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浑蛋……好像不来了。”华沙沙木低声嘟囔着。已到黎明时分,几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罩布的缝隙照了进来。由于彻夜的监视,他眼下浮现出两道阴影,脸颊也显得比以往更为消瘦。不过,他也不是整晚都没合眼。昨晚快十二点的时候,他开始瞌睡,于是我提议轮流监视,他同意了,我们两个人每隔一小时换一次岗。
“华沙沙木,你该把事情解释一下了吧。”
“好啊,不过我必须得在南见家解释,因为只用语言也许很难理解。我们等里穗夫人和南见君起床就去她家。在这之前咱们先睡一觉。”
我们把各自的手机闹钟都定到九点,然后就在车厢里打起盹儿来。中间我们好像都分别关掉了闹钟再一次入睡,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惨了!不过也没事,日暮君,我们走吧。”
我们按下南见家的门铃,华沙沙木通过对讲机告诉对方我们是来说明那个小偷事件的,里穗故意叹息一声,然后让我们进来了。
“啊?又是你们呀?”
我们跟着里穗进入客厅,户村正在厨房洗刷餐具,他看到我们显得十分惊奇,眼睛在镜片背后不断闪动。
“户村先生也在呀。正好,我现在要对前天发生的小偷事件进行说明。方便的话,请来这边吧。”
菜美已经在客厅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着些许不安些许期待朝我们看过来。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里穗显得极其不耐烦。
华沙沙木一个转身,直面里穗、菜美和户村,用洪亮的声音宣布:“现在由我来说明一下整个事件。”
菜美认真地盯着华沙沙木,紧张得心都快提到喉咙口了。
“里穗夫人,您怀疑前两天的小偷事件是令嫒一手策划的,是吧?您认为她制造了家中有人侵入的痕迹,而且还把小咪扔掉了。但是,这是错误的。”
“我又不是真这么想的。”
认为不是认真的就可以信口妄言这种想法才是她应该被纠正的错误吧。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里穗夫人,我想向您确认一件事。前天晚上发生地震的时候,小咪还在家里吧?”
“是的……在家里。”
原来如此。华沙沙木双手抱胸,开始了说明。
“这次潜入这所住宅抓走小咪的很明显就是小偷。而且是小偷二人组。但是,他们其实并非想偷猫。他们的目的和一般小偷没有分别,都是冲着财物来的。”
“但是,那他们为什么要把小咪偷走呢?”
“这就是本次事件的关键。听好了,南见君,罪犯是把小咪抓走了,但他们想偷的不是猫。”华沙沙木伸出食指直指开口发问的菜美。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他也只有表情能唬唬人了。
“那他们到底是……”
“我不是说了吗,犯人的目标是财物。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偷什么,不过很快就会明白了。总之,犯人坚信那个东西在小咪身上,所以才会把它抓走。”
“犯人坚信那个东西在小咪身上?”
“没错。如果只有一个罪犯的话,肯定就不会犯下这种弱智的错误了。但是这次事件的主谋是两个人,而且这俩人沟通不良。”
似乎是为了集中精神,华沙沙木面朝天花板轻闭双目。
“我还是按顺序说吧。——前天晚上,小偷二人组中的一人先来到这里,爬上排水管,从南见君房间没有上锁的窗户潜入家中。此人逃离这里时被人看到了,我们在周围打听了一圈,断定此人是女性。她为了偷东西侵入这里,开始在房间里搜寻目标,具体过程我不清楚,反正她最后找到了某个东西,我猜可能是宝石之类的物件,然后她继续翻找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但是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
“地震。”
华沙沙木露出可怕的眼神,望向菜美的眼睛。
“那次地震相当厉害。她当时大概想这下完蛋了,地震肯定会把这家人都吵醒。果不其然,里穗夫人和菜美君都醒了。里穗夫人来到楼下客厅查看鱼儿的状态,而菜美叫来了救护车。这时,犯人还在家里,可能躲在暗处瑟瑟发抖,心里在绝望地呐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说到此处,华沙沙木就像被那个女小偷附体了似的,一脸慌张地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必须得逃走,越快越好。——这时,救护车到了,急救队员进入家中,被里穗夫人带到了二楼。要逃就在此刻,她拼尽全力冲出藏身之处,向玄关狂奔。但是——”华沙沙木猛一击掌,“她犯了个大错。”
“怎么了?”
