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在鹤眼上的墨笔有些微重,乌墨凝成的鹤瞳竟有种绝望感。
姜雪甄将毛笔搁在云头白铜笔架上,想把那张画纸收掉扔了。
天子走到书桌前,近她身侧伸胳膊越过那细肩将画纸按住了,她撤了手,身后是天子挺拔开阔的胸膛,她无处可躲。
天子拿起笔架上的毛笔,给画纸上的鹤添了个金笼,笑看着它在笼里绝望。
“姜太妃现在该求朕了。”
天子自后俯视姜雪甄的侧容,睫在一点点的颤,面色过于雪白而透出一股无力,她翕动着唇,“贤太妃来哕鸾宫做客,哀家当时与她在一处,没想到二妹妹会在这时上吊,宫女及时救了她,她并没有受伤。”
若没有贤太妃在场,姜柔菀上吊的事全然可以隐瞒下来,姜柔菀是故意挑这天上吊的。
天子道,“姜太妃不要打岔,朕现在说的是姜太妃欺君罔上,姜太妃不打算为自己求情?”
姜雪甄僵立着,“哀家自入宫以来一直循规蹈矩……”
天子的左手捏着一颗丹药呈到她跟前,“知道在哪儿找到的么?”
先帝赐给姜雪甄的丹药最开始都被她磨碎了藏在承乾宫里的盆栽绿植下,可那些丹药有毒,日子久了,绿植总会死,它们死的太频繁,容易引人怀疑,之后再得了丹药,都会被如秀带出承乾宫,以防万一,都是连瓶埋在御花园假山附近的土里,那种地方空旷且没花植,没什么人打理,也不会被人察觉,一直到蕊儿偷吃了丹药,那里才暴露在人前。
姜雪甄久久缄默着。
天子提高声音,“姜太妃哑巴了?”
“哀家不知道这丹药的来历,”她的嗓音有气无力,似乎已疲于应对。
天子却还是不放过她,“既然姜太妃不知道,想必你跟前伺候的宫女应是知道的。”
他忽往外唤人,“来人!”
遂初堂的门还开着,堂内被一道花梨木地落地罩隔成了外间和里间,当中装上隔扇门,外间此刻无人,只有门外候着奴才们,姜雪甄喜静,平素若呆在遂初堂,便不喜人来打搅,遂初堂内也不常有伺候的人。
曹安在外一听天子叫人,叮嘱那几个奴才看好门,挥着拂尘入内,可到了堂里又不见天子,遂大着胆子往落地罩近了几步,那用木棂条嵌造成的圆洞可见里间情形,天子与姜太妃靠得极近,姜太妃似被胁迫住了,慌忙抬起头,素来在人前疏离淡漠的性子也像是急了,“陛下难道想屈打成招?”
曹安不敢再往前凑,也不敢出声,只瞧着天子头垂下来,离姜太妃更近了些,姜太妃那纤如柳叶的眉轻皱,显然是强忍着对天子抵触没有别过去脸。
曹安当即朝外退,退远了,瞧不见里边儿情形,才敢说话,“……陛下叫奴才?”
天子死盯着姜雪甄再度抬回头,扬声冲外面道,“姜二姑娘上吊,哕鸾宫里的宫人照顾不周,把她们都换走,待朕来给姜太妃宫里挑几个会照顾人的。”
他笑看着姜雪甄,姜雪甄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他却像发善心般,“姜太妃那个贴身宫女和乳母就别换走了,到底是跟着姜太妃一起进宫的。”
曹安应一声是,一刻也不敢停的退出遂初堂,出来后在额头擦一把汗,果然天子对姜太妃不同。
姜太妃昔日选秀时,被先帝一眼相中,之后荣宠加身,全在那张后宫中无人可比的脸,就连徐贯英那条阉狗都想趁着殉葬把姜太妃替换走,好强占姜太妃,阉狗如此,天子又岂会对这样的朱颜玉色不动心?
