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回到屋中,小五和薛超两人在照看沈辞。
小五和薛超见了她,恭敬拱手,“主家。”
陈翎点头,方才在苑中同陈修远说话的时候她就见傅叔和胡大夫折回,眼下,药已经煎好送来,薛超在喂沈辞喝药。
沈辞人未醒,薛超拿着药勺一点点往他嘴里喂。
沈辞能喝下去稍许,但大抵都顺着溢了出来。
薛超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喂。
陈翎娥眉微蹙,意外道,“胡大夫早前不是说这个时辰人差不多当醒吗?一直没醒吗?”
小五摇头,“一直没醒,胡大夫刚才看才走,说将军眼下还睡着,怕是身子疲惫,实在扛不住了,不如让将军多躺一会儿,药能喂多些算多些,稍后要给将军身上换药,胡大夫去准备了,便也只能这么先喂着,比喂不进强。”
陈翎看了看,轻声道,“朕来吧。”
“好。”小五倒不怎么惊讶。
陛下同将军亲近,小五见过将军意识不清时还记得唤陛下时的模样,而且嗯嗯还是陛下送将军的,陛下同将军有君臣之情,恐怕还是挚友知己,所以小五并不觉得奇怪。
但薛超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陛……陛下亲自替将军喂药?
陈翎已然上前,小五见薛超还杵在原处,赶紧伸手扯了扯他衣袖,“薛大哥……”
薛超才反应过来。
陈翎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在离沈辞很近的床沿边缘坐下。药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陈翎知晓药已经不烫了,是温热的,眼下喝正好,再迟些便凉了。
薛超和小五在军中,粗犷惯了,药喂得有一些没一些。
她来更好。
“你们也歇一会儿,同傅叔和胡大夫说一声,两刻后出发去聊城。”陈翎说完,小五和薛超应是。
陈翎又问了声,“阿念呢?”
方才她同陈修远在苑中说话的时候,阿念应当在屋中陪沈辞。
“哦!”小五连忙应道,“殿下找敬平王去了。”
陈翎遂想起今日阿念同陈修远的相处,阿念是太小,不清楚每个人的性子,以为人人都像沈辞一般温和,喜欢他。陈翎心中轻轻一叹,但眼下去陈修远那处也好,先让他围着陈修远转一会儿,她在这里安心给沈辞喂药。
“你们也去吧。”陈翎吩咐了声。
“是!”小五和薛超两人再度拱手行礼,而后退出了屋中。
应当是早前屋中有些闷,小五和薛超开了窗户,如今夜里风有些凉了,窗户又正对着沈辞这里,小五和薛超没留意。
陈翎放下药碗,起身踱步到窗前,将窗户掩回了些。
折回的时候,见沈辞额头上还挂着汗。
陈翎俯身,用袖角替他擦汗的时候,指尖触到他额头,陈翎愣了愣,额头的温度有些高,是烧起来了。
胡大夫早前说起过怕是会发烧,果真……
药是一定要喂的,陈翎继续。
薛超和小五都是男子,再心细也算不周全。
陈翎喂得虽慢,但看清了沈辞什么时候咽下,什么时候没咽下。她喂得虽然慢,但其实沈辞咽下的更多,她也照看着,没让太多药溢出嘴角,溢出的,也用一侧的手帕替他擦了擦,不让他太难受。
喂到第五口的时候,她见沈辞缓缓睁眼。
她没察觉是她鬓角的一缕青丝拂在他脸颊上,只想胡大夫早前说他差不多该醒了,但小五说他一直没醒,那眼下是醒了?
