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时候,陈翎罕见得在大殿上打起了瞌睡。
还是启善在一侧提醒,陈翎才回神。
早前即便同沈辞一处,知晓翌日早朝,两人也会收敛,但昨晚是她拉着沈辞闹腾。
原本以为会像早前熬夜看折子时一样,困是困,熬一熬就过去了,但是大殿之上,方才实在没熬住。
启善也是看殿中吵得差不多快完事儿了,才叫醒了天子。陈翎睡眸惺忪,但小寐的这片刻,也差不多醒了。
启善轻声道,“陛下,工部和户部还在吵着呢,贺州水利兴建的事……”
陈翎心中有数。
沈辞也早已见怪不怪了,这朝中谁都能同户部吵起来。
户部掌管钱袋子,如今国库其实不算吃紧,但谁都伸手要银子,若是放开了来,再大的底气也吃不消。
不是户部不肯,是户部这处也有难处。
但户部吃亏就吃亏在范玉来之前,户部主事的几个官员都因为贪污受贿出了事,如今但凡户部拨银子迟疑,就怕有人含沙射影。
今日贺州水利兴建之事也是被工部推到早朝上,遂工部和户部开始在早朝上争执起来。
是你们户部的问题!
是你们工部的问题!
陈翎还需听着,吵到一定程度,充分表达之后,背后的意思才会显露出来……
朝中都司空见惯,小五却是头大的!
今日是他第一日当值!
天子身边的近卫如今多是紫衣卫在担任,但他隶属于禁军,紫衣卫不负责宫中值守,所以小五要在大殿中值守。
这也是小五第一次亲眼目睹上朝,同小五早前想象的上朝,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也像极了同军中各处来要粮的时候,有些让人瞠目结舌。
但身着龙袍,带着十二玉藻旒冕的天子在大殿之上,百官手持笏板山呼万岁的时候,还是让小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子,是真正的天子……
无论私下如何,但天子在早朝上的一言一行,都有帝王气度,天子威严在。
譬如无论户部和工部吵得如何,只要天子开口,两边都会停下来。
又譬如,需要天子决断时,天子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整个早朝下来,小五有些晕头转向,懵懵的。
将军马上要离京,早前禁军遗留下来的事务,将军同兵部交涉去了。
小五今日在早朝上轮值,而后要去禁军在宫中的办事处复命,正好遇到戴景杰和关书博一道。
“戴将军,关将军!”小五上前。
禁军都有统一的铠甲装束,如今小五是御前行走的禁军,除了身上的禁军铠甲外,还会多挂一个腰牌。
“哟,沈将军家的小孩儿!”戴景杰笑。
禁军中早前都这么唤的。
关书博笑道,“如今小五是天子身边的近卫,可不能这么唤了。”
“哦,也是。”戴景杰当即改口,“唐五!”
小五挠了挠头,“还是有些别扭,将军您还是唤我小五吧……”
“行,小五!”戴景杰笑。
关书博也拍了拍小五肩膀,三人一道往禁军办差处去。
“小五,可给我立住了啊!陛下周围的近卫可都是紫衣卫,如今咱们禁军也有近卫了,你可千万给禁军立住了,别在那帮紫衣卫面前丢人啊!”
戴景杰再三叮嘱,“记住了没?”
小五紧张得喉间咽了咽,“记住了,不能被紫衣卫比下去!”
***
往后的两三日,小五果真在践行戴景杰给他灌输的思想。
但凡紫衣卫在的时候,不能比紫衣卫慢,要比紫衣卫快。
紫衣卫站得直,他得站更值。
这些紫衣卫早前在阜阳郡时,小五大抵都认识,紫衣卫也都认识小五,知晓小五在楯城的时候就跟着圣驾,所以并未觉得什么。
但陈翎时常抬头,都能一眼看到小五,前两日还一脸不愿意在她跟前晃悠,这两日像换了个人似的,她没事儿就能看到他。
“小五。”陈翎唤了声。
小五上前,“陛下?”
陈翎探究看他,“你这两日怎么这么积极?”
积极到她觉得他无处不在。
小五应道,“将军吩咐的,在御前值守要尽心尽力,身先士卒。”
“哦。”陈翎看他。
“陛下没吩咐,我先出去了?”小五说完,陈翎点头,但远远望去,还能见小五在同紫衣卫比。
回来陈翎偶尔放下折子,也都能见小五什么都在同紫衣卫比的模样,那股子执拗劲儿真同沈辞一个模样。
人以群分。
小五是沈辞带出来的……
“沈辞呢?”陈翎问了声。
云池应道,“陛下,沈将军同太子在一处。”
陈翎颔首,没说旁的了,似是只是随口问起。
明日沈辞就要离京了,这两日,沈辞尽量都在抽时间同阿念一处。
这段时日阿念习惯了沈辞在宫中,沈辞真要离开一段时间,阿念许是会不习惯,所以这几日同阿念在一处的时候,沈辞大都会带上小五。
小五也基本都是午休前在她跟前行走,午休后同阿念在一处。
“沈叔叔,你明日就要走吗?”小马驹背上,阿念认真问沈辞。
沈辞点头,“是,明日就走,但殿下,我们之前说好的,男子汉要勇敢,还要做什么?”
阿念笑,“我知道的,要好好保护父皇!”
沈辞同他击掌。
阿念最喜欢同他击掌,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总觉得喜欢如此。
“沈叔叔不在时候,好好听小五的话,沈叔叔很快就回来了。”沈辞朝他笑。
阿念想了想,又问,“那沈叔叔,你会替我带礼物回来吗?”
