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托付

翌日晨间,钟云来请脉。

稍后要继续上路往舟城去,要确认天子的病情,用了药再走稳妥些。

钟云来诊脉的时候,眸间略微惊讶,天子的烧似是退了……

钟云看向陈翎,“陛下昨夜捂汗了?”

陈翎尚在出神中。

“陛下?”钟云又唤了声,陈翎方才回神,“方才说什么?”

她是走神了。

钟云又问了声,“陛下昨晚出汗了?”

陈翎心头一紧,脸上稍许热了,但语气中是惯来的平静沉稳,“朕觉得有些冷,多盖了两床被子,醒的时候才发现出了不少汗……”

钟云颔首,“陛下热退了不少,再用上两副药,兴许能好。”

“嗯。”陈翎淡声。

钟云起身,“陛下,那微臣告退了。”

陈翎点头。

等钟云退出屋中,陈翎才长舒一口气。

她身上的衣裳应当是沈辞帮她穿好的,身上……也擦拭过了……

昨晚的印象她还隐约记得,她从起初的很冷,掌心冰凉,到后来额头的涔涔汗迹。

她没有不舒服,他也一直温和,循序渐进。

大多时候,他能抱着她的时候都抱着她,她偎在他怀中,修长的羽睫似蝶翼一般,轻轻颤着,他温柔安抚。

但她病着,没到最后一步,但她记得他指尖和唇间让人面红耳赤的温度……

陈翎拥紧被子。

虽然已经不冷了,但还是怕旁人看到不该看到的印迹,沈辞都留在了看不到的地方。

等稍许过后,屋外脚步声响起,她本在出神,以为是钟云盛了汤药入内,刚放下被子,不显得那么突兀,却见入内的人是沈辞。

四目相视,两人都愣住。

陈翎不觉又拥紧了被子,将自己裹了裹。

沈辞也收回目光,他上前,也不知道该如何,只是轻声道,“药已经凉过,不烫了。”

昨晚过后,两人的关系明显不同了。

但都不知道,在对方心中应当不同到什么程度。

沈辞说完,目光再度看向陈翎。

他也怕过陈翎今日醒了恼意,但昨晚,她分明是醒着的……

陈翎垂眸,低声道,“你喂我喝……”

沈辞上前,在床沿边落座,拿着药勺,一口口喂她。

这次见陈翎,陈翎已经很少有这样娇气的时候,小时候嫌弃过药苦,他答应带她溜去买糖葫芦的时候,她才会把药都喝了。

昨晚的陈翎,和眼下的陈翎,都像极了那个时候。

尤其是昨晚的陈翎……

会像小时候一样同他撒娇,还会要他抱,同他亲近。

沈辞没敢看她。

即便喂药,眸光也是落在药勺上。

陈翎特意:“烫。”

怎么会烫,他不由抬头,才和她目光相遇,忽然意识到她是特意的。

陈翎改口,“说错了,苦。”

“阿翎……”沈辞看她。

陈翎重复一次,“我说苦。”

沈辞眸间微滞,凑上前吻上她脸颊,温声道,“知道了。”

他继续喂她,她继续张口。

“你今晚还抱我睡。”她忽然开口。

他喉间轻咽,淡声道,“嗯。”

他再喂她,她伸手端起药碗,一口气喝掉。

沈辞奈何。

***

天子的病来得快,也去得快。

除去第一日烧了一整日,第二日也低烧了一日。

但睡过一晚,大抵翌日都退烧了去,只剩偶尔咳嗽一两声,精神也比早前好了许多,能在马车上翻册子了。

只是钟云说,越是风寒快好的时候,越容易过给旁人,所以陈翎每日同阿念呆一处的时间都不长,也大抵都在通风的地方,譬如苑中散步的时候。

天子的病好了,气色也慢慢好了,晨间醒来的时候,面色带了稍许红润,不像起初病着的时候。

但后来病好了,红润也留了下来。

等到第三日上,终于行至舟城,陈翎连偶尔咳嗽的一两声也差不多去了。

今日也恰逢是中秋。

她早前就让人来舟城知会过姨母一声,但临到府外,见姨母穿着整齐,站在府外,精神奕奕等她的时候,陈翎心底忽得一沉。

久病中的人,不会忽然这么精神。

陈翎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转瞬即逝,但很快,强压了心底的冲击,眸间些许温和笑意。

方嬷嬷和沈辞也意外。

方嬷嬷是见过朱夫人的,早前朱夫人的模样……

方嬷嬷心头一凛,莫不是,回光返照。

沈辞也微微拢了拢眉头,这两日,陈翎靠在他怀中,有时会同他提起姨母的事,总是忧心忡忡,眼下却全然不像陈翎口中的模样。

沈辞也猜得处几分。

府外人多眼杂,朱夫人将他们迎入府中,阿念才扑上去,惊喜道,“外祖母,你的病好了!”

朱夫人温和笑道,“是啊,看到你来,病都好了!”

“太好了!”阿念很喜欢眼前的外祖母,也主动伸手去牵她。

陈翎也上前,“姨母。”

朱夫人松开阿念的时候,“稍等。”

阿念点头。

朱夫人才同陈翎相拥,“我早前吓坏了,就怕你出事。”

谭王之乱,到处都风声鹤唳,说天子出事的有,说天子没事的也有。

朱夫人心中一直悬着一口气,等到眼下,真正见到陈翎,仿佛踏实安稳许多。

朱夫人松开陈翎,目光看向沈辞。

沈辞拱手,“夫人。”

朱夫人先前就看到她,眼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亲厚道,“你是?”