“沈辞?”她轻唤了一声。
对方没有应声,但同早前在马车上一样,眼眸半睁着看她。
没说话,也没旁的动静。
她想他应当又是半梦半醒着,没清醒,只是睁着眼睛呆呆看她,也不怎么有意识,但也要比全然不清醒强。
陈翎轻声道,“自安,你发烧了,药要喝了。我喂你,你自己咽。”
他还是没有应声,但她一点点喂药的时候,他能配合着张嘴,一口咽下去。
陈翎眉梢舒了舒,嘴角也不由微微牵起。
他这样比早前喝得快多了。
虽然也有没有吞下的溢出嘴角,但陈翎轻轻擦掉,等他好了,遂在继续。
陈翎很少见这样的沈辞,印象中的沈辞永远温和而站在她前面,挡掉所有的麻烦;但眼下的沈辞更像生病,发烧,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和阿念生病的时候一样。
陈翎耐性。
他也一直看着她。
等药喂完,陈翎替他擦了擦嘴角,温声道,“再睡会儿吧,一会儿要出发了。”
他果真安静阖眸。
等他阖眸,陈翎还一直看着他,直至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这样的沈辞,让人心底揪起……
她稍稍倾身,原本是想替他擦拭鼻尖的汗迹,指尖移开时,目光却未移开,心底莫名想起泛舟湖上时,他也想今日这样睡着,她临着一池藕荷与锦鲤,偷偷亲了他,亦如当下这般近……
陈翎眸间潋滟,莫名阖眸。
没有心惊胆颤,没有一颗心砰砰跃然纸上,也没有急促的呼吸,只是这般平静而舒缓,轻轻地吻上他唇间。
他微微睁眼。
似恍惚,又似无神。
但片刻,他眸间也微微垂下。
……
苑外的嘈杂声渐增,是要出发了。
小五入内,“主家,要出发了。”
陈翎点头,嘱咐道,“照看好沈辞,稍后,让胡夫人一道去马车替他换药。”
小五应好。
薛超帮忙将沈辞扶上小五背上,小五背了沈辞上马车。
苑中,陈翎见傅叔同胡大夫在一处。
陈翎上前,将情况告知胡大夫,“方才像是醒过,但同早前马车上一样,只是睁着眼睛,意识像是迷迷糊糊的。没说话,也没有应声,但是将药都喝完了。刚才摸他额头,有些烧起来了……”
听到烧起来,胡大夫眉头不由皱了皱,“那是人没醒,浑浑噩噩地,都是下意识睁眼,眼下还烧着,怕是要再躺上几日,急不来。”
“人有事吗?”陈翎关心。
胡大夫道,“再看看这两日,二爷应当是伤得重,等稍后换药,老朽再仔细瞧瞧。”
陈翎道谢。
“胡大夫,还有伤口在渗血。”马车窗户上,小五紧张。
“老朽去看看。”胡大夫不敢耽误。
陈翎看向马车,但马车只能容下几人,胡大夫,小五,沈辞和薛超便够了。
刘子君上前,“主家,小公子睡了,在马车上,主上问主家一道过去吗?”
“稍后过去。”
刘子君的了话,拱手离开。
眼前便还剩傅叔一人。
陈翎轻声道,“傅叔,这一路承蒙傅叔照顾,即便途中多波折崎岖,我与沈辞,阿念也能平安抵达此处,是托赖傅叔。眼下要往旁处去,怕是离梨镇越来越远,再往前走,回梨镇便是未知数。傅叔离家多时,家中之人只怕也担心,我是想,傅叔不如就同我们到这里,先平安返回梨镇给家中,还有云娘抱个平安……”
这一路多惊心动魄,傅叔其实也想念家中了,见云娘有过嘱托,这一路又同主家和二爷生出情谊,他不好开口。
恰好主家的人寻来鱼跃了,还这么多侍从在,傅叔心中也松了口气,“那主家保重,等二爷的伤势好转,又平安了,让人捎信来梨镇。”
陈翎点头,“傅叔这趟回去务必留意安全,早前的马车弃了,怕人认出来,会招致风波。等这里平安,让人去梨镇给傅叔和云娘捎信。”
“省得了。”傅叔知晓他们要动身了,不多做耽误,“主家保重,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傅叔。”
***
往聊城去,马车不宜太多眨眼。
胡大夫,同沈辞,小五,薛超一处,陈翎则同陈修远和阿念在一处。
阿念在陈修远身侧睡了,陈翎上马车的时候没叫醒他,陈修远的马车上点了檀香,安神静息,陈翎有些不习惯。
“太子长高了一头。”
陈翎觉得陈修远今日一反常态,上次阿念尿了陈修远一身,陈修远脸色都变了,也对阿念避之不及。今日,竟让阿念在他马车上靠着他睡,陈翎又想起今晚早些时候,阿念亲陈修远,陈修远没有躲开……
陈翎收起思绪,“方嬷嬷说小孩子三四岁前一日一个模样,过两年就没这么快了。”
陈修远看了她一眼,没说旁的,“陛下睡会儿吧,我照看太子。”
他是见她眼底都是血丝,应当许久没合过眼。
陈翎是真困了,又尤其是他马车中的檀香味道安神静息,即便马车中,仿佛也不怎么觉得,恍惚间,才想起她快两日没合过眼。
陈修远不提,她也熬不住。
不多会儿,就倚在马车一角睡着。
陈修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阿念,稍许,目光看向窗外。是,小孩子三四岁前一日一个模样,只是越来越像沈辞……
夜色中,陈修远没有再出声,清冷的眸间余了一丝凉意。
***
到翌日晌午,谭光思才得了空隙喘息。从昨日遇见陈修远开始,他一直被敬平王府的人追了一整日,跟本没机会喘息,只能一路往南,但敬平王府的人还在穷追不舍。
他们在此处应当也呆不了多久。
“小将军,水。”身侧,副将递了水囊给他。
谭光思接过,仰首饮尽。
这一路逃窜实在狼狈,他也没料到会在阜阳郡遭遇陈修远,若是换作旁人就算了,但敬平王府又不同旁的府邸,不容小觑。早前祖父说陈修远未必会插手天子的事,但眼下看,不仅插手了,还来得比旁人都快……
他们一直被陈修远的人从鱼跃撵到此地,整日整夜,才将对方的追兵甩开了间隙,应当能是对方也疲了,他们才有喘息机会,但他们的人也很疲惫……
怎么会遇到陈修远!
