃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陆骁身上,他一动,她就迅速反应,扑到门边,将手插入门缝之中,急急地问:“陆大哥能娶我为妻吗?”
“不能。”
门上本就没锁,关与不关差别不大,陆骁冷冷抛下两个字,转身便走。
周桃儿失力地伏在潮湿的地上,忍不住湿了眼眶。
细弱的啜泣声飘来,沉重的铁锁链一般,生生拖拽住陆骁的脚步。
他不认识周桃儿,更不清楚周家的家事,但是经由今日一事,不难猜出她不愿归家。那老妇来势汹汹,或许不必等雨停,明天一早那老妇就会再来。
再来,就不止是吵吵嚷嚷地骂街了。
“呵。”陆骁冷笑一声。
幼年时刻薄亲戚们的扭曲面孔又浮现在眼前。
他背对着周桃儿,说:“我没有娶妻也不会娶妻。”
不稀奇,本来就没有送上门就一定被人接受的道理。
周桃儿擦干眼泪,抬头看陆骁的背影,认真而诚恳地道歉,“对不起陆大哥,我利用了你,让阿婆误以为你我有染,所以阿婆才会连带着你一起骂。真的对不起,明日我会和阿婆说清楚,也会尽量离陆大哥远些,还你平静的生活。”
良心始终过意不去,周桃儿不想做一颗坏桃,所以就算陆骁没有停下,等她哭够之后,她也会在篱笆外把这话大喊出来告诉他。
陆骁挑眉,对此事,他隐约有猜测,只是没想到她这般大胆。
“不必。”
周桃儿没有听懂,哽咽着问:“什、什么不必?”
“不必解释,天亮你就过来,让你阿婆继续误会下去。”
陆骁并不在乎所谓的名声。
“陆大哥……”止住的眼泪又盈满眼眶,周桃儿不可置信地喃喃轻唤。
“早点睡,早点来。”
说完便大跨步地向前,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周桃儿像从泥潭里一下飞入云端,飘飘忽忽,如梦似幻。
倚在门边痴痴笑了许久才想起来道谢,轻快的呼喊声响彻山谷:
“多谢陆大哥——”
回山庙时,经过前殿,她虔诚地跪在神像面前,谢神仙也谢陆骁。
陆骁就是她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