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处在一个帐篷里,四下不透风中间架着大火盆,一进去温暖如春。麦穗觉得自己身上血液,都开始重新流淌了,雪地冰窝一个多月,终于找到暖和地方。
登记官坐在案后瞟了一眼,俩逃难孩子没兴趣,执笔低头看册子:“叫什么名字?”
“麦子”陈长庚抢先沉声回答。
登记官没什么表情,乡下孩子,麦子、谷子、二狗、阿牛多了,只是声音里多点不耐烦:“姓什么?”
陈长庚抢过麦穗后,放下心挺直身体:“姓麦,她是我远房表兄,叫麦子意思是麦家的儿子,也是多打两石粮食的意思。”
?麦穗满脸问号,奇怪的瞪大眼睛看陈长庚。不过她知道陈长庚比自己心眼多,很快收回那份不明白,挺胸站得笔直,好像她生来就叫麦子。
“还有姓麦的?”登记官轻嗤一声,提着笔一时不知怎么下手。
“有,百家姓第六百二十五。”陈长庚镇定回答。
“呵~还是读过书的”登记官抬头,还是俩脏兮兮破破烂烂逃难孩子,没兴趣低头记下,继续问:“籍贯生辰父母”
陈长庚脸色镇定一一代为回答,麦穗听得……原来我身世是这样的,我都不知道。
轮到陈长庚却并不入兵册,他年纪小只能作为随军存在。
登记完结,登记官说了几条铁纪挥挥手,黄猛再笑呵呵带他们去库房。
这兵营大得很麦穗跟在黄猛后边,好奇的东张西望:有排成一排身穿盔甲,手持枪戈的士兵来回巡逻;有膘肥体壮的战马拴在帐篷外;有柴棚里火炉冉冉赤着胳膊打铁的壮汉。
那胳膊映着火光,滚着汗珠子一鼓一鼓,看的麦穗目瞪口呆。陈长庚顺着麦穗惊奇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只穿裲裆的打铁汉。
有什么好看的,陈长庚沉下脸扯扯麦穗袖子往前走。他们跟着黄猛七绕八绕,到一个大帐前胖乎乎司库收了签子,给麦穗一套土色新棉衣两双棉鞋,麦穗伸出胳膊抱的满满当当。
司库看麦穗抱不下,提一套布甲随手搭棉鞋上“齐了,伍百户账下火头兵麦子,每月初五发六十文饷银。”
麦穗艰难的从棉衣后边棉鞋后边伸出脑袋,惊喜到不可置信:“还有钱?”
“有呢”
“那我弟弟呢?”眼睛充满期待。
“他是随军只有口粮供给。”
口粮也成,麦穗一点不嫌弃,期待:“那我弟有没有新衣裳?”
没有,作为麦穗的拖油瓶,陈长庚每月只有口粮。麦穗怎么忍心陈长庚还穿那么破烂,掏出口袋所有钱想给陈长庚买一身——军队物资有数,不能乱给但可以报损卖一两身给随军。
只是麦穗没想到,一身棉衣没有布甲要八百钱!荷包底儿朝天也只有六百九十八文。一直笑呵呵领路的黄猛,帮忙补了一百零二。
“你们是外地的吧一路过来不容易,咱们这边人好相处,时间长你就知道。”
这么好的人麦穗笑眯眼,露出白牙齿:“谢谢黄大哥,”随手把跟衣裳一套的两双棉鞋塞给他:“反正我弟弟也穿不上,送黄大哥,等我发了月银就还钱。”
哎呦,这么大方!黄猛喜欢,投桃报李附在麦穗耳边八卦:“别理会刘佳兰,仗着自己妹妹在将军府上做丫鬟,一向鼻孔看人。”刘佳兰就是刚才登记官。
陈长庚脸色难看只觉得手痒,他想把那个臭男人从麦穗身边扯走,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啥!