“呵,好啊,想要什么?”这还是阿念第一次主动开口,向他要礼物。
阿念笑道,“父皇说北边很冷,会下雪。”
“是。”沈辞赞同。
阿念认真道,“那,沈叔叔能不能帮我带些北边的雪水回来?”
“嗯?”沈辞意外。
方才过后,他倒是想了不少阿念可能要的东西,却唯独没想过这个。
“京中也有雪,为什么要从北边带回来?”沈辞笑着看他。
阿念伸出食指在唇边悄悄比划了下,是示意他小声。
而后,阿念俯身,朝他道,“沈叔叔,我父皇有空的时候,最喜欢喝茶看书了。我听老师说,雪水煮茶,我想,北边的雪水肯定和京中的雪水不一样,你能帮我从北边带雪水回来吗?”
阿念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看他。
阿念是为了陈翎……
沈辞笑了笑,“那我尽量?”
孩子的天真烂漫需要守护,沈辞不打碎他。
“好!”阿念欢喜。
……
等入夜,沈辞才同山海一处。
明日要走,沈辞知晓山海心中不踏实,所以今晚陪着山海一道入睡。
“二叔,我会想你的。”床榻上,山海一直看他。山海前两日就知晓他要走,但那时山海还勇敢些。但眼下,他明日就要走,山海还是没忍住鼻尖红了。
沈辞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山海,二叔很快就会回来了,别怕。”
山海点头。
沈辞笑道,“二叔年关回来前,你能替二叔照顾好太子吗?”
“好。”山海低声。
沈辞替他掖好被角,又朝他轻声叮嘱道,“山海,二叔不在京中的时候,记得诸事要听陛下的话,陛下同二叔一样,都会爱护你,若是有事,也记得寻陛下,记住了吗?”
山海点头,“记住了,二叔。”
沈辞松手,温和道,“睡吧,二叔在这里陪你。”
“可是我睡不着。”山海如实道。
沈辞笑了笑,“睡不着可以做什么?”
山海忽然也笑了,“数羊。”
“那你数给二叔听?”
山海笑,“二叔,你同我说说你和爹爹小时候的故事吧。”
沈辞微怔,知晓他是想大哥了……
“好啊。”沈辞温柔,“你先闭眼睛,二叔慢慢说给你听。”
山海照做。
沈辞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来,“小时候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大哥处处都照顾我,那个时候,我总像一条尾巴一样跟着大哥,大哥去哪里,我就哪里,他喜欢吃的,喜欢玩的,都是我喜欢的……”
山海听着听着会偷偷睁眼看他,沈辞也不戳穿,继续说着。
其实山海原本也有些困了,沈辞特意放慢了速度,山海呵欠连天,还在强撑着,沈辞一面将他的手放进被窝里,一面继续道,“那时候大嫂有了身孕,大哥很高兴,我问他,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他就说,儿子女儿都好,但更想要一个儿子,像我一样,活泼好动,到处闯祸的儿子。”
沈辞说到这里的时候,喉间哽咽,但山海没听到此处,便已笑着睡着了。
睡梦中,嘴角还微微扬起。
沈辞又看了他许久,而后才起身。
……
等回寝殿的时候,陈翎才见完石怀远。
其实天色已经晚了,但陈翎这几日事情似是尤其多,不仅白天,连晚些都在连轴转着。
沈辞接连几日都在宫中,但大多时候,她有她自己的事在忙。
“明日是晨间走吗?”他从后殿洗漱完出来,陈翎正好问起。沈辞上前,吻了吻她额头,“明日晌午走,这样早朝时还能多看看你。”
陈翎看他。
他半蹲下,“明日,我帮你穿龙袍?”
她轻嗯。
沈辞笑着抱起她,“今晚不做旁的了,我就想抱着你睡到拂晓……”
床榻上,陈翎枕在他胳膊上。
沈辞伸手环着她腰间,下颚也轻轻抵在她头顶,“早些睡。”
陈翎也伸手握住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似莫名安心,很快,沈辞就听到怀中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知晓她这一阵太累,沈辞拥紧她,才缓缓说出方才来不及说的话,“晚安,阿翎,我会想你……”
***
翌日早朝,六部两寺照旧轮番奏禀。
中秋一过,秋意渐浓,早朝时多半的事情都同秋收相关,就连兵部提及的也是各地驻军屯田之事。
尽管兵部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沈辞还是头一次觉得早朝的时间过得很快,脑海中也还都是晨间起来时,替她穿龙袍的场景……
看向大殿上,即便隔着旒冕,他也知晓她在看他。
但忽然间,仿佛殿中的奏禀都已结束了。
沈辞淡淡垂眸。
“启禀陛下,微臣吴佐一有本要奏。”忽得,沈辞听到御史台吴佐一的声音。
沈辞抬眸。
只见吴佐一手持笏板,步入大殿正中,朝天下跪下。
沈辞拢眉,行这么大的礼?
陈翎也嗅出了几分不对。
吴佐一叩首,“启禀陛下,微臣要参大理寺卿常世勇,利用职务之便,为了袒护平南侯府,将湖城官银失窃一事私自压住,秘而不发,实为嚣张至极,危害朝中,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此话一出,殿中纷纷哗然,就连常世勇自己也愣住。
沈辞心中骇然,官银失窃,平南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