现在想想,天子隔三岔五来哕鸾宫,打的也是看望姜柔菀的名义,外人都以为天子对姜家那位二姑娘很上心,时时来哕鸾宫探望,其实天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的是姜太妃。
当今天子和先帝爷都不是善类,天子喜怒无常的很,落到他手里,姜太妃那柔弱的身子,不定没几日就香消玉殒了。
这些也不是他这个做奴才能想的,奴才就要做好奴才该做的事。
曹安连忙照着天子的话去把哕鸾宫内除如秀、张嬷嬷外的其他宫人悉数带走。
遂初堂内,姜雪甄竭力让自己冷静,道,“陛下想做的已经做到了,哀家有些累……”
“朕还没看到姜太妃求朕,”天子不依不饶道。
“哀家求你。”
她如他所愿,声音很低,低到有了气音,全是疲倦不堪,仿佛他再有什么过分要求,就能将她压垮。
天子没因这句话感到任何喜悦,讥笑道,“这就是姜太妃求人的态度?还是姜太妃觉得,只要你开口了,朕就会像条狗似的冲你摇尾巴?”
夜风将仁寿宫内的戏声送入房,姜雪甄想到了星阑,没有了姜明的人看管,他们在老宅里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那是在夏夜,星阑等张嬷嬷和如秀歇下了,带着姜雪甄偷跑出老宅,夜里的应天府和姜雪甄想的不一样,街头挂了一路灯笼,有许多行人在路上行走,街边小摊连着小摊,他们走走停停,一路上星阑牵着姜雪甄的手不敢松开。
姜雪甄不常出来,对外面的世界很新奇,她看着街边小摊,街边行人驻足看她,还有买了她目光停顿的东西想借着赠送东西认识她的。
都被星阑赶走了,她听见星阑在她身边吓她,“外面都是坏人,不要理他们。”
姜雪甄说好,星阑握紧了绵软的手,在小摊上买了帷帽给她戴好,才挑着眉道,“你一定没听过戏,我带你去听戏。”
他们穿过了人群,来到秦淮河畔,远处戏楼灯火通明,站在河边听不到唱戏的,河面可以租借到画舫,星阑租了条画舫,可姜雪甄没坐过船,她怕水,不敢上船。
星阑多给了银子让船娘下船,船舱内仅留了一盏小灯照明,他将姜雪甄抱上了船,小船顺着水流飘动,她在他怀里发颤,他把她抱紧了,“我抱着你,你别怕。”
少年的身体还不及以后健硕,却能将她稳稳抱住。
等姜雪甄适应了,想从他怀里下来,他却搂住她的腰肢,小声说,“我还没抱够。”
河面上的风将帷帽一边吹开,姜雪甄低垂着头,咬紧樱色唇瓣,垂在腰下的发被他环在臂弯里。
星阑怔怔凝视着她,半晌伸手进帷帽,抚她的嘴唇,不让她咬自己。
星阑把她抱进船舱,放她靠到凉席上,揭开了帷帽,她蜷缩着脚,低着头,那盏小灯随着画舫摇晃而摆动,光影映在她面上,显出难以言喻的怯态。
星阑愣神着,“你是不是怕我把你骗出来,不让你回去了?”
姜雪甄点头,“老宅里还有张嬷嬷和如秀。”
星阑撇撇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啊?”
他钻出了船舱,他划着船桨将画舫慢慢往戏楼方向划,戏楼里吴侬软语的唱腔缭缭不断的传进船舱。
这是姜雪甄第一次听戏,她听不懂唱的什么,只是觉得那戏腔太好听,以至于她听的入神。
画舫停在水中央,星阑钻回船舱,蹲到凉席边,看着她出神,“是不是很好听?”
她轻轻颔首。
星阑道,“我娘也是应天府人,以前很喜欢听戏……”
姜雪甄知道他母亲死了,看他神色落寞,不自禁伸手搭到他肩头,却被他一把抓住,他坐到凉席上,把她轻扣到身后的舱壁上,少年气的俊脸上是坏笑,“阿雪,你这样很容易被坏人拐走的。”
姜雪甄侧一点脸,眼尾在看他,又掩下,“你不是坏人。”
随后她的下巴被星阑托起来,星阑凑近了吻她,吻的极重,她倒回了凉席,主腰落了,她恹恹的推他,推了几下,心口有一点疼,她呼不上气,眼泪掉出来,星阑捧住她的脸,慌乱道,“你别哭、你别哭,我错了,你打我解解气。”
窗户被关住,姜雪甄顿了顿,人有些麻木。
天子的指节在书桌上一下一下的扣着,“朕没什么耐心,姜太妃聪明的话,早点拿出求人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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