麦穗笑眯眯回黄猛一个彼此明白的眼神:懂,朝廷有人呗。
碍眼、胸闷,陈长庚冷脸抱着衣裳往前走。
黄猛连忙叫住他:“哎,军营里不能乱走”一边追一边把麦穗送到他们军帐。
“你们火头叫吴兴德,换好衣裳拿着签子去找就行”
麦穗满脸热情送黄猛出帐,回来解下包袱和陈长庚背对背换衣裳。一层层脱下死沉梆硬的衣裳,换上新棉衣棉裤,全身通泰。笑眯眯伸个懒腰然后转身,麦穗弯腰帮陈长庚把袖子挽起来。
北地人比较魁梧,就算最小号的军服,陈长庚穿上也和袍子似得。
麦穗边替陈长庚挽袖子边开口:“等姐姐……”
“什么?”陈长庚沉声,声音隐隐不高兴。
麦穗只当陈长庚生气自己露馅,连忙起来道歉:“知道了知道了,哥哥嘛。”
看着麦穗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陈长庚胸闷:“什么哥哥,以后我叫你阿麦。”
“行行行”这点小事麦穗根本不在乎,蹲下给陈长庚挽裤脚“这几天先想办法给你纳一双棉鞋出来”
絮絮叨叨“再给你缝一身棉衣换着穿。”
陈长庚低头看着围绕自己忙碌的麦穗,才觉得心里好过些,忍不住提醒她:“你……”
麦穗停下手里活,仰起头一双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睛“?”
对上麦穗清澈、信任、疑惑的眼神,陈长庚吸口气:“你毕竟和他们不一样,还是离远些好。”
哦~原来是这个啊,麦穗松口气不以为意,起身给陈长庚前后拍拉整齐:“怕什么,反正也没人知道。”
气闷,陈长庚转身从床铺上拿起裲裆布甲,给麦穗套上,拿腰带给她扎紧!
“哎呦,这还有铁片儿呢。”麦穗笑嘻嘻敲敲自己胸前圆铁片。
“那叫护心镜,你是火头军所以穿这种布甲,如果是步兵骑兵,另有藤甲铁甲。”
“哇~长庚你知道的好多。”麦穗笑眯眯,果然带崽崽当兵是对的,看他多喜欢。
两个人出了帐往西走,麦穗瞄瞄四周比较空旷,好奇侧身低头:“你干嘛给人说我叫麦子,张麦穗不好吗?”
陈长庚也侧身靠近麦穗,微微仰头到她耳边:“说真名将来有人知道你混过军营,谁还娶你。”
切~麦穗直起身子不以为意:“这儿离青合几千里,谁没事跑那么远。”
好心没好报!陈长庚生气加快步伐超过麦穗。
又生气,麦穗无奈还是个小气包,不过谁让自己是姐姐呢?小跑几步,麦穗扯扯陈长庚衣袖哄他:“好了,姐……我知道~”拉长声音甜蜜蜜“长庚是好心,嗯?”眼睛小心观察。
哼!陈长庚鼻子轻哼一声,嘴角却抑不住向往上弯,脚步放慢拉起麦穗手往前走。
根据黄猛说法,出军帐往南一百丈就是伍百户火头军所在,结果还没到麦穗就找到了。确切说是闻到了,浓郁的饭香还有一丝肉香味。
“吴叔,吴叔!”麦穗拉起陈长庚就跑,冲着一个腰里挂酒葫芦,红脸酒糟鼻的大汉喊。
黄猛说了吴火头很好认,三十出头大高个,酒糟鼻子枣红脸,腰里挂酒葫芦的一准儿是他。
吴兴德正在棚下收拾锅灶,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抬头一看乐了:“呦呵,哪儿来的两个黑皮小豆芽?”
麦穗笑眯眯拉着陈长庚跑过来,停下:“吴叔,我叫麦子新来的火头兵,这是我弟弟。”
一边说一边把签子递给吴兴德,辩白:“我弟弟可不是黑皮豆芽,他可白了,捂捂你就知道。”
“呦,是个白豆芽儿啊”吴兴德乐呵呵接过签子比对,然后揣进怀里。抬头,新来的麦子一双眼睛全溜到锅里去了,那表情恨不能钻进去,小的冷冰冰没啥表情。
“麦子这是饿了?”吴兴德乐呵呵拿起饭勺。
“嗯嗯”麦穗兴奋点头“我都快两月没吃过人饭了,吴叔这饭能给我吃不?”