“她要不就是摔倒了,要不就是忘了手里拿着那个偷来的东西——反正,那东西从她手里滑脱,飞了出去。”
“那掉到哪儿了?”
“就掉到那里了!”
就像举枪瞄准一样,华沙沙木指向一个鱼缸,在那个巨大的鱼缸里,小丸正在游泳。
“日暮君,你来帮我个忙。”
我就知道没好事。
“你在那个鱼缸里找一下,从小偷来开始算已经过去两个晚上了,那个东西恐怕还在鱼缸底部。”
里穗、菜美、户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走近鱼缸,不管怎么看,小丸都好大,我真要把手伸进去吗?我弯下腰窥探鱼缸内部,什么都看不到。我换了个角度,把目光投向鱼缸一角横卧的那根木头的后方……啊,看见了。
“嗯,有个发光的东西在那里。”
“那东西应该不是裸露在外面的。”
“它被一些黑糊糊的东西埋住了。这个……是鱼的粪便吧。”
“快把它拿出来。”
“嗯……”
幸好户村自告奋勇过来帮忙,他拿起鱼缸旁边纱网,灵巧地捞起了沉在木头后面的那个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地徒手在网子里扒拉了几下。啊!他大叫一声。
“是戒指!”
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户村手上。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金色的戒圈上镶嵌着一颗大得离谱的粉色宝石。
“果然是戒指啊。我就猜可能会是类似的小东西。”
华沙沙木大模大样地走上前来,从户村手里拿过戒指。
“这就是罪犯偷的东西。”
看到戒指,菜美和里穗同时想开口说话,但是华沙沙木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接着说:“现在我继续说明后面发生的事。从女小偷手里滑脱的这枚戒指掉进了小丸的鱼缸里,无巧不成书,这枚戒指又被小丸一口吞了下去。——那天,小丸心情不好,小偷算是倒霉到家了,一般来说,小丸是不会吞食戒指的,对吧。但是,它心情不好,所以就暴饮暴食了。”
“暴饮暴食……”已经听傻了的户村喃喃自语。
“小丸心情不好恐怕与地震有着密切的关系,不过,这方面我是外行,所以就不多说了。在推理中介入想象是很危险的。”
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评论后,华沙沙木又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
“看到戒指被鱼吃了,罪犯也束手无策。小丸长得这么吓人,犯人怎么也不敢把手伸进鱼嘴把戒指掏出来。而且小丸体形庞大,犯人也无法把它带走。最重要的是,再磨蹭下去自己就逃不掉了。——于是,她放弃了,双手空空地逃了出去。故事就到此结束了吗?菜美君从二层窗户看到了小偷逃走的背影。到这里,本次事件的第一幕才结束。”
华沙沙木缓缓呼了口气,沉痛地看着手中的戒指。
“在本次事件第二幕登场的是另一个小偷。这里没人见过他,所以暂时性别不明。但是,我有理由相信这个小偷是男性。”
“什么理由呢?”一直在旁边洗耳恭听华沙沙木推理的菜美发问。
“愿意为女人默默付出的肯定是男人。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默默付出是什么意思?”
“他想自己搞到女小偷没能偷成的戒指,当然这都是为了她。他是想亲手把戒指交给她,以此博得她的欢心吧。所以,在里穗夫人和菜美君再次入睡之后,他也潜入了这里。”
“你是说小偷进来了两次?进这个家?”