谭光思将水囊还给副将,“陈修远在阜阳郡的消息,让人给祖父还有父亲送信了吗?”
副将应道,“快马加鞭去送了。”
谭光思颔首,又道,“让大家随时警惕,别休息太久。”
“是,小将军,您也歇会儿吧。”副将拱手。
谭光思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恼火道,“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不想清楚,也歇不安心。跑了一整日才避开陈修远的人,中途连细下思量的时间都没有,眼下才得空,不歇了。”
谭光思背靠着大树,眉头微皱,继续同副将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陈修远的人是一直在追我们,也会交手,但大都没有同我们死搏。我开始想,是我们逃得快,不欲恋战,对方也抓不住机会,但细下想,倒更像是对方不想抓人,而是一路撵着我们走,不让我们停下俩喘息……”
谭光思说完,副将也轻嘶一声,“小将军这么一说,末将也觉得像!好几次了,若是真要交手,也不见得像眼下这样;但对方也没有不交手,只是我们无心恋战,对方好像也力不从心,是哪里有些奇怪。”
四目相视,谭光思眉头拢得越发紧,“还有一事,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陈修远怎么来得这么快?怀城之变才几日,祖父将此事捂得紧,消息一直未传开才是,而且,就算陈修远收到消息,从万州赶来也不会这么快……”
副将也似是嗅出了一丝不平常的意外,“小将军的意思是?”
谭光思撑手坐直,“从万州到阜阳郡,最近的是楯城,不应当是鱼跃,若是陈修远带兵来救驾,也应当出现在楯城,而不是刚好去鱼跃的路上!”
这是两个方向!
副将也屏住呼吸,这么说也是……敬平王怎么会刚好在去鱼跃的路上?!
谭光思伸手按紧佩刀,目光微凌,“不对劲!这一路陈修远的人一直追着我们,但一直没有太多人追,他若行事谨慎,就不应当让我逃出来,透露他的踪迹!至少,也应当抓我做人质!但他都没有……”
谭光思按紧佩刀的手“咯咯”作响,脸色额越发有些难看,“他不是不抓我,是他身边没有多少人,他不是从万州来,也来不了那么快,他是刚好在鱼跃附近!他开始就让身边的精锐来同我们交手,让我们忌惮,后来来追的人,截然不同!”
副将也呼之欲出,“小将军!”
谭光思顿时起身,一脸恼意,“艹!陈修远!我们是被他唬住了!他身边根本没有多少人,他是特意让人一直追着我们跑,让我们无暇去想他的事!因为他是只身前来的,所以来得快,但他连围剿我们这两百余骑的兵都不够,他是故布疑障!”
副将惊讶。
谭光思狠狠踩碎了脚下的树枝,脸色微变,“我们被陈修远耍了!”
谭光思咬牙愤恨。
副将稳妥些,“小将军,但敬平王身边若无凭借,应当也不敢这时候往阜阳郡来,此事谨防有诈,需得谨慎些。他若手上真的人不多,聘陶有将军守着,他们也出不去。不如暂且等等看,下次他们的人再来,我们再探探虚实?”
谭光思也冷静下来,“好!等他们再来!”
他这里的都是精锐!
但陈修远如果只是为了唬他,不会再派精锐来撵他,精锐还在他自己身边护卫,稍后便能见分晓。
于是从晌午前后开始等,但一直等到将近黄昏,斥候折了回来,“抱!将军!没有人再追了,好像早前追我们的队伍忽然蒸发了!”
谭光思脸色一黑,“陈修远!这只狐狸!”
谭光思恼得捏碎了手中的扳指!
他被他耍得团团转,将近两日!
而两日,够他们跑出去很远!
谭光思怒不可谒,“从各处调人,现在就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