“能”吴兴德很豪迈,另一手抓过一个大瓷碗“饿谁也饿不到咱火头兵。”
大半碗小米干饭,半勺子炒豆芽,吴兴德递过来悄声笑:“这豆芽儿是将军们的,头一天吴叔给你点油水接风。”
麦穗双手捧住粗瓷碗笑的见牙不见眼:“谢谢吴叔,”看着陈长庚也打一份,麦穗才和陈长庚围着厨房小桌子坐下。
陈长庚豆芽有点少,麦穗从自己碗里挑一筷子过去,陈长庚在豆芽里看到一条肉丝儿,给麦穗挑过去。
两姐弟相视一笑,都是牙齿白白。吴兴德拔开酒塞子抿一口,看着两小孩儿乐呵:这两崽子真亲,比他家那几个打不完的兔崽子好多了。
麦穗端起碗把头埋进去就是刨,陈长庚温声制止:“吃慢点,伤肠胃。”
“哈哈”吴兴德又喝一口酒塞上塞子挂到腰里,开始收拾厨具“咱们吃兵粮的只怕慢不怕快,打起仗来恨不能直接灌肚里去。”
锅里剩饭舀出来,碟碗铁勺放进去加水挽袖子:“长庚别是那家少爷出身吧?在咱们军营不兴那套慢条斯理,糙爷们才是真男人。”
麦穗乐:“听到没,糙爷们才是真男人。”怼了陈长庚一句,转头对吴兴德笑嘻嘻,“吴叔碗碟你放着我来洗,我以前在厨房干过活,摘菜、洗碗、劈柴、提水能干的很。”
这话没人不爱听,吴兴德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喜欢洗碗,抹布扔锅里乐呵:“行啊,麦子是不?吴叔以后管你叫小麦。”
“嗯……这名字好,听着不发愁。”吴兴德咂摸。
“呵呵”麦穗眯起眼睛笑笑,继续端起碗刨,不过速度慢许多。她是饿坏了,其实娘教过很多次吃饭要慢,姚家程大娘也教过她。
陈长庚看着桌上饭碗想了一会儿,他是想当将军的人,难道战鼓擂起他还要慢条斯理吃饭?
端起碗就是刨!
吴叔慢悠悠解下葫芦,看着两个小崽子头埋在碗里笑呵呵:肯吃好啊,肯吃才肯长。
得,吴大叔纯拿两孩子当猪崽养呢。
不过这两个被吴叔当猪崽养的小孩儿,干活才让吴叔眼前一亮。大的手脚麻利洗刷刷一会儿洗干净一堆,小的整齐细致,碗碟抹干摆整齐。
火头军嘛除了做饭也没什么活,吴叔看两个崽子顶事,叮嘱几句自己去军帐里躺一会儿展展腰。
麦穗和陈长庚收拾完厨具,拎桶到河边提水。说是河叫溪也行,就是他们沿着走过的渭水支流。
陈长庚提根棍走在后边。
麦穗劝他:“我一个人提水还快,跟你抬反倒慢。”
陈长庚有点懊恼,麦穗八岁就能提水了,他十二还提不动。
“你手有冻疮,太过用力会裂开”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懊恼。
一点冻疮算什么,麦穗简直想仰天长叹,崽崽真麻烦。陈长庚观察麦穗脸上的不耐烦,找话题:“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骗廖成将军?”
“对啊!为什么?”麦穗兴奋弯腰围住陈长庚,眼睛亮闪闪好奇。
亮闪闪的眼睛让陈长庚心里泛甜,嘴角微微弯起双眼带笑:“先生名头极大,在北地也很有声望,我如果借用先生名头当然待遇会不一样。”
“虽然古有甘罗十二拜相”陈长庚脸色沉静下来“可打起仗来谁肯用一个十二岁孩子,我怕被人利用过河拆桥。”
那样的话就不知道等他的是什么,反正不会是好事。
“所以我只能等,等到再大一些说话有人重视。再说良禽择木而栖,谁知道这里主将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梁琴?”
“就是你以前说的,一样种子出苗也得找块好地。”
“哦……”麦穗明白点头“那就是咱先装傻呗,等你长大,等你找到好地?”
“嗯”
不知不觉中麦穗和陈长庚抬着水来回几趟。麦穗不知道,陈长庚却明白自己在战场上到底有多重要:强大的方向感,对水文地质用心研习——永不会迷失方向。
吴兴德合了一会儿眼,浑身肌肉松泛带着另外两个火头兵大夏、阿满来棚子。棚子里碗碟整齐水缸满满,灶下柴火一摞。
“哟,俩兔崽子不错!”吴兴德拍拍麦穗肩膀,勤快有眼色,满意。
麦穗弯起眼睛:“没找到菜在哪儿,要不我和长庚都提前准备好,吴叔光来做就行。”
“那是用完了,咱们军营一天两天领一回米粮,吴叔带你们去库房开开眼。”
大夏、阿满很乖觉,去案板下拉出背筐,麦穗连忙抢上去要干活。吴兴德拦住她:“他们比你大,让他们背。”
“大夏”吴兴德拍拍一个魁梧憨厚粗眉毛的年轻人。
“夏哥好”眉眼弯弯三分讨喜。
大夏憨憨笑笑“吴叔说你叫小麦,名字真好听。”
陈长庚不咋高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麦穗对别人笑他就不高兴,女孩子咋不矜持些。
“这个叫阿满”吴兴德拍拍比大夏矮半头年轻胖子。
“阿满哥好”拱手弯腰依旧眉眼弯弯三分讨喜。
阿满性子开朗爱开玩笑:“哎,小麦兄弟……”一把把麦穗揽到怀里。
陈长庚冲上去死命推开他拉回麦穗,脸色难看的要死:“我表兄小时候不好养,算命的说她不能和生人挨太近!”
