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瞬间,她的脖颈被强壮臂膀死死勒住。
窒息。
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开。
颈骨扭曲成诡异弧度,气管被压制到了极限。程澈仰着头,双手死命地向后抓,企图挣扎出一丝缝隙。
但没有用。
身后的人像是在黑暗中窥伺已久的猛虎,只等着这致命一刻。
程澈双手尽全力抠抓勒在颈间的肘弯,又几次被打落在地。喉咙里渗不出一丝空气,嘶哑的求救被淹没在强力的压制下。
在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挣扎中,她胡乱摸到了一只手。
那手冰凉极了。
躺在她的手掌下,修长的骨节硌着她柔软的掌心,像一块棱角锋利的玉石。
她死命乱拍着,震起的尘土激扬在两双手间。顾不得手下的肮脏泥尘,程澈在心中祈祷这一定要是个活人,活人!
但玉石却很沉默,毫无反应。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那只手,不停地甩动,手指磨在粗砺的水泥地面,隐隐作痛。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实在是极限了。
她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虚弱的手指软软地垂在地面,被动的起伏间再次触到了那只冰凉的手。
突然,程澈感受到指间痒意。
黑暗中,那只手穿过尘灰滑向她的掌心,用力地与她十指交缠,指甲几乎剜进血肉。掌间剧痛令她获得刹那间的清醒。
几乎同时。
那手借力起身,翻过来也用全力扼住了她身后的人。
那人瞬间发出痛苦破碎的□□声。
像套圈似的,他们三个人被依次辖制。模糊发白的视线里,程澈隐约看到监控屏幕中三人诡异奇特的造型,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莫名觉得好笑。
紧接着,她颈间的力量变弱了。
身后的人仿佛也被扼住了死穴,于是无暇再顾及她了。
程澈反手猛锤对方腰际,狠命往后一撞,终于脱离了辖制。
她跌跪在地上,大口呼吸。
铁锈味瞬间在唇舌间蔓延开,鼻腔刺激到酸软,她捂紧喉咙咳到作呕,全然无法顾及到周围人的缠斗。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打作一团。
仓库的光线太过昏暗,程澈甚至分不清纠缠在一起的两个黑影究竟谁是谁。
背包在半倒的椅子上横躺,微开的拉链间,手机正摇摇欲坠。
她挣扎着爬过去,捏住手机,颤抖的手指几次都没划开屏幕。
小赵刚送走一批客人,正撑着脸发呆:自己刚刚就是给客人结个账,小程姑娘怎么就走了呢。
店里的电话响了。
他伸手接起来:“喂,您好,观雀楼总店。请问您......”
“快,快来......仓库。”对面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划墙,“报警! ”
小赵扔下电话,拔腿就往仓库跑。
跑进走廊拐角,一道黑影蹿出来,另一道紧跟着就出来了。他躲避不及撞上墙,站稳后,人早就没影了。
再一看,程澈也冲出来了。
小赵赶紧拽住她。
程澈挣脱开:“别管我,报警! ”
他跑进仓库,发现里面被砸得一片狼藉,连灯线都掐断了。
他拿出备用手电,电筒的灯射向仓库深处,昏黄光束间,细小灰尘纷飞翻涌。
小赵猝然看清眼前景象,惊恐地捂住了嘴。
一个人倒伏在远处的角落里,轮廓僵硬扭曲,身下掩着一只大开的木制箱笼。无数断翅残肢的鸟尸堆积在一起,血顺着笼边向泥灰地面蜿蜒凝固,在黑暗中发出幽深的光芒。
程澈追到大厅时,台上一出《柜中缘》正唱到紧要处,客人们凝神屏息看得入神。
而门外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影。
程澈自觉不好,转身回走廊。
小赵还在仓库里报警,语气焦急而暴躁。
程澈四下打量,贴着墙试探地往里走,终于在暗处发现了另一处窄小通道。
是一扇藏在拐角的“门”。
观雀楼后台的布局其实很狭窄。
自前台进走廊至仓库,形态整体基本呈不规则的“厂”字型。向上是走廊,右边是仓库,而左上角往回拐有个半隐的空间,和走廊平行,原本是通着上二层石碉的备用楼梯。
但碉楼被封后,这里就嵌了一道铁皮门隔档。平日不靠近,是没法发现这个隐蔽空间的。
她走近,发现那门没扣锁。
进去后,第二道隔档是金属栏杆门。但装在楼梯的高处,剩下半截楼梯可上行。踏上几阶楼梯,右手边正是一扇向外的平开木窗。
那窗不小却有点高,半开着,正对楼后的窄巷。
程澈低头看了眼自己早已变得脏兮兮的双手,还是咬咬牙,强忍住难受,快走几步上楼梯,扒上布满脏灰的窗边,伸脚使劲儿蹬,终于半攀上来。
外面空无一人,但地上痕迹凌乱,通向窄巷的墙壁上一抹浓色。
那是半截带血痕的手掌印。
天光将黯。