“没错,而且是一夜之间。——但是,这第二个小偷也遭遇了重大失败。他没有从女小偷那里得到正确的情报就开始行动了,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心思吧。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计划,要确保一切都在暗中进行,等拿到戒指就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她,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他不敢事先问得太详细,这就导致他在情报不正确的情况下潜入了这里。”
“华沙沙木,这个不正确的情报到底是……”
他飞快地转向我,扬了扬两道淡眉,好像在赞扬我问得好。然后他又继续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把戒指吞下去的是什么?而女小偷对男小偷又是怎么说的?偶尔你也应该自己开动脑筋思考一下。日暮君,你已经掌握了揭开真相的重要线索。”
我沉默地歪着头,慌乱地眨眨眼,嘴巴撇成八字形,最后我高举双手投降了。华沙沙木同情地看着我,眼神温和。他小幅度点点头,面向我们全体,说道:“恐怕她对他是这样说的——戒指被红尾猫吞到肚子里去了。”
菜美“啊”地叫了一声。她扬起头,嘴唇翕动,好像在整理脑中的思路,忽然她看向华沙沙木,说:“难道,他以为是小咪?”
“太棒了!”华沙沙木啪地打了个响指。
“他不知道她所说的红尾猫是什么东西。他断定那是一只猫,但却完全没想到那其实是一条鲶鱼。这就像提到prairie dog,却有很多人以为这是某种狗一样。他潜入这里,想把那只叫做红尾猫的猫偷出来——然后,他真的发现了一只尾巴是红毛的猫。”
“但是华沙沙木先生,小咪的尾巴不是红色的啊,是茶色的。”
“南见君——”
你想得太简单了,华沙沙木说着缓缓摇了摇头。
“你看过柯南·道尔写的《红发会》没有?那个故事里有很多红头发的人出场。”
这个太过粗略的解说让菜美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算了,先别管小说情节了。我想说的是,红发并不一定是红色的。那些被称作红发人的头发其实并不是红的,倒不如说是更接近茶色。男小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看到小咪的瞬间就认定它就是他要找的目标,它就是她说的红尾猫。于是,他就抓住了小咪,把它带走了。”
说到这里,华沙沙木停了下来,他敛起下颌呵呵呵地笑了几声。
“恐怕男小偷还给小咪喂了好多食物就为了让它多多排泄吧。他肯定用镊子或者一次性筷子什么的在小咪的排泄物里仔仔细细地翻来捡去,试图寻找那枚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戒指。——后来,或许是因为在猫的排泄物里不管怎么找都一无所获,又或许是因为他从女小偷那里得知红尾猫其实是条鲶鱼,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总之直到那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知道小咪身上并没有那枚戒指,所以就把它放了。以上就是本次事件的真相。”
“怎么会……这么愚蠢啊!”
“的确,本次事件就是一场愚蠢的闹剧。但是。日暮君,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其实充满了愚蠢的误会啊。只是大家都没有察觉还照常过日子罢了。”
我在心中默默点头。
“里穗夫人,我把这枚戒指交还给您。它看起来很贵重,请您以后妥善保管。”
里穗一言不发地接过戒指。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中流露出那样的情感,如此落寞,如此哀伤,我不禁对她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
“不过,这颗宝石到底有多少克拉呀?我看它比普通宝石大了三十倍。”
听了华沙沙木的话,里穗的嘴唇微微上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个玩具。是很久以前,菜美用零花钱给我们买的礼物。我和我丈夫——我前夫,一人一个。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孩子当时才小学一年级。”
“啊,原来是南见君送的呀。”华沙沙木故作平静地看着菜美。
“因为……您说您没有结婚戒指嘛。”菜美回避着母亲的目光。
“妈妈,您对警察说家里什么都没丢……难道您现在才发现这个不见了吗?”
面对女儿的质疑,里穗低下头咬住嘴唇。
“看来那个女小偷把玩具戒指当成真货了啊。”
也许是因为事件的展开脱离了华沙沙木的预想,他渐渐失去了镇静,目光不停地在菜美与里穗身上游移。最后,他硬挤出两声干咳,说:“那么,我们该退场了。我有点儿累,请允许我们现在告辞。再见。”
三个人看着我们走出玄关。菜美提出要把我们送到停车的地方,里穗也没有反对。华沙沙木和菜美走在前面,我跟在他们身后。
“那个……日暮先生……”
里穗迟疑地叫住我。
“刚才那个小偷的事情……是真的吗?”
里穗身后的户村也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这个嘛……我沉吟道:“我也说不好。”
我匆匆点了下头就离开了,心里暗暗祈祷户村和里穗可千万不要发现南见家厨房里少了一根鱼肉肠、少量明胶和一片烤海苔。