阿满还要伸胳膊揽麦穗:“哎,算命都是骗人的。”
陈长庚把麦穗藏到身后,后退一步阴森森:“可从那儿以后我表哥再也不得病了。”
好吧,阿满收回胳膊拍拍手:“小麦兄弟,你叫大夏夏哥,叫我阿满哥不公平,来声满哥听听。”
“满哥”干脆利落笑眯眯。
陈长庚冷冷瞥一眼油腻腻死胖子,把麦穗藏在身后,防贼似的防着他。
吴兴德领着几个手下,摇摇晃晃到库房前吆喝:“陈书记领粮。”
一个二十来岁穿着裲裆铠甲,耳朵上夹着毛笔的瘦脸男子忙忙碌碌迎出来:“吴火头等一会儿,李火头来得早先给他称。”
麦穗掂着脚从人缝往门里看,惊的睁大眼睛:我的娘啊~堆山堆谷的粮食菜蔬肉干!扯扯陈长庚袖子,陈长庚知机侧过耳朵。麦穗低声“崽崽这里好美,要是守着库房我能天天笑醒。”
陈长庚仰起头,在麦穗耳边低声:“将来我给你盖一个这样的房子。”
“那可太好了”麦穗笑的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拥有这样一个大房子。
麦穗笑,陈长庚跟着无意识微笑:不知怎么脑海里浮现一句话:你笑了花开了。
怪酸的
军营一天两顿饭麦穗挽起袖子摘菜,陈长庚在灶下烧火。吴兴德乐这两孩子真不错,值得人心疼。
饭点士兵们拿着头盔来领饭,这就没麦穗陈长庚什么事。两个小的缩在角落,一边吃饭一边议论。
“头盔当饭碗,真省事啊~”麦穗感叹。
“嗯”陈长庚一边回答,一边把碗里肉粒捡给麦穗——当兵的十天一次肉粥,他们恰好赶上。
“急行军时来不及埋锅造饭,可以用那个冲面茶,打仗冲散以后还可以用那个做饭。”
“长庚你知道的真多!”
领完饭剩下的事情都是两个孩子的,也没什么就是洗洗刷刷收归原位。
一阵忙碌后陈长庚拉着麦穗到灶下坐好,他决定跟麦穗好好谈谈:“你不能老对他们笑,太不计较以后你丈夫知道怎么办?”苦口婆心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不是说没人知道就不怕,咱两还抱着睡呢。”
陈长庚气个倒仰,别人能和咱们比吗?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挤出来:“你属狗?”
“你才属狗!我明明属马……”麦穗炸起,发现陈长庚被气的脸色铁青,麦穗连忙软下话头哄“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你属鸡。”
陈长庚铁青脸色不说话,麦穗只能认命继续哄:“我知道我会离他们远点~”小心观察陈长庚脸色,继续“我可是生人碰了就会生病的,嗯?”尾音甜腻上扬,明显讨好。
哼,陈长庚别别扭扭算是和解了
麦穗松口气嘟囔:“还说我狗咬吕洞宾,你也不想想晚上咱们都在一个军帐呢,我不把自己当男的,咋办?”
一阵旋风扫着落叶过去,太想进兵营,陈、长、庚、把这茬忘了!