“沈辞见过夫人。”

朱夫人会意笑了笑。

阿翎不会带旁人来她这里,她早前是同阿翎说起过,她想见见阿念的爹。

朱夫人心如明镜。

也越看沈辞越喜欢。

陈翎轻声道,“这里风大,屋中说话吧。”

朱夫人应好。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阿念去了屋中,阿念蹦蹦跳跳,朱夫人似是看不够。

朱夫人并非没有看到沈辞,只是有旁人在,陈翎也没有提,朱夫人也没有吱声。

等到了屋中,两人在一处说话,沈辞就在苑中候着。

陈翎同姨母说着话,余光也不时看向他。

阿念在屋中用着栗子糕。

阿念喜欢栗子糕,陈翎提醒他不要多吃。

等差不多时候,陈翎唤了声方嬷嬷来,带着阿念去净手。

等阿念一走,朱夫人才看向陈翎,“阿念的爹?”

姨母面前,陈翎没有隐瞒,“嗯。”

朱夫人笑道,“郎才女貌,般配。”

陈翎看向她,也只有姨母,才会在她面前用这样的词眼……

“阿念知道吗?”朱夫人问。

陈翎摇头。

朱夫人便会意了,眼下还是瞒着阿念的。

阿念还小,长大些才懂。

朱夫人笑道,“我同他说说话?”

陈翎点头。

“自安。”陈翎唤了一声,沈辞入内。

“我去看看阿念。”她轻描淡写,沈辞应好。

“夫人。”沈辞问候。

朱夫人笑着看他,“坐吧。”

沈辞照做。

朱夫人温声,“你同阿翎一样,唤我一声姨母吧。”

沈辞看了看她,改口,“姨母。”

朱夫人的笑意都写在眸间,“方才阿翎唤你自安?”

沈辞点头,“是,自安是小字。”

“那我也唤自安好了。”朱夫人温婉娴静,同她相处,很让人舒服,“你年长阿翎一些?”

沈辞应道,“年长四年。”

朱夫人点头,也微微笑道,“那日后,你多照顾阿翎一些。阿翎的母亲过世得早,一直是我在照看她,日后,有你多照顾她,我也就放心了。”

仿佛长辈嘱咐,沈辞颔首,“自安记住了,姨母。”

朱夫人很高兴。

不迂腐,倒也坦荡,模样还生得好看,阿念就是随他多些。

朱夫人就是莫名喜欢他,许是爱屋及乌。

能在这个时候见到沈辞,朱夫人心中终究是欢喜的,“随意同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好。”

她只是想多听些他的事,阿翎的事,还有阿念的事,什么都好……

沈辞知晓朱夫人尚在病重中,这一面许是最后一面,朱夫人想多听他说些话,寄托心底的期盼。

沈辞从善如流。

……

苑中,阿念同陈翎在一处,目光好奇打量着屋中的外祖母和沈叔叔,好奇道,“父皇,外祖母和沈叔叔说话,好像很开心!”

陈翎也瞥目看向敞开的屋门处,轻声应道,“许是,喜欢他吧……”

阿念笑道,“外祖母还喜欢我!”

陈翎摸了摸他的头,“谁不喜欢你?”

阿念“咯咯”笑起来,又朝她道,“父皇,方才方嬷嬷带我去洗手的时候,从后苑的窗户看去,有好大一片荷塘。”

那是陈翎从小就喜欢采荷的荷塘。

“你喜欢吗?”陈翎问他。

阿念点头,“喜欢,可喜欢了!”

陈翎道,“可惜是秋日了,夏日的时候还可以采荷。”

阿念“哇”了一声,有些羡慕得看向方才后苑的方向,“父皇,我们日后可以去吗?”

陈翎不忍心戳破,“有时间的话。”

阿念高兴。

陈翎换了话题,“今日是中秋,我们可以同外祖母一道赏月,吃月饼。”

阿念拍手欢呼。

……

晚些时候,见姨母同沈辞差不多说完话,陈翎领了阿念入内。

陈翎见姨母脸上都是笑意,能猜得出姨母有多喜欢沈辞。

阿念这回同朱夫人在一处,便开始给朱夫人背《五目记》,这是他觉得骄傲的事情,也想背给外祖母听。

陈翎和沈辞都没打断,也由着他。

两人离得稍远,陈翎问,“姨母同你说什么了?”

沈辞应道,“问了我好些家中的事,还有我的事,要确认我是不是良配……”

陈翎没理,“还有呢?”

沈辞看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陈翎也看向他,“你怎么说的?”

沈辞俯身,贴近她耳畔,“照顾好妻儿本就是分内之事,姨母嘱咐的,都记下了。”

因为离得近,又亲了亲她侧颊。

陈翎呆住。

沈辞换了话题,“姨母说,晚上想去荷塘边赏月。”

陈翎迟疑,“荷塘边风大,姨母的身子怕见风不好……”

沈辞低声,“还怕见风吗?”

陈翎微顿,似是也才反应过来。

“顺着姨母喜欢吧。”他伸手牵她,“好好陪陪她。”

陈翎眼中微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