宋息喘息着穿梭在狭窄逼仄的巷道,凉风呼啸着灌进后颈,顺着潮湿的脊背化成阵阵寒意。
激烈奔跑后,胸腔起伏明显,湿贴的上衣绷出紧实的肌肉轮廓。
他停住了。
这条街位置偏僻,内道杂乱,游蛇似的盘旋在窄巷深处,傍晚时分,没什么人走动。
前方是个三岔道口,人影早就消失。
追下去也是徒劳。
宋息倚着墙闭目静思。
观雀楼里的那个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回溯着进入观雀楼后的全部细节,不放过一丝一毫。黑暗中诡异的冷光从脑海中闪过,他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宋息略思索片刻,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弃。」
忽然,颈后微麻的痛意随着跳动的神经再度攀升。
那种股眩晕感又隐隐开始了。
他抵抗着,手无意识地抚摸脖子上的红点,一缕微弱的香气浮进他的呼吸间,若有似无的,又随风飘远了。
幻觉似的。
两种迷幽搅缠在一起令人更加神思怠乱。
他皱眉,翻来覆去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突然想起了什么。
昏暗的仓库,柔软的掌心,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痒感。
一阵烦躁冲上心头。
宋息摸出烟盒,发现只剩两支。
“啪”的一声火机盖弹开,砂轮滑动,火焰在唇间绽开又熄灭。他深深吐了口气,烟雾慢慢散开。
那缕香气终于被彻底驱赶,丝毫不剩了。
巷子很静,唯有风声穿梭。
宋息夹着还剩半截的烟,不动了。火星明灭间,烟已被风卷走了另外一半,烧到尽头。
他碾灭烟头,眺着空荡的巷口。
“出来。”
无人回应。
他站起身来,掸掸烟灰,冷淡道:“不出来我就走了。”
话音未落,巷口闪出几道黑黢黢的身影,皆提棍向前,刹那间形成包围之势。
昏光中,他浮出一个讥诮的笑。
天色渐黑,藏纸灯笼在风影里飘晃,落在青石地砖上影影绰绰。白日天没晴透,太阳就落下去了,时日长久,墙角爬满青黑斑驳的苔衣。
傍晚风穿巷而过,徒生出几分风雨欲来的潮晦气。
程澈沿着窄巷一路找过来,耳边隐约有哗啦水声。
她循着声音追过去。
灰白石墙旁有公用的净手池,雪白激流从铜制的水龙里崩出来,水花四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穿梭其中。
男人正面无表情地掬水洗手。
淡红液体浇在池面,冲刷成透明直至消散。
街道两边的灯次序亮起。男人半边身子隐在暗处,颈间溅射的血点像涂抹着艳丽油彩。昏黄灯影落在他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不一的碎片,变成张诡惑面具。
程澈抬起头,目光向上探寻。
眼前人眉骨英挺,眼神却无端的冷,此时薄唇微抿,也凝神注视着她。
视线交汇处,如火石迸裂,程澈耳边卷起愈翻愈高的潮声。
她心念微动,突然站住不动了。
这张脸,直到此刻才真正看得清楚。
净手池前贴了面玻璃镜,宋息对着镜子揩干净颈面的血点,朝她走过去。
女孩身形纤细柔弱,逆着光站在远处,周身飘浮着无数飞尘。
她身处其间,却毫无察觉。
一路似乎追得急,宽大的白衬衫微微外滑,露出里面的黑色针织背心来,颈上半截细银链子和斜垂在肩的发辫绞在一起,随着呼吸上下摆动,像一尾黑鱼灵动游曳。
宋息脚步微滞。
他们之间仍然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她没动。
他再往前时,她就开始后退。
但他继续往前。
距离又近了些,那缕微弱的香气再次浮进他的呼吸间。这回清晰了,清甜的,像一株雨后的花。
女孩的白皙脸庞浅泛着红,一双乌黑瞳仁被灯光衬得发亮,像隔着玻璃罩子的月亮,带着不自知的天真纯澈。
抬头望向他时,瞳孔中映出远天外清淡的月影,明暗间似昏昼交替时偶然现身人世的魂灵,只一眼,便魅气骤生,摄人心魄。
宋息挑眉,凝视着她。
啧。
这双眼,也太妖了。
宋息俯下身,目光冷锐地盯着她:“你在找我?”
这几个字被他含在嗓子里,一字一顿,调子冷然。脱口时,唇齿间却别有意味。
程澈被这语气念得发慌,有些手足无措。
他抽出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
不久前打斗方歇,周身腾腾凶气仍然未消,但他形态不慌不忙,目光里的她就像只被捏住后颈的猫,无路可逃,只能按照他的节奏。
程澈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后撤。
他却将纸巾妥善丢掉,另抽出封薄纸来。
程澈心里一惊。
什么薄纸,那分明是一张信封!
只见他指间夹着那封信,另一只手掏出火机,砂轮滑动,绽开一簇橘蓝色火焰。
火焰靠近信封。
“不想聊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