拉着麦穗跑到军帐,果然床铺上一个挨着一个睡了八、九个人,陈长庚脸唰的白了。
吴兴德看见他们回来,从充作枕头的棉衣下取出一油纸包膏药:“冻疮膏,吴叔跟军医要的,你们洗干净手脚擦上。”
“谢谢吴叔”麦穗笑眯眯接了。
“你们两来得晚,靠帐子边那个位置是你们的,虽然冷点但这是规矩。”吴兴德说完躺下合上眼睛,军营除了将帅帐篷有火烛别的帐篷都没有。
陈长庚浑身发颤站在帐篷门口,麦穗拉拉他袖子出来背过人:“长庚我要上茅厕。”发愁。
陈长庚愣了一会儿:“跟我来”
到地方先进去看看里边没人,陈长庚守在门口麦穗急忙溜进去。外边陈长庚抬头,北地的夜空特别高远,天鹅绒般的黑幕上无数钻石般星辰闪耀。浸凉的寒冷让陈长庚冷静下来,是他想当兵是他连累了麦穗。
他是男人得保护麦穗
两个人手拉手回到营帐,其他人都躺下了,甚至扯起鼾声。陈长庚整理好床铺:“你睡里边我挡着你。”
‘“嗯”
麦穗再怎么没心没肺也是个姑娘,怎么好意思在男人堆里宽衣解带。不过冬天也没啥好脱的,就在被窝里脱掉外边布甲塞到头底下。
陈长庚也没脱直接钻进被窝侧着身子,他想用自己竖起一堵墙挡住外边。
深夜整个营帐只剩下此起彼伏鼾声,陈长庚在夜里静静睁着眼睛,门帘窗帘放下来隔冷也阻隔了夜光。不过在夜里看的久了,他已经可以看清轮廓。
侧过脸目光一寸寸从麦穗额头、脸颊鼻子扫过。这么久终于安稳了,他想知道麦穗到底瘦了多少。
鹅蛋脸也没了,只有双颊下陷的瓜子脸。明亮活泼的眼睛乖巧闭着,陈长庚伸手把麦穗紧紧揽在怀里,以前一胳膊抱不住的厚实,现在纤纤细细不盈一怀。
陈长庚眼睛湿润,四十来天麦穗竟然瘦成这样。
从小到大胖胖圆圆的麦穗,笑容灿烂从眼前闪过。陈长庚眨眨眼把酸涩眨下去,从怀里摸出冻疮膏。小心抬起麦穗手,一点点仔细涂抹:
我会把你重新喂胖,我会给你找个可靠相公,让他永远不敢欺负你。
伍百户的营地里,很快都知道吴火头收了一个爱笑的黑小子,还有怪毛病:生人不能碰要不会生病。
这算是稀奇事,在闲的蛋疼的军营很流传了一阵。日子过得波澜不惊,麦穗甚至还跟着操练过一段时间,越发爽朗爱笑。
转年正月北边浑漠汗扰边,军令下来让他们支援银狼军侧翼打击。银狼军归属三公子齐泽,麦穗他们在金虎营归大公子齐建业。
大营开拔骑兵步兵先行,麦穗他们跟着牛车辎重随后。
这次跋涉又是向北千里,可麦穗觉得一点也不辛苦。不用担心受怕,守着整车整车的粮食,不就是走路嘛这有什么。
就是睡觉惨了,为了赶时间不能安营搭帐篷,都是一卷铺盖睡在野地里。麦穗觉得这也没什么,她以前和崽崽雪窝都睡过。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冷饭吃坏肚子,麦穗最近总有些隐隐约约腹痛。不算很厉害,麦穗也没管。
他们千里急行赶到漠北,漠北更冷鹅毛雪花棉絮似的扑扑索索漫天漫地,站着不动一会儿就成了雪人。麦穗曾让陈长庚闭上眼睛站着不动,看雪花挂在他睫毛上。
“哈哈哈”麦穗觉得好玩。
浑漠汗是大漠雄鹰,有最好的马匹最彪悍的战士,擅长奇袭游击。为了蹲守他金虎军趴在雪地,整整潜伏两天一夜。
饿了嚼随身炒面,渴了一把雪塞到嘴里。火头军虽然不用打仗,但也必须一样潜伏隐藏行踪。有一晚麦穗觉得肚子疼的不行针扎一样,陈长庚就在旁边看见她脸色不好,面容焦急眼含关心:怎么了?
麦穗轻轻摇头,他们咬着口枷不能说话。麦穗没发现青色里裤有一点,颜色看起来就不详的乌黑血迹。
这一仗打的痛快极了,浑漠汗没侦查到伏兵,被齐建业齐泽双面夹击,赔了大片草场牛羊。
打胜仗欢天喜地,将军有赏全军敞开肚子吃顿饱肉。麦穗开心极了拉着陈长庚在雪地里转圈圈:“长庚~能吃饱肉真好。”
“嗯”陈长庚眉眼含笑陪着麦穗疯,他怀里还藏着一块牛肉,留给麦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